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电器公司事件”的前前后后

2023-08-11 13:55孙恺
世纪风采 2023年8期
关键词:训练班党中央

孙恺

1930年秋,党中央以“福利电器公司”的名义,在上海秘密举办了一期无线电训练班。由于工作疏忽,同年12月17日训练班遭到破坏,教员和学员共20人被捕入狱,史称“福利电器公司事件”。令人肃然起敬的是,从被捕到判刑,这20人虽经威逼利诱甚至严刑拷打,却始终严守党的秘密,无一人叛变。回顾“福利电器公司事件”的前前后后,我们在一窥我党无线电通信工作初创时期艰辛历程的同时,也能深刻感悟到战斗在这条隐蔽战线上的革命先辈们对党忠诚、冒险犯难、不怕牺牲、敢于斗争的宝贵精神品质。

我党无线电通信工作的创建

1928年党的六大前后,各地党组织逐渐从大革命失败后的严重破坏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和发展,党领导下的红军和农村革命根据地开始创建。但是,此时位于上海的党中央与各地党组织、根据地以及共产国际之间路途遥远、山水相隔,加上国民党政府施行日益严密的白色恐怖统治,以人力交通为主的传统通信方式无论是在时效性还是安全性上都已无法适应对敌斗争的需要。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党中央决定筹建自己的无线电通信工作。

俄国苏维埃政权建立以后,无线电技术得到长足发展和进步。为此,党中央决定委托共产国际代为培养一批无线电技术人才。1928年初夏,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请求共产国际就培养无线电技术人才提供帮助。共产国际表示同意,随即从莫斯科中山大学的留学生中,选派毛齐华、方仲如、陈昌浩、陈宝礼、李元杰、程祖怡等6人到“國际无线电培训班”学习。负责党内领导工作的周恩来对这批学员十分重视,这年暑假,他在中山大学向留学生传达党的六大精神时,亲自找毛齐华谈话,勉励他说:“你们要抓紧学习,国内急需无线电通讯。”后来,除陈昌浩因工作调动中途退学外,毛齐华等其他5人坚持完成规定课程,于1930年秋毕业后,相继回到国内。1929年1月,共产国际又选派涂作潮、刘希吾、谭显犹、宋濂等4名留苏学生进入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通信联络学校学习。在经过放狗、放鸽、有线通信、无线通信、绘制军用地图、修理汽车、木工、锻工等课程的系统学习后,涂作潮和宋濂二人于1930年3月回到上海。上述几人,是中共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下,培养出的第一批无线电技术人才。

与此同时,具有卓越战略眼光的周恩来在国内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部署党的无线电通信工作。1928年11月,周恩来在莫斯科开完党的六大回到上海后,随即着手物色人员,组建党的无线电通信机构。他在中央特科之下成立了第四科无线电通信科,任命李强为科长,要求他尽快研制出党的第一部无线电台。此外,周恩来还布置张沈川到社会上去学习无线电技术,并将他调入中央特科,全力协助李强工作。

李强在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起初对无线电技术一无所知,但他二话没说,坚决服从党的安排,从零开始自学无线电技术。李强的数理化成绩比较好,有一定的英文基础,于是他到书店里买回不少美国出版的英文无线电专业书籍,沉下心来进行系统的自学。在掌握了无线电的基础理论后,他设法从私营的大华仪器公司搞到一批发报机,一边拆解,一边研究。摸清门道后,李强开始尝试自己制作电台。对于一般的零件,他积极联系外国洋行进行购买,对于紫铜管绕线圈等市面上买不到的零件,他则会自己动手制作。技术逐渐熟练以后,他搞来几部机床,在共产党员蔡叔厚开办的绍敦电机公司里找了一个车间,自制了一大批无线电零件。同一时期,张沈川进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第六军用电台举办的“上海无线电学校”学习报务,毕业后留在了第六军用电台实习。实习期间,他不仅不要薪水,而且还十分负责,所以既得到了“信任”,又学到了技术。经过李强、张沈川等人近一年的协力合作,1929年10月,在沪西极司菲尔路福康里9号的一幢石库门小楼里,无线电收发报机研制成功,中共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无线电台。

1929年11月,经周恩来批准,中央特科无线电通信科建立了党的第一个秘密电台,后来称之为上海中央台。同年底,李强和报务员黄尚英悄悄携带无线电收发报机前往香港,在九龙弥敦道的一所房子里秘密建立了香港电台。黄尚英根据事先约定好的波长、呼号和时间,接收到张沈川从上海中央台发出的讯息,并发报让张沈川应答。到了1930年1月,上海中央台和香港台正式通报成功。第一部秘密电台的建立,以及沪港两地的通报成功,标志着中共机要交通工作完全依赖人力交通时代的结束,在党的通信史上是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革命。

秘密培训工作的开展

在国民党统治区筹建秘密电台的同时,党中央也十分重视无线电技术人才的培养工作。1929年10月无线电台研制成功后,党中央安排黄尚英跟随张沈川学习。黄尚英此前在上海基督教青年会无线电夜校学习过收发报,但缺乏实际操作经验。于是,张沈川白天帮他练习收发报技术,深夜则和他一起抄收旧金山、柏林等地的政治经济新闻。黄尚英进步明显,很快就能够独立上机操作。1929年底,黄尚英随李强赴香港建立电台后,留在香港工作。在此期间,由于工作辛苦、生活条件差,他不幸染上肺病。1930年夏从香港撤回后不久,黄尚英病逝于浙江老家,年仅20岁。多年以后,李强回忆起这位年轻人,高度称赞他“埋头苦干、兢兢业业”,“是我党通信事业中第一个积劳成疾、以身殉职的好同志”。

随着党内无线电通信工作的建立,党中央决定自己培养一批无线电技术人才。1930年初,党中央从各地党组织选调王子纲、伍云甫、曾三、刘光慧、赵荫祥等十多名党团员,在上海举办了第一期无线电训练班。这一期训练班条件十分简陋,教员只有张沈川一个人,校舍就是学员们分散居住的亭子间。白天,张沈川化名沈哲生,采用登门教学的方式,穿梭于各个亭子间之间。他的教具很简单,只有一个电键、一个蜂音器、两支铅笔和几本拍纸簿。上课时,或是张沈川发报,学员们听着蜂音器发出的滴滴哒哒的声音抄报;或是学员们敲打电键,张沈川在一旁纠正他们的姿势。由于秘密工作的需要,学员们一般深居简出,只和张沈川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不来往。尽管条件艰苦,但学员们认真学习,刻苦训练,两三个月后全部顺利结业。后来,他们中的不少人成为我党我军无线电通信事业的骨干力量。

通过举办第一期无线电训练班,李强、张沈川等人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据此,党中央决定,再为各地党组织和根据地培训一批无线电技术人员。李强、张沈川根据第一期训练班的经验,建议仍采取分散教学,或在公共租界开设两个电器商店作掩护的办法培训人员。但是,负责中央特科日常工作的顾顺章一再坚称,他在法租界巡捕房内有可靠眼线,将训练班设在法租界内集中教学绝对万无一失。于是,1930年秋,李强等人租下法租界巨籟达路四成里12号的一幢三层小楼,并在大门上挂起“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场”的招牌,又一次办起了无线电训练班。第二期无线电训练班的实际负责人是李强,并由他兼管机务。此外,张沈川教报务,吴克坚管组织和财务。这时,在苏联学习无线电技术的同志陆续回到国内,毛齐华、方仲如、陈宝礼、涂作潮等人在训练班中担任了教学和领导工作,大大充实了教学力量。

第二期无线电训练班共有学员16人,分别来自上海、广东、湖南等省市的党组织。从苏联学成归来的方仲如除了承担教学工作外,还兼管学员的政治学习和组织生活。为了防止巡捕房的破坏,根据秘密工作的要求,方仲如等人制定了6项措施:一是训练班公开以“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场”的名义出现,大家以学徒相称;二是每人填写一份假履历表,交给方仲如保管,各人都有化名和简历;三是训练班内不存放任何党内秘密文件和进步书刊;四是学员未经组织批准不得与外界人士发生任何联系;五是训练班采购东西、做饭、打扫卫生都由学员自己承担;六是如果被捕所有人按假履历表交代口供。相较于第一期训练班,第二期训练班的教学条件有了较大的改善。三层小楼的一楼堂屋是车间,二楼前屋是课堂、后屋是办公室,三楼前后屋都是寝室。教学设备也从简单的电键、蜂音器进步到了电台、收音机、发电机、蓄电池以及各种修理机器的工具。就这样,训练班在秘密环境下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

但是,“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场”的异样情况很快便引起了巡捕房巡捕的注意。他们发现,这个工场既没有轰隆隆的机器声,又不进出原料和产品,时不时还会有一些穿着花花绿绿的年轻人买菜进出。为了一探究竟,巡捕想方设法潜入工场进行侦察。1930年11月,一个自称是自来水公司修理工的人闯进训练班,以检修自来水管为名把小楼上下都看了个遍。12月初,又有4个街头混混闯进训练班,自称前来为新工场开张贺喜,借机四处张望,并向李强等人讹钱。这两批不速之客引起了李强和张沈川的警觉,他们都第一时间向顾顺章作了汇报,但顾顺章思想麻痹,迷信法租界巡捕房里眼线的作用,未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1930年12月17日上午,张沈川正在讲课时,突然一个法国巡捕带着3个中国巡捕闯进工场。他们持枪控制了在场所有人,然后开始大肆搜查,不放过一个角落。在与巡捕周旋之际,学员谢小康悄悄拉开了窗帘,这是大家事先约定好的报警信号。搜查过后,巡捕将所有人驱赶上囚车,分批押往法租界巡捕房。在此次事件中,共有20人被捕,他们分别是教员张沈川、方仲如、陈宝礼、冯敬三,学员陈坦、麦建平、张庆福、谢小康、杨枝水、石光、曾华伦、苏刚达、温明、何世夫、李国玺、吴适芬、李景美、冯一平、王西维和高栋松。训练班的管理人员李强、吴克坚,以及教员毛齐华、涂作潮等人因不在现场,得以躲过这次抓捕。

“铁窗”里的斗争

抵达法租界巡捕房后,20人聚集在巡捕房院子里等待受审,张沈川、方仲如趁机组织大家对了口供。没多久,巡捕开始对他们逐个传讯。众人按照事先编造的简历一一作了回答,坚称自己是技术人员或学徒,故意吵着要求放人回家。当天傍晚,大家没能等来获释的消息,反而被重新押上囚车,由法租界巡捕房“引渡”给了国民党的上海市公安局。这一变故,让大家意识到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严重了。

到了上海市公安局看守所,国民党特务先给众人照了相,然后将他们押进布满刑具的刑讯室,逐一进行审讯。由于敌特未曾掌握确凿证据,便耍花招一会唱“白脸”,一会唱“红脸”,企图突破大家的心理防线。众人深知敌特的罪恶伎俩,始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并重复着之前的口供。敌特一无所获,只好将他们暂且收押,择日再审。几天后,敌特再次提审众人。这一次,恼羞成怒的敌特严刑拷打了方仲如、陈宝礼、朱晨光、温明等人,并对方仲如施以“鸭子浮水”、对朱晨光施以“老虎凳”等残酷刑罚。他们虽然多次昏死过去,但自始至终坚贞不屈,没有招供。

1930年底,敌特将同案20人从上海押往南京,关进位于小营的南京第一陆军监狱,第二年3月前后,又将他们转押至江东门外的中央军人监狱。在此期间,敌特对众人进行了多轮审讯,但一直没有拿到足以定罪的证据。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下,敌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人,于是在同年4月底,他们以违反《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六条“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的罪名,给20人定了罪,判处张沈川、方仲如、陈坦等17人有期徒刑9年零10个月,陈宝礼、何世夫、谢小康等3人有期徒刑6年零6个月,服刑地点就在中央军人监狱。

中央军人监狱是当时国民党政府关押政治犯的最大的集中营,号称“天牢”。狱中的生活条件十分恶劣。囚徒们吃的是掺杂着老鼠屎、石子、头发、稻壳等杂物的“八宝饭”,住的是气味难闻、光线阴暗的逼仄监房,洗澡、洗衣服、外出放风更是受着严格的限制。在这种情况下,囚徒的身体日渐衰弱,许多人得了慢性病。从1931年6月到1934年秋,陈宝礼、麦建平、谢小康和张庆福等4人因患肺病、胃病、痢疾等疾病而无法及时医治,相继牺牲在了狱中。令人动容的是,陈宝礼临终前,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要听‘妈妈的话”,意在鼓励难友听党的话,坚定信念,继续斗争。

服刑期间,同案20人并没有意志消沉,相反,他们坚信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长久不了、革命胜利就在前方,于是抓紧一切时间进行学习,以便将来出狱后为党做更多的工作。大家不仅学习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外文等文化知识,还学习革命理论。他们如饥似渴地阅读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艾思奇撰写的《大众哲学》、河上肇撰写的《政治经济学》等进步书刊,理论素养有了显著提高。

国民党反动派发现,在狱中单靠严刑拷打和残酷虐待,并不能动摇共产党人的信念和意志。为此,他们在全国各地建立了“反省院”,妄图通过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折磨,迫使共产党人放弃自己的政治信仰。1934年底、1935年初,监狱当局大肆宣传:政治犯凡服刑滿三分之一者,都要进“苏州反省院”,“反省”表现良好,6个月即可释放。这时,陈宝礼、麦建平、谢小康、张庆福已经病逝,同案的何世夫已刑满释放、朱晨光已被保释出狱,张沈川、方仲如、陈坦、李国玺、温明等14人仍在服刑。面对监狱当局的政治攻势,这14人明确表示拒绝前往“反省院”,陈坦更是联络部分共产党员,发动了拒进“反省院”的斗争。但是,他们毕竟是失去自由的囚徒,除陈坦、李国玺、温明外,张沈川、方仲如等11人最终还是被监狱当局强制送进了“苏州反省院”。1936年夏和1937年春,监狱当局又两次诱骗陈坦、李国玺和温明前往“反省院”,他们拒绝就范、坚持斗争,使敌人的诡计未能得逞。随着日本侵华势力的步步进逼,社会上要求实行国共合作、释放政治犯的呼声日渐高涨,国民党政府迫于压力,决定释放政治犯。从1936年秋至1937年8月,经党组织营救或自己设法自救,方仲如、张沈川、陈坦、李国玺、温明等14人陆续从“苏州反省院”和中央军人监狱获释出狱。重获自由没多久,他们又迫不及待地寻找党组织,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斗争中去。

红色电波传向四方

“福利电器公司事件”发生几天后,中央特科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检讨经验教训。参加无线电通信工作但没有被捕的人员几乎全部到会。会议一致认为:领导人顾顺章抱有轻敌思想,高估自己,总认为“情报万能”;在当时环境下,长时间集中多人办训练班,严重违背了秘密工作原则。

经过这次沉痛教训,大家提高了警惕。不久后,党中央调派陈寿昌接替李强的工作。陈寿昌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决定继续开办无线电训练班。这一期训练班由留苏归来的毛齐华担任教员,恢复了以往分散居住、家庭补习的教学方式,在虹口、同孚路两处共培训了5名报务员。1931年上半年,党中央又开办了一期无线电训练班,由王子纲担任教员,共培养了宋侃夫、王逸群等20多名学员。历次无线电训练班培养的技术人才,一部分留在上海工作,一部分被派往了各地党组织和根据地。

有了人才支撑和技术支持,党的无线电通信工作快速发展。1930年10月,党中央开始筹建与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进行联络的国际电台,1931年从莫斯科带回密码后,正式建立国际台,实现了与莫斯科之间的直接通信联络。1931年间,党中央陆续向各主要革命根据地派遣无线电技术人员,他们携带密码、缩语、波长和呼号,利用红军缴获的敌台,帮助各地建立电台。1931年9月,中央苏区与上海中央台通报成功;1932年上半年,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也与中央台通报成功,两个苏区之间也建立了无线电联系。

党中央电台和各地分台的建立,使红色电波传向了四面八方,加强了党中央与各地党组织、工农红军的联系,便利了党中央对中国革命的领导,极大地促进了革命形势的发展。正如毛泽东后来所说:“由于无线电的存在,纵使我们在农村环境中,但我们在政治上却不是孤立的,我们和全国全世界的联系是很密切的。同时,纵使革命在各个农村是被分割的,而经过无线电,也就能形成集中的指导了。”

“福利电器公司事件”是我党无线电通信工作发展史上的一个片段,但从这个片段当中,我们可以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党的无线电通信工作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乃至后来为中国革命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战斗在这条无形战线上的革命先辈们功不可没,他们身上闪耀着的宝贵精神品质,值得我们代代相传。

(责任编辑:贾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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