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文
在辽西大地上,有一列锦州到叶柏寿的列车非常惹人注目。由于这列火车的外观是墨绿色的,因此被沿途的旅客称为“绿皮小火车”。这是唯一一趟穿行在辽西山区的火车,整个行程三百六十多公里,沿途要停靠三十六个村庄站点。火车的速度很慢,平均时速不到三十九公里。
在辽西山区许多村庄人的眼里,這列火车是通往外面世界的最近通道。外地人乘坐火车来到村庄里,村庄人乘坐火车去了村庄外。来村庄里的外地人又坐火车离开了,可去了村庄外的村庄人有的却没回来。
小年这天下午一点多,绿皮小火车的郭家屯站点,依然像往日一样平静。郭家屯很偏僻,只有绿皮小火车的铁道穿透了村庄人的视线。此时,郭家屯东头的一个小院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女孩。他们是亲姐俩,妹妹叫山草,走在前面;姐姐叫山枣,比妹妹大三岁,跟在后面。
一阵猛烈的西北风刮来,地上翻滚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山草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把脸朝向东南,将棉袄上的头帽向下拉了拉。
山枣赶紧快走了两步,在妹妹的前面回过头蹲下来,解开妹妹头帽上的绳带紧了紧,又麻利地系上。姐妹俩几乎同时说了声“这天真冷”,然后又继续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姐姐看着妹妹的背影说:“你这件棉袄,从我身上到你身上都快两年了,真是有点小了。如果妈妈今年还不回来,过年前我就把我穿的这件棉袄给你。”
“可你穿啥啊?还能有人给你捐棉袄吗?”妹妹说。
“没人捐也不怕,今年我采蘑菇卖的钱就足够买一件棉袄了。”姐姐说。
“要是能给我也买一件新棉袄该多好!我喜欢航天员刘洋穿的那种颜色的棉袄。”妹妹说。
姐姐停了一会儿,说:“如果给你买一件新的,那我这件不就白瞎了吗?”
妹妹说:“是啊,白瞎了怪可惜的,那我还是穿你这件吧!”
姐姐说:“只要妈妈回来就好了,没准她会给咱俩每人买回来一件新棉袄。”
妹妹说:“好是好,可妈妈不知道我喜欢刘洋穿的那种颜色啊!我们班的赵佳琪,穿的就是那种颜色的棉袄,她说可舒服了。”
姐姐是华山镇九年一贯制学校四年级的学生,妹妹是一年级的学生。学校离郭家屯有两公里多的路程。妹妹没上学时,姐姐都是一个人走着去学校。妹妹上学后,姐妹俩就有伴了,每天都是一边走路,一边唠嗑。早晨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晚上又不知不觉回到了家里。姐姐和妹妹的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四年级有个山枣,一年级有个山草。
在学校举行的迎新年师生联欢会上,山枣和山草表演了她俩自己排练的歌伴舞《世上只有妈妈好》。在家排练时,姐妹俩时常就情不自禁抱在一起哭一场。在师生面前,山枣唱歌时山草来伴舞,山草唱歌时山枣来伴舞。山枣伴舞时,很像一只护着小鸡的母鸡;而山草伴舞时,却像一只寻求母鸡保护的小鸡。姐妹俩的表演,让全校师生几乎都流下了眼泪,更是记住了山枣和山草的名字。
山枣和山草不急不慢地走向火车站。从家里到火车站的这条路,姐妹俩都记不得走了多少遍了。姐妹俩一旦闲下来,就在下午的一点多来到火车站,期盼心中的那个祈求能够实现。三年前,姐妹俩的妈妈就是在火车站跟她俩挥手告别,与火车一起消失在铁道的远方。那场景,不仅姐姐记得真切,妹妹也记得真切。那天,姐妹俩都是被奶奶强拉硬拖回来的。妈妈自打那次坐着绿皮小火车离开郭家屯,就一直没回来。奶奶前不久得了脑血栓,差点瘫痪在炕上。
走着走着,妹妹有些担心地说:“姐姐,妈妈要是回来把我们接走,那奶奶怎么办?”
“那我俩就让妈妈把奶奶也带着。”姐姐说。
“听说城里人住的是床,那奶奶咋像在咱家炕上一样,拄着双臂来来回回地锻炼身体呢?”妹妹说。
“那就让妈妈给奶奶买个轮椅。”姐姐说。
“可奶奶不会使用轮椅,谁来推她啊?”妹妹说。
“你咋总那么多问题呢?快走两步吧,绿皮小火车马上就来了。”姐姐说。
一阵清晰的火车声,让姐妹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车站的出口处。她俩希望在出口处看到熟悉的面孔,重现《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节目场景。她俩已经不止一次排练了火车站出口幸福重逢时的语言动作,也不止一次地在排练中浸出满脸泪花。
当一阵清晰的火车声离去后,山草又说了一遍曾经说的“妈妈还是没回来”。
寒风中,山枣紧紧地抱着山草说:“快过年了,妈妈会回来的。”
山草说:“妈妈是不是忘记咱们了啊?”
山枣说:“妈妈不会忘记的,一定不会忘记的!妈妈是坐这列绿皮小火车出去的,也一定会坐着这列绿皮小火车回来。有这列绿皮小火车行驶着,妈妈就不会忘记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