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
去年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夜,和先生大吵一架后,卓雪冲出了家门。
12月底的天气,寒风刀片一样割过脸颊。出来得急,只穿了件到小腿的棉睡袍,卓雪已经被风刮透了。她摸了摸口袋,手机倒是带着。
卓雪走到路口的公交站牌处,茫然四顾,才想起自己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母亲和弟弟都在相隔几十公里外的老家,这个时候应该都睡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对他们报喜不报忧,算了,不告诉他们了。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先生晚上下班回来想吃面,卓雪忙着修改一个方案,拒绝了。先生瞬间爆发,觉得自己累了一天竟然连碗面都吃不到,很是委屈。卓雪更委屈,自己也忙了一天,他就不能体谅一下嘛。起初是因为面,后来开始翻旧账,再后来就口不择言,句句往对方的心口上扎。
家肯定不能回了,想起吵架时先生那副嘴脸就来气。可这大半夜的,去哪呢?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开过来,卓雪想都没想就伸手拦了一下。车停了,司机是个大叔,五十多六十岁不到的样子。
车里开了空调,一股强烈而巨大的温暖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眩晕。
“去哪?”大叔问。
去哪儿呢?卓雪也不知道。脑袋好像一坨冻了很久刚开化的冰,混沌而迷蒙。
“去最近的宾馆吧。”思索了一会儿,卓雪才回答。大叔在后视镜里打量了卓雪几眼。卓雪知道自己此刻形象不佳,蓬头垢面,眼睛肿得像桃子。她平时很爱美,但此刻已经顾不上了。
“我知道附近有家宾馆,还不错,拉你去那里吧。”大叔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
“姑娘,看样子是和家人生气跑出来的吧?不值当。谁家过日子不拌嘴呢?我和我媳妇年轻那会儿也这样,动不动就吵,可自从几年前我出车祸瘸了条腿后她就不吵了,总是顺着我。她擀得一手好面。为了贴补家用,去年她开了家面馆,特色就是手擀面。我出车,无论多晚回去,她都等着我。擀面,煮好,撒上葱花,再卧俩鸡蛋,那滋味,啧啧。”大叔咂了咂嘴巴,眯起眼睛,仿佛那面刚刚才进了肚,陶醉得不得了。卓雪被逗得 “扑哧”一声笑了,身上的寒气似乎也散去了不少。
“你别笑,咱河南人不就好这口吗?尤其是出大力流大汗的人。我以前在工地上干活,每天累得贼死,回家我媳妇就给做手擀面,热热闹闹吃一大碗,流一身大汗,浑身舒坦。吃完床上一躺,赛神仙。车祸后,腿瘸了,干不了重活,就开出租车,不管多晚回来,呼噜呼噜吃一大碗媳妇做的手擀面,甭提多解乏了。对了,我媳妇还喜欢看着我吃面,她说我吃得越香她就越高兴。”大叔十分健谈,滔滔不绝。
“两个人结婚过日子,就得互相体谅,都不容易。就像一碗手擀面,有蛋、有菜、有面条,缺了谁都不行。”大叔瞟了卓雪一眼,继续说道。
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卓雪知道不是自己的,刚出门她就给它设了静音。
“是我媳妇。”大叔身子没动,嘴角扯了一下,绽出一丝笑容。
“这是我俩的暗号,提醒我别太晚回去。送完你这一单,我就收工了,回家吃面去。”
窗外街灯如炬,一闪而过。
“喏,到了。”大叔停了车。
眼前是一家风格朴实的宾馆,卓雪很满意。谁知大叔不但没把车开走,反而和卓雪一起下了车。
卓雪很诧异,“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先去我家店里吃碗面?”顺着大叔的手指,卓雪这才注意到紧挨着宾馆有一家小面馆,不大的招牌上写着“一家人面馆”,里面还亮着灯。
卓雪刚想摇头,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大叔哈哈大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个中等身材,面相敦厚的大婶迎了出来,什么也没问,笑盈盈搀住了大叔的胳膊。看来,我不是第一个被大叔带来吃面的伤心人哪,这么一想,卓雪心里竟好受了许多。
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端上来了。面条宽窄薄厚一致如刀劈斧削,碗边卧了两枚金黄的鸡蛋,翠绿的菜叶上有几滴香油在滚动。卓雪贪婪地深吸了口气,想把这热气和香气一起吸入腹中。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嗎?”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卓雪一惊,抬头,竟是先生,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卓雪脱口而出。
“是谁天天路痴,非要我给她手机定位,跑丢了好找?”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卓雪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起来。
大叔冲大婶挥挥手,大婶会意,急急跑回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