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不会想到外婆今年会卧床不起。外婆的突然衰老像是老天爷突然浇到我头上的一场暴雨,我任由它将我从头淋到脚,没有一点点防备。我常常回去看她,她有时记得我,有时不记得。当她第一次叫不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和文中的小雨一样,躲到房间里久久地哭泣。
——项玉春
一
太阳把大地晒得发软,脚下暑气恣肆升腾。
从考研自习室冲出来,置身盛夏毒辣的阳光里,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脚下一个趔趄,我差点跌进教学楼旁的花坛里。扶墙缓了一下,我撑着身子坐在花坛边,拨通妈妈的电话。
“妈,外婆找到了吗?”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沙哑疲惫的嗓音:“还没。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担忧夹杂着愤怒,我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引得教学楼前来往的同学注目。
“你爸说,让你安心复习考研……”
“考研哪有外婆重要啊!”我脱口而出。那一刻,我的眼睛终于失控,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向面庞。
带几身换洗衣服,我便匆忙坐上返乡的列车。高铁经过山川、原野、河流、村庄,又将它们甩在身后。拜托车速快一点,再快一点!我的心里只有这个声音。
列车到站的时候快下午三点钟了,我背起包就往出站口钻。阿志在出站口朝我挥手。他穿着一身蓝色工作套装,在人群中很显眼,看上去挺拔又严肃,和小时候的上蹿下跳的顽皮模样完全不同。
“阿志,我外婆到底是什么情况?”
阿志大名何咏志,现在是蓝天救援队的预备队员,已经参加过本市三项救援工作。“你外婆是周六上午在自家小区门口走失的。警方在当天傍晚的世纪大道和大同路交叉路口的监控里看到过她,再后来……线索就丢失了。”阿志轻声叹了口气,又安慰我,“不过小雨你别着急,我们正配合警方从交叉路口的四个方向分头搜寻,相信你外婆一定会被找到的!”我点点头,话不多说,跟着他走出人潮,朝搜救队所在地行进。
我和阿志是一块儿长大的。父母早年外出打工,我就住在外婆家。阿志家和我外婆家是邻居,厨房相对,主屋并排。中间一道小小排水沟将两户人家分开,颇有点楚河汉界的意味。我和阿志就像两颗快活的棋子,在两家门前的空地上跑跳追逐。阿志有时会故意跑得很慢,任我扑上去抓住他,然后我们就会大笑起来。
中考后,我考上县中,开始了寄宿生活。县中高手如云,而我无力招架,第一次月考,就被现实彻头彻尾地浇了一盆冷水。阿志大我两岁,在学习上没什么天赋,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一位木工师傅当学徒。一开始,阿志总会计算着我放月假的日子,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前。但不甘落后的我,即使放假回家,也只会把自己关在屋里背书、做题。渐渐地,阿志就很少出现在我家门前了。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与阿志骑着脚踏车奋力在乡村公路上飞驰,任风吹鼓我们的衣衫,享受接近飞翔的感觉……那样快乐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只是把对方放在自己的通讯录里,一直没有联系。他是个爱分享的人,从他发布的动态中我瞥见他这些年的生活碎片。学了两年木工后,他跟着包工头姨父去苏州打工,后来辗转到过上海、合肥、南通,哪儿有工程往哪儿跑。如今返乡创业政策好,他回来办小型移门厂,生意蒸蒸日上。去年又加入本市蓝天救援队,发布了不少搜救信息。说真的,这次要不是在朋友圈看到他发布的关于我外婆的寻人启事,我还蒙在鼓里。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宽慰我,说外婆一定会安全回家的。
经过世纪大道和大同路交叉口后,车子又向西行驶了很长一段。我跟着阿志在一个热闹的小镇下车,走到一个四岔路口,看见几个身着蓝色队服的人围着一位黝黑精干的老大哥。“刘哥,”阿志拍拍我的背,介绍,“这位是孙祥雨,我发小,走失老人的外孙。”“你好!”刘哥朝我点点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微汗的手心。“放心。”刘哥眼神坚定地看向我。这一眼,仿佛滤去了盛夏炎炎的阳光,在我身上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二
劉哥带人去了北面的三湾村,我跟着阿志去了南面的渡水村。我们拿着外婆的照片挨家挨户询问。阿志告诉我,我爸妈也跟着他们的队员在找。“网络信息扩散迅速,公安也追踪到了一些你外婆的活动轨迹,我们循着她有可能出现的区域一步一步找,一定能找到。”阿志说着,抹一把额上的汗。我点点头,心里在担心外婆。气温这么高,她一个老人家,能走到哪里?会不会中暑?这些天以来她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困了怎么办?
阿志带我走到一个小院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有人吗?”院内无人应答。阿志又喊了一声。我们只好迈步走向另一家。这家有人,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槛上纳鞋底。“奶奶,您见过这个人吗?”阿志走到她跟前,俯身把手机上我外婆的照片递到她面前。我的心跳加快,想着老太太哪怕能提供一点信息也好。老太太回答没有,又埋头纳鞋底了。阿志对我摇摇头。我们又继续向前走。在一棵大榆树下,有几个嬉戏的孩子,我拦住其中一个,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他看:“小朋友,你见过这位老奶奶吗?”男孩看了一眼,摇摇头,又跑去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了。他们跑得尘土飞扬,无忧无虑的笑声在树下荡漾。阿志注意到我情绪低落,拍拍我说:“小雨你别着急,找人就不是一件立竿见影的事。”
我们沿着村子挨家挨户问询,一无所获。夕阳落在田野的尽头,霞光给绿色秧苗镀上一层淡淡的橘色。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我对阿志说,我的腿脚还有力气,还可以走更远的路。阿志说我们得先和刘哥他们会合,再商量后面的安排。
回去的路上,阿志和我聊起我的外婆。“小雨你放心,找外婆这件事,我一定竭尽全力!你外婆是村里公认的好人,她对我尤其好。小时候我爸妈忙,我在院子里写作业,天黑了都没饭吃,你外婆老叫我去家里和你一起吃。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不好意思再去,她就把热乎乎的饭菜端给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阿志侧过脸看着我,用力拍拍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一阵感动,关于外婆的种种记忆纷至沓来。我的童年、少年大部分时光是和外婆一起度过的。外婆为人和善,从来不与人红脸。农村的语言是粗犷而不受拘束的,但我的外婆从来不骂人。外公去世早,作为一个女性,要担起生活的重担、操持繁重的农活并不容易,她从不叫一声苦。她还是一个特别坦荡的人,她会很明确地告诉我,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那些禁止我做的事,她绝不会做。在外婆的爱包裹下长大,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我并不珍惜,有时候我还会故意挑战外婆,跟她置气。因为我是个跛脚的孩子。我常常陷入自我怀疑: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思来想去,总得不到结果,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我在外婆面前有过一次大爆发,那年我十一岁,刚上四年级。本来,农村小学孩子的校园生活是很贫乏的,只有升了中学,到镇里上学,才能接触到农村以外的世界。但是那一年,为整合教育资源,我们镇所有的村小都冠上镇中心小学分校之名。之前,我们体育课是班主任带的,没有正儿八经上过。有时候他给我们讲讲题,有时候放我们在教室门前的砖地上自由活动。但是那学期,镇小派来一位专业的体育老师给我们上课,他从准备活动开始,从零教起,带领我们推开体育世界的大门。准备活动我做得很好,之后的热身小跑也勉强能跟得上,但是当老师满腔热情地教我们立定跳远时,我做不到了。老师让我在一旁的树下休息。耀眼的阳光里,同学们围着沙坑,一个接一个奋力起跳。树荫距离沙坑不到两米,我坐在树荫里,仿佛和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
加入镇小不久,我们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体育老师很高兴,到我们中间选小运动员去镇小参赛。我们班人人都想被选上。因为体育老师承诺,他出钱请每个小运动员喝饮料。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我们都想到镇上去玩玩。但是这样的好机会怎么会砸中我这个连立定跳远都做不了的孩子呢?我知道,它注定是与我无缘的。所以全班争先恐后地举手的时候,我始终低垂着头。选过小运动员,体育老师神秘兮兮地说,他还会带几个平时课上表现好的同学当啦啦队,给我们班运动员加油助威。这又一次在班上掀起了举手热潮。体育老师垂怜,选中了一言不发深埋着头的我。当我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事情就发生在去镇小参加过运动会之后。看到赛场上那些活蹦乱跳的同龄人,我内心深处的自卑一发不可收拾。回到家,外婆如往常一样喊我吃晚饭,在桌上同我交流起当天的经历。我的嘴却始终紧抿,对于在镇小的见闻只字不提。外婆察觉到我低落的情绪,放下碗筷,把凳子搬到我旁边坐下,搂着我问:“小雨怎么了?今天好像有点不开心。”我挣开外婆的怀抱,不愿向她袒露自己的内心。“告诉外婆好不好?遇上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外婆还是慈爱地伸出食指,刮了一下我的脸蛋,大概在她眼里,我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吧。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被外婆逗笑了,但是这天不同。在镇小的赛场上,我看到别人像兔子一样敏捷地奔跑,像猫一样轻盈地跳跃,像牛一样有无穷的力气,才知道我的世界是那么狭隘。我归咎于我那只跛了的右脚。这只跛脚从出生就跟着我,甩不掉,脱不了,它常常限制我的行动,我的心总是比我的脚着急,我的脚总是比我的心无力。我紧咬牙关,紧握双拳,拼命地捶打自己的右脚。外婆见状,才明白我的心事。她哭着拉着我,用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抓住我纤细的手腕说:“好孩子,好孩子,不要这样……”
“外婆,为什么?”我哭着吼出压在心底已久的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呢?”外婆别过脸,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背抹了抹不断从眼角涌出的泪,然后把我拥到怀里,像哄小婴儿那样抱着我摇了摇。她的双唇抖动着,几次想要开口,因为哭得不能自已,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把我搂得紧紧的,拍着我,安抚我,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一滴热泪滑入我的手心,我知道那是外婆的泪。“这个问题,外婆也想了很久。大概……是我的小雨在天上的时候,善良宽厚,所以老天爷放你到人间的时候在你的脚上做了个记号,这样他就能从世上那么多孩子中一眼认出你,也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眷顾你。这是幸运的标记。”外婆轻推开我的肩,与我四目相对,我看见她朝我微笑,眼里还噙着晶莹的泪花。
外婆温暖的笑容像是镇静剂,让我的心安宁下来。但那时候我已经是四年级的孩子了,我知道这是外婆为我编的一则美丽的童话。
三
暮色漫溢,我和阿志驱车来到下一个村子。宁静的夜拥着村庄,几户人家屋里的灯亮着,给小屋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暈。我们的闯入,无疑打扰了人家。我心怀歉意,但不得不去敲开他们的家门。月光照亮乡间小路,我们一家一家地询问,还是一无所获。
几只萤火虫从草丛里钻出来,向前面的小河飞去了。凉风习习,我身上却仍在冒汗。距离外婆走失已经两天半,我们至今毫无头绪。
夏蝉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蟋蟀也不知疲倦地应和着。小时候的夏夜,我最爱躺在院子里的长凳上,一边看着满天繁星一边学虫叫,外婆就摇着大蒲扇坐在我旁边纳凉。但是现在,外婆走失,这虫鸣只让我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阿志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说找到外婆了,在西乡镇的一户养鱼人家。对方看到外婆的脸和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有几分相似,就联系了警方。我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没多久,妈妈打来电话,万分欣喜地告诉我外婆找到了,他们正在赶过去。我说我一会儿就到,妈妈惊讶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答说下午。“好好好!那我把定位发给你!我们一起去接外婆!”妈妈很高兴,匆匆挂了电话。
车头灯拨开浓稠的夜色,我们一路疾驰。半个小时后,我们赶到外婆所在的位置。这是一间简易的活动板房,依着鱼塘而建。灯光从小窗里漏出来,隐约听见有人在里面说话。派出所民警、屋主、蓝天救援队队员,狭小的空间里站满了人。我一个箭步冲进去,看见外婆正坐在用门板搭的小床上。
我的外婆就坐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身上散发着汗馊味,一双无神的眼睛因为衰老而耷拉着。她那么瘦小,蜷缩在小床的一角,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我蹲在她面前,喊了一声“外婆”,她并不应答。外婆看我的眼神空洞茫然。
“外婆。”我声音大了点,她还是不回应,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了。
“外婆——”我带着哭腔了。我不能接受外婆像看陌生人那样看我。
前年的一个深夜,外婆起夜时找不到家中的厕所,然后坐在房间里把卫生纸撕得稀碎,可第二天全然记不得昨晚的事。我妈带外婆检查,医生判断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
我知道,外婆终有一天会忘记我,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每次放假回家,我第一时间就冲到外婆面前问候她,每一次都能得到她笑眯眯的回应。但是在学校刷到阿志发布的那条寻人启事,我就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即便是早就做了心理建设,当我叫外婆而无应答的时候,我所有的坚强还是在一瞬间被击垮,我伏在外婆膝上,口中重复着:“外婆,我是小雨。外婆,我是小雨呀!”
“小兄弟,别哭!”鱼塘主人、一个穿着迷彩短袖衫的大哥说,“老人家不傻。她神志很清楚。她知道问路,知道借水喝,也知道你。来我这儿的时候还一直念着‘小雨小雨呢。你呀,给她点时间。”
我爸妈也赶过来了。我妈抱着外婆号啕大哭,她的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看上去很疲惫。但是现在,她的哭声却在释放浑身的痛苦。我爸正在向民警、屋主、救援队队员握手、鞠躬表达谢意。我们,终于找到外婆了。
阿志捏捏我的肩,像小时候被我追上时那样朝我挑眉,咧着嘴给我一个微笑。
这时外婆捏着妈妈的手,也哭出声来。
外婆看见妈妈,双目有神了。只不过那是一种愧疚的眼神。“丫头,丫头啊,小雨不见了……”外婆从床上站起,微微屈膝向下一沉,妈妈连忙扶住了她。
“妈,你这是干什么?”妈妈扶着外婆,把她重新安置到床上。
“小雨,我找不到小雨了……”外婆呆呆地重复着。
看着她惊惧不安的样子,我的心又跟着揪起来。这都是因我而起。这么多年来,外婆从来没有责怪过我,甚至从来没有向我诉说过那件事给她带来的不安和内疚。
四
外婆的时间坐标和我们不一样,现在的她还停留在我十一岁那年。
从镇小参加完运动会以后,我深深陷入自我怀疑,外婆的安抚只是让我的情绪平复下来,但没有消除我内心根深蒂固的自卑。那天晚上,趁外婆熟睡,我背着书包,里面装着体育老师给我们买的面包和饮料,打着一只手电筒,兜里揣着外婆藏在床头柜铁盒里的二百元钱,离家出走了。
我的目标是一路向西,到一片令人向往的芦苇荡,在旁边搭一个小棚子,养鸭,就像我在报纸上看过的那样。那时在农村,手纸没有现在讲究,写完的作业本、废旧的书本和报纸被裁剪得整整齐齐,放在墙上挂着的破布包里,取几张捏成一团,用手揉搓得软一些,就可以当手纸了。我就是在厕所的一张裁剪过的旧报纸上,看到过对一位闲逸养鸭诗人的报道片段。这位诗人的草鸭蛋因为新鲜纯天然而在城市脱销,无衣食之忧的他就住在芦苇荡旁,在天地间散步、写诗。他自由而随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接受任何人的指指点点。当然我只看了他一半的故事,另一半是我的想象。我想象他卖鸭蛋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也想象他的鸭子很有灵性,像杨过的那只大雕,能伴他左右,为他排忧解难。找到那片芦苇荡,我也可以养鸭。外婆干活回来晚,家里的鸡、鸭、鹅都是我赶回笼中去的。我不想当什么养鸭诗人,只想当一个“神鸭大侠”。断臂的杨过武功无人能及,跛脚的我也绝非等闲之辈。
我向我心中的那片芦苇荡行进。起先,我很有劲头,走得比平常都快。大概走了五六个小时吧,我坐在一座草垛旁歇脚。不知怎么的,困意席卷了全身,我就靠在草垛旁睡着了。
外婆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小雨,小雨……”我被外婆用力摇醒,睡眼惺忪的我看到她满是泪痕的脸。她搂住我,下巴搁在我窄窄的肩上,一边哭一边发抖:“外婆不能没有你呀!”旁边有围观的大人指责我不懂事,可是外婆对我一句重话也没有。
外婆怕我的脚累,回去的时候全程背着我,一路走一路哭,走了一下午,在夕阳落山前赶回了家。
在外地打工的妈妈赶回来,扬手给了我一巴掌。外婆想劝开她,她只说:“我自己的孩子自己教育。”外婆叹了口气,躲到屋子后面去了。那次妈妈打了我一顿,让我尝到叛逆的后果。
晚上,外婆在床边守着我,怕我再跑。我看着外婆哭红的眼睛,很心疼,就叫外婆和我一起睡,可是外婆说什么也不答应。迷迷糊糊中,我感到外婆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门,听见她轻轻地说:“小雨,你是外婆的宝贝呀!你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你比他们都有出息!”真奇怪,迷蒙中听到的这句话,像烙在我脑中似的,每当我在学习、生活中遇到不如意的事,我总会想起这句话,想起外婆对我的信任与期望,也总能鼓起直面困难的勇气。
但是我没想到我的出走给外婆带来那么深的伤害,以致她在年老时遗失了一些记忆后,记得最深的就是我的离开。
“妈,小雨在,小雨在这儿呢。”我妈把我拉到外婆跟前说。
外婆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摇摇头对我妈说:“他不是小雨。我的小雨是个聪明的小男孩。”
“外婆,我是小雨,你看,我长大了。”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合照递给外婆,上面的我依偎在外婆怀里,身高才到外婆的胸口。有一年过年,我爸妈不能回来,外婆到镇上的照相馆特地请人给我们一老一小照了合影给他们寄过去。我很喜欢这张照片,因为它见证了外婆陪伴过我的岁月,见证了我在外婆的照料下从一个小婴儿成长为少年的个人历史。
外婆接过照片,用手指了指照片上小小的我,笑眯了眼睛:“是他,是我的小雨。”
外婆看到我的照片,似乎安了心,卸下满身疲惫,靠在妈妈肩上睡着了。
我们在大家的帮助下,把外婆带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阿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还好把外婆找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向阿志,由衷地说:“阿志,谢谢你!”
“谢什么呀,外婆对我不差。再说了,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外婆就是我外婆。”阿志冲我一笑,扭过头专心开车了。
我报之一笑。
車子向前行驶,我的视线却模糊起来。
那个一眼就能认出我来、亲昵地笑着呼唤我乳名的外婆,再也找不回来了……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