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艳雅,罗笑容,杨京华,2c
毛发-肝-肠综合征(tricho-hepatoenteric syn‑drome,THES),是一种罕见的常染色体连锁的隐性遗传病,发病率低,不同国家之间发病率存在差异[1-2]。根据突变的基因类型,可分为由TTC37 突变引起的毛发-肝-肠综合征Ⅰ型(THESⅠ型)以及SKIV2L 引起的毛发-肝-肠综合征Ⅱ型(THESⅡ型),且THESⅠ型发病率更高,约占现有病例总数的2/3[3]。现将1例THESⅠ型病儿临床资料报告如下。
1.1 一般情况男,3.5 月龄,因“喂养困难3 月余,反复腹泻2 月余”于2021 年11 月29 日入住广东省中医院。
病儿母亲怀孕2次,分娩1次,第1胎为死胎,本例病儿38+1周剖宫产,出生时体质量2 190 g( 1.2 外院诊疗史8 月3 日病儿出生后20 min 因反复低血糖、气促及喂养困难入住当地新生儿科,期间出现病理性黄疸。脑电图提示为轻度异常新生儿脑电图;胰岛素二项、眼底筛查、泌尿系、肝胆胰脾彩超未见异常。考虑“肺炎”“胆汁淤积综合征”“败血症”等,予无创辅助通气及蓝光照射后,病儿肺部炎症吸收,但黄疸不退,症状好转出院。9 月9日病儿因“发热3 d”再次于当地住院治疗,期间间断出现白陶土样大便,考虑“肺炎”“败血症”“甲状腺功能低下”“胆汁淤积性肝炎”等,予头孢曲松钠静滴控制感染效果不佳,间断发热,白细胞渐进性升高,行骨髓穿刺、腰椎穿刺未见异常,予左甲状腺素钠口服改善甲状腺功能。尿GCMS 分析:尿中见大量4-羟基苯乙酸及少量4-羟基苯乳酸,可能存在肝功能损伤、新生儿肝内胆汁淤积症(NICCD);血酰基肉碱,提示肉碱缺乏,多种酰基肉碱含量略高,但未见特征性脂肪酸代谢障碍谱;血氨基酸分析提示多种氨基酸含量偏低。心脏彩超提示有卵圆孔未闭或小房缺(5 mm×3 mm);甲状腺、肝胆、胆囊和胆道收缩功能彩超未见异常;上腹部MRI 及MRCP 肝脏体积增大,格林森鞘(Glission)水肿。当地医院予护肝利胆治疗后,黄疸不退,出现脐疝。病儿遂于9月22 日转往上级医院继续治疗,期间仍咳嗽,间断发热,肺部炎症持续,出现泌尿道感染,白细胞总数及炎症指标升高,但黄疸渐退。外院考虑“肺炎”“败血症”“甲状腺功能低下”“泌尿系感染”“胆汁淤积性肝炎”“先天性心脏缺损”及“鳃裂瘘”等,先后予头孢曲松钠、头孢哌酮钠他唑巴坦纳、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阿奇霉素、万古霉素、利奈唑胺等控制感染效果不佳,病儿仍有发热,炎症指标偏高。约1.5月龄时,病儿开始出现反复腹泻,为黄绿色水样便伴少许黏液、渣少,无血丝,4~10 次/日,予蒙脱石止泻,益生菌调节肠道菌群及改用氨基酸奶粉均未见改善。后予肠外营养,肠道休息后,腹泻频次稍减少。遂完善全外显子组测序提示:TTC37 上两个变异位点c.3507T>G(p.Tyr1169Ter)来自母亲;c.3464_3465delA(p.Lys1155ArgfsTer3)来自父亲。此外,病儿住院期间反复出现白蛋白、血红蛋白及免疫球蛋白降低,需多次静脉补充维持。 1.3 本院诊疗史外院治疗效果不满意,病儿家长为求进一步中西医结合治疗,遂于11 月29 日入住我院。入院时身长50 cm( 入院完善相关辅助检查:血常规:白细胞19.62×109/L,血红蛋白92 g/L;生化检查提示白蛋白、多项电解质降低;甲功五项:促甲状腺激素6.972 mIU/L;淋巴细胞亚群:CD4 和CD8 计数正常,CD4+/CD8+3.40,NK细胞14.88%;免疫六项未见明显异常;致畸六项:巨细胞病毒IgG(CMV-IgG) 513.2 AU/mL,巨细胞病毒-DNA(CMV-DNA)阴性;铁蛋白1 600.83µg/L;凝血功能:D-二聚体2.59 mg/L,纤维蛋白原降解产物7.44 mg/L;多次复查转氨酶轻度升高,经治疗后恢复正常;腹部平片提示腹腔肠管积气扩张;粪便乳糖不耐受、呼吸道三项、腺病毒、合胞病毒检测阴性;胸部平片考虑肺炎;显微镜下见毛发脆性结节和断裂。甲状腺、泌尿系复查未见异常。 中医方面:四诊合参,辨病属中医“泄泻-久泻”“疳证-干疳”,辨证属“气阴亏虚”。治疗上以“扶正固本”为治疗法则,标本兼顾,拟“补脾益胃,益气养阴”为法。予沙参麦冬汤加减(北沙参9 g,麦冬3 g,白扁豆10 g,茯苓8 g,甘草5 g,白术5 g,葛根8 g,浓煎至50 mL,每次5 mL,3 次/日,余量弃服);后期病儿出现反复发热,考虑“气津两伤”,以“清热养阴,益气生津”为法,予竹叶石膏汤加减(石膏15 g,山药10 g,麦冬5 g,甘草5 g,法半夏3 g,人参1.5 g,服法同前);外用中药热罨包(大黄20 g,甘草30 g,大腹皮30 g,厚朴30 g打成粉状)热敷腹部行气除胀。西医方面:本例病儿具有典型的毛发-肝-肠综合征表现,结合基因检测,确诊为毛发-肝-肠综合征Ⅰ型。治疗上予营养支持,控制感染及免疫支持等对症治疗。营养支持方面,肠内、肠外营养根据病儿生长发育调整:热量250 kcal,蛋白质9 g。肠内营养予氨基酸奶粉鼻饲按10~15 mL/h 泵入,视胃肠耐受情况逐渐增加(浓度按每1 平勺,加入30 mL 温开水冲调)。肠外营养予配置“小三升袋”,配方如下:(1)10%葡萄糖注射液63 mL,50%葡萄糖注射液15 mL,10%氯化钠溶液2.7 mL,10%氯化钾溶液2.3 mL;(2)小儿复方氨基酸注射液(19AA-Ⅰ)37 mL;(3)20%中长链脂肪乳19 mL,水溶性维生素半支,脂溶性维生素1/3 支。同时,该病儿肝功能检查结果异常,需根据胆红素情况调整脂肪乳用量,并且结合肠内营养供给情况调整肠外营养方案。 经过治疗,该病儿腹泻、腹胀减轻,表现为间断性腹泻,大便稀烂,偶成糊状,肠内营养补充日渐增加,肠外营养的摄入量逐步减少,感染控制,全身皮肤及巩膜无黄染,无咳嗽,体质量略有增长,家长要求出院。 3.1 中医方面本例病儿大便稀烂,次数增多,精神萎靡,形体消瘦,生长发育落后,面色无华,毛发干枯,喂养困难,腹胀,符合中医“泄泻-久泻”“疳证-干疳”诊断。因病儿先天禀赋异常,脾胃虚弱,大病期间使用攻伐之品,损阴耗阳,摄入无源,气血津液亏虚所致。脾开窍于口,足太阴脾经“连舌本,散舌下”,故食欲能反映脾胃的运化功能;脾胃运化不及则纳差、喂养困难。脾主运化,胃主受纳。运者,运动、转动,指推动、传输饮食精微至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化者,分为化物、化湿,一方面指对水谷精微的消化、吸收;另一方面,顺应脾的生理特性,化湿燥土。水谷入胃,于胃受纳腐熟后,脾阴滋养,脾阳温运磨化,糟粕下传,化为二便,精微上奉而化成精、气、血、津液。李东垣提出“内伤脾胃,百病由生”,充分肯定了脾胃的重要性。因此脾胃乃后天之本,人体生命活动的原动力,维持人体生生不息之性命。小儿处于生长发育、发育迅速的蓬勃阶段,而病儿先天不足及脆弱的脾胃功能阻碍了水谷精微的传化吸收,两方面形成鲜明的矛盾。先天禀赋异常,脾气不化,升清降浊失司,水湿下注于肠而致泄泻。泄泻日久,耗伤人体气阴,愈发加重其虚。脾胃衰败,摄入不足,泻下过度,以致津液干涸,气阴不足、气津两伤之虚证、重症。故病儿见故形体羸瘦、生长发育迟缓、毛发卷曲稀疏、腹胀、贫血、脐疝等表现。脾胃之气,又称为“中气”,居中焦,主灌溉四旁。脾气亏虚,无以灌溉四旁,打破脾升胃降之循环,则气机不畅,诸脏失养,因此在脾胃病的基础上兼有其他脏腑的兼症。《黄帝内经》有云:“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脾胃上可接心肺,下可入肝肾。脾病及肺,土不生金,肺气受损,邪从肺卫而入,故见发热、咳嗽;肺为水上之源,肺气不足,津液输布障碍,故见全身皮肤干燥不荣。脾病及肝,土不载木,肝失疏泄,胆汁外溢而发为黄疸。舌质嫩红,少苔,此乃脾胃阴液耗伤,津液不能上承所致。 3.2 西医方面对该疾病的认识主要以个案报道为主,目前我国已报道5 例[4-8]。目前该疾病的发病机制尚未明确。有研究表明SKIV2L 和TTC37 基因的蛋白质分别与酵母系统的Ski2 和Ski3 同源,他们可与两个Ski8 副本一起,形成超级杀手(Ski)复合物,作为胞质外泌体的辅助因子,负责异常mRNA的降解,同时该复合物可能是宿主自身免疫的目标。这表明Ski 复合物功能或结构的缺陷是导致主要临床特征的关键机制[9-10]。Ohnuma等[11]在果蝇中破坏其TTC37 的唯一同源物Ski3,突变的果蝇在蛹期纯合致死。但通过野生型Ski3 或人型TTC37 的转基因表达,部分幼虫就可以继续存活。突变幼虫表现出生长迟缓、心律失常、三酰甘油升高、糖酵解代谢、三羧酸循环异常及线粒体膜电位和呼吸链复合物活性显著降低。因此THES 发病的基础可能与Ski缺乏导致线粒体功能障碍相关。 该综合征通常起病于婴幼儿期,男女发病率差异无统计学意义。关于THES 主要依靠基因检测确诊,临床诊断尚无“金标准”,具有以下临床特征:顽固性腹泻、宫内生长迟缓、毛发畸形、面部畸形、免疫缺陷、肝脏损害、皮肤异常、先天性心脏缺陷、血小板异常等。在肝脏损伤、宫内发育迟缓及免疫异常方面,SKIV2L突变的病人似乎比那些TTC37突变的病人受到的影响更严重[3]。因目前全球报道的病例仅有一百余例,该结论可靠性有待商榷。除此之外,两种基因突变的分型在临床表型上无明显差异。迄今为止尚未明确表型与基因型的相关性。在携带相同突变的病人中,每个病人的表型严重程度可能会有所不同。该病预后大多不良,可因败血症、癫痫、感染、麻疹等原因等死亡[1,12-13]。目前,由于死亡过早,大多数病例缺乏长期随访以获取临床干预的预后。 本病最突出、最影响生存质量、最常见的症状为顽固性腹泻。该症状往往是在出生后几天到几个月后出现,平均年龄为28.6 d,中位数为14 d,程度轻重不一[1]。在婴幼儿期大多数病人需要额外的肠外营养,部分病人在予肠外营养过渡后可以进行全肠道喂养,少数病人从不需要肠外营养[1,3,14]。过去认为慢性腹泻可出现在所有病例中,是导致生长发育落后的主要原因。随着临床了解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病例报道挑战了这一概念:顽固性腹泻不是诊断该病的必备临床特征,在无腹泻的前提下仍存在喂养困难,发育生长落后,并且予生长激素治疗效果不佳[15-16]。无充足的临床证据表明某些使用特定的奶粉、食物或规避某些食物可以减轻腹泻程度。THES 在肠道病理学上表现是多种多样的,十二指肠病理活检显示正常或轻度至重度绒毛萎缩,无特异性改变,部分病例可表现为不同程度的非特异性结肠炎或胃炎;在肠道临床表现方面,本病与极早发炎症性肠病相类似,有或无血性腹泻,但无一般活动性炎症和溃疡等典型炎症性肠病表现,且常规的炎症性肠病治疗方案对该病病儿疗效不佳[17-18]。本例病儿最早在1.5 月龄时出现严重、持续的腹泻,予营养支持、服用中药及中药热罨包外用后腹胀、腹泻情况较前改善。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给予充足肠内、外营养支持的情况下,该病儿仍有反复出现的低血糖。 其次第二大特征是外观异常:包括毛发畸形和面部畸形。头发往往见稀疏如羊毛状,色浅,容易脱落,显微镜及电镜下可伴有毛发脆性结节和断裂;也有部分病人虽有头发改观改变,但显微镜下未见异常[15]。头发出生时可表现正常,随后颜色变浅、变细及卷曲,出现毛发的典型改变[19]。面部畸形表现各异,主要表现为宽大的额头、平鼻梁和眼距过宽等,少数伴有低位耳、大嘴巴,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面部的异常特征会更明显[1,3]。宫内发育迟缓也是一个常见的临床表现,发生率仅次于顽固性腹泻和外观畸形[3]。大部分病儿属低胎龄儿,出生后即使给予最佳的营养方案,三分之二病儿的身高仍低于P3[20]。肝脏可正常,或症状较轻者表现为转氨酶升高、肝脏体积增大;严重者可见肝纤维化,甚至肝硬化[1,3,14,21]。本例病儿伴有新生儿黄疸,肝脏体积增大,转氨酶治疗后下降,黄疸消退。这似乎提示着肝脏的损伤是可修复的[7]。免疫缺陷的临床报告也各不相同,未发现明显的临床特征,主要包括对疫苗免疫无反应或对细菌、病毒感染的易感性等。实验室检查可见超过一半病人免疫球蛋白水平降低(一过性或持续性)、单克隆高IgA、淋巴细胞计数降低、抗体产生缺陷等。此外,尽管免疫球蛋白水平可正常,病人抗体反应仍存在缺陷[3,13,15-16,22]。目前对该病的主流治疗方案之一是补充免疫球蛋白,部分病人可从中获益(腹泻减轻或感染频次降低)[17]。本例病儿免疫学检查未见明显异常,多次予静脉补充免疫球蛋白后仍有频繁的感染(肺部、泌尿系)。 相对较少的异常体征是皮肤异常、血小板异常与心脏缺陷。皮肤异常主要表现为下肢和骨盆的牛奶咖啡斑[19,21],或者出现皮肤干燥症等[3]。本例病儿入院时见皮肤干燥,经治疗后皮肤干燥情况明显改善,考虑该症状与病儿营养不良、脱水相关。血小板方面,现有病例资料对此特征无详细记录,主要表现在血小板形态异常[3]。约1/3 的病人出现先天性心脏缺陷,可表现为主动脉窦扩张、心包积液等。常见的是心房或室间隔缺损,有自行闭合的可能[3,15,23]。本例病儿存在较轻的先天性心脏缺陷,血小板形态、大小、数量均无异常。部分病人可存在神经系统发育障碍,但由于病儿往往死亡过早或随访不足,所以神经系统方面的异常未能得到充足评估。 病人有家庭聚集现象,先证者的兄弟姐妹往往可能为该病病人[21]。本例病儿父母都是该突变基因的携带者,母亲的第一胎为死胎,不排除此胎儿也是本病病人。此外,该病儿甲状腺功能减退需予左甲状腺素钠口服补充,颈前区存在鳃裂漏,这两方面的问题在既往病例报道中较少见。在已知的病例中有3 例出现甲状腺功能减退,其中1 例为一过性甲状腺功能减退[20]。该综合征临床症状轻重不一,病情较轻者虽有持续性腹泻并依赖肠外营养,头发轻微异常及转氨酶轻度升高,但无发育迟缓和免疫缺陷、心脏、皮肤和血小板等异常[24],或无顽固性腹泻的表现,增加临床上诊断难度。因为只有比较严重的症状才会在专家处就诊并完善相关基因检测,且并不是所有的THES 特征从出生起就明显,症状不典型者存在漏诊或延误确诊的可能。因此该病的患病率可能被低估。由于该综合征的罕见,目前还没有总结出有效的循证治疗方法,当前的治疗方案以对症治疗为主,管理的重点是在营养不良和免疫缺陷上[20]。抗生素、类固醇、免疫抑制剂和造血干细胞移植由于没有足够的循证证据,不推荐作为主要治疗方法[17]。 我们当前对THES 的临床认识主要来源于病例报道,病变集中在消化道、心脏、生长发育、外观及免疫缺陷上,很少有累及肾脏、脾脏等其他脏器的报道,期待今后能有更多的临床数据以发现、总结循证医学证据。同时,发挥中医中药的特色,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标本兼顾,提高病儿生存质量,促进生长发育。本例病儿经过治疗后,出院时一般情况尚可,临床症状改善。因此,早期肠外营养是治疗THES 的关键,结合中医药“扶正固本”可以为本病探索新的治疗方法。2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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