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力
前不久,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中指出,“调查研究是我们党的传家宝”,要求“大力弘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继承和发扬老一辈革命家深入基层调查研究的优良传统”。战争年代,正是老一辈革命家们在中国革命的不同时期,深入基层、深入群众,身体力行,调查研究,寻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国革命发展的正确道路,带领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不断克服重重困难,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
毛泽东曾经说过:“不管何时何地、规模大小,打仗离不开调查研究。”调查研究是战略决策的起点,是谋事之基、成事之道。粟裕之所以被称为“常胜将军”,正是因为他高度重视调查研究,并擅于通过调查研究来分析谋划,确定战略战术。
“不谙地图,无以为宿将”
粟裕曾经说过,“地图,是军人心中的战场”,“不谙地图,无以为宿将”。战争年代,他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要参谋人员把地图挂起来,独自一人,手捧中央军委和其它上级机关的电报指示及各个渠道汇总而来的情报资料,凝视地图,全神贯注,沉思默想,或手持铅笔在地图上比划测算,思考谋划作战方案。
粟裕看地图非常认真仔细,从不放过任何疑点,遇有不明白的都要问个一清二楚。一次战斗前,侦察员向他汇报前方情况,他突然问:“那个村子有座石桥,还在不在?”侦察员大吃一惊:“首长都没去过,怎么知道那里会有石桥?”侦察员不知道,粟裕已经通过地图把那里的地形了解得清清楚楚。一次粟裕率部队驻扎在一个叫草堰的地方,他指示参谋绘制一份“草堰地形图”。当参谋把地图绘制好给他看时,他却皱起了眉头:“我在大转河三金口东侧渡口搭过船,而这条渡口怎么没有标出呢?”他继续严肃地说:“地图即心中的战场,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你到三金口渡口实地再测量一下,免得出错。”还有一次,参谋崔协祥标绘地图时,将一个山头上的一段道路遗漏了,粟裕发现后马上纠正,并严肃地说:“地图正确与否,对部队作战有严重影响,过去实战有血的教训,不能有半点粗心大意。”
熟悉地图,熟悉地形,本身就是调查研究,而这些“奥妙无穷”的地图,其实也是深入实地调研勘察绘制出来的。全面抗战初期,国民党给新四军发了一些地图,但是缺胳膊少腿,根本满足不了作战需要。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对我军停发薪饷,更谈不上发地图了。时任新四军一师师长的粟裕决定成立一个测绘队,通过自己绘制地图保障部队使用。测绘队成立后,粟裕带领他们深入海安、东台一带的敌后地区,调查当地地形,要求他们绘制时必须标清楚各个村庄之间的距离、每个村庄的房屋数、河流宽窄深浅、地形隐蔽还是开阔等等。据粟裕当年的绘图参谋秦叔瑾介绍,在抗日战争中,为保证作战和部队用图,秦叔瑾踏遍了苏中沿海、淮宝草荡和苏皖浙边山区,常穿梭于日、伪、顽军据点、阵地之间,简测、绘制、翻印各种不同比例尺的地图。1941年2月,粟裕率一、二、三旅讨伐投敌的李长江部,为了给部队提供作战地图,部队每到一地,秦叔瑾就要首先测绘当地地图。在测绘东台城厢图时,他一个人测了有十天之久。秦叔瑾曾感叹地说:“在我所接触到的军事指挥员中,还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精通地形又熟记战区地形的。”
也正因为如此,粟裕对战区内的许多村庄、道路、河流、桥梁、水田、旱地、高山、森林都摸得非常清楚,了然于心,把军队的作战行动安排得也特别严密,百战百胜。抗战期间,他曾率部在敌伪据点林立的苏中地区转战三年,在敌人无数次“扫荡”和“清乡”中往返穿插,辗转周旋,从未发生意外。1944年冬,粟裕率一师机关及部队数千人,由淮宝地区渡运河,经淮南渡长江,从下蜀、龙潭之间通过京沪铁路,挺进天目山地区,一路竟然畅行无阻。解放战争期间,大规模的运动作战往往跨越几个省区,他却运筹自如,用兵如神。
“他还跟着八连连长张玉成爬进了鬼子的地堡”
粟裕不仅深谙地图,能把道路村庄、山川河流铭刻在脑子里,而且非常重视深入战斗第一线,实地调研勘察。一些重要的地方,只要有可能他都要到实地去看一看。他在回顾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时曾说:“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就要调查地形道路,天天调查。从驻地出发,前面有条岔路,右转弯是到哪里去的,左转弯是到哪里去的,大路小路都问得清清楚楚。这样,即使在路上碰到敌人,我们也有办法跟他兜圈子。”在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期间,他走遍了浙赣路以南、天台山以西、闽浙边以北之间几乎所有大小山头。
发生在抗战时期的车桥战役,是粟裕高度重视实地调查、充分掌握战场信息而大获全胜的经典之战。战役发起之前,粟裕有一个长达大半年的酝酿和准备过程,其中包括3个月的实地调查。《粟裕战争回忆录》中对此有较为详细的介绍:“1943年6月23日,我奉命去军部驻地(黄花塘)参加整风会议和汇报工作,便带少数参谋、测绘人员和一个连,有意识地选择路线,对沿途地形、敵情进行实地调查……我们穿行于车桥、曹甸据点附近以及许多边沿区、接敌区和敌占区,往返行程500余公里,沿途察看地形、了解敌情,同干部、群众交谈。在临泽以北的团寨,又与第十八旅旅长兼第一分区司令刘先胜探讨了这个地区的特点和军事地位。”
战斗打响后,粟裕亲赴前线指挥战斗。“不仅如此,他还跟着八连连长张玉成爬进了鬼子的地堡。”据当时参战的七团八连连长张玉成介绍,团首长命令八连突击,五连助攻,对日军守卫的小圩子发起进攻。八连在火力掩护下突进圩子,有30多名日军被打死在圩子里和地堡内,但还有十几个日军退守在中心堡内,几次冲锋均未攻克。这时,粟裕带着几名参谋来到圩子外的一座房子内,问了战况。为了进一步搞清地形和敌我情况,粟裕跟着张玉成匍匐前进,爬进距敌火力仅二三十米的圩子内仔细观察。后来又要张玉成带着他爬进刚刚攻下的地堡。粟裕侧身站在地堡的射击孔前,用了大约20分钟的时间观察日军的中心堡。这也正是粟裕打仗的一个特点,就是哪里的战斗任务最重、最困难、最激烈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帮助指挥,解决具体问题。由于当时圩子外面是河沟,我们的炮过不来,在详细察看、问清情况后,粟裕命令八连撤出圩子:“你们撤出圩子,放鬼子出来,车桥战场这么大,你们连不打他们,其他部队可以在运动中歼灭他们。”后来,那十几个日军逃出中心堡,在车桥以北地区被我军歼灭。
由于调查充分,准备周密,车桥战役打得异乎寻常顺利,以新四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此次战役收复了淮安、宝应以东纵横100公里的地区,使苏中、苏北、淮南、淮北根据地连成一片,实现了苏中抗日形势的根本转变。
淮海战役中,黄百韬兵团被围困在碾庄,战场态势非常复杂,粟裕为了摸清情况,一个人开着一辆美式中吉普就去了敌人的前线阵地。粟裕在苏中战斗时的老对手李默庵曾评价说:“粟裕总和部队在一起……有时候为了探查地形,处理战斗情况,他可以连夜乘车、骑车再坐船,走300多里路,这样的事在国军的高级将领里是不可能的。”
“我这里还有些晋冀鲁豫地区的敌军资料”
粟裕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每次战役战斗开始之前,他都要想尽各种办法,详细了解掌握敌我双方各方面的情况,多角度全面分析研究,知己知彼,形成最適合部队作战的方案,从而使作战部署实现伤亡最小化、胜利概率最大化这一效果。正如粟裕自己所言,就是要确确实实地知道敌人真实情况,又知道自己的情况,针对敌我力量对比,发挥自己的长处,克服自己的弱点,找敌人的矛盾,利用敌人的弱点,避免敌人长处的发挥,这样在斗争中才能取得胜利。
对于敌军,粟裕总是运用各种侦察手段,充分收集资料。浙南三年游击战争时期,条件艰苦,消息闭塞,粟裕和游击队为了了解情况,掌握敌人动向,经常找报纸看,偷听敌人电话,从中进行分析判断。有时为了掌握敌人在某一个县的兵力部署和活动情况,就去袭击一个乡公所,把乡长抓来,叫他给县长打电话,说他这里很紧张,请县里赶快派部队来。县长回话说:哪里还有部队,县里的部队都开到那里去了。这样就达到了摸清敌情的目的。新四军威震江南的首战——韦岗战斗之前,粟裕曾派人分三路多方搜集敌情,摸清日军底细。派作战参谋张藩率一个侦察小组到东路的丹阳,侦察常州方向敌情;派宣传队长吴福海率一个侦察小组到中路的溧水、句容,侦察镇江方向敌情;派侦察参谋张锤秀率一个侦察小组到西路的汤山、龙潭,侦察南京方向敌情。华中野战军成立时,粟裕就把华中野战军三科科长李景瑞叫到身边,要求通信联络要迅速跟上,尤其是无线电方面,不仅要保障部队的作战指挥,更要尽可能地搜索到敌人各方面的信息。解放战争期间,粟裕经常在战役打响前,专门在自己身边安排一台无线电报话机,专事用以收听敌人指挥机关的电台通信,了解他们的指挥行动和相关信息。
粟裕对敌情的了解,不仅仅局限于敌人的态势和具体部署,各个部队的士气、装备、战斗力、作战经历、派系、彼此之间的关系,还包括指挥员的指挥能力、作战个性以及指挥员相互之间的矛盾等等。他坚持用记卡片的方法,详细掌握敌人师旅以上部队和指挥官的情况。对敌情的了解,粟裕往往超过参谋人员。苏中战役前,中央曾派滕代远到苏中视察。几天过去,该查的都查了,军事演习也看了,各项工作都非常出色。向中央汇报后,滕代远接到中央军委命令,结束视察,调任晋冀鲁豫军区副司令,尽快到位。临行前,粟裕对滕代远说:“我这里还有些晋冀鲁豫地区的敌军资料,虽较零碎,你看看可能有点用处。”滕代远翻看粟裕给他的敌军资料,团以上军官,特别是师以上军官的家庭出身、成长过程、兴趣爱好、作战特点等都很详细,有的还附有照片,很有感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粟裕如此熟悉敌情,怎能不打胜仗!果如滕代远所言,苏中战役七战七捷大胜。即便如此,1946年8月27日在华中野战军直属部队排以上干部大会上.总结苏中战役时,粟裕还把侦察问题作为缺点提了出来,指出:“主要是下面对敌情不注意收集,总是问上面‘情况如何。不知情况是从下面来的,上面只是做综合归纳的工作而已……这个工作在某些兵团司令部虽做了些,但还不够,更没有看到哪个下属部队做过。侦察连也没有建立,这是需要很快恢复的。过去侦察部门主要只做了些汇集、整理材料的工作,而想各种方法去收集情况还很少……这是必须改进的。”这些细节,充分体现了粟裕对想方设法搜集敌人情报资料的高度重视。
对于我军自己,粟裕在深入研究领会中央军委战略意图、决策部署、指示要求的同时,特别强调,要了解自己,必须深入连队,接近战士,调查下属的实际情况。他认为,对我军自己的兵力部署,各部队的士气、装备、作战经历、作战特点及其后勤保障状况等各方面情况,必须全面掌握,包括对我军指挥员的不同特长、我们的下级指挥员和战士对他们所在部队指挥员的信任程度,都应该有透彻的了解,以便正确地使用部队和干部。在孟良崮战役中,能否穿插楔入敌整编第七十四师,割断其与国民党其他部队的联系,将是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粟裕将擅长野战、善于进攻、作风顽强的一纵调到前线,执行穿插分割任务。一纵果然不负众望.迅速从敌间隙中楔入,顺利地割断了七十四师与整编第二十五师的联系,在解放军其他部队的合力围攻下,全歼整编第七十四师。在豫东战役中,当胡琏的增援部队即将赶到之时,粟裕调来华野部队最擅长打阻击战的十纵,打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有力地保证了攻打开封的胜利。
“不吃败仗,就得竖起耳朵,听各级指挥员的意见”
军事研究专家在研究中发现,在粟裕指挥的所有战斗中,“几乎没有大的错误”。何以如此?粟裕的回答是:“不吃败仗,就得竖起耳朵,听各级指挥员的意见。”无论大小战斗,在每一次作战方案形成和制定过程中,粟裕都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多渠道收集各种情报和信息,从不同角度进行深入分析研究。
粟裕行军每到一地,总要找当地年纪大点的老乡调查了解民情、风俗、物产、生活以及地形、天气等情况。1936年6月,粟裕率部队收复王村口前,深入群众了解情况,从当地老农处了解到近日有暴雨天气的信息,便率部深夜出发,跋山涉水绕过王村口向衢县方向开进。途经独村口时,只缴了敌人哨兵的枪械,任凭哨兵逃回王村口。待敌人确信红军游击队已开赴衢县时,又把部队秘密拉回到龙泉住溪,然后利用暴雨大雾天气和敌人放松布防之机,突袭王村口,无一伤亡地收复了王村口。
粟裕十分重视发扬军事民主。制定作战方案时,只要情况和时间允许,他都要召开党委会或作战会议,集思广益,与各部队指挥员共商作战大计。这是他的一个传统,也是他坚持的一个原则。在征求作战意见时,他常常说,“我的不一定正确”,“请再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说,他所做的许多重要决策都凝聚着下属指挥员、参谋人员、战士、地方干部和群众的集体智慧。
1946年夏,国民党军队向解放区大举进攻,对此,中央军委和毛泽东曾经提出以山东、晋冀鲁豫和华中三支野战军进入国民党统治区作战,实行外线作战的方针,并指示华中野战军主力兵出淮南,与山东野战军配合作战。粟裕在缜密思考、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从经济状况、根据地群众基础、后勤保障、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政治影响、兵员供给、熟悉战场、熟悉民情和敌情等几个方面进行分析后认为,应该首先从内线作战开始,最佳的战场选择在苏中地区。粟裕的建议得到了中央的认可和同意,从而确立了“先在内线打几个胜仗,再转至外线”作战的指导思想。7月13日至8月27日,粟裕指挥华中野战军迅速发起苏中战役,在一个半月时间内,七战七捷,我方以3万主力对付敌人12万兵力,歼敌5.3万人。著名军事理论家叶超对苏中战役中粟裕选择首歼对象的决策做过如此评价:“粟裕从敌我双方的战略意图和地形特点、群众基础等条件出发,果断决定不采取传统的诱敌深入战法,而把战场选择在解放区的前部地区,根据敌我态势和连续作战的需要,不采用后发制人的手段,而大胆歼敌于进攻出发地;对于打击目标的选择,又没有拘泥于先拣弱的打这一普遍原则,而把矛头指向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也是最骄傲的敌嫡系整编第八十三师。没有全局在胸,没有透过现象抓住本质的洞察力,没有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的科学态度,不经过周密思考和分析综合的过程,就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关键环节上,作出在机械唯物论者看来悖乎常理的正确决策。”
1948年初,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为发动战略进攻,决定成立东南野战军和东南分局,任命陈毅为东南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粟裕为副司令员、东南分局书记,并指示粟裕率东南野战军第一、四、六纵队组成第一兵团渡江南进,在湘、浙、闽、赣诸省执行宽大机动作战任务,吸引和調动中原敌军20个至30个旅回防江南,以策应刘邓大军,进一步开展中原战局。对上级的指示命令,粟裕总是深刻领会精神实质,根据战区实际情况,提出有充分根据、实事求是的建议,坚决而又创造性地贯彻实施,而不是机械地执行。他曾说过:执行上级指示,“你越是机械地执行,就越是被动,越被动就越打不好仗”。据时任东南野战军一兵团参谋长的张震介绍,那段时间,粟裕“常常拿着中央军委的来电,仔细阅读、琢磨,陷入沉思。又常常一个人站在地图前,用铅笔和手指在图上比来划去,一看就是半天。腹案成熟之后,他把他的想法和兵团领导同志进行磋商”。这期间,粟裕先后两次向陈毅详细汇报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听取陈毅的意见;还利用当时的中原野战军副司令李先念途经濮阳两人相见的机会,与李先念深入交换意见;他还给刘伯承、邓小平发电,征求他们的意见。此外,粟裕还征求了华东局领导和陈士榘、唐亮等人的意见。在认真总结我军作战经验,客观分析敌我力量对比和当时全国的战局,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的基础上,粟裕认为,随着敌我双方力量的消长和战略战术的变化,解放军在长江以北打更大规模的歼灭战,更有利胜利进程。为此,他两次“斗胆直陈”,向中央军委陈述自己的意见,建议“三个纵队暂不过江,集中兵力在中原黄淮海地区打大仗”。中央书记处两次开会,同意了粟裕的先集中兵力与国民党在中原地区进行战略决战,然后再渡江向下的建议。因此,组建东南野战军的命令也就失效了。
此后,粟裕按照中央的指示要求,于1948年6月和9月间,指挥华东野战军发起了豫东战役和济南战役。其中,豫东战役不仅创造了我军历史上一次战役歼敌9.4万人的空前战绩,更使中原、华东战场的形势出现了新的转折,大大加快了我军战略进攻的胜利进程,为顺利转入战略决战创造了良好条件。
(责任编辑:时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