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
自2010年经济增长进入高速到中速的转型期以来,当前是中国经济最为复杂和迷茫的阶段。稳增长的老办法不行了,新办法是什么?
过去十年,高速增长期的主要驱动力量基建、房地产、出口,经济下行时抓一下还管用,但这一次房地产长时间负增长、基建投资难持续,出口也是下行态势。从国内的基本背景看,仍处在高速到中速或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转型期,原有动力触底,有的出现“超调”;由来已久的结构性矛盾水落石出;新老动能衔接出现问题;政策应对也有改进之处。
从需求端来讲,重要耐用消费品、房地產、基建等相继出现历史需求峰值,进入减速期。生存型消费趋于稳定,发展型消费带动消费结构升级,需求结构已经出现重要变动。关注生存型消费不够,重心应转到发展型消费,这一点要引起足够重视。而发展型消费和政府基本公众服务均等化直接相关。这方面最突出的问题是近三亿进城农民工的保障性住房、医疗、教育、社保等不到位。四亿中等收入人群与九亿中低收入人群存在着巨大结构性需求缺口。
从供给侧来讲,受需求减速的影响,传统产业进入下行通道,需要一批高技术含量、高附加价值的新先导产业带动产业更替和升级。但现在房地产下滑过快、过深,引发全局性的冲击。企业家预期不稳、信心不足,制约创新活动和新先导产业的成长。
资产负债端的问题最近讨论较多。在需求和供给双重冲击下,政府、企业和个人资产负债表都经历着从数量扩张型向效率导向型的转换,这个转换非常不容易,经常是被动的和危机倒逼的。资产负债表衰退只是陷入困境或危机出现后的阶段性现象,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如何应对。
房地产等行业原有的高负债、高周转、高风险模式难以为继。不少领域仍在提杠杆,只是“借新还旧”,大量资产缺少现金流,出现某种意义上的庞氏结构,到了某个时点将无法维持运转。所以,本质上还是经济增长由高速到中速后资产负债模式的转型问题。
三年疫情,宏观政策已经尽力。货币政策继续放宽的空间已经很小,财政政策仅有的一点中央发债空间,如果导向不对,也可能是加剧而非缓解经济转型困难。如果把稳增长注意力继续置于宏观政策上,副作用将会加大,更重要的是将会再次错失结构性改革的时机。
需要澄清的是,具有扩张效应的结构性改革同样可有立竿见影之效。新一轮结构性改革的重点,一是以进城农村人口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为重点的需求侧结构性改革;二是以稳定房地产等既有支柱产业、激发企业家精神助推新先导产业发展为重点的供给端结构性改革;三是以扩大有效需求、转换资产负债模式、化解防控风险为重点的资产负债端的改革。
现阶段中国有两个大的增长引擎。从横向看,提高对低收入阶层特别是农民工的基本公共服务水平,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激发需求潜力。有一个说法,农民进城带动消费增长30%,如果基本公共服务到位,又可以增长30%。近9亿中低收入阶层如果能够达到中等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对现有产业将会形成一个很大的拉动。从纵向看,通过稳定预期和信心、改善营商和发展环境,激励企业家精神,推动创新、新先导产业发展和经济社会转型升级。因此,建议实施一些重要政策措施。
一是实施进城农村人口基本保障住房建设工程或购置计划;实施为期三年的以近三亿进城农民工为重点的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攻坚计划,其也可看成是脱贫攻坚战的升级版。
二是在城市群、都市圈的城乡结合部,允许农村集体建设用地进入市场,与国有土地同权同价;允许农民宅基地向集体组织之外转让、抵押、担保等交易行为,这方面的口子可以开得大一些。试点地区的经验表明,利远大于弊。以往有人担心,农民把房子卖了以后,会不会引发社会问题?建议所获收入优先为相关人员完善社保,包括保障性住房,形成比原有土地保障更可靠、更有效率的现代化保障体系。这样就可以土地利用效率提高、农民收入增长、社保能力增强,一举数得。
三是加快发展新先导产业,包括新技术催生的新产业或“未来产业”,成熟产业和传统产业中的高技术和附加价值产业,数字技术产业化、双碳绿色转型带动的新产业等。
四是允许和鼓励平台企业、大型科技骨干企业大胆投资、积极创新,参与国家重点项目建设,实行常态化、负面清单为主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