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铖
将诗歌作为人生的志业,需要极大的勇气。诗歌是语言艺术的最高形式,写诗不仅需要不断扩展自我的精神范畴,更需要敏锐地关注当下的时代和生活。過去、现在和未来,都在因思考而触及,因写作而呈现那一刻。我已经忘记写第一首诗的情景和心境了,但我相信当时一定有极为迷人的清晰——意象中饱含情感。
而现在,常有写作的冲动,一提笔,竟无话可说或无从说起。诗歌需要含蓄和节制,人过四十,确乎多了一些理性,不再为了写作而写作,更加注重内心真实的感受,尤其是将写作置于阅读视野中来自我衡量。语言只是工具,思想才是实质,建立起其中的连接,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也追求某种写作的变化,但依然没有确立起写作的雄心壮志。
作为一个极为普通的写作者,时间给予思想广阔的天地,曾经读来令人心潮澎湃的作品已经不起反复阅读和仔细考量,或许是生活的荒诞已让我失去敏感。艾略特说:“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事实上,感情逐渐被磨损和淡化,已经毫无征兆地脱离了躯壳似的,我就像一颗没有尾巴的彗星,飘浮在茫茫中。
这种惶惑给人以极大的困顿感,何以自处并归附何处?虽然我坚信自然周遭都充满无限诗意。我依然极其尊崇庄子,他最独特之处在于让人感受到自然的天籁,人性的平和以及心灵的安适。当然,他始终在告诉我们如何在浑浊的俗世保持自己内心的自尊与自爱。庄子是哲学的,更是诗意的,在庄子的笔下,万物均有灵性和意味,并充满活力和美感。
像他一样看待这个世界,天地日月、春夏秋冬、花草树木,几乎世间的一切又都是至友。黄鹂、白鹭、新燕、布谷……它们都朴素而真诚,正如美国诗人罗伯特·潘·沃伦在《世事沧桑话鸣鸟》一诗中所写:“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而是鸟鸣时的那种宁静。”是的,诗是感激之地。
前几日,咽喉疼痛,几近失声。坐在窗前,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若不是微风拂过窗外的花树,整个城市的面目何其严肃而冷漠,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办公桌上摊着一本著名小说家的作品,读了近乎一半,突然间就读不下去了,小说消耗了太多的语言,虽然作者完全驾驭了自我虚构的世界,而他构造的整个世界对我来说意义并不重大,它可以被解读的无涯与我此刻的困顿有明显的矛盾。
我更钟情诗歌的世界,矛盾也产生诗人,但简洁的语言一旦确立了某种意义,更能呈现独特的神秘性,扎加耶夫斯基说“透明的时刻是那么短暂/更多的是黑暗。”我们一边回顾历史,一边展望未来;我们一边仰望星空,一边凝视黑夜。不断在迷茫与困顿中坚定和自信,获取一种精神和审美的愉悦,并以此来对抗整个世界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的诸多矛盾。
诗歌首先要实现自我的宽慰。在此基础上,诗歌承载对思想自由的珍爱,对自我尊严的勇敢以及对信仰力量的奉献。换句话说,诗人应该对自己使用的诗歌语言保持真诚甚至忠诚的态度。诗歌凝聚我们的经验,是崇高之物,我努力在写作的变化中使诗歌作品成为个人生命和这个世界有意义的部分,哪怕是极其微小的部分。当然,这依然需要持续写作的执着和勇气,做一个坚韧的写作者,还需经受得起更多批评和自我教育,我始终相信,诗歌有一个无止境的神秘世界,需要我们更多的想象和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