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汶悦
《威尼斯商人》创作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罗马复兴时期,作品讲述了安东尼奥为了帮助其好友追求心仪的姑娘,将自己的船作抵押向夏洛克借贷,二人签署了极其恶毒的协议,如果安东尼奥不能按时还钱,夏洛克便可以从安东尼奥身上割取一磅肉作为赔偿。后来安东尼奥没有按时还款,夏洛克便坚持让其割肉还债,最终夏洛克将安东尼奥告上法庭。在法庭上,鲍西娅扮作安东尼奥的律师,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夏洛克进行辩论,揭穿了夏洛克的阴谋,救下了好心人安东尼奥,夏洛克因此败诉,被剥夺宗教信仰并被没收全部财产[1]。
朱生豪在苦难与屈辱中更加坚定了要为中华民族争一口气的志向。朱生豪主张翻译莎剧要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而对于逐字逐句对照式硬译则不赞同,他力求译作之完美,遇到晦涩难懂之字句,便进行反复斟酌推敲,最终翻译了《威尼斯商人》这部宏伟巨作。他在国家危难之际,承担了这项历史使命,在民族受到压迫和威胁时,义无反顾地承担起利用翻译来拯救国家和人民的使命。1936年上半年,他正式动笔翻译。在当时艰难的环境中,朱生豪没有前辈可以请教探讨,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可以参考,只有两本词典供他参考,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精力和努力来完成他的翻译。他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全部献给祖国和翻译事业,正是出于这一目的,他通过翻译建构起夏洛克这一性格复杂、吝啬冷酷、贪婪残酷又十分可悲的人物形象,夏洛克这个复杂的人物既真实地体现了喜剧的色彩,又生动地呈现了悲剧的因素。朱生豪建构起与原作相符的人物形象,但同时又出于自己的爱国思想以及当时的历史社会语境,在对人物夏洛克进行建构的同时对原文进行了一些删减与修改,本文将从形象学视角解读夏洛克这一人物的形象建构。
本文所使用的比较文学形象学理论,主要研究一部作品、一种文学中的异域他者形象。对于他者形象的构建是译者主客观、内心活动以及复杂情感所混合而成[2]。“异域他者形象”反映了其他地区、民族的精神面貌、社会文化以及人文底蕴,它也是“自我形象”,也就是译者出于自己所想所感从而构建的一个不同的人物形象。如莫哈所说,文学形象学所研究的一切形象都有三重意义:①是异国形象;②是出自一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形象;③是由一个作家的特殊感受所制作出来的形象。“异域”他者形象在反映别人的同时,也反映出了自己。译者的自我形象通过其新构建的人物形象所反映,这是译者对异域他者形象的深思,这个新构建的人物形象体现了不同地域中的文化差异与各自的社会认知[3]。通过对国外其他民族人物形象的建构,体现出了译者对外国人物形象的理解。这些形象既具有现实客观的因素又具有想象的成分。夏洛克这一人物在朱生豪译本中体现出当时西方的社会历史特点和人物特色,同时也具有作者基于自身的认识和背景建构的特点。因此,形象学理论可以用来研究翻译中构建的人物形象,可用于分析朱生豪《威尼斯商人》译本中夏洛克的形象建构[4]。
夏洛克生活在威尼斯资本主义社会时期,他是一个吝啬、贪婪、心狠手辣的高利贷商人,他对待亲人和朋友都残忍无情,对于任何对他不利的人,他都利用任何机会去报复,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许多丑陋的特点,比如他的自私无情、唯利是图以及毫无人性就在译者的翻译中生动地体现了出来。朱生豪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从“自我”的角度去建构“他者”夏洛克这一特点鲜明的人物,我们从译者对于夏洛克言语的建构中便可发现,译者使用很多富有贬义的表达以及不同于西方原有含义的表达来建构夏洛克的形象,从而使我们对夏洛克残忍狠辣的形象理解得更加深刻。我们通过一些译文便可发现,例如:
原文:Nay,that’s true;that’s very true. Go,Tubal,fee me an officer;bespeak him a fortnight before. I will have the heart of him,if he forfeit;for,were he out of Venice,I can make what merchandise I will. Go,Tubal, and meet me at our synagogue;go,good Tubal;at our synagogue,Tubal.
译文:对了,这是真的,一点儿不错。去,杜伯尔,现在距离借约满期还有半个月,你先给我到衙门里走动走动,花费几个钱,要是他违了约,我要挖出他的心来;即使他不在威尼斯,我也不怕他逃出我的掌心。去,去,杜伯尔,咱们在会堂里见面。好杜伯尔,去吧 ;会堂里再见,杜伯尔。
这段是夏洛克跟杜伯尔关于安东尼奥借款的对话,在原文中“officer”为“官员”的意思,但是朱生豪先生将其译为“衙门”,这样的翻译不同于原作中的含义,但却是作者从自我的角度建构“他者”人物形象的生动体现,如果直译为“官员”,读者便无法体会到在当时社会背景下人物的特点,译为“衙门”却很好地体现了夏洛克这一人物虚伪又剥削他人的特点,因为衙门这一称呼是在中国封建社会使用的称呼,在这里用衙门一词表达出译者对当时政府腐朽的鞭挞,同时使用这一词语也建构起夏洛克十分负面的形象。此外,从朱生豪先生的翻译“挖出他的心”和“不怕他逃出我的掌心”中,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用动词“挖”和“逃”生动地体现了夏洛克的野蛮行径和狠毒心理,以及夏洛克这一狠辣的人物形象。译者建构起来的夏洛克是一个极其残忍和毫无人性的人物[5]。原文中所描述的人物形象与朱生豪先生在译文中建构的夏洛克形象基本一致,这体现了朱生豪对“异域他者”形象进行构建时,对于其人物形象本身所包含的“异域”社会文化的认可。例如:
原文:I am sorry for thee;thou art come to answer
A stony adversary,an inhuman wretch,
Uncapable of pity,void and empty
From any dram of mercy.
译文:我很替你难过;你是来跟一个心如铁石的对手当庭对质,一个不懂得怜悯,没有一丝慈悲心的不近人情的恶汉。
这是法庭中公爵对于夏洛克的描述,朱生豪先生通过“心如铁石”一词生动地建构起夏洛克这一极度无情的形象,反映出夏洛克的铁石心肠。朱生豪先生在建构夏洛克“他者”形象时,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几乎不近人情的残忍的商人形象。原文中的“wretch”原义为坏蛋,但是朱生豪先生基于自身的理解翻译为“恶汉”,更加生动贴切地建构起夏洛克这一狠辣的形象,让读者对夏洛克这一人物的残忍面目理解得更加深刻。
夏洛克作为一名犹太商人,而作品正好创作于整个社会疯狂憎恨犹太人,并且对他们充满憎恶以及偏见的时代。当时威尼斯恰好是仅有的一些还可以允许犹太人生活的地方,但威尼斯也颁布了一些政策以及法律法规,其中规定,全部犹太人居住的地方必须是平民区,到了晚上,这些犹太人会被锁在平民区,基督徒们会对他们严加看管。白天他们想要外出时,头上必须戴一顶颜色鲜红的帽子,从而让别人知道他们都是犹太人,这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夏洛克作为一名犹太人,还是个高利贷者,因此在威尼斯很可能会受到别人的唾弃、谩骂以及冷眼。由此可见,夏洛克这一人物形象间接地体现了当时犹太人的心酸和屈辱。他不懈地坚持着自身身份的建构,并且努力追寻着地位、文化以及身份的被接纳和认同。夏洛克努力对抗基督徒统治下的霸权,但最后却以抵抗失败收尾。由此可以看出,夏洛克也是个可怜而悲哀的人。在朱生豪的译本中,我们可以看到多处夏洛克因为犹太人身份而受到排挤的例子,从中建构起来一个可悲的犹太商人夏洛克的形象。例如:
原文:Still have I borne it with a patient shrug,
For suff’rance is the badge of all our tribe;
You call me misbeliever,cut-throat dog,
And spet upon my Jewish gaberdine,
And all for use of that which is mine own.
译文:我总是忍气吞声,耸耸肩膀,没有跟您争辩,因为忍受迫害本来是我们民族的特色。您骂我异教徒、杀人的狗,把唾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只因为我用自己的钱博取几个利息。
这是安东尼奥向夏洛克借债时夏洛克说的话语,朱生豪在这里将“badge”翻译为“特色”,并没有译为其本意,“特色”一词在这里可以更加深刻地反映出犹太人所受迫害之久之深,以及犹太人对于受到的迫害的无奈之情。此外,译者在建构夏洛克“他者”形象时,将“misbeliever”这一词选用“异教徒”来表达,将基督教者对犹太人的排挤态度鲜明地体现了出来,具有很鲜明的种族歧视色彩,译者根据自身的理解更加生动地建构起受压迫的犹太人形象,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使读者进一步理解犹太人的可悲形象。例如:
原文:Would any of the stock of Barabbas
Had been her husband,rather than a Christian!
译文:我有一个女儿,我宁愿她嫁给强盗的子孙,也不愿她嫁给一个基督徒。
在原文中,“Barabbas”原意是巴拉巴,是指取代基督被释放的小偷,译文中,朱生豪将它译为“强盗”,由此可见,夏洛克对于基督徒的愤恨和强烈不满之情,基督徒与夏洛克所代表的犹太人的矛盾冲突也因此鲜明地体现了出来,从一系列的矛盾之中,我们可以了解在当时的社会中夏洛克作为犹太人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朱生豪通过“强盗”一词体现出夏洛克内心的不满和他可怜的商人形象。
即使夏洛克蛮横、丑陋、贪婪、令人厌恶,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家却展现了别样的、具有人性的一面。夏洛克在养育自己的女儿时,将自己的良善和仁慈都给了女儿,他对自己的女儿看管得十分严格,对其日常生活进行严格监视,导致女儿的生活十分枯燥和无趣,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反叛心理,因此对于自己本应十分亲近的父亲也极其厌恶憎恨,这也导致她与父亲夏洛克之间形成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夏洛克唯一爱的女儿杰西卡对他没有任何感激之情,而且毫不犹豫地与情人罗伦佐私奔,并且卷走了夏洛克辛苦一生积累的财富。作为父亲,译者建构的夏洛克形象是失败又可怜的父亲形象。我们从一些话语中便可以看到,例如:
原文:I am bid forth to supper, Jessica:
There are my keys. But wherefore should I go?
译文:杰西卡,人家请我去吃晚饭;这是我的钥匙,你好生收管着。可是我去干什么呢?
这是夏洛克对自己女儿所说的话,“There are my keys”,译者根据自己的理解译为“这是我的钥匙,你好生收管着”,我们都知道夏洛克极度吝啬贪婪,视财为命,却愿意将自己的钥匙交给自己的女儿保管,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夏洛克对于女儿是有感情的,是将女儿视为自己的一部分的,但是女儿却对他恨之入骨。因此朱生豪先生在这里加了一句,因为这一句更加形象的描述,使读者对夏洛克的人物形象理解得更加深入,可以从译文中感受到译者所建构的夏洛克是一位失败又可怜的父亲形象。
原文:I say my daughter is my flesh and my blood.
译文:我是说我的女儿是我自己的血和肉。
夏洛克的女儿逃走之后,夏洛克跟萨莱尼奥说道,他的女儿是他的血和肉,纵然夏洛克自私自利、待人刻薄,但是在内心深处仍旧是将女儿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这里朱生豪将原文译为“血和肉”更加体现出夏洛克十分在意自己的女儿,但是他的女儿却完全憎恨他,在夏洛克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他的仇人基督徒在一起,并且宁愿跟着夏洛克十分痛恨的基督徒逃走,也不愿意跟夏洛克多说一句话,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更加凸显出夏洛克失败和可怜的父亲形象。
从形象学视角来看,朱生豪建构的夏洛克“他者”形象以及在译文中所体现出来的人物形象,大多与原作相似,但对于人物的特点,朱生豪先生根据自身所处的社会历史和文化语境以及个人对原作的体会,在对人物进行形象建构时进行了相应调整,使其形象更加饱满和生动。朱生豪先生并非按照词语本身的意思来直接表达,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境和人物形象重新进行诠释和创作,从而建构起人物的不同特点。通过解读朱生豪先生《威尼斯商人》译本中建构的夏洛克形象可以深刻体会文中的人物形象特点,同时窥见当时社会存在的问题,了解当时的时代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