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阿兰·德波顿
苏格拉底在七十岁时遭遇了一场风暴:三名雅典人——诗人米利图斯、政治家阿尼图斯和演说家莱昂——认定他是一个怪诞的恶人。他们指责他不敬城邦之神,腐蚀了雅典的社会构成,唆使年轻人反对他们的父辈。他们认为应该让他永远沉默,甚至杀死他。
审判苏格拉底那天,陪审团有五百名公民。公诉人一开始就要他们把这位哲学家当作一个不诚实的人——他上天入地刨根问底,他提出异端邪说,他善于用闪烁的言辞让弱理战胜强理,他故意通过谈话腐蚀年轻人,对他们施加邪恶的影响。
苏格拉底对这些指控进行申辩。他意气昂然地对法官说:我设法劝告你们每一个人少想一些实际利益,而多想一些精神和道德的福祉。你们是雅典人,属于因智慧和力量而著称于世的最伟大的城邦。可是你们汲汲于争名逐利,而不思考如何理解真理、如何改善自己的灵魂,你们不觉得惭愧吗?
现在轮到那五百名陪审员来决定了。他们经过简短的讨论后,二百二十人判定苏格拉底无罪,二百八十人认为他有罪。苏格拉底没有丧失信心,没有犹豫,没有惊慌;他坚持对一种哲学方案的信仰,虽然他的听众刚刚以56%的多数宣判其为荒谬。
如果我们做不到这样的泰然自若,如果我们听了几句对我们的性格或业绩的严厉批评就忍不住掉眼泪,那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正确的能力主要是由他人的赞许构成的。我们对于不受世人喜爱很在意,不仅是出于实用的理由——例如生存或升迁,更重要的是世人的嘲弄似乎是一种信号,毫不含糊地表明我们已误入歧途。
我们应该关心的不是反对我们的人数,而是他们反对的理由有多充分。所以我们的注意力应该由不受世人喜爱转向解释其所以然。在放弃我们的立场之前,先审视一下他们得出这一结论所用的方法。我們对他们的反对意见给予多少重视,应取决于他们的论证方法是否健全。
但是我们似乎被一种相反的倾向所折磨:每个人的话都听,每一句不中听的或是嘲讽的意见都足以使我们心烦意乱。我们往往不能反思一个最主要的也是最令人宽慰的问题:这些阴暗的指责的依据是什么?我们常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诚实的批评者与出于愤世和妒忌的反对意见相提并论。
我们应该花点时间看看批评的背面。我们的批评者可能凭着心血来潮摸索到结论,或者出于冲动或偏见,然后利用他们的地位抬高他们的点滴直觉。
真正的尊严不是来自多数人的意志,而是来自正当的说理。批评的价值取决于批评者的思想程序,而不是人数的多少或是他们所在的阶层。
(来源:阿兰·德波顿著,资中筠译,《哲学的慰藉》,2012年2月1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