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形式的道德批判
——以《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为考察中心

2023-08-08 12:34陈光洁
关键词:资本家手稿分工

陈光洁

(滁州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在早期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占有重要地位,但却不是剩余价值生产的唯一手段。实际上,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也存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只不过居于从属地位,后来随着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的进行,人类社会进入了“机器时代”,促使劳动对资本的从属从形式从属日益转化为实际从属,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也使得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地位不断凸显,由次要地位逐渐上升到主要地位。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尤其是相对剩余价值理论获得了极大发展。马克思对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分析,相比较《资本论》,在不少方面要丰富得多。他在《手稿》中第一次详细论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提高劳动生产力的三种主要形式——协作、分工和机器的应用。这些形式反映了在以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发展各个历史阶段的特征。在《手稿》中,马克思从上述三个方面对资本主义相对剩余价值生产这种剥削手段进行了道德批判。

一、协作:“社会劳动的自然力”与“异己的权力”

1.“社会劳动的自然力”彰显了资本主义协作的道德进步意义

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协作不是一个工人的单独行动,而是许多工人进行的不以交换为中介的协同行动。这种行动是直接的,其目的是为了生产同一个产品、成果、剩余价值(或同一个效用),并且,马克思还认为,协作不是单属于某种社会形态的个别形式,而是不同社会形态所共有的即“一般形式”。一方面,这种形式为所有以提高社会劳动生产率为目的的社会组合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它还在其中任何一种组合形式中得到进一步的专业划分[1]。可见,在马克思看来,协作这种生产方式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所独有的,它作为“一般形式”,在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同样存在。但资本主义的协作却具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认为,它“一开始就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给资本的自由雇佣工人为前提”[2]。工人为什么需要协作,马克思在《手稿》中也对其原因进行了分析,他指出,相对于单个工人的生产活动,协作作为一种“社会劳动的自然力”[1],“能达到他作为孤立的个人所不能达到的生产率”[1]。在马克思那里,社会劳动并非单个工人的劳动,因此“社会劳动的自然力”实际上即是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条件下资本主义协作所具有的道德进步意义。当然,这也是所有协作都具有的一般道德进步意义。但毫无疑问,在马克思的解读视域里,资本主义协作对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推动作用更加明显,所具有的道德进步意义也更大。

2.“异己的关系”决定“异己的权力”

马克思在《手稿》中,把资本主义协作过程中,资本家与雇佣工人的关系定义为“异己的关系”,而这种“异己的关系”实质上就是马克思对资本家与雇佣工人之间对抗性经济伦理关系的揭示。它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发生了异化,所以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这种关系,“表现为由资本缠在各单个工人身上的绳索”[1]。同时,马克思也指出,在这种“异己的关系”中,主角或者说领导者是资本家,因此,导致了协作对于雇佣工人来说是一种“异己的权力”。而这种“异己的权力”实质上就是“资本的权力”,是资本支配、控制工人的权力。应当承认的是,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协作,尤其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协作也是“异己的权力”,但资本主义协作的实质如前所述是“资本的权力”。这是资本主义协作与前资本主义协作的根本区别。

为什么资本主义协作的实质是“资本的权力”?马克思在《手稿》中对其进行了详细考察。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劳动能力归属于彼此对立的劳动者所有,资本家在组织生产时是同时需要购买许多单个劳动能力,而不是购买单独的一个劳动能力。由此,这就决定了当这些被购买的劳动能力一进入生产过程时,资本就把他们并入了。因而,工人在协作过程中的关系不是自己形成的,相反,却是由资本家为他们设置好的。并且,马克思还指出在这一关系中雇佣工人所处的地位。进一步,他把雇佣工人之间的关系称之为“异己的关系”,而这种“异己的关系”实质就是资本对雇佣工人的统治关系。而正是这种关系决定了“他们在劳动中的特殊联合——协作——事实上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异己的权力,也就是与各个单个工人相对立的资本的权力”[1]。在此,马克思事实上揭示了,由资本家对雇佣工人这种“异己的关系”所决定的,协作对工人的“异己的权力”即“资本的权力”。在马克思看来,正是这种资本的权力把工人自己的统一变成对他们而言是异己的统一,同时他也告诉人们资本家同样也是凭借这种资本的权力实现了对雇佣工人的剥削。

在《手稿》中,马克思还在分析协作对工人,实质是资本对工人这种“异己的权力”的基础上,指出了协作所产生的资本生产力无偿的道德属性。他首先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雇佣工人相互之间结成的联系并不存在于工人中间,而是存在于资本之中。由此造成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工人的生产力变成了资本的生产力。接着,马克思对协作所具有的无偿的道德属性及其原因进行了详细阐述。他说道:“协作所产生的社会生产力是无偿的。”[1]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单个工人的劳动能力与工人相互之间的协作所产生的生产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他们为资本家创造出财富以后进行分配的时候,单个工人能够获得一定的报酬,但那是他作为孤立的劳动能力获取的,而雇佣工人之间的协作所带来的财富却未能得到报酬。马克思对此也进行了一定的分析,他指出原因在于资本家与工人进行的交换是在资本家同单个工人之间进行的,这种交换是由工人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决定的。

二、分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从本质上控制并改变了劳动”

马克思在《手稿》中阐述分工问题时,首先对分工的概念进行了厘定。他指出分工也是一种协作形式,但是进一步发展的协作形式。它区别于以往协作形式的一个明显特征是在其内部有一定的专业划分,从而使得这种协作形式更能提高生产的效率,为资本家提供更多的剩余劳动[1]。接着,他还对分工的种类进行了考察。马克思把分工划分为两种:一种是社会内部的分工,它指的是社会劳动被划分为不同的部门或行业;另一种是生产某个商品时存在的分工,它指的是在某个劳动部门或行业中的某个商品制造中发生的分工,是同一个工厂内部的分工。“与后一种意义上的分工相应的是作为特殊生产方式的工场手工业。”[1]应当看到的是,马克思在《手稿》中着重分析的不是第一类社会内部的分工,这种分工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就已经存在,而是第二类即资本主义所特有的工场手工业的分工。在工场手工业分工这一阶段,劳动对资本已经从形式从属发展到了实际从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从本质上控制并改变了劳动”[1]。在《手稿》中,马克思对工厂手工业分工的伦理考察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工场手工业分工的道德进步性

相对于简单协作时期,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分工的道德进步意义在于:它能够更加有效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导致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缩短而剩余劳动时间延长,从而能够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马克思在《手稿》中通过分析斯密关于分工的论述以后,指出:“分工简化了劳动,使劳动更容易学会,从而减少了生产劳动能力的总的费用。”[1]在这里,马克思所言的分工对劳动的简化,使工人更容易学会一些劳动技能与方式等,无疑可以促进劳动效率的提高,从而减少生产社会生活资料的必要劳动时间,降低“生产劳动能力的总的费用”。接着,马克思指出,作为“进一步发展的协作形式”的分工,同协作一样也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而非劳动的生产力。但不同之处在于,分工所带来的资本的生产力能够更有效提高生产的效率,从而使得资本家能够从工人身上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正如马克思所说,“以分工为基础的工厂——会增加落入资本家手中的剩余价值(至少是直接增加,而这是这里所要谈到的唯一结果)”[1]。换言之,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的进步表征为资本的生产力,原因在于通过发展生产力能够缩短再生产雇佣工人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即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从而能够相应地为资本家延长剩余劳动时间。

2.“天命的支配”使劳动者变成“片面的人”

在《手稿》中,马克思把资本主义分工界定为一种与工人相对立的资本形式,并还把分工对工人的控制力比作“天命”。马克思认为,这种天命同工人也是对立的,天命之所以能够支配工人在马克思看来是因为工人的劳动能力变成完全片面的职能,它并不完整,工人实际上变成了纯粹的“资本的附属物”,“工人本身变成了一个简单的零件”[1]。由此,马克思指出工人不再是商品的生产者,他只是执行“某种片面操作的生产者”。并且工人的这种片面的操作不能脱离资本主义工场的整个机构,或者说他的技能只能存在于工场中,工人是资本主义工场的一个活的组成部分,他变成了“片面的人”。

在此,马克思表达了对工人阶级的道德关怀和对资本主义工厂手工业分工强烈的道德义愤。这种“完全片面的职能”、“片面操作的生产者”即“片面的人”的思想后来被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深化。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指出,工人的劳动方式在简单协作阶段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但在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时期却发生了革命性变化,“工场手工业把工人变成畸形物,它压抑工人的多种多样的生产志趣和生产才能,人为地培植工人片面的技巧”[2]。这里,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其在《手稿》中提出的“片面的人”的思想深化为:工场手工业分工条件下,雇佣工人变成了“畸形物”。首先,工人的身体片面化了,而这种片面化“实质是工场手工业分工对工人生命的摧残。这种对工人生命的摧残,无异于对工人的‘谋杀’,只不过它是一种‘文明’的谋杀”[3]。其次,“人为地培植工人片面的技巧”体现了工人的智力也片面化了。再者,工人的劳动志趣和生产才能也遭受了压抑。总之,马克思在《手稿》以及《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工厂手工业分工所导致人的片面化、畸形化、工具化的这种现实景况进行了深刻的道德批判。尤其是马克思指出它们给工人阶级带来了道德损害,并且特别强调这是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

3.自由时间使工人丧失精神发展的空间

在关于《手稿》中“相对剩余价值”的分工内容时,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分工条件下,资本家所拥有的自由时间使得雇佣工人丧失了精神发展的空间。他说道:“社会的自由时间是以通过强制劳动吸收工人的时间为基础的,这样,工人就丧失了精神发展所必需的空间,因为时间就是这种空间。”[1]可见,在马克思的解读语境中,自由时间实际上对应的是雇佣工人的剩余时间,二者本质上是同一的,只不过言说的角度不同。但正如之前所述,自由时间归资本家享有,而剩余时间则直接对应于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资本家自由时间的获得是以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为基础的,资本家享有自由时间就意味着雇佣工人剩余时间的消失,从而雇佣工人也就丧失了精神等各方面发展的时间即空间。

对此,马克思引用了安·尤尔的《工厂哲学》(1836年布鲁塞尔版)中的两段话进行了说明。在第一段中,尤尔认为工人阶级所享有的精神文化发展的时间与社会的发展是反方向变化,社会越繁荣,工人阶级拥有的诸如学习、独立思考等精神文化发展的时间就越少。在第二段中,尤尔直接把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所享有的参与科学活动的时间进行对比,指出它们同样是反方向的变化。并且,尤尔还特别强调资产阶级能够拥有诸如哲学思考或文学创作等自由时间,恰恰在于是工人阶级承担起所有的商品生产、流通等机械的工作。而对于工人精神空间的丧失,马克思后来又进行了具体地阐述。他说:“资本使工人阶级所处的生活状况是:密集,没有其他一切生活享受,完全没有希望达到更高的社会地位和保持某种体面。”[1]在这里,马克思实际上指出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只有资本家才能获得自由时间、休闲生活以及娱乐,而雇佣工人的生活状况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密集”。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使得雇佣工人只能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存,他们没有权利也没有希望得到更高的社会地位和享受体面的生活。具体地说,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工人的生活毫无内容,他们孤独、早婚。他们必要的学习时间也得不到保障,要么减少,要么几乎完全被废除。资本家甚至还使用年龄很小的童工。从中不难看出,马克思对此表达了强烈的道德义愤。

三、机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应用伦理

1.“制造出来的生产力”生成了更大的道德进步性

在《手稿》中,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条件下机器应用的道德进步性。而这种道德进步性就在于,机器不同于简单协作和工场手工业分工,“它是制造出来的生产力”[1]。而所谓“制造出来的生产力”中的“制造出”,马克思在《手稿》中也进行了说明。在他看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应用机器肯定异于无机器的单独个人的生产劳动,相对于它,机器应用无疑可以更大地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同时,马克思还指出,机器对生产力的“制造”还体现在它可以把水、风、电等单纯的自然力转换成社会劳动的力量,并且还可以运用力学等定律。从而,相对于简单协作和工场手工业分工,使用机器能够极大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在《手稿》中,马克思事实上从三个方面揭示了机器应用对社会生产力发展所具有的道德进步意义。首先,使用机器在提高劳动生产力上超越了协作和分工。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应用机器使得劳动的规模扩大,劳动力与生产资料结合的程度也得到增强。他后来在《手稿》中的《剩余价值理论》部分,评述李嘉图关于资本主义条件下应用机器对生产的影响时还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对机器的使用和自然资源的利用会游离出两样东西:一个是资本,另一个是工人。这两样东西游离出来以后可能带来的结果就是扩大社会的生产规模,不管是旧的生产领域,还是新创立的生产领域[4]。因此,资本主义条件下机器的应用所产生的生产力,大大超过了协作和分工条件下生成的生产力。其次,应用机器可以把“单纯的自然力”转化成社会生产力,马克思在《手稿》中还举了水变成蒸汽这个事例来加以说明。再者,机器应用时将科学技术引进到劳动过程之中,迅速提高了生产力。马克思在《手稿》中所讲的“机械或化学方法”“力学定律”等就是明证,这也是协作与工场手工业分工所不具备的。

2.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带来了“贪欲的增长”

在《手稿》中,马克思结合对约翰·穆勒关于机器发明与人们辛劳是否减轻关系观点的分析,指出资本主义制度下应用机器的目的。他说:“使用机器的目的,决不是为了减轻或缩短工人每天的辛劳。”[1]马克思认为,一般而言,应用机器是为了使商品的价值降低,继而使它的价格减少,也就是通过提高生产这种商品的社会劳动生产率,去缩短它的必要劳动时间,但绝对不是缩短生产这种商品的劳动时间即工作日。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协作、分工和机器应用皆是如此,都不是为了简单地缩短工作日,而是为了缩短工作日中的有酬部分,而延长无酬部分。简言之,它们都是为了资本的增殖。但机器应用不同于协作与分工的地方在于,它的使用带来了资本家对剩余价值贪欲的更大的增长。它加剧了对工人的剥削,使工人更加辛劳,给无产阶级带来了更多的道德伤害。

当然,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这一贪欲不光在机器应用下存在,在协作和工场手工业分工方式下同样具有。正如马克思所说:“对别人劳动(剩余劳动)的贪欲,并不是使用机器的人的独特本性,它是推动整个资本主义生产的动机。”[1]而资本家也凭借对机器这一固定资本的占有,而获取了更多的剩余价值。但随之而来促使我们不得不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使用机器的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贪欲增长得更快呢?在马克思看来,原因是使用机器的资本家占据了追求剩余价值欲望的有利地位,因此,他们的贪得无厌无疑是很自然的。接着,马克思认为还必须看到,在生产中如果使用人或牲畜作为动力,那么就必然存在一个生理的界限,因为不管是人还是牲畜的身体都需要休息。然而,马克思说蒸汽机完全不需要休息,它在什么时间都能工作。可见,在他看来,机器的特征及其对资本增殖的作用催生了资本家“贪欲的增长”。

同时,也应看到,马克思对资本家这种贪得无厌及其“贪欲的增长”给予了强烈的道德控诉。后来,他进一步分析道,资本家使用机器的动机,除了缩短生产商品的必要劳动时间以外,还在于抵制雇佣工人罢工、提高劳动工资以及寻求正常工作日等的要求。马克思指出,资本家在生产中应用机器就是为了满足这些要求,在机器同工人的对抗下,机器自身也成为资本的一种形式。后来,马克思把它界定为一种固定资本。因此,马克思认为机器就它的使命看,它成为资本对劳动进行驾驭的一种权力,成为资本压制劳动一切合理要求的手段。归根结底,它成为与劳动相敌对的一种资本形式[1]。故而,马克思指出应用机器进行资本主义生产的根本目的所在,那就是仍然为了更多地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对此,在《手稿》中,马克思还作出了一个假设进行说明。他说道,“如果一个工厂停止生产,那么,工厂主就认为工人偷窃了他的东西”[1]。实际上,马克思在这里并不认为工人在工厂停产时是对工厂主的偷窃,相反,他认为资本家采用机器等固定资本的目的是直接索取他人即工人的剩余劳动。可见,马克思在此使用的是一种反语。他接着还对这种“偷窃”的说法嘲讽道:“工人一离开厂房,实际上就是对价值10万镑的资本犯了大罪。”[1]在此,马克思所说的工人离开厂房,停止生产,就是对资本犯了大罪实际上是一种嘲讽的口吻,或者说表达的仍然是一种反语,说的是在资本家看来犯了大罪。而事实上在马克思的解读视域里,这不但不是一种大罪,或者我们不妨可以说马克思的这句话实际上讲的是资本家对工人犯了大罪,因为他们使用机器无偿占有了雇佣工人创造的剩余劳动,这才应当是马克思的本真之意。

在《手稿》中,马克思认为机器大生产是与资本主义生产最相适应的生产方式。相对于《资本论》,他在《手稿》中使用了更多的篇幅和资料来阐述机器大生产。应当指出的是,“机器生产大大发展了生产力,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却成了资本家加重对工人剥削、榨取相对剩余价值的手段,成了资本家压制工人反抗的手段”[5]。机器资本主义应用的这种伦理二重性表明,其背后的根本原因只能归于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有制。而这种双重性同时又告诉人们,一方面,机器对于社会劳动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来说的确是一个有力的工具;但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机器却发生了异化,变成一种加剧对雇佣工人剥削和压迫的手段。可见,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从生产力来看,机器成为具有重大道德解放意义的发明。但从带给雇佣工人的影响来看,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机器成了反道德、反人道的发明[3]。

3.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打破了劳动的道德界限

什么是劳动的道德界限?它强调的是在社会生产过程中,劳动者的工作时间不能超过道德即社会所允许的范围。正如之前我们在对绝对剩余价值生产手段中的工作日进行伦理批判时所指出的,以工作日的道德界限为参照,我们可以得出劳动道德界限的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那就是,劳动者在满足其基本的生存即身体的基本需要以后,还应有用于精神文化生活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可见,劳动的道德界限与工作日的道德界限本质上是同一的。

需要指出的是,机器的使用本来可以对工人的劳动强度起到缓解作用,用马克思在《手稿》中的话说:“劳动形式改变了,劳动看来很容易,工人的全部肌肉力以及技能都转移到机器上了。由于肌肉力的减轻,劳动时间的延长起初在体力上还不是不可能的。”[1]然而结果却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应用机器不但没有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现实却是加重了。他们的劳动没有变得容易,反而愈加难以承受。从中不难发现,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机器应用对工人劳动强度的缓解在可能性与现实性上出现了悖论。马克思在《手稿》中还指出工作日的道德界限如果被打破,若想恢复到正常劳动的道德限度则很难。同时,马克思还认为“夜工”就是机器应用对劳动道德界限背离的一个典型例证。对此,他说道:“一旦工作日由于习惯被强制延长,那就会像在英国一样,要经历几代人的时间,工人才能重新把工作日恢复到正常界限。因此,把工作日延长到超过它的自然界限——夜工,是工厂制度的结果。”[1]在马克思那里,“夜工”的发明,无疑一方面超过了工人劳动的自然界限,即身体界限,另一方面也必然使得工人丧失接受教育和享有闲暇生活等的时间。因此,可以说,“夜工”是对工人劳动的身体界限和道德界限的双重背离。

值得注意的是,在绝对剩余价值生产阶段,资本家往往通过绝对延长工作日而打破劳动道德界限的方法来榨取剩余价值。然而,马克思在《手稿》中也指出,绝对延长工人的工作日并不是绝对剩余价值生产阶段资本家的唯一剥削方式。他认为,在这一阶段,由于机器的应用使得生产效率提高,进而导致劳动的强度提高,他把资本家这种剥削的方法称之为“浓缩劳动时间”的方法[1]。在这里,马克思提到的“浓缩劳动时间的办法”与提高劳动强度的方法实际上是等价的。因为,提高劳动强度也就是变相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这也是资本家在绝对剩余价值生产时除了延长工作日以外的一种主要方式。当然,也应看到,在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时,并非不存在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只不过其不是资本家剥削雇佣工人的主要手段而已。

对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生产的这两种手段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发现,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更具隐蔽性。它没有延长工人的工作日,但实际上是通过调整工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的比例关系,即通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相对延长剩余劳动时间来对工人进行剥削。因此,对于资本家来说,他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可能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因为剩余价值率往往是不断提升的。这就掩盖了资本家对工人更残酷的剥削,削弱了工人的反抗意识。同时,也应看到,这种方式毕竟没有依靠延长工人的工作日以及提高劳动强度,所以某种意义上说,相对于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它体现了一种道德上的进步性。但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工人的劳动时间没有延长,表面上工人所受的剥削会减轻,然而实际上,工人被资本家压榨的却更多。而资本家通过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却让雇佣工人感受不到这种压榨,显然,这是一种无耻的欺骗,工人遭受的更大的道德伤害被遮蔽了。从而,也可以说,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所体现的道德上的某种进步性只是形式上的,从内容上看它仍然是有失公平。换言之,这是资本家的一种伪善。

综上,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一言以蔽之就是永无止境的追求剩余价值。资本家凭借其投入的资本尽可能多地对雇佣工人的直接劳动时间进行物化。实现这一目的的方法或是延长整个工作日,或是提高劳动强度,或是缩短有酬劳动时间,等等。而资本主义生产主要通过采用协作、分工和机器应用等形式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并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故而,“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中就包含着不顾市场的限制而生产”[4]。这种马克思在《剩余价值理论》中所说的“不顾市场的限制而生产”实际上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根本弊端的反映,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的反映。

结语

在当前“新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资本家为了缓和与工人之间日趋尖锐的对抗性经济伦理关系,他们在生产过程中也能够遵循一定的道德规范,并愈来愈多地在生产中采用一些比较人道的做法,从而对工人的生活条件带来一些好的改变。然而,必须清醒地看到,“这种道德的运用并不代表资本主义的生产就是道德的,而只是说明资本家在剥削的方式和手段上发生了变化”[6]。因此,只要资本主义制度不变,“资本主义生产完全是‘为资本而生产’”[7],道德永远只是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手段而非目的。由是,资本主义生产的非伦理本性也就不会发生改变,同时,工人阶级的处境和命运也不会得到根本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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