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意大利名导罗伯托·贝尼尼自编自导的电影《美丽人生》以黑色幽默的方式重新演绎战争题材,具有丰富的美学特征,在全球广受好评。而电影通过声音和画面傳达意蕴的过程,很容易和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意象”说联系起来。中国传统意象美学,强调“立象以尽意”“以象寓意”等传统美学理念,不但契合电影“以象表意”的媒介特征和创造法则,而且能够凸显电影艺术的美学特质。文章从中国传统意象美学的角度发掘电影《美丽人生》的意象世界,基于“立象以尽意”说,通过分析影片的有形之象,来把握无形之意。电影“声象”和“影象”是意象之“象”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事象”和意象之“意”的载体,必然融入了电影创作者的主观情思和审美韵味,具有独特的声画之美。电影《美丽人生》的意象之美不仅仅体现在声画之美上,还体现在影象、声象和事象之外的“意”上。“立象以尽意”是电影意象创造的核心,虽然这部影片取材于法西斯战争,但影片不仅仅是对战争的控诉,而是有着丰富的审美内涵,是情、志、理的统一。文章在对影片《美丽人生》的声象、影象和事象的分析中,发掘出独特的声画之美,同时深入探索电影是如何通过“立象”发挥“尽意”功能的,得出象外之意: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关键词:《美丽人生》;意象;“立象以尽意”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7-0-03
0 引言
“意象”作为中国首创的审美范畴,具有丰富的内容和意义。自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首次提出“意象”概念,并把它作为一个美学范畴来说明作家的构思过程以来,“意象”说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文论家和艺术家不断补充和发展,已渐趋成熟和完整。“意象”是客观物象和主观情思融合一致而形成的艺术形象,其本质特征是“喻意象形”,即以客观自然界的物象作为媒介,传达“象”外之“意”,言外之“喻”[1]。在构成意象的“象”与“意”这两个元素中,“物象为骨,意格为髓”,二者表里相衬、形神统一,体现出“妙有虚实”的中华传统美学观念。
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即在相对的时空结构中以声音和画面建立起来的叙事连续体。电影通过声音和画面传达出独特意蕴的过程,很容易和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意象”说联系起来,即以象寓意。这里,电影意象之“象”指影象、声象和事象,电影意象之“意”则是寄寓在电影表象之内的情、理、志等。可以说,电影意象及其美学的价值与意义蕴含在“象”与“意”或应合或乖离的结合形态之中[2]。
本文试图以奥斯卡影片《美丽人生》为个案,分析影片的有形之象,进而把握电影的无形之意,探究其独特的美学意蕴。
1 战争题材的平易化
中国传统“意象”说强调“立象以尽意”,而电影意象之“意”的建构依托影象、声象与事象的独特结构,其中必然涉及题材,即叙事框架的范畴[3]。电影《美丽人生》聚焦于二战中受纳粹压迫的犹太人的遭遇,但摆脱了以往此类影片对战争的宏大叙事和写实的表现形式,以小人物为叙事切入点,有意弱化战争的残酷背景,以喜剧的方式诠释战争,让观众在含泪的微笑中重新思考传统主题。电影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讲述了犹太青年奎多和贵族小姐朵拉浪漫的爱情故事,由众多的巧合、偶遇引发的幽默乃至荒诞组构而成。而后半部分急转直下,描绘的是奎多一家被抓进集中营的灰色生活,出于伟大的父爱,奎多编织了一个游戏童话。在残酷的集中营,奎多为儿子做的表演处处消解着真实场景的冷酷与残忍。这种反常与荒诞表现了贝尼尼的叙事风格。
《美丽人生》题材的平易化还表现在散文化的叙事方式方面。首先,电影弱化了冲突,淡化了情节。影片没有给予德国纳粹的残酷暴行直接正面的镜头描写,如影片对德军将老人和孩子送进毒气室这一罪行描述为“洗澡”,也没有镜头表现“洗澡”后的老人和小孩的尸体,只是以模糊的语言带过这一残酷的事实。其次,电影着力表现生活细节。影片中充斥着大量的生活细节,充满了生活气息,如奎多在饭店练习服务员的过程,带着儿子骑车送妻子上班的场景,即使身处纳粹集中营,也安排了奎多在德军宴会上当服务员的情节,这些平淡的生活场景无意识地削弱了影片沉重的社会和历史背景。最后,电影继承了意大利影片中固有的形式自由,包括单线贯穿交织片段化的叙事[4]。片段化不等于断断续续,每一个片段都孤立而有序,有着内在的连续性。
正如导演罗伯托·贝尼尼说:“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将我自己、我的喜剧主人公置于一个极端的环境之中,这种最为极端的环境就是集中营,它几乎是那个残酷时代的象征,消极面的象征。我用一种喜剧的方式描述一个有血有泪的故事,因为我并不想让观众在我的影片中寻找现实主义。”[5]影片拒绝真实地记录那段沉重的历史,以一种喜剧的方式重新诠释它,表达的不仅仅是战争的残酷,还蕴含着创作者对生命、对人生的独特思考。
2 有形之象
意象之“象”不仅仅是客观物象,而是经过艺术家主观世界的加工和改造,是艺术家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和艺术个性,并运用一定的物质材料和艺术形式对客观物象进行艺术加工后的产物[6]。电影“声象”和“影象”是意象之“象”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事象”和意象之“意”的载体,必然融入了电影创作者的主观情思和审美韵味,具有独特的声画之美[7]。
2.1 声象
电影的声象具有现实主义特征,它营造出一个具有连续性的空间,成为勾勒银幕空间形象,并拓展其画外延续的空间世界的重要因素[8]。话语、音响和音乐这三个基本元素构成了电影声象。《美丽人生》中奎多那句“早上好!公主”贯穿电影的前半段,成为奎多和朵拉爱情的见证。每一次奎多和朵拉相遇,奎多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早上好!公主”,配合着夸张的动作和激情的语调,表现出王子公主般浪漫的爱情。“早上好!公主”成为奎多和朵拉的爱情暗语。在奎多追求朵拉时,“早上好!公主”等于“我爱你”;在集中营时,“早上好!公主”等于“我爱你,我还活着,请你放心”。电影后半段急转直下,奎多父子被关进纳粹集中营,为了保护孩子的童心,奎多当德国军官的翻译,他的翻译语言有板有眼,逗得儿子惊奇不已,令观众捧腹大笑,但是画面中德国军官的表情严肃冷漠,其他犹太人脸上都是一种灾难来临的悲哀,这种声画对位具有丰富的象征意味。
音响是电影声音中最重要的元素,它作为现实主义的因素赋予并强化了银幕世界的真实幻觉。宴会结束后,奎多抱着儿子打算逃走时,看见的是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这时传来“嗖嗖”的风声,奎多惊恐地抱着儿子倒退着离开“尸山”。“嗖嗖”的风声配合着镜头烘托出奎多的惊恐。影片中,奎多的死是通过几声枪响表现出来的。这种效果音响既让观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看见了奎多被杀的场景,又造成审美距离,能有效抑制观众的悲伤情绪,为观众营造了思考的空间[9]。
影片的音乐以生活主题“美丽人生”与爱情主题“早安公主”为主线,采用音画同步、音画对位等音画配置方式不停地展开。前者是一段活泼清新、具有意大利民谣特点的旋律,一般被用作具有欢快情绪的喜剧场景的背景音乐。后者是一首清新淡雅的抒情小品,曲调轻柔舒畅,含蓄而真挚,像是在向人讲述一个平淡的爱情故事[10]。影片的后半段从奎多一家被捕的那一刻起,表现纳粹恐怖罪恶的音乐“地狱之旅”开始奏响。当然,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也会插入“美丽人生”和“早安公主”的主题音乐,用在悲惨的环境中来表现主人公奎多的乐观与幽默的性格,具有黑色幽默的效果。
2.2 影象
奎多是《美丽人生》最重要的意象。奎多是一个看似有点傻,实际聪明机智、心地善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犹太青年。电影中奎多对朵拉一见钟情,在追求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系列巧合和荒诞,最终奎多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幽默赢得了朵拉的芳心,两人结婚并有了一个孩子约书亚。作为一个丈夫,他忠于爱情,作为一个父亲,他更是伟大的。在集中营时,为了保护儿子约书亚的心灵,他主动担任德国军官的翻译,为儿子描绘出一个积分赢坦克的游戏世界;在每天的繁重劳动后,顾不上疲累,依然充满激情地向儿子描绘游戏进度;甚至为了打消儿子的疑虑,他演了一出回家的戏码。出于对朵拉的爱,他将儿子安置好后去找妻子,最后他被德军发现了,带走枪毙的路上,依然做着鬼脸,迈着夸张的步伐离开,只为了安慰柜子里的孩子。他为了保护妻子和孩子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正如故事讲述者在片尾说道:“这是我的经历。这是我的父亲所作的牺牲。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此外,这部影片巧妙地运用光,为影片增添了美感。影片在不同阶段对不同光源的设置契合剧情发展的需要。如在影片前半部分,光线主要是自然光和亮光,适应影片欢快浪漫的剧情,后半部分主要是室内光和晚景,给人一种压抑沉重的感觉,适应集中营暗无天日的生活。光的不同强度、明暗对比与光影变化对人的生理、心理所产生的作用是不同的[11]。影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公冒险去找妻子时,在操场的各个建筑来回扫射的一束强光,这里的强光就像德军的眼睛,给人一种犀利、害怕、不寒而栗的感觉。
3 象外之意
王弼提出“得意而忘象”,强调通过有形的象把握幽隐深微的意。清代美学家刘熙载在《艺概》中指出:“叙事有寓理,有寓情,有寓气,有寓识。”[12]电影《美丽人生》的意象之美不仅仅体现在声画之美上,还体现在影象、声象和事象之外的“意”上。贝尼尼自述《美丽人生》的名字来自俄国托洛茨基说过的一句话。当年,逃亡到墨西哥的托洛茨基,在得知将被暗杀后,望着花园里的妻子,说:“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这就是《美丽人生》的象外之意,即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影片一开始就出现了叔本华的“意念法”,他的哲学核心是世界和人类应当由人的意志决定[13]。叔本华说:“生存环境只不过是对我们产生一种间接的影响,每一个人的心灵也并不全合乎他周围的环境。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至于所处的世界如何,主要在我们以什么方式来看待。”影片聚焦于一个小人物的一生,突出受害者的勇敢,传达出他的人生态度。主人公奎多作为一个底层青年改变不了贫穷,但敢于以真诚的爱去追求自己喜欢的贵族女孩,作为一个犹太人,改变不了种族歧视,也挣脱不掉被关进集中营的命运,但是他仍旧以乐观的心态去面对一切[14]。“尽管幸福有时候会遗忘我们,但是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幸福的存在,直到生命的尽头。”影片通过人物在极端环境中的所作所为,引发了观众对生命、对生活新的思考。
人生为什么是美丽的?爱使人生变得美丽,爱是生活的源泉[15]。爱是贯穿影片的情感基调:奎多对朵拉的爱浪漫又忠贞,而朵拉也因为爱放弃了优越的生活,不顾父母的阻挠,与奎多组成了幸福的家庭。他们之间的爱证明了:爱可以让人生充满幸福。婚后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两人仍然相亲相爱,虽然没有汽车,但奎多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送妻子上班的场景洋溢着幸福。正是因为爱,当奎多父子被押上送往集中营的火车时,朵拉才义无反顾地要求纳粹军官带上自己,从朵拉的眼神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坚定而深沉的爱。也正是因为爱,在黑暗的集中营里,奎多才有勇气和力量为儿子编织一个个美丽的谎言,独自忍受生活的黑暗,保护儿子天真的心灵。导演贝尼尼说:“这一切都关乎爱,爱也正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意义。”
4 結语
电影意象美学强调“立象以尽意”。本文在对影片《美丽人生》的声象、影象和事象的分析中,发掘出独特的声画之美,同时深入探索了电影是如何通过“立象”发挥“尽意”功能的,得出象外之意:无论如何,人生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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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李朝军.《美丽人生》:以爱的名义[J].电影文学,2007(19):54.
作者简介:刘欢(1998—),女,安徽芜湖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