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里的夏天

2023-08-21 17:27迟东晶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大缸菜苗水缸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把房顶敲得噼啪叮咚响,像在演奏《十面埋伏》。房檐挂下无数条水珠串,渐渐连成水线,再壮大成百缕千条的飞瀑。房檐下摆放两口大瓦缸,用来收集雨水。有的人家还在房檐下边挂一个窄窄的小铁槽,一头高,一头略低,低的一头正对着下面的大缸。下雨了,房顶瓦片上流下来的雨水,被导引到大缸里。于是,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便蓄了两大池清清无根水,濯洗整个夏天。

夏天高温,新收的大缸水,一个正午就晒得温热。晚饭后,忙活一天的人们,出了一身的粘汗,舀几大盆缸里的水,泡个温水澡,全身都舒爽。

我和妹妹发明了水缸游戏。我们经常一人守一口大水缸,互相撩水,打水仗。水花飞溅,笑声一片,天天都像过泼水节。夏天燥热,我们这样玩水,父母基本不管,撩出的水正好给院子降降温。缸里水少了,父亲就抽井水往里补。我们玩到从头到脚都湿漉漉,像落汤鸡似的顺着脚跟往下淌水为止,晚睡前的洗澡冲凉就免了。

有一天傍晚,广播里的评书正讲到“赤壁之战”。我和妹妹突发奇想,跑回屋里,每人折了许多只小纸船,在水缸里玩“赤壁之战”。船上放几只花芸豆当作水兵。可是才一会儿,船底就泡烂了,玩得好扫兴。我想起雨天上学披的塑料布,它不怕水。我赶紧找来塑料纸,折成小船。嘿,这回好了,放在水里,划多久都不烂底。拿一只小竹篾当桨,搅着水,小船随水波东摇西晃,左颠右簸,攻守进退,直玩儿到上灯。

水缸还是我的梳妆镜。早晨,我站在窗下映着缸里的影子梳头,用木梳蘸着另一个缸里的水,把两根大辫子梳得溜光水滑的。有时我帮母亲打理菜园子,汗水流下来,抬手抹一把,幾下子就抹成了花脸猫。有小伙伴来喊我出去玩耍,我一边撩出大缸里的水洗手,一边照照自己的大花脸,洗两把,再照照,干净了,兴冲冲地出去玩儿了。

最有趣的是父亲忘记往缸里补水,半缸空气半缸水,我就趴在缸沿上,对着水面发声:啊——噢——哈!声音闷闷的,有点儿立体声的特效。我又对另一口缸发声,声音也闷闷的,但声音却不相同。我把两口缸里里外外认真对比了一下,我发现两个大缸粗细不一样,里面的水也不一样多,这可得“研究”一下。我喊来妹妹,把这口缸里的水舀到另一口大缸里,水位每下降一些,就对着大缸再喊两声。水位变化,声音也变;缸身粗细有别,声音也粗细不同。真是妙极!整个傍晚,我们都在舀水、练声,乐此不疲。我们学《西游记》天竺少女的“吼——哈”,又学《封神榜》里哼哈二将的“哼——哈”,学猫叫,学狗叫……能学上来的声音,都学了一遍。我们的声音惊动了邻居家的大黑狗,它前爪搭着墙头,伸着下巴汪汪地呼应,逗得全屯子的狗此起彼伏地跟着叫。

两口大水缸从此有了召唤力,召唤着我不断发现它的神奇。

若是连续两三天不下雨,水缸里便会生出活物来。一只只细小的虫子,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静静地晒太阳。这种小东西贼得很,当有人靠近水缸,即使不弄出一点声响,它也能觉察到,身子一卷,倏地一下就钻进水底去了。这是孑孓,蚊子的幼虫。我最招蚊子,总是被它半夜偷袭,早晨醒来,身上总会留下被袭的铁证——又红又痒的大包。因而我对它们的幼崽深恶痛绝。每天放学,我都拿出用细纱布做的网兜,在水缸里往出滤小虫子。

我对孑孓充满了好奇,它的成虫有堪比鸣蝉的美丽翅膀,和所有飞行生物一样享受天空的辽阔,可它的幼虫为什么长在水里呢?它是怎么从水里飞出来的?我又冒出了鬼点子。傍晚,小孑孓从水底浮上来,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我发动突袭,双手破水而入,小纱网迅速捞起,水花四处飞溅。我想捞出几只,把它们养起来,我要看它们怎么“翅化成蚊”。我的实验终究还是失败了。它们太难捉了,我稍一动,它们就潜水;又太难养了,装进纱袋,很快就死掉。

院子里有这两大缸水,给我们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洗洗涮涮,养花浇菜。

几个洗衣盆盛着大半盆水,一字摆开,像流水线一样洗衣服。衣服从一个盆里洗涤后,依次在另几个盆里投洗一遍,然后捞出来,水也不必脱甩,直接挂到晾衣绳上,滴滴答答地晾成一排,空气里弥散着洗衣粉的清香。洗完一波,提着盆子边,把盆子一倾,用完的水倒在院子里,随它淌去,那些水便立即分成许多小股,像许多条触角顺着砖缝争抢着往前伸,直伸到墙根下那一排黄花菜那里。我们换几盆水,再洗下一波。若计划拆洗被子或棉衣,就要多集些雨水。赶上雨来了,把家里能盛水的桶呀、盆呀,一字排开,摆在屋檐下。我们就坐在窗台上,看大雨瓢泼,听积水鸣吟。一阵疾雨下来,集得缸满桶满,第二天,就可以大洗特洗了。

我喜欢花,母亲不许我占用菜园子,我只好在院子里的墙台上摆了一排花盆。盆里的花长得格外好,花娇叶翠,全靠缸里的水滋养。墙外有一条石子路,是我和妹妹用碎石乱瓦铺出来的,路旁种了一排花墙。我天天提着大喷壶给花浇水,把这两层花滋润得枝繁叶茂。我们就可以夏夜乘凉花蹊畔,羡煞四邻来赏花。

菜园子里各种菜蔬长势正好,伸手摘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撩几把大缸里的水,搓两把,咬着就吃。黄瓜的清香弥漫整个小院子,混着许多花的香,调成了黄瓜香型的纯天然香水,那香味儿真是沁人心脾。到了做饭的时候,从园子里摘两把油豆角,或扭几个紫花茄子,也可能是几颗青翠的大辣椒,舀一盆大缸水,洗巴洗巴,灶上油热了,往锅里一送,“嗞啦”一声,香味儿爆出来,堂屋里碗筷杯碟就摆上了。

“头伏萝卜二伏菜。”小萝卜菜籽太小,埋种得很浅,一日不浇水就能把芽子晒干巴。新汲出的井水太凉了,浇上去小菜芽会“感冒”的,苗出得不齐整。缸里晒过的雨水就不同了,不但温度适宜,水里还有微量的矿物质,正是小菜苗需要的养料。遇上暴热天,新出土的小菜苗被晒得蔫蔫的,我给它们浇点儿缸里的水,给小菜苗洗个通透的温水澡,一会儿就支楞起来,水须子扎向泥土深处,像新生儿似的,一天一个样,油绿绿地使劲儿往起长。

夏日里,三天一场大雨,两天一场小雨。雨水洗刷过的水泥路素洁无尘,红瓦白墙干净鲜亮,自家菜园青绿翠亮。窗台下,两大缸雨水,映着云影天光,整个夏天都清透明亮。

作者简介:迟东晶,系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农安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2020年鲁迅文学院吉林省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意文》《参花》《长白山文艺》《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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