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辉
“唐宋八大家”在中国文学史上是道绚丽的彩虹,始于韩、柳,接力于欧和“三苏”的古文运动,蓬蓬勃勃,为诗文发展荡起强劲风潮,具有里程碑意义。这其中,苏轼、苏辙和曾巩三位,因从政、寻亲访友等经历与济南结下不解之缘。
穿越千载,回望这些摇笔散珠的文章大家,同样具有撒豆成兵的政治才干,有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济世情怀,还有着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故事。
场景:雪花飞舞,春寒料峭。公元1077年初春,济南老城墙门口,3位风神潇洒的少年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嗒嗒”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位满面征尘不失风度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高个少年眼前一亮,边跑边喊:“伯父——我们可把您盼来了!”3位少年拱手弯腰,行拜见礼,中年男人疼爱地将他们搂在怀里,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一一猜着他们的名字:迟儿——适儿——远儿,眼眸噙满喜悦的泪滴。忽然,中年男人问:子由何在?高个少年禀报伯父,父亲两个月前进京述职。中年男人先是一怔,繼而,一声叹息,怅然若失。
这一幕发生在北宋神宗熙宁年间的齐州(济南),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就是千年文豪苏轼,在雪中迎接他的就是其胞弟苏辙的三个儿子苏迟、苏适、苏远。此行,是苏轼从密州(诸城)赶往徐州赴任的途中,顺道看望弟弟一家人。对苏轼首次济南之行,不仅史料详实可查,苏轼在诗文中也数次忆及那一幕幕温暖而感人的片段。
风起于青萍之末。北宋时期,济南就以山水之美名满天下。苏辙于1073年“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自请而来,任齐州掌书记。
《济南通史 宋金元卷》记载:“到神宗熙宁时,苏辙出任齐州掌书记,苏轼则知密州,并两次经过济南。”
“四海一子由”,苏辙的到来,牵动了远在杭州任通判的苏轼。任期一满,苏轼奏请神宗“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苏辙《超然台赋序》。东州就是京东路,统领密州、齐州等八州;他甘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苏轼《超然台记》;他在《密州谢上表》中坦言:“请郡东方,实欲弟昆之相近。”宦游无定,羁旅南北,亲情是抚慰心灵的良药。
天遂人愿,苏轼于1074年底来到与济南数百里之隔的密州任职。事有凑巧,当时密州蝗灾严重,“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齐州(济南)正是“大旱几岁,赤地千里”。 一心“致君尧舜上”的苏氏兄弟全身心投入了赈灾救济工作,迟迟未能会面。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在诗人的笔下,则是幸福的忧伤。“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自杭州赴密州途中,苏轼马上赋诗,以陆机、陆云自比;“休对故人思故国”,密州“超然台”(苏辙命名)上苏轼暏物思人;写于密州的“兼怀子由”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成为中秋祝福的千古绝唱。
“平野水云溶漾,小楼风日晴和。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何?”极目远眺,原野平阔,水天一色,波光粼粼,那楼头风和日丽。西望齐州,尽是离愁,“暮云多”让诗人泪朦胧眼朦胧。“归去”则指此前二人相约“夜雨何时听萧瑟……慎勿苦爱高官职”。1076年九月,苏轼写下《画堂春 寄子由》。
如果说苏辙来济是山水为媒,那么,苏轼来济更多的是亲情召唤。“不思量,自难忘”“天公为下曼陀雨”“每逢暮雨倍思卿”。诗人对亲人的思念,虽经千年,仍直抵人心魅力不减。
马蹄嗒嗒,雪地泥泞,苏轼姗姗来迟。
有人推测,这是苏轼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信息不畅,路遇大雪,旅途受阻,在潍州(今潍坊)度过了除夕,初一雪刚停便立刻上路,结果再遇大雪,只能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虽没能见到心念已久的弟弟,苏轼的心情应是愉悦的。征途漫漫,人马疲惫,他远远望见了迎接他的苏家孩子们,苏迟、苏适、苏远三个侄儿恭立雪中,翘首企盼,等候伯父的到来。两家人终于相聚了,杯盏交错,共叙家常,其乐融融,这足以重温苏家久违的暖意。
“忆过济南春未动,三子出迎残雪里。我时移守古河东,酒肉淋漓浑舍喜。”《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多年后,他回忆当年赴济场景,字里行间尽是满满的喜悦和感动。
苏轼首次济南之行,有遗憾也有惊喜。苏轼与苏辙兄弟,两位“大咖”失之交臂,文坛少了一次 “双星会”,济南少了一场文化盛事。
瑕不掩瑜,幸好时任齐州知州的李常(字公择,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的舅父),是苏轼故友。两人志趣相投,“相好手足侔”。 三年前曾有过一次激动热烈的相会。老友久别重逢,喜不自胜,他们话往昔岁月,吐心中块垒,欢饮达旦,诗酬唱和。
“敝裘羸马古河滨,野阔天低糁玉尘。自笑餐毡典属国,来看换酒谪仙人。宦游到处身如寄,农事何时手自亲。剩作新诗与君和,莫因风雨废鸣晨。”他描述抵达济南时的窘态,裹着破毡,骑着瘦马,忍不住想起了在北海渴饮雪、饥吞毡的苏武前辈。他以李白自喻,慨叹宦海沉浮,与老友互诉衷肠。
“夜拥笙歌霅水滨,回头乐事总成尘。今年送汝作太守,到处逢君是主人。聚散细思都是梦,身名渐觉两非亲。相从继烛何须问,蝙蝠飞时日正晨。”往事不堪回首,聚散皆是梦。《至济南,李公择以诗相迎,次其韵二首》。
透过这珍贵的诗文,可以略略感受946年前济南那个空气里都弥漫着诗意的春天。名满天下的苏轼,所到之处皆诗意。
在此期间,苏轼曾与李常策马畅游龙山,欣然写下《答李公择》:“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断肠声。”
雪后初霁,春光正好,挚友相伴,策马扬鞭,来到济南城东龙山镇,心情豁然开朗。 “马足轻”应脱胎于王维“雪尽马蹄轻”, 与“雪初晴”相照应,即景即事,借物写人。后两句温馨中有戏谑,以“请客对主”的巧妙技法,道出与老友的惜别离,情趣盎然。
此行,苏轼还在李常、晏几道等人的陪同下游览了槛泉,观赏了槛泉旁的梅花,并“写枯木一枝于槛泉亭之壁”(见《济南金石志》卷四),刘诏曾将其模勒于石。对这“枯木一枝”解读众说纷纭。有“题字说”:题写四字。还有“画画说”:画枯木一枝。还有的推测已流失。
原记载在《禹城县志》中,后收入乾隆《历城县志》的说法是:“趵突泉“枯木一枝”石刻”:北宋,趵突泉时称“槛泉”,位于寺丞刘诏家庭院内。熙宁十年苏轼游槛泉亭墙壁上写下“枯木一枝”四字,后来刘诏让人刻石。此石刻后来辗转到了禹城文庙中,因前来求字或摩拓的人太多,当地官吏怕得罪人,索性把刻石扔进井中,碎为数块。再后来,有人捞出碎石比着笔迹制成木版,可字迹却失去神韵。
这“槛泉”即今之趵突泉,几易其名。宋代曾巩出任齐州知州时,为趵突泉取名“槛泉”。“槛泉”典出《诗经》“觱沸槛泉,维其深矣。”但济南百姓却因“槛泉”之称太雅,直接弃之不用。金代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记载道:“近世有太守改泉名槛泉,又立槛泉坊,取詩义而言。然土人呼爆流如故。”济南百姓仍叫它“爆流泉”,后称趵突泉。
“更忆槛泉亭,插花云髻重。萧然卧灊麓,愁听春禽哢。”对这次客居济南期间的槛泉之游,苏轼印象极深,《苏轼集卷十一》《次韵李公择梅花》。并追忆与李常诗文往来之趣“忽见早梅花,不饮但孤讽。诗成独寄我,字字愈头疼。”
更为难得的是,济南一行不仅深植在诗人记忆中,渐渐成了心中的牵挂。“每思槛泉之游,宛在目前。闻河决阳武,历下得无有曩日之患乎?”《苏轼集卷八十》《与几道宣义》,询问济南有无水患?
苏子之与济南,何曾是初见,梦里心中,已是多少岁岁年年。
当年二月初一这天,苏轼行经位于王舍人庄的张掞(字文裕)故宅,并手书“读书堂”三字,鼓励张世后人承继家风,读书传世。不久后,当地人即据苏轼手书刻石为碑。
元好问《济南行记》云:“绣江留五日而还,道出王舍人庄,道南有仁宗时侍从龙图张侍郎‘读书堂三字,东坡所书,并范纯粹律诗……”后来,该碑不知何故被埋入地下。明万历初年,村民在修房挖宅基的时候复将其挖出,后被运往历城县学文庙,作为镇庙之宝立于县庠桥门外,以激励后世学子读书精进。
这位张掞非等闲之辈。齐州历城人,进士出身,是北宋时期重臣。乾隆《历城县志》推测,或许是元好问误将“范纯仁”(范仲淹次子,元丰四年(1081年)知齐州)写成了“范纯粹”,因在范纯仁《宣忠公集》能找到《张掞侍郎读书堂》诗:“三纪仁皇侍从臣,当时文学动簪绅。高明已入儒林传,旧室长存历水滨。岘首空留王粲宅,香山犹识白公真。他年遗迹应无废,不坠诗书世有人。”
据考,诗中“历水”就在济南市东,“历水出历祠(在舜井旁,北宋后改名为舜祠)下,泉源竞发,与泺水同入鹊山湖。”《水经· 济水注》《寰宇记》。
细读范诗,可以看出张掞其人很得皇帝倚重,且文名很盛,并在当时就已经被写入传记评说;而且张掞在泉城济南历水边上有一所名宅,这所宅院也非常有名,可以和“岘首诗人王粲宅”以及洛阳香山白居易的白园相媲美;诗人想象着多年以后张家宅院会依然存在,张家后人将世世代代保持着诗书继世的家风传统。
张掞外,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张揆,“性刚狷,阔于世务”,官至右谏议大夫,获进龙图阁直学士,曾任皇帝侍读。“一门双学士”,兄弟二人因为道德文章受世人所重。1073年,苏辙任齐州掌书记,次年,张掞过世,苏辙作《张文裕侍郎挽词》诗悼念他;1077年,苏轼来到齐州,亲往吊唁张掞,作诗《张文裕挽词》“高才本出朝廷右,能事空推德业馀。每见便闻曹植句,至今传宝魏华书。济南名士新凋丧,剑外生祠已洁除。欲寄西风两行泪,依然乔木郑公庐。”以其深切之情表达了对其才学品行的景仰和朝廷痛失良材的惋惜。
苏轼首次来济,盘桓一月有余,再来已是十年之后。
苏轼一生仕途蹭蹬,宦海沉浮,行迹如风,有人说不是被贬或流放,就是在被贬或流放的路上。
这不,登州一任就如“走马灯”。元丰八年(1085)六月,苏轼奉旨知登州(治所在今蓬莱市)军州事,再次踏上了齐鲁大地,并于十月十五日抵达登州任所。谁知朝廷政局多变,改革派与保守派几易其手,受其影响,任命朝令夕改。仅在五天之后,苏轼又接到了要他进京担任礼部员外郎的任命。
于是,他只好于当年11月初匆匆地离开了登州,赶赴汴京(即今河南开封)。冥冥之中,似有前缘,在赴京途中,苏轼第二次来到了济南。
上次,亲友相聚、槛泉留墨、策马龙山,对“好客济南”颇有好感,因“嗨”得很,盘桓达一月有余。这次仍为过客,行色匆匆,但有备而来,不顾旅途疲惫,马不停蹄,城西拜佛,城东访友,兴致勃勃。
有缘处遇有缘人。家风熏染,苏轼早年喜佛、青年游禅、中年近禅、老年逃禅。他与佛印“互损”的故事传播甚广。传说他上朝时服装不同寻常,皇帝暗中打听,方知他内穿僧衣。他的诗意境达观,外儒内禅。
正是这位有缘人,1085年12月路经长清县时,吸引了众多“苏粉”追捧。长清县真相院(位于长清老城区西北隅)住持法泰是其中一位,他诚邀苏轼到真相寺一叙。法泰热情有加,加之苏轼本有佛缘,真相院喜气临门。当苏轼得知法泰所建十三层砖塔(名全阳塔,今已不存)未有葬物,便想将苏辙所藏的释迦舍利捐献出来,为已过世的父母祈求“冥福”。法泰听后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当时苏轼急急赶赴京师上任,并未留一物。
这位法泰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第二年就赴京师找苏轼拜请法舍利,并请苏轼撰写塔铭。出于对佛的虔诚和对父母的敬重,他一改往日的随意洒脱,郑重其事地写下了《齐州长清县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并叙)》,然后又赠法泰“金一两,银六两,使归求之众人,以具棺椁”。宋元祐二年(1087),法泰又将东坡书迹刻勒于石。
此事在《塔铭》中来龙去脉记载详实。“八年,移守文登,召为尚书礼部郎,过济南长清真相院,僧法泰方为砖塔,十有三成,峻峙蟠固,人天鬼神所共瞻仰,而未有以葬。轼默念曰:“予弟所宝释迦舍利意将止于此耶。”苏轼表达了捐赠舍利子的初衷和愿望。
有感于父母的恩典,他写道“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宝,捐馆之日,追述遗意,舍所爱作佛串,虽力有所止,而志则无尽。”这位千年才有的大才子,也是一位大孝子。
该刻石于1965年在全阳塔地宫中出土,现被长清区博物馆珍藏。从保存的碑刻看,书刻精湛,用笔丰腴跌宕,结体天真烂漫,字字神完气足,如珠似玑,堪为苏轼书中逸品。
法泰去世后,真相院的继任住持文海于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也据东坡书迹刻石一块,这块刻石现亦存于长清区博物馆。只是由于历代摩拓过多,其形神俱逊于法泰刻石。因有复刻,故市场所见拓片有两种。
好客长清喜获至宝,“舍利子”本是无价,苏轼墨迹在当时已是一字难求,这篇楷书《塔铭》更是珍品难得。
苏轼此行的另一站,是龙山镇(今属章丘)看望时任龙山监镇的宋宝国。这位“小宋”颇受王安石器重,当时,宋宝国把王安石所书的一卷《华严经解》给苏轼看,并请苏轼为之作跋。苏轼因此作了《跋王氏华严经解》一文《苏轼集补遗》。
苏轼记述龙山论佛:“济南龙山镇监税宋保国出其所集王荆公《华严解》。余曰:“《华严》有八十卷,今独解其一,何也?”曰:“公谓我此佛语,至深妙,他皆菩萨语耳。”曰:“予于藏经中取佛语数句杂菩萨语中,复取菩萨语数句杂佛语中,子能识其非是乎?”曰:“不能也。”这佛语与菩萨语扑朔迷离,难辨真伪。
脑洞大开的苏子,设譬取喻,现身说法,“非独子不能,荆公亦不能也。予昔在岐下,闻汧阳猪肉至美,使人往致之。使者醉,猪夜逸,买他猪以偿,吾不知也。客皆大诧,以为非他产所及。已而事败,客皆大惭。”言外之意,讽荆公“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嘴不饶人的苏仙意犹未尽,直接“吐槽”。“今荆公之猪未败耳。屠者买肉,倡者唱歌,或因以悟。子若一念清净,墙壁瓦砾皆说无上法,而云佛语深妙、菩萨不及,岂非梦中语乎?”大意,现在王荆公所认为的这些佛语就像那头作为替代品的猪一样,只是事情还没有败露罢了!至于说佛语深妙、菩萨语比不上,难道不是像梦话一样吗?宋宝国点头称是。
真不知这段话,荆公听后作何感想。推理,这观点应很快传到王安石的耳朵里,因在当时通讯极不发达的情况下,苏轼无论身在何处,他的诗文片言总能像插了翅膀飞到京城,可见苏子“当红”名重当朝。
苏轼既是文坛巨擘,又是一代宗师。“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格非为济南市章丘人。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在京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时李格非在京任太学录之职,经常持诗文习作请教苏轼。
《宋史》和《济南通史 宋金元卷》记载:李格非“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双方建立了密切的师生之谊,元丰六年(1083年),苏轼被贬谪到黄州时,李格非前往拜访。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被贬惠州,生活困窘,李格非特意致函慰问。足见师生情义深厚。
李格非诗文均好,尤以文為佳。论文尚“气”,尚“诚”,还尚“横”,皆承东坡衣钵。李格非言:自汉后千年,唯韩退之之于文、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近得眉山(即苏轼)《筼筜谷记》《经藏记》,又今世横文章也。(张邦基《墨庄漫录》)。对苏文钦佩之情溢于文中。
文脉绵绵不断。“浑涵光芒,雄视百代”的苏风铸就了格非“横”文,格非以其家学渊源滋养了“一代词宗”李清照,细品其词,岂只于“婉约”,那“生当作人杰”骨子里就是“大江东去”的豪迈。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苏子两次济南行,其碑刻、诗文等成为济南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
苏轼一生如雷似风,少年及第,名动朝野,乌台诗案,大难不死,宦海游历“黄州惠州儋州”。 何止于此,还有“齐州密州徐州”。
为什么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苏东坡,人性之美成就了诗神。诚如林语堂先生所言,苏东坡“具有蟒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厚敦柔”。
占尽物华的济南,英才辈出,名士荟萃。大舜、邹衍,神医扁鹊,枭雄曹操,贤相房玄龄,义士秦琼,诗人李白、杜甫、“二安”,灿若群星。
继曾巩离开济南数月后,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秋,济南有幸迎来了另一位文坛大家苏辙,任“齐州掌书记。”三年任期,情系济南的“苏书记”,上忧其君,下忧其民,踏遍青山,情注笔端,留下了数以百计的诗文。籍此,尽可回望千年前济南风物和人文景观。
“书记”古指文体,后演变为文字之士,至唐大抵相当于秘书长,至宋各州设“掌书记”一职,府衙属官,掌管笺奏公文。自苏辙始,掌书记的地位逐渐提高。
“苏书记”原本慕名而来,他在《舜泉诗并叙》中坦陈心迹,“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鱼之利与东南比,东方之人多称之。”赞济南为泉水之乡、鱼米之乡,直胜江南。“东方”指齐鲁之地。
“历山岩岩,虞舜宅焉。”这“舜泉”位于舜祠下 ,在宋代与舜祠一起成为济南的重要名胜。
“灌濯播洒,蒲莲鱼鳖,其利滋大。”“连宵暑雨源初接,发地春雷夜有声。”舜泉复喷让诗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有洌斯泉,下民是祗。泉流无疆,有永我思。源发于山,施于北河。播于中逵,汇为澄波。有鳖与鱼,有菱与荷。”他以细腻笔触咏赞这造福苍生的泉水。与诗圣“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爱民情怀一脉相承。
众泉之首趵突泉(古为槛泉)千年之前的景色,借助苏辙《槛泉亭》得以还原。“连山带郭走平川,伏涧潜流发涌泉。汹汹秋声明月夜,蓬蓬晓气欲晴天。”连山带郭,汹汹蓬蓬,泉水、秋声、月色构成一幅绝妙的园林画。“谁家鹅鸭横波去,日暮牛羊饮道边。滓秽未能妨洁净,孤亭每到一依然。”生动而俏丽,尽显田野风光。孤亭茕茕独立,结尾一叹,也是一种艺术“缺陷美”。
“苏书记”齐州任上风物入胸怀,才思滚滚来。在《和李诚之待制燕别西湖〈并叙〉》中,称李公“爱其山川泉石之胜,怡然有久留之意。此邦之人,安公之惠,亦欲公之久于此也。”赞山水形胜和济南人的热情好客。结尾处“安边本余事,清赏信良图。应念兹园好,流泉海内无。”情景兼容,堪为经典,写出了济南独一无二冠盖天下的美。
此诗为苏辙在熙宁七年(1074)二月齐州任上所作。题目中的“西湖”为大明湖的曾用名。大明湖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称“历水陂”,唐时又称莲子湖。北宋文学家曾巩称“西湖”“北湖”。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始称“大明湖”。
波光潋滟大明湖,生动有趣的劳动场景,诗人陶醉其中,诗兴大发。春风送暖、柳色嫩黄。诗人徜徉在大明湖畔,兴致勃勃地看农人踏藕:“春湖柳色黄,宿藕冻犹僵。翻沼龙蛇动,撑船牙角长。清泉浴泥滓,粲齿碎冰霜。莫使新梢尽,炎风翠盖凉。”
夏日炎炎,明湖泛舟。诗人饶有兴趣地观看渔人捕鱼:“西湖不放长竿入,群鱼空作淘河食。渔人攘臂下前汀,荡漾清波浮两腋。藕梢菱蔓不容网,箔作长围徒手得。逡巡小舟十斛重,踊跃长鱼一夫力。柳条穿颊洗黄金,会缕堆盘雪花积。烧薤香橙巧相与,白饭青蔬甘莫逆。食罢相携堤上步,将散重煎叶家白。人生此事最便身,金印垂腰定何益。”
秋风习习,湖上“野炊”。诗人与友人煮食采自湖中的芡实:“芡叶初生绉如谷,南风吹开轮脱毂。紫苞青刺攒猬毛,水面放花波底熟。森然赤手初莫近,谁料明珠藏满腹。剖开膏液尚模糊,大盎磨声风雨速。清泉活火曾未久,满堂坐客分升掬。纷然咀噍惟恐迟,势若群雏方脱粟。东都每忆会灵沼,南国陂塘种尤足。东游尘土未应嫌,此物秋来日尝食。”
“西湖”处处留“辙迹”。其《北渚亭》诗:“西湖已过百花汀,未厌相携上古城。”北渚亭就是大明湖东北的北水门,也是济南老城的古城墙,而百花汀即大明湖南门外的百花洲历史文化街区。“云放连山瞻岳麓,雪消平野看春耕。临风举酒千钟尽,步月吹茄十里声。犹恨雨中人不到,风云飘荡恐神惊。”依稀可望“西湖”外大片田野,登高望远,群山起伏连绵,把酒临风,思绪万千,好一派田园风光、西湖美景。这般气象,不知詩人可否赏到“西湖”中的“佛山倒影”。
“济南风物在西湖,湖上逢公初下车。”“西湖”——已成为诗人托物寄怀遣兴的意象。
因乌鹊翻飞、扁鹊炼丹和古战场等故事声名鹊起的鹊山,是古文人雅士的“网红打卡”地,“苏书记”自有游兴。“筑台临水巧安排,万象轩昂发瘗埋。南岭崩腾来不尽,北山断续意尤佳。”在《鹊山亭》诗中,诗人见景生情,寓情于景,“平时战伐皆荒草,永日登临慰病怀。更欲留诗题素壁,坐中谁与少陵偕。”稽古勾沉,发微抉隐,感慨万端。
济南南部山区更是“苏书记”心中的期待。“自我来济南,经年未尝出。不知西城外,有路通石壁。初行涧谷浅,渐远峰峦积。翠屏互舒卷,耕耨随欹侧。云木散山阿,逆旅时百室。兹人谓川路,此意属行客。”这首《初入南山》,是苏辙在南部山区,循群山中崎岖道路,直抵泰山北麓。“久游自多念,忽误向所历。嘉陵万壑底,栈道百回屈。崖巘递峥嵘,征夫时出没。行李虽云艰,幽邃亦已剧。坐缘斗升米,被此尘土厄。”层峦嶂迭,幽谷深涧,诗人疑似走在故乡蜀道的峰壑之中,不禁发出“何年道褒斜,长啸理轻策”的浩叹,“褒斜”为汉中入蜀之路。
中国四大名刹之一——灵岩寺,声名远播,早有佛缘的苏辙过灵岩寺专门写有《题灵岩寺记》“青山何重重,行尽土囊底。岩高日气薄,秀色如清洗。”写灵岩胜景。“居僧三百人,饮食安四体。一念但清凉,四方皆兄弟。何言庇华屋,食苦当如荠。”述僧众寮房。碑刻尚存,清晰可见,落款为“题灵岩寺 眉阳苏辙”。其石刻半米见方,结字扁平、笔画舒展,书风颇似“苏体”,许是书丹者用心而为。“眉阳”即四川眉山,其兄也常以“眉阳苏轼”自称。
春去春又回。诗人的足迹从灵岩寺到“四禅寺”(遗址在长清区张夏镇),“山蹊容车箱,深入遂有得。古寺依岩根,连峰转相揖。樵苏草木尽,佛事亦萧瑟。居僧麋鹿人,对客但羞涩。”在这首《四禅寺》诗中,他描写了当时寺院已是佛事萧瑟,僧侣竟羞于见人。遂又叙述了义净法师不远万里取经、亲手译经、刻碑、传法等情景。最后感叹“粲然共一理,眩晃莫能识。末法渐衰微,徒使真人泣。”
“辙”行未远,回响仍在。现“四禅寺”遗址(含大殿、刻石)为济南市文物保护单位。“四禅寺”附近有一个车箱峪村,源于“山蹊容车箱”。“辙”与“车”就这样巧合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流传至今。
“苏书记”任职期间,济南城市建设两件大事赖其之功完好传承至今。一是建泺源石桥,记载在《齐州泺源石桥记》中。他以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介绍了建桥的主要过程,起因是“每岁霖雨,南山水潦暴作,汇于城下,桥不能支,辄败。”方法是“取石于山,取铁于府,取力于兵。”效果是“三跌(桥墩)二门,安如丘陵,惊流循道,不复为虐。”还给我们总结出了可资借鉴的经验“桥之役虽小也,然异时郡县之役,其利与民共者,其费得量取于民,法令宽简,故其功易成。”利益与百姓共享,费用量化分配,法令宽大,故事易成。二是修闵子骞纪念祠,记载在《齐州闵子祠记》中。建祠背景是 “历城之东五里有丘焉,曰闵子之墓。坟而不庙,秩祀不至,邦人不宁,守土之吏将有举焉而不克……邦之耋老相与来告曰:此邦之旧,有如闵子而不庙食,岂不大缺?”有墓无庙,祭祀不便,乡贤们对闵子骞不能配享寺庙很遗憾。落成后“学士大夫观礼祠下,咨嗟涕洟。”洟,泪也,观礼人涕泪交加。为这两件事专门作记,也体现了“苏书记”关心民本民生的施政意旨。
苏辙因慕济南甘泉流水而来,孰料赶上齐州“大旱几岁,赤地千里,渠存而水亡”。上任伊始,就助知州赈灾安民,马不停蹄。
“肝胆皆冰雪”。任上,苏辙和曾巩一样,以其冠盖于世的才华“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抒写对济南山山水水的热爱。
翻阅“苏书记”这些珍贵的诗文,我们可以多维度了解当时济南生态和人文环境。“岱阴皆平田,济南附山麓。山穷水泉见,发越遍溪谷。分流绕涂巷,暖气烝草木。下田满粳稻,秋成比禾菽。池塘浸余润,菱芡亦云足。”《寄济南守李公择》。可见彼时:河湖环绕,池塘浸润,水稻种植极为普遍,菱芡等水产蔬菜十分丰富。
再如,宋元时期黄河多次决口,每次都波及济南。如熙宁十年(1077)秋七月,“河决于澶渊,东流入巨野,北溢于济南。”对农业生产和生态环境带来严重影响“河之所行,利害相伴:夏潦涨溢,浸败秋田,滨河数十里为之破税,此害也;涨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麦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言简意赅,兼论利害。
清代大诗人王士禛在读了苏辙诗作之后,感叹:“其于吾州亦不薄矣!”
“不薄”济南,还表现为“苏书记”是“社牛”型官员。尽管“三年政令如牛毛”“宦游少娱乐,缠缚苦文案”,但这位“秘书长”与三任知州配合默契,成为彼此惦念的好友。“相对各忘归,西来自嫌速”。与当地文士颇多交友。熙宁七年(1074),作《送张正彦法曹》,称“忆见君兄弟,相携谒侍郎”,由此可知苏辙曾拜谒张掞。与历城人徐遁有交往,曾有《题徐正权秀才城西亭》诗。徐遁做《祭闵子文》,受到苏辙赞赏。
济南堪称苏门福地。熙宁七年(1074)苏辙的幼子苏远在济南出生。因适逢寅虎,虎年得虎子,苏辙为其取乳名“虎儿”。正在赴密州知州任途中的苏轼听说此事后,立即作《虎儿》“旧闻老蚌生明珠,未省老兔生于菟。老兔自谓月中物,不骑快马骑蟾蜍。”苏辙以《和子瞻喜虎儿生》相和:“生男如狼犹恐尪,寅年生虎慰爷娘。汝家家世事文史,门户岂有空刚强。”有趣的是,这位有世上“最暖二胎”之称的小弟诗尾不忘幽他一默,“我今老病思退藏,生子安得尚激昂。不见伯父擅文章,逡巡议论前无当。”“老病”实为自嘲,时年苏辙36岁,充其量中年得子,狂赞其兄,既有“吾兄笔锋雄,诗俊不可和”之敬,也有省人之意,提醒嘴不饶人的哥哥谨言慎行。
北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十月,蘇辙离开济南赴京(开封),等候吏部铨叙。
如其兄,苏辙一生宦海沉浮,羁旅匆匆,宦局济南三载成了他的“温馨之旅”,“我生本西南,为学慕齐鲁。从事东诸侯,结绶济南府。”“远游既为东鲁,迁居又爱南山。”也是他的“开心一刻”,“舜井溢流陌上,历山近在城头。”“野步西湖绿缛,晴登北渚烟绵。蒲莲自可供腹,鱼蟹何尝要钱。”“饮酒方桥夜月,钓鱼画舫秋风。冉冉荷香不断,悠悠水面无穷。”“雨过山光欲溜,寒来水气如烝。胜处何须吴越,随方亦有游朋。”在他与表兄弟文与可的诗文酬唱中,大“秀”济南时光,尽是满满的幸福和喜悦。
比照看,苏轼的光芒让苏辙生活在影子里,其实,在很多方面,“兄弟不必不如兄”,在政治成就方面,苏辙官至副宰相,接近权力中枢;在学术方面,著有《栾城集》等九十六卷;在人格魅力方面,以其“谨重自持”不同与其兄“明敏尤可爱”,就是反对他的人,如蔡京也称赞苏辙“沉毅自重,令人敬佩”。“扶轼瞻远,顾辙思由”,果如其父所言。
场景:“大人——您不能走啊!”乌泱泱的人群簇拥着一位老态尽显身着官服的人,人群中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位近前的老者情难自已,声音里带着哭腔。
“乡亲们——圣命难违呀!”大人满含深情地向自发前来“送行”的乡亲们鞠躬施礼。
依依不舍间,城门被紧紧关闭,吊桥被高高吊起,天色不早,大人无奈回府。入夜,街衢渐静,大人匆忙离济而去。
“及代去,州人绝桥闭门遮留之,至夜乘间乃得去”《历乘》。952年前,在济南就有这样一位离任时夜间“溜”走的“父母官”。此人曾巩,字子固,北宋时期文学家、史学家、政治家,雅号南丰先生。北宋熙宁四年(1071)六月任齐州(今山东济南)知州,两年任职期间,因广行善政、政绩卓著,深受百姓爱戴。
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像济南将湖、山、泉、林揉为一体,自成一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一向被认为是济南“城即园林”的经典描述,这一格局定型于宋元,奠基于曾巩主政期间。
驯龙有术,“北水门”变成“幸福门”。齐州城地势南高北低,南面为山,北面有河,城中泉眼星罗棋布,汇聚成渠纵横交错。“水龙王”稍不如意便大发脾气,“若岁水溢,城之外流潦暴集,则常取荆苇为蔽,纳土于门,以防外水之入,既弗坚完,又劳且费。”每逢雨季,泉水猛增向北汇聚,而北面水系又会向城内泛滥,因此城北门(大明湖北岸,宋以前称历水陂)附近常常陷于水困。曾大人勘察地形水势,因地制宜,综合施治,“龙头工程”放在城北旧水门改建上,他“以库钱买石,僦民为工”,从府库拨出专款,雇佣民工,用石头垒砌了两岸,中间置以石楗,安上了两大扇木门,并“视水之高下而闭纵之”,这种木石结构可以视水位涨落开启闸门,历史性的突破在于既可由北往南自主排水,又可防止外水回灌,如此一来,大明湖就成了可以调节水位的天然水库,城北平原不仅免受水患,还能就地取水灌溉,“北水门”成了造福南北的“幸福门”,“ 水龙王”低头伏法,齐州城北再无水患之忧。
“内外之水,禁障宜通,皆得其节,人无后虞,劳费以熄。”怀着欣喜之情,他写下《齐州北水门记》。
老济南原有四个城门。古代,由于济南的东、西和南、北门都不在一条轴线上,北门为水门,所以有“四门不对,北门不开”的说法。而今,唯有北门尚存,这就是大明湖东北隅的汇波门。这北水门就是当年曾巩所建。
曾堤萦水,“百花洲”直胜“桃花源”。当年,大明湖南门牌坊以南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水塘,叫“百花洲”, 曾巩在州内建造了“百花台”,在台周围广植花木,本是“美人胚子”,一番巧梳妆,更是风景绝佳。曾巩诗赞“烟波与客同樽酒,风月全家上采舟。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以武陵游。”在诗人眼中,百花洲分明是武陵桃花源仙境了。
同时,曾巩还利用疏浚大明湖时挖掘出的泥沙,修筑了一条贯通南北岸的长堤——百花堤,将湖水隔为东、西两部分。这段路径,人们亲切地称为“曾堤”。
拂堤烟柳醉春烟。踏青时节,大人从百花洲弃船登百花堤,登临北渚亭,写下《百花堤》“如玉水中沙,谁为北湖路。久翳荒草根,未承青霞步。我为发其枉,锈营极幽趣。发直而砥平,骅骝可驰骛。周以百花林,繁香泫清露。间以绿杨阴,芳风转朝暮……”从诗里可知,这一带曾荒草萋萋,整治后“笔直平坦,可驰骏马,两边植树花,间以绿柳,清露芳风,怡情兴”。可骑马赏景,不亦乐乎。
杭州“苏堤”晚于“曾堤”17年建成,言苏轼是在济南看到了百花堤受到启发,应不是噱头。
2009年,大明湖新区扩建,将小东湖扩进大明湖,湖内近岸广植荷莲,与湖畔垂柳相映生辉。为纪念曾巩,扩建中将南丰桥与南丰祠之间的一段路命名为“曾堤”,堤上杨柳垂荫,百花飘香,堤两侧湖水萦岸,波涛阵阵。这一新建景观,称之为“曾堤萦水”, 天下第一泉风景区明湖新八景之一。
有亭翼然,湖光山色收眼底。熙宁五年(1072),来济后的次年,曾大人在北城墙上修建了北渚亭。该亭十分壮观,飞梁和重檐好似笼罩在太空中一般,如人间仙境,置身其中湖光山色一览无余。
后任掌书记的苏辙赞叹“云放连山瞻岳麓,雪消平野看春耕” 。二十多年后,晁补之出知齐州,登上北渚亭旧址,只见“群峰屹然,列于林上,城郭井闾,皆在其下。陂湖迤逦,川原极望。”
此亭元代中叶后废圮芜没,遗迹无存。清初诗坛领袖王士禛在《香祖笔记》中云:“据苏颖滨《北渚亭》诗,当在北城之上无疑。”
七桥风月,众星拱卫诗意浓。曾大人又沿湖及泉渠间砌石筑桥,修建了鹊华、百花、芙蓉、水西、湖西、北池、泺源七座各具风格的石桥,将湖水泉溪勾连在一起,这一逶迤绮丽、水波荡漾的诗意景观,被称为“七桥风月”。临桥眺望,湖水迂回曲折,迤逦伸展。朝烟暮霭之际,湖上烟雾缭绕,七桥如虹似月,出没其间,恍若人间仙境。
“将家须向习池游,难放西湖(即大明湖)十顷秋。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谁对七桥今夜月,有情千里不相忘。”曾巩离济后,对此景深情依旧。大明湖扩建后,由秋柳桥代替泺源桥,其余全部恢复重建,再现“七桥风月”景观。
绝妙的是,大人还在大明湖东岸、南岸,修建了仁风厅、静化堂、芙蓉堂、名士轩、凝香斋、水香亭、采香亭、环波亭、芍药亭等数处亭阁水榭,使之点缀于湖光山色之中,与七座石桥构成了众星拱月的美妙景观。让这方“紫荷香里听泉声”的人间乐土拥有了更多诗情画意。
曾大人虽一介儒生,但颇具文韬武略。且不畏强暴,嫉恶如仇。扫黑治乱,自有锦囊。
“齐曲堤周氏,衣冠族也,以资雄里中。周氏子高横纵淫乱,至贼杀平民,污人妇女,服器拟乘舆。”齐州曲堤有户周姓人家,是当地名门望族,周家子弟周高依仗家势在乡中为非作歹,成为一害。曾大人上任不久,果断将周高拿下“取置于法”,而周氏家族自知理亏竟也未敢再生枝节。
“历城章丘民聚党数十,横行村落间,号霸王社。椎埋盗夺篡囚纵火,无敢正视者。”历城和章丘有个令百姓胆寒的“霸王社”,横行乡闾多年,盗窃财物、劫车夺囚、无恶不作。曾大人先以雷霆之势抓捕流放了其中的31人,又组织村民结成保伍,联合巡查剩余盗寇,凡有盗贼出现就击鼓传递消息,相互声援形成合围。如此一来,盗寇每次行动都会有人被捕。
“有葛友者,屡剽民家,以名捕不获。”其中有个叫葛友的,不堪追捕之苦,主动向官府自首。曾巩又施妙计:他为葛友安排了几名“随从”,令其鲜衣怒马乡中巡游,这一示范效应立竿见影,其余盗匪见状也纷纷自首,“霸王社” 迅速瓦解。
“为生民立命”。这曾大人心忧天下,关注民生。熙宁六年(1073年)春,河北山东集役疏浚黄河,齐州当出役两万人,每户有二至三个男丁出夫役,这严重削弱生产力。曾巩适时改变政策,出台“九丁出一夫”新令,留下劳力,让出役的人安心,有效地解决了役征和劳动力的矛盾。
惩治恶霸,抑制豪强,在其治下,齐州“豪宗大姓敛手莫敢動,寇攘屏迹,州部肃清,无枹鼓之警,民外户不闭,道不拾遗”。百姓徭役负担减轻,齐州出现了“市粟易求仓廪实,邑犹无警里闾安”的和谐景象。
“继往圣之绝学”。曾大人作为地方主官,兴学重教,振兴齐州《尚书》之学。同时作为文章钜公,以其严谨的治学精神勘正典籍错讹,使文脉道统传承有序。
为历山“落户”。经考辨否定了此前盛行的“舜耕历山”之“历山”为河东历山(位于今山西境内)之说,并说:“图记皆谓齐之南山为历山,舜所耕处,故其城名历城,为信然也。”
为“第一泉”命名。第一次将“趵突泉”之称用文字记载下来。此前称“温泉”或“瀑流泉”,民间俗称“噗嘟泉”,曾巩依“噗嘟泉”之称写为“趵突泉”,文雅顿现,沿用至今。
为泉源正名。曾巩到济南时,有关泉水之源的流行说法,是济南位于济水之南,泉水“为伏流于地下的济水所发而成”。大人数次到南部山区考察,反复试验,最后终于摸清了泉水的来路,在其《齐州二堂记》中写道:“泰山之北,与齐之东南诸谷之水,西北汇于黑水之湾,又西北汇于柏崖之湾,而至于渴马之崖。盖水之来也众,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于崖下,则泊然而止。而自崖以北,至于历城之西,盖五十里,而有泉涌出,高或至数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趵突泉的泉水来自南部山区。对其他名泉大人亲自做了试验:“齐多甘泉,冠于天下,其显名者以十数,而色味皆同。以予验之,盖皆泺水之旁出者。”现代技术手段验证了曾巩的判断。
源于对济南山川风物的热爱,齐州任职年,亦是这位文坛大家的创作丰收年。曾巩《元丰类稿》收录有关齐州任上的文有10余篇、诗达70余首。
“行到市橋人语密,马头依约对朝霞。”“市井萧条烟火微,两衙散雪夜深时。”籍此,可以看到950多年前老济南的早市和夜景,可以窥测当时商业繁荣程度。
“一派遥从玉水分,暗来都洒历山尘。滋荣冬茹温常早,润泽春茶味更真。已觉路傍行似鉴,最怜沙际涌如轮。曾成齐鲁封疆会,况托娥英诧世人。”曾巩咏泉诗最著名的当属这首《趵突泉》。
“南狩一时成往事,重华千古似当年。更应此水无休歇,余泽人间世世传” 曾大人赞大舜居功至伟,深情写下《舜泉》。
“左符千里走东方,喜有西湖六月凉。”这“左符”即是大人上任时手持的符契,不远千里而来,炎炎夏日幸有西湖(大明湖)可以纳凉。
齐州任上,大人呕心沥血, “自强柔弱,颇殚竭蹙之劳。”“漾舟明湖上,清镜照衰顔。”大明湖水为镜,映照着他因操劳过早衰老的容颜。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这回响来自百姓心底。早在明初正统年间(1447年前后),人们就在千佛山半山腰上修建了曾公庙,庙中祀曾公像。后来,人们又在大明湖修建了“南丰祠”,开设了“曾巩展览馆”。峨冠博带,儒雅潇洒,凝视着南丰雕像,缅怀、景仰之情在心中升腾。
这世上,有一种光亮,远隔千里,却给人以方向。这世上,有一种力量,远隔千年,却给人以坚强。爱不够的苏轼,道不尽的苏辙,写不尽的南丰。今天,在百花洲,在大明湖畔,济南之南、经纬之间,仍可寻觅到他们的足迹,感受到他们卓越非凡的才思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正是:古城千年,造化自然。倚山抱泉,物华独占。人杰地灵,千祥云集。近悦远来,明星璨璨。一代文豪,睿藻仙才。二临齐州,弄墨挥翰。策马龙山,谈佛说禅。辙迹犹深,辞章绚烂。决桥闭门,美名永传。“一代醇儒”,满腹锦绣。园林擘画,“江汉星斗”。祥瑞济南,文脉绵绵!
In poetry, the greatest glory of the period, all the verse forms of the past were freely adopted and refined, and new forms were crystallized. “Eight Great Prose Masters of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refers to a grouping of prose writers,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ree of them - Su Shi, Su Zhe and Zeng Gong - had built connections with Jinan when they had a local government role or visited family and friends here.
The masters were renowned for their prose writing, mostly in the essay form. Almost all of the masters are also accomplished in other aspects of Chinese politics and culture of their time. This place is filled with fascinating stories with th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