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建旭 刘宁
主旋律电影指在创作主题上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电影类型,它发轫自中国民族电影创作第一个黄金时期的“左翼电影”,多年来在思想解放与发展改革中与“革命历史影片”“红色电影”“重大历史事件题材电影”“集中体现人性真善美的一面的电影影片”等概念交错融合,始终担负着构建社会主流意识的作用。在多元化的社会思想潮流与不断发展的电影工业格局中,主旋律电影和商业电影类型在题材主题、叙事风格等方面开始结合,出现了许多经类型化改写、在国家主流文化的意识形态的基础上体现出其他艺术特质的新主旋律题材影片。
在主旋律电影的发展谱系中,新主旋律题材影片是叙事新颖且能体现当下时代社会艺术与发展方向的亚类型,也是包含电影手段与社会思潮的复杂整体。它的外在观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前中国电影创作者使用的主流电影语言与视听手段;而它的故事内容与内在精神又指示出一个时期内中国大众道德、伦理、思想、习俗的大致趋向。本文将以2020-2022年新主旋律電影为基础文本,从视听景观、精神意象与技术实践等三方面探究当下主旋律电影的时代内涵与前进方向。
一、多样视听景观中的民族命运主题
在图像化的社会转型过程中,以景观营造为制作、传播与宣传导向的景观电影大量涌现,并逐渐成为当下电影产业中一种新的文化现象。对一般电影而言,电影中的视听景观是观影过程中了解其故事、宣扬其价值观念的最直接途径;但对于新主旋律电影这一在创作主旨上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电影类型而言,视听景观的营造却面临着“两难”处境。新主旋律电影中的视听景观营造不仅仅是一种以叙事为目标的视觉传播手段,或视觉产品的生产、流通与消费的重要手段,它还直接参与到观众思想观念的塑造与循环流通的过程中。在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提倡与鼓励消费的传播媒介大量涌现是其中最为标志性的现象之一。新兴的大众媒介前所未有地迫切需要以一种新的传播形态来影响受众。在此背景下,伴随着技术演进与商业需求出现的视听景观既是吸引观众走进电影院消费的因素,也是从根本上制造观众视听消费需求的重要手段。“许多传播媒介需要影像的配合,以使其鼓吹的消费欲望立体化、直观化。摄影作为一种视觉传播手段而受到青睐,成为消费图像生产、流通与消费的重要手段,并直接参与到欲望的循环流通过程中。”[1]新主旋律电影中的视听景观营造在强调主旋律电影一贯历史厚度与精神内涵的基础上,广泛融合了不同的电影形式与影像风格,并在数码特效与网络媒体文化特性的加持下,传达出内涵深刻、富有意义的时代精神和人文智慧。
2020-2022年,诸多新主旋律电影的视听景观构建都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逐渐深入,不断向更广阔的空间迈进,积极寻求与社会意识和价值发展方向的契合点,为中国观众打造出一批具有鲜明地域特性和地域气派的视听景观。《我的父亲焦裕禄》(范元,2020)中,初到兰考县的焦裕禄独自一人乘坐客车来到县委政府,眼前所见的是几近干涸的黄河故道横贯县城,旷野中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青色的冰凌片片结在内涝的洼窝,枯草在白茫茫的盐碱地上被寒风吹动。全景镜头中展现在焦裕禄眼前的兰考大地颇具现实主义风格,其荒芜贫瘠也在象征层面上与焦裕禄坚强勇毅的形象相互映衬,这一出身贫苦家庭的共产党干部从此扎根盐碱地,漫天黄沙与无边的盐碱地成为他坚毅情怀的见证;《三年》(陈江,2021)中,下派党员干部一边助力乡村扶贫一边配合公安部门“扫黑除恶”,一边与村霸恶势力周旋斗争,影片中大别山区的西岭村山高路远,却也是一副红墙碧树、安居乐业的和谐乡村景象,在高山远景的映衬下别具风光,被媒体赞誉为“时代变化下主旋律电影紧跟国家步伐,贴近人民生活,为人民创作优秀文艺作品的重要代表。”[2]《一点就到家》(许宏宇,2022)中,三个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从大城市回到云南创业,机缘巧合下在千年古寨聚首,开始共同创业,发展电商文化。摄制组深入云南大西南腹地,远景镜头中大片青山绿水的原始生态景观;中近景中的云南古寨建筑优美、民风淳朴,宛如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夜幕降临时,三名年轻的创业者爬上藤蔓交错的古树,在一望无际的星空下相互倾吐心事、进入梦乡。导演在别具民俗风情的古寨风光中赞美了青年创业者坚定顽强、善良诚实的品质,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生活久了的城市观众看到此情此景,很难不心生向往。新主旋律电影通过镜头和场景的构建,把不相邻的空间和不连贯的时间综合在一个“实体”,即贯穿在主旋律影片谱系内的民族命运主题中。“摄影机成为一个感知器官,放映机成为表达器官,银幕成为高度分散的物质,它在根本上重建了照相技术的视觉影像效果。”[3]这三部影片在视听景观文化营造中别出心裁,不仅将可能枯燥的、类型化的主旋律宣传故事展现得亲切可爱,而且将中国边缘地区的自然风貌、历史题材故事广博宏大的审美情趣以及各地人民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都融入其中。
二、新时代下中国精神的意象集合与纽带
在主流逻辑框架之下,新主旋律电影的一大创新之处在于在重大社会命题中通过各不相同的精神意象,充分融入丰富多彩的个人记忆与个性意识。电影意象是意象描绘中一种特殊的类型,它借助视听手段展现出情与物交融的世界,在具体事物的意象外,还通过镜头中所有意象的格式塔描绘出蕴涵人生感、历史感和宇宙感的意象组合,类似于文艺学中的“意境”。“‘意境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情感体验,就是康德说的‘惆怅,也就是尼采说的‘形而上的慰藉。‘意境不仅在于艺术美的领域,而且也存在于自然美和社会美的领域。”[4]新中国成立70年以来,主旋律电影意象与意象的组合构成始终与历史环境和社会变革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社会文化中的主流逻辑构成了主旋律研究的主旨框架,规定了电影创作与宣传的方向;那么新主旋律电影则是将朴实真切的个人情感置于社会和时代发展的语境之下,通过精神意象的衔接去考察个人记忆与时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的互动关系,通过情感的可视化纽带将整个框架充实起来,主旋律电影呈现出更加丰富、立体的精神意象组合。
新主旋律电影中的精神意象涵盖了中國人民在长期共同生活和社会实践中形成的方方面面。在经典的主旋律影片抒写中,将精神意象直接与国家、民族等观念进行联系的宏大叙事占据了主要位置,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人物被描述为“战斗中成长”的孤儿,在“革命旗帜”这一单元的精神指引下成熟;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发展的新时代,主旋律电影中的精神意象在时代发展与思想解放中逐渐融入更多的情感温度,主体在成长过程中广泛从身边人、身边事乃至自然风光中攫取力量,逐渐将自身经验与中国情怀、中国精神与不同时空中的具体精神体现相结合,本身即是“时代旗帜”的护旗手与擎旗人。《守岛人》(陈力,2021)讲述了普通人的生活际遇,却又无时不在地体现出淳朴真挚的爱国情怀。影片中坚守小道哨所的民兵志国与王仕花夫妇几十年如一日过着以岛为家,与海相伴的“守岛”生活,将角色塑造与开山岛的山、海、贝壳、狂风等自然意象融为一体,岛上升旗、唱国歌、风雨天引航等场景描述出两夫妻纯粹又坚韧的责任意识、奉献精神、坚韧精神等,让自然景物具有精神高度;《你是我的春天》(饶晓志等,2022)的每个叙事单元都反复以“春天”这一精神意象渲染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名为“南风”的男主人公经历千难万险走到女友身边,象征冬天的冷色调在“最美逆行者”的努力下逐渐改变,原本紧张的家庭关系在难得的温暖下逐渐松弛,影片色调也逐渐朝着主人公们向往的“春天”暖化。无形的“春天”展示出一种在人与人之间重新建立情感关联的行为,以及在重大压力下展现出来的抗击精神与奋斗勇气。在这样的作品中,观众可以看到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是如何在精神意象的联系下将自己与时代命题相连,以及他们是如何在各自不同的情景中经历了精神觉醒,逐渐投身到伟大历史征程中的——这正是新主旋律电影的首要意义所在。
2020-2022年的新主旋律电影在强调精神内涵与历史厚度的基础上,尝试探索一条将个体与时代相连的纽带,尝试主旋律电影发展多种面貌的主旋律写作的可能性,从而以“中国精神”作为个体与主旋律之间新的精神联系。新时代电影中的精神意象来源于复兴之路上时代精神的发展变化,也是“中国精神”在每一个具体时代的体现。以2020-2022年国庆档期上映的“国庆三部曲”为例,早在《我和我的家乡》(陈思诚、闫非、宁浩、邓超、俞白眉等,2020)之中,主人公的人生选择与内心情感已经开始在国族与个体之间寻找新的情感平衡点了;而在《我和我的父辈》(章子怡、徐峥等,2021)中,报效国家的炽烈情怀从乡土迂回家庭,又以家庭为精神成长的沃土,在将家国情怀与人生追求熔融合一之后从家园走向广袤的国家。从《我和我的祖国》(张一白、薛晓路、陈凯歌、宁浩、管虎、文牧野等,2019)到《我和我的家乡》,再到《我和我的父辈》,新主旋律电影中的宏大叙事与主体信念不断融合,承载主旋律的单位在基本历史史实与现实叙事诉求的相互作用下不断朝个体记忆移动,完成了从国家到家乡再到家庭——同时在主人公及其家庭的奉献故事中再次“上升”到宏大叙事的复归:《父辈》的四个篇章分别讲述了在“我”的视点中,牺牲、奉献、创新与开放的故事。《诗》与《鸭先知》的故事发生在真正的血缘家庭中,在《诗》中,新中国第一代航天人肩负着为国家第一颗人造卫星雕刻火药的任务,主人公在危险的工作、温馨的家庭生活中进行艰难的取舍。导演章子怡选取了一个火药雕刻师家庭作为国族叙事的呈现对象,以航天精神的延续向中国几代航天人致以崇高的敬意;在《鸭先知》中,“父辈”以改革开放之初创造第一个电视广告的普通人的身份出现,也成为身体力行地影响“我”投身改革浪潮,促进国家经济繁荣的榜样。这些历史性成就与历史性变革的取得是几代中国人在中国精神的影响下团结奋斗的结果。“国庆三部曲”以单元电影的形式,以深厚的家国情怀还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革命、建设、改革的光辉历程和光荣传统,在号召全民族在新时代砥砺前行中凝聚伟大力量。
三、技术实践下的主旋律科幻电影发展
科幻电影作为一种将真实的文化背景、风俗习惯、地理特征和创作者想象力结合的技术创生电影类型,不仅能为观众提供景观性的虚拟空间,也能在进步的思想观念与不断提升的创作能力下承载主旋律的主题,分化出彰显中国价值、传承中华美学的主旋律科幻影片。2020年8月7日,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这些对科幻电影创作生产、发行放映、特效技术、人才培养等加强扶持引导的十条意见称为“科幻十条”,其重心在于提出将科幻电影打造成为电影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增长点和新动能。[5]这意味着原本作为类型电影的科幻电影在中国得到了官方政策的极大支持,其创作发展也走上了一条在官方视野下向时代主流合拢的规范道路上。在2021年和2022年,首批得益于“科幻十条”的华语电影上映,中国观众普遍认为这批电影在《流浪地球》(郭帆,2019)之后再次为国产科幻电影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创作机遇。
在当下媒介转型升级、各种数码视觉技术不断演进、电影创作想象力不断被激发的时代背景下,科幻类型电影在文化传播、电影类型全格局构建与影视文化输出方面的作用愈发重要。《我和我的父辈》中的《少年行》单元将技术特效融入团队一贯擅长的喜剧与成长故事中,机器人父亲与人类少年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凝结了传统伦理与未来观念的文化样式,通过技术媒介创造和展现出来,虚实交汇形成了独特的科幻喜剧故事;采用多项最新数码建模合成技术的《独行月球》(张吃鱼,2022)将大量真人拍摄的实景镜头与计算机特效制作的空间场景相结合,在主要角色上首次引入“金刚鼠”这一虚拟的动物演员参与演出。技术力量的释放令《独行月球》在叙事时空处理上的成功接续了《流浪地球》中的双主视角叙事。一方面是太空基地/宇航员的视角,另一方面则是守望着宇航员回归的地球文明视角,两者的相连与交错制造出重新理解科学与人类文明的契机。由于科幻类型电影从文化背景、编剧导演到视觉传达都有很高的要求,近年来中国科幻电影的崛起不仅要沿着科幻电影的整体类型特征继续前进;在利用数字逻辑及数字运算法则之外,还要在创作中突出中国理念与中国精神,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创作观念与文化特色的主旋律科幻类电影。由此看来,新主旋律电影与技术实践下的科幻电影也有很大的结合与发展空间。技术实践下的艺术创造依然需要从百年征程中提取灵感,在技术、思想与创意的结合中完成概念,同时还需要保持创作的可能性和可持续性。
结语
中国主旋律电影谱系根基深厚,源远流长,它承担着弘扬民族文化,表现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的重任,是国家与人民在长期探索中累积的精神财富,也是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下全人类的精神宝库。中国电影创作者要把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作为极为重要的战略任务,以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艺术佳作向新时代的全民族文化创造注入新的活力,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
参考文献:
[1]顾铮.中国当代摄影景观(1980—2020)[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51.
[2]猫眼电影影片《三年》“精准扶贫”和“扫黑除恶”攻坚仗的真实案例-猫眼电影[EB/OL].(2021-5-11)[2023-1-1]https://www.maoyan.com/film/news/16402.
[3][美]史蒂文·卡茨 .电影镜头设计:从构思到银幕(插图第2版)[M].井迎兆,王旭锋,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129.
[4]叶朗.美在意象[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6.
[5]国家电影局.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EB/OL].(2020-08-07)[2022-08-13]https://www.chinafilm.gov.cn/chinafilm/contents/141/253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