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军利
中国矿业大学 党委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江苏 徐州 221116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高度重视“以文化人”问题,突出强调文化在新时代新征程中的重要育人功能。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深刻指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笔者认为,既要实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实践上的相结合,更要实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本原理在基础理论上的相结合。这就要求首先弄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本原理是什么?而“以文化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本原理的核心问题。但是当前,关于以文化人的研究多集中在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宣传思想工作、文艺艺术和社会科学等领域,且以实践探索为主。对于如何从基础理论上界定以文化人的内涵,其内在机理为何,如何实现以文化人存在诸多模糊认识,有必要予以澄清。“理论的清醒是最根本的清醒”[1],如果不清楚以文化人的内在机理和运动方式,就不能高效“化人”。因此,应从理论层面揭示以文化人的力量源泉、终极归宿、运动机制等内在机理,驱散遮蔽在以文化人之上的迷雾,阐明“文”何以化人,“人”何以为“文”所化,以及“化”何以沟通“人”与“文”。
笔者认为,此三者具有紧密的内在逻辑关系:“‘文’何以化人”是“以文化人”的逻辑起点,重点从文化的要素、属性、内容等方面分析文化的内涵及其价值性,这是它的力量源泉;“‘人’何以为‘文’所化”是“以文化人”的最终目标,它侧重解释人的本能力,分析人为什么能被“文”所“化”;而“化”是连接“人”与“文”的桥梁,“‘化’何以沟通‘人’与‘文’”是“以文化人”的过程分析,重点探究“化”这架桥梁的内部通道,阐明它是如何顺畅地将文化的价值输送给人,从而实现对人的化育。
文化,一般具有两个内涵,较为常见的一个是《周易》提出的“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2]。汉代刘向在《说苑》中指出的“凡武之兴,谓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诸”强调了文化在国家治理中的重要作用。文化还有一个内涵,它是人类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人通过主观能动性改造自然,或者赋予自然主观能动的意蕴而成为文化[3]。这表明,文化沟通了自然、社会和意识,是无形的精神文化和有形的物质文化的共同体。文化的要素结构、属性结构和内容结构内在规定了文化的化人功能。
笔者认为,要理解“以文化人”的力量源泉,首先要从文化的内部着手,探究文化的内核究竟是何种样态。因此本文先从文化的要素、文化的属性、文化的内容三个方面阐述文化是什么。其次,要探究这份“力量”为何,即文化的价值。文化只有存在价值,形成了文化势差(即文化内在品质和内蕴力量的差别[4]),才能产生文化流动,即化育本身。
1.文化的要素结构
文化是不同要素按照一定的结构和配置组合而成的。根据不同的功能划分,文化具备以下要素结构:信仰、规范和思维。一是指向未来维度的信仰。信仰居于文化要素的最高层,探求宇宙和人生的终极真理,是人的最高追求。人为何会产生信仰问题呢?人是从动物之中分离出来的,实现了本能与本性的超越,取得了思想的自由。可是,当人一旦获得了思想的自由,开始成为拥有精神生活的物种,同时也会受到思想的束缚。迷茫、苦闷、忧愁、悲伤、恐惧等思想问题也随之而来,迫切需要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以获得灵魂的安顿,信仰由此产生。关于信仰有一种误区:一谈信仰便与宗教联系起来,认为信仰要解决“物性与神性”“灵魂与肉体”“现世与来世”等问题[5],陷入唯心主义的窠臼。其实,对于共产主义学说的信服、尊敬也是一种信仰,而这种信仰恰恰是一种实在的行动纲领而非虚幻的颠倒精神。二是基于现实维度的规范。规范包括道德规范和法律规范,其根本目的在于追求真善美,它以信念为基,倡导利他主义,主张人应克制物欲,提升个人道德修养。伦理与道德具有一定相似性,但伦理更强调人际间的行为规范。法律规范是阶级社会要求强制施行的规范总和,它是对人作为公民的底线要求,禁止触碰。道德规范与法律规范的区别在于,前者倡导人不断向上提升精神境界,后者则划定了人类社会生活的底线;前者依靠自觉,后者依靠强制。三是立足客体维度的思维。思维是把握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最优的固定思考路径,它极具稳定性,通常不会发生变化。例如,当现实与思维相左时,人宁愿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来重构、转换、修正、优化现实,如果改造失败,在极端情况下,人甚至不惜毁灭现实,也不愿改变自身思维。思维没有高下或对错之分,却有理性和非理性之别。怎样区分这二者呢?理性思维注重逻辑推理,通过抓重点、抓主流来科学地把握事物的本质,因而能够有力地促进事物的发展。非理性思维则相反,静止、孤立、片面地看待问题,时常阻碍事物的发展。
2.文化的属性结构
一是意识形态性。有学者认为文化超越了意识形态的“藩篱”,是作为一种普适性理念而存在的。这种观点模糊了文化的边界,泛化了文化的内涵,忽略了文化这个特定范式产生和发展的特殊政治条件。其实,作为一种精神产物,文化并不能脱离其所处的社会政治经济环境而独立存在,它实质上反映着统治阶级的思想。“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6]。脱离社会政治经济现实对文化作形而上的空洞讨论是没有意义的。要真正探究以文化人,应当结合当下所处时代,探讨具体的人与事才有意义。因此不难看出,文化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性。二是时空二象性。文化的时空二象性指文化既有时间维度属性,又有空间维度属性。因此才会有古代文化、近代文化、现代文化等时间维度划分,以及中华文化圈、中东文化圈、欧洲文化圈和美洲文化圈等空间维度划分。文化的空间维度属性指其具有开放特质,其作用过程可在任何场域、任何物质中进行,在我者文化和他者文化间实现交流互动。值得指出的是,文化的时间维度属性和空间维度属性是同时交错出现的,并不能独立存在。三是可感受性。人所生存的这个意义世界能够被人所感知和追随,当前的意义世界主要是以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为特征的图文世界。这个图文世界所展现的是直观的、在场的、真实的感受,会让人在心理和情感上产生强烈共鸣。四是潜隐渗透性。文化蕴含在人的常态状生存空间内,在这个生存空间之中,文化通过熏陶、陶冶、感染等方式不着痕迹地将价值、规范和思维等渗透给人。这一过程是在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之中完成的,不具备外在强制性和冲突性,因此消除了“人的角色定位和逆反心理”,能够起到良好的教育效果。五是深层强制性。尽管具有潜隐渗透性,但我们要明白,文化并不是人感官上觉察到的软绵绵的存在,它其实具有深层次的强制性。法国学者埃米尔·杜尔干认为,人之所以不常感受到文化的强制力量是因为人总是与文化所倡导和要求的观念或行为保持一致性,可一旦人尝试反抗文化传统,其强大的强制力量就会彻底暴露出来,将反抗者压得粉碎[7]。六是手性。手性本是化学概念,原指“手性分子”。在自然界中存在诸多分子,以“镜像”形式同时出现,如同人之左右手,但两镜像“自旋方向”却相反。具体分析对人的影响,这种分子只有一个“镜像”是对人有益的,另一个则完全有害。有学者认为,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具有这种特性,并将其称为“文化手性”。文化总是部分有益,部分有害的,如同“镜像”成对出现,却又无法彻底分割,因此,对待文化要进行批判吸收和扬弃,充分发挥其“正性”作用,努力降低其“负性”作用。
3.文化的内容结构
文化的内涵十分丰富,要弄清楚以文化人,首先要弄清楚以文化人中的“文”究竟是什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激励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奋勇前进的强大精神力量。”这其实就是在新时代“文”的内涵。有学者提出,“文化必须有深刻的精神内涵,才能以文化人”[8]。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就具备以下四重深刻的内涵,因此能够胜任以文化人的任务。一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和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相结合产生的文化,归根结底,其产生的目的是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不断丰富人的精神世界,增强人的精神力量,进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革命文化是中国共产党带领广大人民在斗争中形成的文化,肇始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是文化自信的重要源头,它的功能在于使人从精神上由被动转为主动,形成积极向上的精神气质。有学者在探究“文”的内容时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纳入其中,认为其“既继承了科学社会主义的价值源本,又融合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现实;既借鉴了西方先进文化的价值优势,又赋予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传统;既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实践,又着眼于世界社会主义的价值复兴”[9]。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凝练在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的思想精髓,具有突破时空界限的重要价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努力用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11]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社会理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以和为贵,和而不同’的处世理念,‘革故鼎新,与时俱进’的改革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奋进精神,‘言必信,行必果’的行为规范,‘正心诚意,修齐治平’的心性修养”[12]。这实际上明确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传统文化的部分边界。当前,学者在研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涵时主要概括性地叙述儒释道墨法名等“诸子百家”的观点。“诸子百家”的观点自然是“传统”的,可必定“优秀”吗?比如毛泽东一方面说“孔子是讲空话的”[13],另一方面却又说“孔夫子的传统不要丢”[14]。自然,要理解这两段完全相反的评价需要结合具体语境。再如少林文化,当前实际上是作为优秀文化对外传播的,外国人也十分好奇和欣赏,起到了良好的文化传播效果。然而,少林文化毕竟是佛教文化的一部分,佛教作为宗教,其文化是否也能全部纳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或者说,在新时代是否也需进一步探究和厘清佛教思想中的“优秀”与“糟粕”思想?当务之急是对传统文化作出系统梳理,在扬弃的基础上彻底摒弃落后腐败思想,弘扬积极思想。三是世界一切优秀文化。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文明交流互鉴,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的重要动力。”[15]文明是文化的内在价值,文化是文明的外在表征。国家发展程度有高低之分,文化却无高下之别,要吸收一切值得吸收的东西。有学者认为几乎产生于同一时期的中国文化、希腊文化和印度文化其实不自觉地承担了不同的文化功能。中国文化以孔子为代表,注重探讨人与人的关系;希腊文化以阿基米德为代表,注重探讨人与物的关系;印度文化以释迦摩尼为代表,注重探讨人与精神的关系:三者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人与人、人与物、人与精神的关系网络。然而,在吸收借鉴其他文化的过程中也应警惕文化侵略,特别对“文明中心论”“文化殖民论”“文明冲突论”等文化霸权主义观点应予以驳斥和批判,否则就会出现“你消费了别人的信仰,却有可能失去自己的星空”[16],导致本民族文化的丧失。因此,要用科学的态度对待一切外来文化,不崇洋媚外,数典忘祖,保持文化自信,才能从不同视角为以文化人内容提供有益补充。
在讨论了文化的要素、属性和内容之后,就该探讨文化为什么能够化人了。这涉及文化的价值性,是“文”何以化人的核心问题。那么,什么是文化价值?关于文化价值的内涵,学界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文化价值等同于精神价值,与物质价值相对应;有学者认为文化价值是一种“装备”,通过这种装备能够满足人的文化需要、生理需要和心理需要等;也有人认为文化价值是人为了优化自己的生命存在所追求的意义,毕竟文化由人所创造,为人所特有。此处,笔者认同孙美堂教授关于文化价值内涵的解释,即“文化价值是价值对象在规范和优化人的生命存在方面所具有的‘好’的特质,是人在‘文化’自己及周围世界的过程中创造、追求和遵循的那种价值”[17]。正因其“好”,才能将其所蕴含的价值顺利传递给人。人本能上是趋向“好”的,当某一对象进入人的生活,而其与这种“好”相一致、相顺应,那么对人而言,就体现为价值。此外,也正因其有价值,才会为人所追求。这种“好”,本质上讲是一种“高能价值”,能够形成一种价值能量差。对于文化价值而言“一方面,低能结构通过凝聚、跃迁,进化为高能结构。另一方面高能结构往往向低能结构流射,二者互补”[18]。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追求真善美是文艺的永恒价值。”[19]人始终致力于追寻真善美,因为真善美是一种“好”,它能够优化人,对人有好处,使人更有意义。而文化中蕴含着的诸多真善美与人的需求相呼应、相契合,由此构成了文化价值。
笔者认为,在文化价值当中蕴藏着精神价值、文艺价值、科学价值和历史价值四种价值。
1.文化的精神价值
文化之中含藏着国家和民族的精神,是一个民族为维护自身民族独立、争取解放、实现复兴而努力奋斗的精神支柱,体现着久远以来逐渐形成的共同心理结构和意识形态,对人能够产生强大的凝聚和激励作用。比如《淮南子》的“神农尝百草”,《山海经》的“鲧窃息壤”,《孟子》的“禹三过其门而不入”,《楚辞》的“后羿射日”等,无不体现着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保民佑民的精神。再比如,明末清初时,清朝军队入关后发布了剃发易服命令,结果遭到了民众强烈抵抗,甚至引发了激变。“头可断,发不可剃!”这对于时人而言既是风俗习惯,更是爱国精神和民族大义的具体展现。此外,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儒家倡导“君子以义为上”的道德价值至上论,墨家提倡“兼相爱,交相利”的功利价值论,道家提倡“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的绝对价值论,法家提倡“多力者王”的强力价值论等,也都蕴藏着巨大的精神价值。
2.文化的文艺价值
文化能够给人带来审美、欣赏、愉悦、借鉴等价值,如绘画、雕塑、戏曲、文学作品等。具体而言,审美,指文化能够从美学上带给人艺术启迪和美的感受;欣赏,指文化从观赏的视角对人产生精神作用,陶冶情操;愉悦,指文化能够起到消遣、娱乐等作用;借鉴,指人能够从文化当中汲取精髓,进而在表现手法和运用技巧等方面进行借鉴。再比如,《诗经》《离骚》《古诗十九首》等古典诗歌,《三国演义》《世说新语》等小说,川剧《沉香救母》、京剧《宝莲灯》、黄梅戏《天仙配》、昆剧《西厢记》等戏剧,都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和文学价值。
3.文化的科学价值
文化能够真实反映古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人的创造能力。比如,中国古代的《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伊尹汤液经》等中医理论经典,《太初历》《四分历》《大明历》《大衍历》等天文历法,《水经注》《汉书·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徐霞客游记》等地理巨著,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等发明,都为当今的科学发展提供了有益借鉴。
4.文化的历史价值
各类工具、武器、饰品、钱币、简牍等文物,遗址、墓葬、灰坑、岩画、窖藏等文化遗产都经过人有意识的加工,如实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科学、军事、自然等状况,具有丰富的历史价值;风景名胜虽然属于自然景观,但因古代人工开发或文人墨客寄托思想情感,也具备深厚的历史价值,如佛教道教诸名山、杭州西湖、黄河、长江等。另外,小说也具备重要的历史价值。比如,吴晗认为《金瓶梅》就是“一部反映了政治、经济、文化、习俗等的明末社会史”。事实上,在书中也的确几乎全景式展现了明末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诸如房屋建筑、家庭园林、树林花卉、炕床纹帐、船舶航运、钞关税收、衣裳服饰,裹脚时尚与纳鞋底、茅厕马桶、下棋斗牌、饮食文化、节日生日、婚嫁习俗、妻妾文化、请客送礼、药理医术、算命术、方言俚语、帮闲篾片、媒婆、丫环小厮、亲随小唱、道士、僧尼、秀才举人、进士状元、武官商贾、商业经济、运输、歌词小调、笑话、酒令、地理等等几无所不有。”[20]
要研究以文化人的内在机理,除了探究“文”的内涵外,还应明晰“文”的对象,即“人”的问题。这是因为人是以文化人的根本,没有人,以文化人就失去了方向和归宿。马克思指出:“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人自身。”[21]46这表明,以文化人的根本目标和核心价值在于促进人自身的觉醒,也就是说文化是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存在。为了更好地实现以文化人,需要了解人、分析人和认识人。
1.劳动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
人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已困扰人类很久,东方神话中有“女娲造人”说,西方文化中有“上帝造人”说,但两种说法都没有科学的理论依据。中国古代思想家荀子提出,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原因在于“人能群彼不能群也”。这是一种朴素、肤浅的关于人的解释。此后,孟子、费尔巴哈、卡希尔、怀特等学者都对人进行了界定,但观点仍比较片面。直到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分别揭示生物进化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后,才准确定义了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劳动将人和动物从根本上区分开来。恩格斯指出,“人类社会区别于猿群的特征是什么呢?是劳动”,且劳动“使人离开动物愈远”[22]509。马克思认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21]163这表明,人区别于动物的关键是人能够在主观意识指导下进行实践劳动,因此,“劳动是人的类本质”[21]162。通过劳动,人创造了一个人的文化系统,置身于这个系统,人更主要的是与人化的自然和人自身创造的文化系统进行沟通交流。劳动又是什么呢?恩格斯指出:“劳动是从创造工具开始的。”[22]509工具本身其实就是广义上的文化。在进行劳动时,人通过创造异己存在物,促成了人的劳动的对象化,比如一位学者完成了一部作品,这部作品既是学者的劳动成果,又是其精神与劳动的对象化,也就是说人的对象化的过程其实就是文化的形成过程。所谓精神文化,其实是劳动的高级形态。恩格斯对此有精辟论述:“劳动本身一代一代地变得更加不同、更加完善和更加多方面。除了打猎和畜牧外,又有了农业,农业以后又有了纺纱、织布、冶金、制陶器和航行。同商业和手工业一起,最后出现了艺术和科学……”[22]516可以说,劳动越完善,文化的参与程度就越高。唯物辩证法认为:“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因此,一方面劳动决定了文化,另一方面劳动越来越进步,文化对人的影响也越来越强烈。现在,伴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劳动的发展状态进一步提升和完善,文化劳动产生了,它是一种复杂的脑力劳动,凝结着人的知识与精神,具有精神产品价值。同时,劳动的完善也越来越仰仗文化的发展进步。这是因为,人通过劳动创造了文化,而文化一经形成就具备了相当的稳定结构,从深层次制约和支配人的劳动。然而,又由于文化具有“手性”,文化中也包含着消极性因素和否定性因素,极端情况下甚至会褫夺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权利。为什么文化中会出现消极和否定因素呢?这是因为“劳动已经不是原本意义上的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而是一种异化劳动,劳动的异化最终导致了人的异化和文化的异化”[23]。特别在资本主义社会早期阶段,劳动不再是人自由自觉自愿的创造性活动,而沦为一种强制的、折磨的、牺牲的、迫不得已的谋生手段,使人身心遭受摧残。要使人获得解放,应当变革已经异化了的人的信仰、规范、思维等属性结构,这就要求以符合人本质规定性的文化而非异化的文化来进行以文化人。
2.生活世界是人的本质世界
生活世界原本是一个哲学概念,诸多西方哲学家都曾对其有过研究,特别是以当时奥匈帝国(今捷克)哲学家胡赛尔为代表,首次构建起了较为完备的生活世界理论体系。生活世界的视域并不单纯规定精神行为,而是涵括了人的一切实践,从宏观上界定了人的存在本质。那么,到底什么是生活世界呢?对于生活世界的内涵胡赛尔并未直接给出,他认为生活世界是预先被给予的经验世界,是“前科学的”“被具体直观的”“始终已存在着的”“亲熟的”世界[24]。德国E.W.奥尔特认为生活世界应当具有自明性结构,具备交互主体性、共时性和经验性的特征。也有学者提出:“生活世界的内涵,就是经历了历史延续的个体及其所属群体的特定社会关系、生活方式和文化传统,它们以惯习或伦理的形态成为人世代延续且必须遵循的规范。”[25]那么,为什么要回归生活世界呢?当前人依然处在一个技术理性统治的时代,陷入一种与马克思所说的异化劳动十分相似的异化生存状态之中,特别是当技术理性与新媒体传播媒介相互融合后,更加强化了技术理性意识形态的合法性合理性,使人逐渐成了“单向度的人”,这是技术理性侵入人文领域的必然结果。同时,人是生活在特定历史阶段的具体社会中的历史的人,马克思指出,人“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中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21]525,具有时代性、历时性和过程性特征。这内在要求以文化人要关注人的生活世界。因为,人是生存于生活世界中的,解决人的一切问题都离不开生活世界,如果不关注人的生活世界而只进行理论探索则是舍本逐末。正如佛教在向世俗宣传佛教思想时提出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以文化人和人的生活世界具有同构性,因此,马克思提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21]545。能让人回归生活世界的唯有在深层次规定和影响人之活动与社会运动的文化。恰如衣俊卿所言:“在现代各种哲学流派或学说中,文化哲学最明确、最自觉、最强烈地提出回归生活世界的要求。”[26]这更加凸显了以文化人的重要意义,更加强烈地要求实现以文化人。
3.精神需求是人的本质需求
需要是人生命活动的内在规定性,人是集合无限丰富性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的共同体。物质需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客观存在的,而精神需要则不同,更多地表现出主观性,反映的是人主观的目的与动机。精神需要以物质需要为基础,是物质需要满足后产生的更为高级和更为复杂的需要形态,也就是“仓廪实然后知礼节”。但相较于物质需求,精神需求是人更本质的需求,是又一个区别人与动物的重要因素。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人类社会与动物界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是有精神需求的,人民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时时刻刻都存在”[19]。在前文中,胡赛尔提出生活世界概念的时代背景是20世纪30年代,那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欧洲法西斯不断扩张,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面对欧洲出现的长时间战争危机和经济危机,让他和马尔库塞等当时欧洲学者们感到困惑的问题是:“为什么作为统治性世界观的现代自然科学的急速发展却导致了人类生活的危机?”[27]考虑到当时欧洲的文明危机和人性危机,这个疑问的实质是反思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的严重对立,科学使人丧失了生活的意义。精神世界是人赖以生存的世界,是“须臾不可离”的,生活世界以人的“在世”为核心,营造出的是一个“人化”世界,而非“技术”世界,指向人的存在状态。它为人的全部意向性行为提供了背景和视域,因而,它是所有精神世界和实践的根本基础。在以文化人过程中,任何外部的行为、因素、要求,都需要人来吸收和接纳,转变为主体内部稳定的认知和观念。如果缺少人的精神需要,再强大的外部文化力量也无从实现化人目标。因此,只有更好地满足人的需求,才能让人接受文化。所谓精神需要是人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对精神文化表现出“匮乏”并希望得到满足的状态,这种状态即摄取状态[28],它内在地要求一个充盈的内在精神世界,包含着认知、审美、发展以及自我实现。由低到高进行排列,人类的精神需要可以分成社会关系需要、自我实现需要以及个体贡献需要。当然,所谓需要,是以未被满足为前提的,“需要已经满足了,就不再是一种需要了”[29]。同时,人的精神需要还具有特殊性,不同人具有不同的需要,同一人在不同阶段也具有不同的需要,只有精准满足,才能精准化人。精神需要还具有层次性和差异性,这主要是由历史规定性、制度规定性、民族差异性和社会角色性等决定的。具体而言,不同阶段的人,孩童时期其精神需求表现为生动活泼有趣的游戏,少年时期主要表现为知识形态的系统化和序列化,青年时期主要表现为优化人生道路,成年人则更需要文化的激励、引导、升华功能。[30]精神需要能够引导人的发展方向,它具有自由无碍性以及超现实性。因此,“人对日益丰富的精神需要的追求和满足,恰恰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标志”[28]。习近平总书记又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31]所谓“美好生活”,更多强调的是在物质需要满足基础上对精神需要的满足,即文化的满足。然而,要满足人的精神需要,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面临诸多限制性因素。当前市场经济的价值规律催生出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导致人的精神需要受到世俗文化的严重冲击。同时,如果人的精神需要没有被满足,就会导致“思想空场”,出现信仰危机和社会理想危机。因此,迫切需要用充满人文关怀的、积极正向的文化来对冲负向文化,更好地通过以文化人来守护人的精神家园。
人之所以能够为文所化,源于人具有四种本能力。这四种本能力促使人逐渐从原始人进化为现代人。所谓人的本能力,指“每个个体赖以生存的天性,是其适应外部世界的一种潜能,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原动力”[32]48。
1.异引力
异引力就是人所固有的相互吸引的天性和本能,其具有喜异性、喜幼性、喜新性和喜群性。这四种特性支撑人类不断繁衍生息,不断发展进化。异引力实质上确保了人本能地会与人进行沟通和交流,这是文化得以传播的重要前提。
2.体能力
体能力是包含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具有的生存力量,由劲性因子和惰性因子构成,分别规定了人体能力的上限与下限。人感受、认知、学习文化是需要一定体力支撑的,人走访名山大川、进行言语交际、运动、竞赛等都会耗费体力,在其过程中感受文化,受文化熏陶。没有体能力,人就缺失了接收文化的力量。
3.自利力
自利力是人自我生存、自我保护、趋利避害的本能,是人在生存演化中的一种自我性和扩张性。比如,当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时,中国人大量引进了国外政治文化理念,就是为了实现自我生存和自我保护。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外来文化,之所以能够在中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根本原因在于中国人民在其指导下取得了革命的胜利,完成了自我保护,确保了自我生存。当前,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以“正确回答时代和文化提出的重大问题”,实质上就是要依靠文化在新时代新征程上解决国家自我生存、自我发展、自我保护的问题。
4.脑能力
脑能力是人的一种应变智能力,具有感应性、联想性、记忆性和好奇性。感应性就是人能通过眼耳口鼻舌等感官,感知外部事物,从而接受文化。联想性指人脑能够将感官感知来的文化元素和大脑内存储的文化元素(即记忆性)进行对比联想,重组再造,从而形成新的整体认知。探索未知是人的本能,受人对外在环境所具有的天然的好奇性和究源性驱动。当前,人类探索外太空,探索深海、深地,探索微空间,其实就是人的好奇性在发生作用。这种好奇本能在儿童的身上体现得尤为充分,儿童探索世界、认知世界、感受世界的过程,其实就是接受文化的过程。此外,人往往是受到某种启示,感到好奇,追根究底才取得重大发现的。“连文学家和诗人也往往是受到一件什么事物的启示,而突发灵感,创作出优秀的作品。”[32]50
在这四种能力中,脑能力居于统摄地位,是最突出、最核心的能力,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关键因素。文化是脑能力不断升华的外在表现,文化的发展变化,本质上讲,是人的脑能力的升华变化。一方面,脑能力随着文化的变化发展不断增强,另一方面,文化也随着脑能力的增强越积越深厚,越来越丰富繁荣。人的为文所化过程,就是人这四种本能力,特别是脑能力生长的过程。
笔者认为,在脑能力中还可以细分出两种更为核心的能力。一种是学习能力,另一种是语言能力。
在心理学上,后天被教会而获得知识被称为学习。美国学者亚科斯把学习分为五种类型,分别是单纯学习(如儿童学习走路),“条件反射”学习,“试做错误”学习,“暗示”和“模仿”学习,智能的学习。学习能力使“人”能够为文所化。“人类自出生以至死亡,一生都在学习之中”[33],而这个学习过程就是“文化习得”的过程。“所有的文化都是通过学习获得的,而不是通过生物遗传得来的”“文化不能经过生物遗传而给予下一代”[34]。基于以上认识,可以推断,如果人类无法学习几千年来所累积的文化,那么人类社会会在一夜之间倒退到原始社会。
语言是人进行沟通交流的表达方式,它是如此重要,甚至有学者明确提出,“没有语言就无所谓文化”[35]。马克思、恩格斯也明确指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语言是一个受制于独立客体世界与主体世界的文化世界”[36]。这段论述表明,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而这种文化(即语言)又是文化化人的“中间世界”和媒介。语言产生之后,文化信息联络就变得方便快捷,文化的累积也变得更加容易,不仅能通过试错获得新的文化,也能迅速将已有文化传递给他人。而他人则能以此文化为基础,立即从这个阶段出发进入更高层次的文化阶段。正如同牛顿所言:“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这个巨人,就是文化,就是文化的再出发。而动物由于缺少语言,每一个个体都不得不从原点开始进行试错和探索,无论经过多少代,多少岁月,进步始终极为缓慢。而人以文化为基础,不断积累知识,减少错误。因此,人学习文化就可以少撞“南墙”,尽量不撞南墙。因为人提前学习和了解了“南墙”是什么,什么时候会撞上去,撞上去会造成什么危害,怎样不撞“南墙”,从而降低了试错成本。这其实也是人的自利力在发生作用。动物也能学习,但是动物学习所获取的经验无法被继承,就是因为缺少了语言这个中间环节。再比如,蜜蜂能够通过跳舞传递采蜜信息:一圈一圈走动跳舞、仅身体末端振动跳舞、震动次数、身体方向、持续时间等都能精确传达花的位置、与太阳的方向、所需援蜂数量等。然而,尽管蜜蜂的联络方法如此精密,却完全出于其本能。[37]
斯图亚特·霍尔指出:“文化与其说是一套东西——小说和绘画或电视节目和戏剧——毋宁说是一个过程,一套行为。文化首要关注的是在社会和团体成员之间的意义的生产和交换——是意义的给予和索取。[38]而这个“意义的给予和索取”就是“化”。因此,所谓以文化人,要义不在“文”,也不在“人”,而在“化”。一个“化”字,乃是贯通整个以文化人的关键。“化”是以文化人的基本方法,有造化、感化、教化、侵化、物化等意涵,表征文化具有的引导、启迪、熏陶、滋养等功能,在潜移默化中启发人、引导人、发展人,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机制”是指系统控制论原理在文化领域的具体运用。所谓“文化运动机制”,笔者认为从广义上讲包括文化的生成、积累、传递、跨文化交际与融合、文化冲突、文化变迁等过程。而为了阐述“化”的过程,需要了解文化运动机制。文化运动机制就是在文化传递过程中,各文化系统中多重力量、多种因素交织运行的互动过程。
有学者认为,以文化人其实可以分为两个过程:一是“内生阶段”,二是“外展阶段”。前一个过程是人初次接触文化时的感性认识,会产生喜怒哀乐等情感体验。感性认识的进一步积累和增多会引发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升华,从而形成个体特殊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观念。这标志着以文化人内生阶段的完成。然而,仅仅在精神层面形成认识是远远不够的,这是因为,人的价值更多的是通过自身实际行动表现出来的。人在现实世界作出的改变,才标志着“外展阶段”的完成。正如马克思所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因此,完整的以文化人运动过程可以归纳为“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此后还会有“互化于境”“同化于群”等更高阶段。中国古人讲,“文以载道”,这说明文化之中承载着社会之“本源”“精神”“规范”等道理。“内生外展”其实是通过将文化中所承载的“本源”“精神”“规范”等传递给人来“化”人,进而用观念世界影响实在世界,这一过程就是以文化人的过程。如此,可以得到以文化人的内涵,即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由于自组织性,文化形成了固定结构和系统,文化结构和文化系统经过历史积淀形成一定的文化传统。文化传统融入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在精神空间内改变人的“观念世界”,特别是精神生活的过程,并因此潜移默化影响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习惯[39]。有学者提出“‘悟化’是以文化人运动过程中的高级阶段”的观点,因为“若缺少了鉴赏主体内心的悟化,就不能构成完整的主体内在思想矛盾转化过程”。[40]这种观点是有一定价值的,因为以文化人过程确实离不开人的主观的精神运动。但该学者自己也承认“悟化”更多地强调人“千百次有意识的重复观察、体验、认识”,因此,把“悟化”作为以文化人高级阶段这一论断值得商榷,因为它实质上不是“文化”,而是“人化”。“悟化”更多地依靠人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来深入了解和挖掘文化内涵,尽管最终受文化影响,人也会进入无意识境界,从而实现以文化人。然而以文化人之所以具有重要价值,恰如《管子·七法》中所言,“渐也,顺也,靡也,久也,服也,习也,谓之化”,强调的是春风化雨而不自知,在无声胜有声中受到思想的启迪,这与个体煞费苦心去感悟存在本质差别。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此二者之所以能够结合,核心在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中蕴藏着的诸多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相融通,二者在基本价值理念上多有契合,可以用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力量激活历久弥新的中华文化,使其焕发出新的强大精神力量。要实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本质上是要加速“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成了驱动“化”的强劲驱动因子,而要成功实现驱动,使“化”更加快速、高效完成化人目标,需要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开拓创新”[41]。那么,为什么要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激活呢?传统文化为什么不能实现自我激活呢?关于这一点,习近平总书记鲜明指出:“传统文化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受到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时代条件、社会制度的局限性的制约和影响,因而也不可避免会存在陈旧过时或已成为糟粕性的东西。”[42]因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做到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持续发挥其最大功效和持久力量就需要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相结合,不断嵌入新的时代元素,并且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应当如何结合呢?就是要把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同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民族心理等相结合,并创造出中国人民易于接受的表达形式,为文化发展掌握方法、辨明方向。“两个结合”虽然是现在提出,但是在共产党发展历史上,其实已经存在诸多成功结合的事例。比如,李大钊凭借其深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底蕴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功底,运用唯物史观深刻分析了儒家纲常礼教并在《新青年》上发表了《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毛泽东运用马克思主义战争观和《孙子兵法》中战争正义性及“兵贵胜,不贵久”的观点,全面分析国际国内局势,写就了《论持久战》,提出了日本发动的非正义战争不可持久的科学论断。其实,从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到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都是“两个结合”的理论成果,都闪耀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光芒。具体而言,毛泽东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正确原则,比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批判改造,推陈出新;古为今用,“双百方针”等[43]。邓小平不仅从思想内容上继承和发展,更从哲学思维方式上吸纳和创新,赋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新意[44],比如“两个大局”的战略构想和“三步走”的发展战略所体现的传统哲学整体性思维,比如“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三个有利于”的传统实用思维,比如“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传统辩证思维,“一国两制”的传统创造性思维等。江泽民“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强调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体现了它继承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本”思想的传统文化特色。“两个结合”的成效如何,要从是否能够产生党的新的理论成果和能否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两个方面来检验。当然,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由于吸收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哲学思想、人文精神和价值理念等,也必将展现出独特的东方文化神韵。
运动方向指“以文化人”的核心目的在于用文化教育人、培养人、感染人,全面提升人的思想觉悟、道德修养和综合素质等。为了更好地实现这个目标,应把诸多文化要素调动起来,朝着一个方向去努力。在新时代新征程中,将文化前进方向确定为“现代转化”不仅是党和国家的政策要求,也是古典文化适应现代人实际的客观需要。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使人类创造的一切文明中的优秀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把跨越时空、超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优秀文化精神弘扬起来。”[42]又指出: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42]。这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化提供了根本遵循。可是,为什么传承了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需要进行转化,而不能直接使用呢?这是因为文化是一定社会历史阶段的产物,带着明显的时代烙印,一方面具有积极、进步和革新等“精华”,另一方面也有消极、保守、落后等“糟粕”。当然,“优秀”与“糟粕”都是相对而言的,有的文化在古代属于“优秀”,但在现代语境下,完全不具备进步意义,需要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以促进新时代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又由于中国传统文化受到现代文化的严重阻碍和遮蔽,未能实现自我转型。因此,优秀传统文化需要在当代语境中予以阐释、诠释和阐发。而文化之所以可以转化,既是因为其自我发展规律,也因其蕴含着丰富的现代文化因子。在进行现代转化时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对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化的指导,习近平总书记就曾指出:“要继承和弘扬我国人民在长期实践中培育和形成的传统美德,坚持马克思主义道德观……努力实现中华传统美德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45]马克思主义是科学,它的唯物辩证法确保在进行传统文化现代性转化时,能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能立足于新时代中国社会实践,而不会将唯心主义思想和资本主义价值理念当作“精华”进行转化;要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原则,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方式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萃取,用符合新时代需要的通俗易懂的短视频、图像、文字等方式进行表达。著名国学大师南怀瑾在探讨宗教的现代价值时,倡导脱去宗教外衣,传递价值理念本源,这也不失为一种转化方法。转化不是拿来主义,不是对历史文化的简单重复与回顾,而是将其与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进行对接。当前,大多数学者都倡导要进行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实现“古为中用”“辩证看待,推陈出新”等等。但对于究竟如何实现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则语焉不详,对传统文化可转化范围也未能明确,转换到何种程度才算转换完成更鲜有人提及,未来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
“运动环体”的概念是笔者在思想政治教育环体有关论述[46]的启发下提出的,指文化传播过程中所处的、与文化有关的、对人产生影响的外部因素。从运动环体组成来讲,可以分为硬环境和软环境,硬环境指文化传播所需的物质技术条件和设施,软环境指文化产生、存在和发展的文化氛围和精神条件等。当前,由于网络技术的发展,网络虚拟世界所构成的虚拟环境也成为文化运动环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在其著作《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一书中首次提出了记忆之场的概念。他认为,记忆之场实质上是为弥合历史与现实间逐步增大的张力而构建的一种勾连历史与现实的交叉可感的关系。文化具有记忆属性,恰恰具备这种弥合历史与现实裂隙的功能,为此,笔者提出文化之场的概念。人具有活跃性、敏感性等诸多特征,这导致文化的内化价值除了依托文化自身携带蔓延外,还需辅之以外化方式同步展开,这也内在地要求构建文化之场。文化之场指的是表征文化的历史的和现实的场域,其内在具有时空共时重叠性,外在具有多样共生性。具体而言,文化之场由显性的物理场域和隐性的精神场域共同构成。物理场域是以文化人在生存空间中最容易生成和存储的场域,能够实现以文化人主体从锚定到具化的变革。所谓锚定,指的是将文化向规约和世俗进行转变,使之更易被主体感知、理解和接受。所谓具化,指的是在锚定基础上的进一步深化和延展,将深藏于文化内部的价值表象化、客体化,使之成为现实可感之物。锚定与具化能让以文化人主体获得一种“情感在场”感,起到良好的“认同复现”的作用,从而启动以文化人运动机制。在整个机制运行过程中,主体会渐渐获得文化认同感和文化启发感,直到完成以文化人。当然,文化之场无疑是复杂的,具有非线性和不确定性的特征,是多系统、多层面、多向度、多要素综合作用下的复杂系统场域。其对以文化人主体的影响也并非一次性完成,因此,要综合考察文化场域整体与部分、系统与要素之间的相互联系,改善各个要素功能,优化布局结构,实现以文化人效能的最大化。质而言之,这也就是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注重文化浸润、感染、熏陶,既要重视显性教育,也要重视潜移默化的隐性教育,实现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的效果”[47]。
通常认为,人是主体,人类特有的思维方式——“我思”使人成了主体。因此,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帕斯卡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思考是人成为主体的决定因素。这里,思考即是文化,是主体的“主体”。运动力量指推动文化系列运动、变化、发展的内外部力量的作用方式,是使文化诸要素、部分、环节在互动中形成良性运行的结构和功能。[48]前文中,笔者一直在试图揭示以文化人究竟是如何“化”人的,可人又是如何受到感“化”的呢?当前,关于如何更好地实现以文化人有两种倾向:一种倾向强调通过提升文化价值含量,增强利益获得感来实现;另一种倾向强调他者偏高导向,要求构建主动契合以文化人主体的文化体系。笔者认为这两种观点都具有一定价值,但“化”要想取得更好的效果,在人的前提方面,表征为“人”应当首先具备“前结构”,这个“前结构”即是文化,是主体。“前结构”是海德格尔从哲学视域提出的概念,指人在理解文化时通常会不可避免地受到自己“预先有的文化习惯”、“预先有的概念体系”以及“预先有的假设”等“前结构”的非理性影响,即先行具有、先行见到和先行把握。换言之,人之所以对文化产生感觉,认同并践行的前提是该文化对人而言并非完全陌生的,不是随随便便任何人都能被文“化”的。人的“前结构”文化知识越多,则文化越能从思想深处给人造成触动,这种触动是构建在人“前结构”文化知识基础上的。如果缺少相应的“前结构”文化知识和体会,则以文化人效能偏低,可能会出现“无感”,甚至“斥异”现象。因此,要取得更好的化人效果,在以文化人前应先强化人对“前结构”文化知识的了解。比如,中国佛家常讲“佛法无边,无不可度之人”,却又说“不度无缘之人”。何为“无缘”?何为“有缘”?所谓“有缘”,应当指的就是具有一定的“前结构”文化,从而能使新接受的文化在“前结构”文化基础上实现迅速建构,大大提升以文化人的效能。再比如,要收到“画龙点睛”的奇效,首先需画一条龙(即形成“前结构”文化)。没有“画龙”,光想“点睛”,是可笑、虚幻、不切实际的。只有先画好龙这个“前结构”,再去“点睛”,龙才能“乘云上天”,才能更好地实现以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