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希 尚玉平 欧阳盼 周 华
1.民族文化宫博物馆,北京 100031;2.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1;3.浙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浙江 杭州 310058; 4.北京联合大学 应用文理学院,北京 100191
尼雅遗址位于塔里木盆地的南部边缘。该遗址是西汉精绝国遗址,也是古丝绸之路南端商业中心。在古代,骆驼商队会经过这里,将货物送往中亚地区,因此,尼雅遗址也见证了中西方文化交流。关于“尼雅”早在《汉书·西域记》当中就有记载:“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精绝都尉、左右将、驿长各一个。”从当时的记载来看,尼雅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在此设驿站,有重要将领看守。
尼雅遗址在1901年被英国人斯坦因发现,他于1901至1931年先后四次来此处勘探,并盗走遗址中的大量珍贵文物。在这之后,美国人亨廷顿、日本人橘瑞超等先后对其进行了发掘[1]。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也对尼雅遗址进行了数次大规模发掘,其中以1989年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与日本净土宗僧侣小岛康誉等联合组成的中日联合考察队发掘最为重要,取得了重要成果。
尼雅遗址地处沙漠地带,气候环境干旱少雨,曾长期是中西商业、文化交融的重要地区之一。在这样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背景下,尼雅遗址的墓葬出土了许多保存较好且风格多样的历史文物。其中,纹饰多样、形制精美的纺织品文物种类丰富、数量众多,织物面料中汉锦最为突出。尼雅M3、M8两座墓葬的等级最高,因此出土的纺织品种类多,汉锦也十分丰富,例如“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千秋万代宜子孙”锦、“安乐如意长寿无极”锦、茱萸回纹锦等精美的经锦织物,都属于制作工艺水平较高的汉锦织物。在我国同类出土纺织品中,尼雅遗址出土的纺织品文物特色鲜明,保存相对较好,研究价值高。
目前,针对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的研究主要包括织造工艺、纹样图案等方面的研究。20世纪60年代,夏鼐、胡厚宣、武敏、贾应逸等多位专家就整理了纺织品样品,梳理起源、分类研究、分析工艺,为之后学者研究奠定基础。20 世纪 90 年代以后,随着“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的出世和考古学、纺织学等科学研究的进步,对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的研究也逐渐增多。赵丰、于志勇、楼婷、张爱丹、邝杨华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对纺织品上的纹样图案进行分析,针对动物纹、植物纹、几何纹等进行的研究也开始具体化。王晨针对织造技艺与织物特点做过大量总结与研究工作。另外,涉及中国纺织品纹样研究相关文章与出版物中,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的纹样图案被用作举例展示。科技分析方面,目前新疆其他汉晋时期遗址出土纺织品研究较为丰富,例如营盘遗址、小河墓葬、山普拉墓地等,因埋藏环境较为相似,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科技分析提供了参考。
本文以95MNI号墓地M3与M8出土的部分纺织品为研究对象,对其服饰形制、面料种类、织物结构、纤维材质等方面进行特征分析,从而探究汉晋时期中原与西域的联系。
95MNI号墓地位于遗址北部,距离佛塔北约5.2 km处。95MNI号墓地一共清理出木棺8具,按照木棺形制分为两类:一类是矩形箱式木棺墓,共3座(M3、M4、M8),随葬品数量大,种类多;一类是呈独木舟形的船棺墓,共5座(M1、M2、M5、M6、M7),随葬品数量多寡不一。M8是在发掘M3的过程中发现的,被M3打破并叠压(图1)[2]4-6。
针对尼雅遗址95MNI号墓地M3、M8出土的纺织品,通过文献考证、相同历史时期中原地区服饰形制对比等,分析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形制特点与形成因素。
衣袍类服饰通常指穿在上身,向下及腰或及膝以上的服饰。袍一般指将上衣下裳结合为一体的深衣制外套,尼雅遗址出土的袍都是墓主人穿在最外层的。衣一般与袍形制相同但没有里衬,是作为衬衣或中衣穿着的服饰。除了袍和衣,形制相同的还有袄。
马王堆出土的衣袍以交领右衽曲裾式为主(图2),而尼雅遗址出土的衣袍交领右衽左衽均有,另外还有高领式、翻领式、两侧开衩直裾(表1),接袖处微缩口(图3),说明当时中原和西域的衣袍在形制上有差别。
表1 M3、M8出土部分衣袍规格尺寸表(单位:cm)
表2 马王堆汉墓出土袍服和襌衣规格尺寸表(单位:cm)[3]
图2 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复衣
图3 M8∶50缀天青色边饰黄绢长衣
出现上述差别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1)中原的袍服形制常见交领右衽,有曲裾和直裾之分[4]。从周代开始,深衣的形制就是交领右衽曲裾、续衽钩边,下摆不开衩[5],曲裾深衣从东周一直流行到汉晋。曲裾需要绕身穿着,然后用带在身后系结,下身配裳或绔。直裾是从胸前向下垂直,不用绕身穿着方便,下摆两侧开衩比较宽松。因此,尼雅遗址出土衣袍类服饰直裾较多(表1)。
(2)《论语·宪问》中孔子提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可见交领左衽从先秦时期就被看作是少数民族服饰的一个重要特点,另外在《礼记·丧服大记》中提道“小殓大殓,祭服不倒,皆左衽,结绞不钮”,说明左衽一般是已故之人下葬服饰的特点,有生右死左的说法[6]。因此,尼雅遗址出土衣袍服饰交领左衽居多。
(3)在尼雅遗址出土服饰形制的统计中发现,交领右衽的情况也时有出现,例如M3∶43女丝绵锦袍、M3∶45女绸夹衣。反之,在中原两汉出土的画像石、画像砖中也出现过交领左衽服饰的形象,说明中原汉族穿着交领右衽服饰在当时也并不是绝对的规定。由此差异推测,考古发掘出汉晋时期的交领左衽服饰,不能完全按照文献记载去解读,因为汉晋时期并不完全继承先秦时期的儒家思想[7],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先秦时期的“夷夏观念”开始逐渐淡化。而位于古丝绸之路上的尼雅遗址,当时的商业、文化等交流相对频繁,因此在服饰衣领形制上也出现了一些中原地区鲜少出现的样式,例如立领式、翻领式,服饰风格也比较开化。
(4)尼雅遗址出土的高领套头系带样式服饰,可以将衣领立起围住脖子,用带系住,这种形制可能与防风沙抗寒有关。
裤装通常指穿在下身的服饰,以裤子或裙子为主。裤在汉代称为“绔”。《说文解字》中解释“绔,胫衣也”。段玉裁注:“绔,今所谓套裤也。左右各一,分衣两胫。”[8]大致是一种从下往上套在腿上绑起来的裤子(图4)。
图4 汉代的绔
尼雅遗址墓葬出土的裤装的裤裆较宽(图5)。从表3中的两件裤装可以看出,从腰部到腿部呈现逐渐缩小的趋势。而同时期中原地区裤装的样式有所不同,前文提到的“绔”是一种套绑在腿上的裤子,它一般搭配曲裾在下身穿着,但尼雅遗址出土的裤装中没有这种形制。除“绔”以外,汉晋时期的壁画和画像砖当中还有一种从膝盖向下逐渐加宽的裤型,形制类似喇叭口裤,下穿笏头履。这与尼雅遗址出土的裤装形制相反。
表3 M3出土部分裤装规格尺寸表(单位:cm)
图5 M3:47“长乐大明光”锦女裤
造成上述差异的原因可能是气候环境差异。遗址地当时地形多为沙丘,天气多风沙,裤腿肥大不易行走,缩小裤腿宽度可减少扬起沙尘,同时也便于骑行。
鞋袜类服饰指穿在脚上或者包裹住脚的服饰。古代的袜比较宽松,一般在袜的表面会有缝合线。从商朝开始,人们就会用各种材质来制作鞋,从战国时期开始称鞋为“履”。不同社会地位、等级的人穿着不同材质的履。汉代之前,穿着丝履的人一般社会等级较高,而从汉代开始丝履才越来越普遍。尼雅遗址也出土有丝履,并搭配毛呢和皮底(图6、图7)。
图6 M3∶53红呢绣花锦腰靴
图7 M3∶38勾花皮鞋
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丝履(表4),形制基本为双尖翘头方履,鞋底部通常使用草本或木本植物如麻等编成,而尼雅遗址的勾花皮鞋则翘头幅度较小,鞋口部位较靠前(图7),皮质鞋底,更加保暖耐磨。
表4 马王堆出土鞋规格尺寸表(单位:cm)[9]
表5 M3出土部分履(鞋)规格尺寸表(单位:cm)
帽饰,头部服饰,包括戴在头上、包裹头部等形式。
中原汉代的帽饰以冠、帻为主。当时中原的人们流行盘发髻,人们将冠戴在发髻上,两侧有系带系于颌下。帻则是冠的一种发展(图8)。戴冠是汉代服饰礼制的重要内容,对此有规定和要求,在《汉书》和《后汉书》中都有涉及,不是所有人都可佩戴。西汉时期采用的是单独戴冠形制,到了东汉发展成冠下有帻形制。单独戴帻不戴冠形制出现于西汉晚期,之后广泛流行,应用于身份较低者或日常生活中作为便服使用[10],西汉晚期至东汉的墓葬壁画中常见。表6中尼雅遗址出土的男风帽的帽耳颇长,可以系于颌下,具有保暖防风作用(图9)。尼雅遗址出土的头饰帽饰,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梳发方式的不同和地理环境对其的影响。西域少数民族在汉代采用编发或髡发的形式,一般不需要束发或佩戴发冠,多风沙的环境使得帽耳的长度加长,方便包裹头、耳抵御风沙寒冷。与中原帽饰相比,尼雅遗址出土帽饰的演变特征是由无帽耳变为有长帽耳,由只罩住头上部变为包裹整个头部。
表6 M3出土帽子规格尺寸表(单位:cm)
图8 帻
图9 M3∶36男风帽
护臂护膊类服饰指固定在手肘部位用于在骑射过程中保护胳膊的护具。中原的护臂又称为“射韝”,在春秋战国墓中常见为玉制。周代以后的墓中常见软质射韝。其主要作用包括装饰作用、骑射时束袖、保护手臂抗受外力。三种功用有时单独存在,有时复合存在。[11]
护臂护膊的形制基本是中间一块长方形织物,其两侧缝制绢带。M3、M8出土的两件护膊均使用锦料,镶绢缘,绢带较长,方便捆绑(图10、图11,表7)。护臂护膊在新疆地区的墓葬中比较常见,代表当时西域对于骑射的重视,反映当时一种军事现象。其中“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发现时放置在M8男尸身侧位置,说明可能是男尸生前使用的物品,并不是随葬品。与中原护膊相比,尼雅遗址出土护膊的演变特征是由玉制变为丝织,捆绑于臂肘。
表7 M3、M8出土护膊规格尺寸表(单位:cm)
表8 M3出土覆面尺寸表(单位:cm)
图10 M8∶15“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
图11 M3∶60“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锦护膊
覆面是在墓葬中用于遮盖、包裹尸体面部的织物。覆面的出现与古代丧葬习俗有关,覆盖尸体头部的织物是古代葬服中的重要部分。有关覆面的最早记载出现在《吴越春秋·夫差内传》中:“死必连繴组以罩吾目,恐其不蔽,愿复罗绣三幅,以为掩明。”《礼仪·士丧礼》中记载的一种织物叫作幎目(图12),其作用也是覆面,但考古资料显示也存在织物外的其他材质[12],例如玉覆面。汉晋时期的墓葬中等级较高的墓主人一般都会有覆面。马王堆一号墓女墓主面部遮盖织物有两件,一件是掩面,另一件是幎目。甘肃武威磨咀子48号西汉墓的两名墓主人头部都蒙有丝绵黄绢面罩,套头形制,也是织物类的掩面、覆面。营盘15号东汉中晚期墓出土了麻质面具。尼雅遗址出土覆面形制为中间方形织锦,三边镶绢缘(图13),形制与掩面、幎目有所不同,不见系带,直接裹在墓主人的头部。与中原覆面相比,尼雅遗址出土覆面的演变特征是由套头式变为裹面式,由有系带变为无系带。
图12 幎目
图13 M3∶26“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锦覆面
图14 M3∶51男手套
尼雅遗址出土的手套形制是连指手套,拇指与其余四指分开。马王堆汉墓中也出土有此形制的手套,但手套的长度更长,使用面料是信期绣。尼雅遗址的其他墓葬中还曾出土在手套手指顶端位置有两套系带的锦饰绢手套,可以将手套顶端系紧,推测同样是为了更好地保暖和防风沙。
包袋类纺织品是指承装物品的用具,使用不同种类的面料制作,兼具实用性和装饰性,包括香包、香囊、织袋、栉袋等。古代的女红用品其实和现在女性所用的时尚用品异曲同工,制作面料多样、纹饰精美。尼雅遗址出土的包袋配饰中,栉袋、锦袋具有代表性。栉袋是用来放置梳、篦或者铜镜的(图15、图16),锦袋则用于存放一些贴身用品,往往是能体现女红工艺的随身用品。小包袋长度一般不会超过20 cm(表9),类似现代女性使用的小手包、零钱包,也有挎包。
二是“粮食银行”利息的负担。合作社给农民发粮食储藏利息,增加了收购成本,但也避免了合作社从银行贷款收购粮食的利息负担。普通稻谷两者大体可以持平,优质稻谷支出要更多一些,而多出的差额,可以通过优质稻米的高价格得到弥补。
表9 M3、M8出土栉袋、香包、香囊的规格尺寸表 (单位:cm)
图15 M3∶20动物纹锦梳袋
图16 M8∶55栉袋
从包袋的装饰上看,虽然古代没有那么多装饰手段,但是包袋上一般都有装饰物,例如铁环、料珠,运用最多的是不同颜色的飘带,例如M8∶53帛鱼虎斑纹锦袋(图17),内部放置有铜镜、料珠,锦袋两侧用彩带做装饰。另外还出土了一种特殊的装饰物——帛鱼。在中国民俗观念中,鱼一直象征着美好富足。关于帛鱼的使用有两种推测:一是汉晋时期中原地区流行一种系于腰间的装饰品,里面可能会放鱼符。随着丝绸之路开通,这种习俗可能也随商人或西迁之人传入西域,其特有寓意也被西域地区认可,经过演化逐渐远离了原有的汉语文化含义,最终成为一种以美化作用为主的布艺装饰品[13]。二是在墓葬中用意或为驱祟,或为祈求生育,或单纯为佩饰[14]24。M3号墓出土的帛鱼置于女尸的一侧,鱼鳍呈三角形,鱼尾为扇形,用棕黄和浅绛色素绢缝制,鱼尾为双层异色素绢,形似金鱼(图18)。M8号墓出土的帛鱼系于锦袋上,由蓝地兔纹锦缝缀成鱼形身,内衬毡,以蓝红绢片做成鳍和尾,嘴部缝缀一条长38厘米、宽0.9厘米的白绢系带。这些帛鱼的形制大致相同,上面有精美纹饰,说明当时西域女性是很重视这种装饰品的。与中原包袋相比,尼雅遗址出土包袋的演变特征是由圆包逐渐变为方包,有中原鲜少的栉袋,会在包袋上装饰帛鱼。
图17 M8∶53帛鱼虎斑纹锦袋
图18 M3∶49帛鱼
枕具有悠久的历史,最早的枕具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中期[15]。考古资料显示,从战国时期至汉代初期,枕具被分为软质枕和硬质枕,两种类型同时存在和发展。中原汉代诸侯王墓出土的枕具大多为漆枕、镶玉枕。软质枕最初的形制为长方形,例如湖南省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一件绢枕,形制就是长方形。尼雅遗址出土枕具均为软质枕,部分为长方形(图19、图20)。
图19 M3∶56锦枕
图20 M8∶29男锦枕
另外,尼雅遗址其他墓葬中还出土了一种形制独特的鸡鸣枕。鸡鸣枕这种形制在新疆其他遗址墓葬中也有发现,推测与丧葬观念有关。《周礼》中就有关于鸡有辟邪功能的记载,因此春秋时期的一些祭祀活动会使用鸡作为牺牲。这种观念一直沿袭并且鸡逐渐神像化,汉晋时期开始出现鸡形象器物[16],如鸡首壶等。而鸡鸣枕这种形制基本都出现在新疆地区的墓葬中[17],推测是上述的鸡文化通过丝绸之路传播到了西域地区,流行并应用于葬具中。
尼雅遗址出土的纺织品面料种类丰富,织物组织结构多样。以下通过梳理纺织品面料类型、特点以及传播路径,分析织物在工艺上体现的文化交流,主要观察方法是利用超景深显微镜拍摄不同倍数下纺织品形态。显微镜在50X以下,用来观察纺织品纹饰细节,缝线针距。显微镜倍数在100X~200X,用来观察纺织品的组织结构及测量织物密度。
尼雅遗址出土了许多保存较完好的锦类织物,基本都出土于M3、M8等高等级墓葬中,为研究提供了许多材料。锦的种类有很多种,主要包括纬锦、经锦、经纬显花锦、双层锦、多层锦等。尼雅遗址出土的锦几乎都是经锦,根据考证经锦的织造技艺最早起源于西周时期[18]。经锦是在平纹组织的基础上,利用重经组织显花所形成的彩色织物,经线一般是2组或2组以上。在尼雅遗址中,二重、三重、四重、五重的平纹经锦都有出土。衣袍类服饰用锦以二重平纹经锦为主(表10),经密一般在76~120根/cm,纬密一般在30根/cm左右。[19]二重平纹经锦的出现频率是最高的,并且多种纹饰都有包括,原因可能是它是经锦中工艺最简单的一种,对于需要大面积使用的衣袍来说使用这种锦料性价比最高。
表10 M3二重经锦信息表
表11 四种纤维微观形貌信息表
尼雅遗址出土锦料种类丰富,既有 “长乐大明光”锦、“千秋万代宜子孙”锦这种带有典型汉晋中原元素的铭文锦,又有动物云气纹锦,还有植物纹锦。这些锦料一般是中原皇室赐予当地王室用于丧葬的。[14]24铭文锦上的文字有两个特点:第一是有些铭文是中原地区墓葬出土器物上曾出现过的,尤其是在一些汉晋时期的铜镜上。第二是这些铭文一般使用保佑祈福的吉祥语,其中“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锦,在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中多次出现,并多用在M3号墓中,也印证了它是皇室赐予精绝国王室贵族用来做墓葬冥衣的这种可能。除铭文外,此锦还有呈倒梯形围绕铭文周围的波浪纹和横贯全幅的方点纹(图21),锦边为由绛红、深蓝和明黄、米黄分别组成的三角形纹。
图21 “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锦纹饰
图22 纹饰依次为鹿、狗、马、双人舞
图23 纹饰依次为虎、骆驼、鸟、单人舞
图24 双人舞、朱雀、孔雀纹饰
十多种动物纹饰同时出现在一种锦料上的情形并不多见,一般是动物纹单独或几个出现在锦料上,例如五重平纹经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中出现类似孔雀、仙鹤、辟邪、猛虎、麒麟等动物纹(图25)。尼雅遗址出土的动物纹锦上既多有中原地区常出现的祥禽瑞兽形象,又不乏中原地区不常见的动物形象,例如孔雀、骆驼等。在当时,人们已经把中原汉族和西域少数民族的一些文化元素结合到了同一件锦料上,并且把这种锦料应用到高等级墓葬中,可见当时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受到了重视,并已渗透到丧葬中。
图25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上的动物纹饰
绢是尼雅遗址出土纺织品中使用最为普遍的一种面料,衣袍中全部会使用到,一般用于衣袍绦边、接袖、里衬等。绢采用的是最简单的一上一下的平纹组织结构,颜色都是单色,其中以红素绢、黄素绢、白素绢居多,而且基本采用的都是无捻的丝线(图26)。织物密度平均在经密45~75根/cm,纬密30~45根/cm。
图26 天青色绢料组织结构
绮是以平纹为地斜纹显花的一种织物,用隔经浮长线的方法显花,呈现出一种斜纹组织,是一种特有的汉绮组织(图27)。浮长线均控制在3根,故织物质地细腻平挺,结构稳定,这种小提花组织具有“以素代花”的特点,无需使用提花机织造,只需在综框数允许的范围内,用增加花纹中相同起落的经线数的办法来扩大花纹的循环数。图28是M3号墓出土的男内衣局部花纹。这件服饰袖口和下摆开衩,衣身、两袖和领子使用的都是绮类面料。
图27 汉式绮的组织结构图[20]
图28 M3∶58男内衣显花处(绮)组织结构
古代纺织品的材质以动植物纤维为主,主要的材质包括棉、麻、丝、毛四种。因为每一种纤维的纵截面和横截面样貌有所不同,所以可以通过观察来判断纤维种类。本节使用OLYMPUS-BX43光学显微镜,选用20X~100X的显微镜倍数进行观察鉴别,观察使用哈氏切片器制作的纤维品横截面切片和被拆分的纤维纵截面。个别样品量较少的使用日立-SU1510扫描电子显微镜1000X和Thermo Scientific Nicolet-IS50红外光谱观察。
尼雅遗址出土衣袍类服饰纤维材质以丝为主,衣袍里衬会使用毛、棉。因纤维材质需要有损检测,所以本节以M3出土女丝绵锦袍为例(图29),仅从这件锦袍中检测出的纤维材质就有丝、毛、棉三种,锦袍纤维检测从三个位置去取样(表12)。
表12 M3∶43女丝绵锦袍纤维检测样品信息表
图29 M3∶43女丝绵锦袍
在对锦袍纤维材质进行调查时,发现检测结果与文献记载有出入。在文献调查时发现,在考古报告中提到,锦袍的锦料和绢料均由丝纤维制成,而中间的里衬是一层丝绵[14]17。显微镜检测时发现,锦料和绢料确实由丝纤维制成(图30、图31),但里衬的纤维却与考古报告中所记录的不完全一致。检测结果显示,里衬样品中含有毛纤维。
图30 M3∶43女丝绵锦袍锦料纤维纵截面40X
图31 M3∶43女丝绵锦袍绢料纤维横截面40X
从里衬显微图像上看,横截面发现两种纤维形态,一种是圆形截面(图32),另一种是腰圆形、半圆形截面(图33)。纵截面同样存在两种形态的纤维,一种纤维较粗,中间可以看到部分中腔,另一种纤维较细,形态略微弯曲,没有中腔(图34)。里衬样品的横、纵截面形态中并没有发现丝纤维,除了棉纤维以外,显示还有毛纤维存在。之后对里衬样品进行了ATR红外光谱检测,将结果在系统谱图库中检索,发现里衬样品85.11%匹配接近植物纤维棉,78.38%匹配动物纤维皮质类。从里衬样品红外光谱的吸收峰位置来看,图谱与毛纤维图谱相近(图35、图36)。由此推测,锦袍的里衬中存在棉纤维,并有部分毛纤维,没有丝纤维。
图32 M3∶43女丝绵锦袍里衬纤维横截面 50X-01
图33 M3∶43女丝绵锦袍里衬纤维横截面 50X-02
图34 M3∶43女丝绵锦袍里衬纤维纵截面 20X
图35 锦袍里衬红外光谱图
图36 现代羊毛纤维红外光谱图
在尼雅遗址出土的纺织品当中,多种纤维集合于一件的情况并不少见。当时西域对多种纤维材质的普遍使用,说明当时纤维材料的贸易交往十分频繁,纺织品的制作工艺水平也很高。
本研究从尼雅遗址出土衣袍类服饰的形制、面料、纹饰和纤维材质来分析其制作工艺,得出了以下结论:
(1)尼雅遗址出土衣袍均为直裾,交领右衽、左衽均有,出现立领、翻领、束腰;裤装直腿;鞋靴皮底;帽子带护耳;护臂护膊为织物捆绑式;覆面里面无系带。通过文献考证,发现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与发展,中原汉族与西域民族交往交流程度加深,中原儒家文化中的“夷夏观点”在汉晋时期逐渐开始淡化。同时在服装配饰上,中原地区的流行元素传入西域后,创新出新的织物制品,例如帛鱼、鸡鸣枕的出现。说明当时传入的中原文化不仅被西域接受,而且在西域地区继续发展传承。
(2)通过对服饰面料、纹饰的梳理研究,发现汉晋时期中原与西域之间存在的联系。从带有铭文的汉锦在西域墓葬中的使用可以看出,汉晋时中原王朝对于西域采取了安辑、怀柔政策,加强与西域之间的联系。从一件服饰上既出现了中原常见的龙纹、锦鸡纹,也出现了孔雀纹、狮子纹等西域流行的动物纹可以看出,中原与西域在文化上出现了交流。
(3)通过对服饰纤维材质的分析,发现衣袍类服饰使用最多的是丝,其次是毛和棉。毛织物是西域民族广泛使用的,草棉纤维在中国境内最早是西域开始种植的,而丝织物是中原地区常用的材质。说明在织物纤维材质方面,出土服饰组合使用来自中原与西域的多种纤维材质。
综上,尼雅遗址出土服饰既继承了中原传统服饰形制,也因受西域特殊的地理与历史环境影响而有所改变,其服饰形制更适应当地社会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另外,其也体现出当时中原对西域的态度变化,自先秦而来的夷夏观念开始有所转变,渐渐淡化,政治上比较重视与西域地区的融合,文化上充分体现西域地区在中西文化交流方面的重要作用,从织物的各个方面都能体现出中原汉族与西域民族之间文化上的交往交流交融。新疆地区出土的汉晋时期的纺织文物,也是证明中原与西域交流往来的有力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