偷艺学二胡

2023-08-29 13:03:35
辽河 2023年8期
关键词:琴筒里屋哥俩

故事开始那天,家里的气氛,像有贵客要来。擦得锃亮的炕桌上,摆放着红玫瑰香烟,还有闻着喷香的茉莉花茶。正猜想谁要来时,城里上班的小六子,携裹着春天的味道走进家门。爸爸笑脸相迎,嘴里吆喝道:小荣子,小华子,你六叔来了,快过来叫六叔。

小荣子是我哥。我哥生硬地说了句:我知道叫六叔。说完,便蔫儿在一旁。我没叫,因为我精神在溜号,心想,他来我家,肯定是爸爸请他来教我们哥俩学二胡的。

小六子滑稽伶俐,爱好文艺,吹打弹拉,样样都会。他盘腿坐在炕上,撕开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很是专业地夹在手指缝中。见此情景,爸爸麻溜儿把烟给划火点着,嘴里像念咒似的说:他六叔,你受累,你受累……你看,他们哥俩先教谁。

几口烟吸到嘴里,再把烟雾喷出来,小六子用判断的眼神儿先考察了哥一眼,又考察了我一眼,拿五做六地说:小华子才五六岁吧?他太小,让小荣子学吧。

他的话一出口,我梦想的天空,突然有好看的气球砰然暴裂。因为,从我记事儿的时候开始,就对墙上挂着的那把二胡充满了好奇和幻想。我曾多次想动手去把它摘下来鼓捣着玩玩,但都被爸爸难看的目光所阻止。眼下有了可以拉拉它的机会,却不让我学,我怎么能不赖叽一下这个破六叔呢?于是,我哭着嚷道:爸,我喜欢二胡,我也要学,爸,你让我也学吧,我要学二胡!

见我哭咧咧地闹腾,小六子把烟头弹射到地上,抬起屁股,像要走人。爸爸立马冲我呵斥道:小华子,到里屋去……不懂礼貌……你六叔说得对,你还小,别跟着瞎捣乱。

我狠狠地撩起门帘,走进里屋,心想:谁小?哼!小,不等于学不会!

爸爸及时的挽留,使小六子抬起的屁股顺势坐到了炕沿上。他把烟卷叼在嘴角,眯缝着眼睛,操起我家那把太爷辈的二胡,调好琴弦,摇头晃脑地拉了起来。听着凄凉悠扬的二胡乐曲,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手指发痒,禁不住跟着乐曲悄声哼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外屋,小六子正式开课。他趾高气扬地讲二胡的基本常识,讲二胡的功法指法,讲二胡的里弦外弦,还讲了音阶。最后,他说,拉二胡,要先从D调学起。说完,就开始手把手地教我哥学。我哥直呼自己笨,记不住,手指还不分路。我的耳朵,却早已伙同眼睛潜到外屋,把小六子传授的二胡技巧,偷偷落实在手指上,刻印在心头上,打包装进了脑子里。

小六子走时说:小荣子并不笨,只是心没在二胡上。好好拉,两个月以后得考试。

哥真不笨。爸爸不在眼前时,他会把二胡拉成狗咬猫叫鸡打鸣。听着这鸡犬不宁的闹腾,直把我笑得前仰后合,肚子岔气。我威胁他说:我告诉我爸。哥用眼珠子斜楞着我说:你别告诉,我让你偷着拉。

小小的威胁,立马让哥哥举手投降,乖乖献出了二胡的独家拥有权。

喜欢与热爱是最大的天赋。渴望变成现实,会产生奇妙的动力。借助哥俩达成的猫腻协议,我把被小六子粉碎的梦想重新复原。祖传的二胡,在哥那里像烧火棍,在我手上,好比是金箍棒,我的心从此长在了二胡上。白天,大人出去干活儿,我拎着二胡,躲在家的里屋、房后、枣树下、柴垛旁,铆足劲儿地苦苦练琴。夜晚,猫在被窝里,手指在肚皮上练揉弦,在胳膊和大腿上爬音阶……为了不露马脚,练琴时,我把琴筒夹在两腿中间,或在琴筒上方别根筷子,再不就把琴码提到琴筒上方——这些做法,都是降低二胡声音的手段。

多少个背人的白天,多少个隐秘的夜晚,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偷摸练琴,煞费苦心。我的行为,瞒过了爸爸,却得到了妈妈暗中的鼓励。她爱怜地说:小华子,你有这个艺术细胞,你拉二胡,肯定行。妈妈的鼓励,让我也觉得,我拉二胡肯定行。

两个月以后,小六子携裹着初夏的味道来到我家。他先用香烟打造出烟云笼罩的神秘氛围。然后,冲我哥说:小荣子,拉拉吧。哥磨磨蹭蹭,不敢动手。在爸爸的催促下,他不得不做汇报演奏。听着跑调跑得找不回来的二胡曲,爸爸叹气道:太笨!好像不是这块料。

爸说哥哥笨,让我很兴奋。我猴子般地从里屋跑到外屋,直接对准小六子说:六叔,我会拉。一声六叔,让小六子傲慢的嘴角,挂上了微笑的内容。他乜斜着我说:你没学,就会? 一旁的妈妈说:他六叔,让小华子拉几下,你听听。小六子把二胡递给我说:那你就拉几下。

我的胸膛,瞬间像有人在咚咚锵锵地乱打鼓。在紧张得鼻尖沁汗的状态下,我拉了一遍音阶。小六子听后说:嗯,不错,音挺准;能拉个曲子吗?他的话,正合我意,我激动的心带动着颤抖的手,立即把偷着拉过上百遍的《东方红》给他拉了一遍。听我拉完,小六子不辞辛苦地连续吸了七口香烟,说:我早就说过,小华子比小荣子强,将来一定有出息。干脆,让小华子学二胡,小荣子学吹笛子吧。

小六子不是皇上,他的话也不是圣旨,但爸爸却尊崇地直点头。

从此,我拉二胡,不用再猫洞来狗洞去了,而是大张旗鼓,哪儿人多就去哪儿拉。当时,我最爱听的一句话就是:老张家的二小会拉二胡啦!

哥拉二胡跑调,笛子吹得倒是很在行。于是,他吹我拉,兄弟组合,民乐配套,一个家庭小乐队就这样诞生了。

我们哥俩的器乐演奏,不但丰富了偏僻山村的娱乐活动,吸引了好几个文艺小青年积极参加,还给清贫寡淡的农家生活,增添了喜庆快乐的佐料。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二胡、笛子、扬琴、口琴,比较高档次的手风琴……会摆弄这些乐器的,绝对算得上是凤毛麟角的文艺人才。

随着演奏水平的不断熟练与提高,每当温柔的夏夜,我们哥俩笼络三三五五爱好器乐的伙伴,聚集在树下,快乐无比地演奏著当年最为流行的歌曲。爱唱歌的女孩,则跟着我们的乐曲,放声歌唱,释放青春……

童年的记忆,总是抹着美美的甜蜜,山清水秀,天清地宁。姑娘们、小伙子们,大都朴实简单,憨厚清纯。日子过的很清淡,生活却很少有烦恼,塞满青春岁月里的过往,都是懵懂的满足与充实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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