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生 孙 晨
(1. 哈尔滨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哈尔滨 150001;2. 中国语言战略研究中心,南京 210008;3.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2)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与国际地位的提高,如何在多元复杂的国际传播环境中及时、正确、有效地发出中国声音,突破我国在西方媒体舆论中的受限处境,缩小国际传播过程中的中外文化逆差已然成为我国对外传播研究者所面临的一个具有必要性、现实性与前瞻性的问题。2021年5月31日,中央政治局在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专门针对如何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进行了深入讨论研究,习近平总书记特别强调,要切实提高中国话语说服力以及国际舆论引导力。(1)《习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并讲话》,2021年6月1日,http://www.gov.cn/xinwen/2021-06/01/content_5614684.htm,2023年5月11日。然而,虽然我国对外传播的规模、渠道、技术等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与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还没有形成,因此,“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传开叫不响”的国际传播话语困境仍然存在,(2)史安斌、刘长宇: 《新形势下的国家形象传播: 破解困局与开创新局》,《对外传播》2021年第3期,第8—12页。这就需要传播学研究者寻找并创造“接地气”“聚人气”“有底气”“有灵气”的外宣话语,为更好地讲述中国故事赋能,从而助力国家文化强国战略。
我国在解构西方话语体系以及构建自身特色话语体系方面做出了大量努力,但是在可对话性、可理解性和可接受性方面仍有不足。(3)解传姣: 《让世界读懂新时代中国: 理念与路径》,《对外传播》2021年第10期,第36—39页。究其原因,以往国际传播中出现的“有理说不出”的症结在于没有找到中国文化在国际受众当中的桥接点,导致没能摆脱全新文化传播的陌生化;“说了传不开”的堵点在于没有锁定中国文化在国际受众中的突破点,导致没能突破全新文化融入的休克期;“传开叫不响”的问题在于没有厘清中国文化在国际受众当中的认同点,导致没能实现全新文化交流的共情化。深入分析上述现状之后,我们发现其深层次原因在于国际传播中对于中国文化表达的语用实践不够重视,尤其是国际传播过程中话语及其背后的文化理念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所以国际传播中在“讲好中国好故事”时才会存在“失语”“失势”“失态”的境遇。因此,如何基于文化语用学的基本理念来思考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实践就显得格外必要。在此之前,必须明晰文化语用学及文化语用实践的基本概念,具体表现为文化语用实践的逻辑、路径与自觉。文化语用学是一门研究和解释话语所携带的文化语用信息及文化语境功能的语用学分科,(4)何刚: 《文化语用学理论与实践》,《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第1—2页。而文化语用实践是一种将文化语用学理论应用于话语表达以提高其传播效果的战略转变,主张从文化的视角审视语用现象及理论,关注语言使用和文化语境之间的关联性,并通过比较不同文化间的语用现象异同,结合话语产生和理解过程中的文化语境因素,言语交际中的文化准则和策略,以及跨文化交际中的语用问题等优化语言应用。(5)竹旭锋、何刚: 《文化语用研究的三种范式及其相互关系》,《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0卷第5期,第539—544页。因此,只有在国际传播场域中厘清文化语用实践的逻辑脉络(关系到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学介入的可能性与可行性),才能确定其具体的实践路径(决定了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学操作的话语载体与取效程度),这也是后续开展自觉批评(决定了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学参照的敏感度与颗粒度)的重要前提与参照。一方面,作为一种视角,文化语用学基于自身具体化分析维度可以为国际传播效能改善提供解决“难点”的认识论参考;另一方面,作为一种方法,文化语用学基于自身动态化的语境理念可以为国际传播效能改善提供消除“痛点”的方法论指南。
“国际传播的文化语用逻辑”是一个由“国际传播”与“文化语用逻辑”组成的复合词,它是指针对国际传播语境下语言使用背后所蕴含的特定文化思维定式。这种文化语用逻辑不但已经内化于语言使用者的一般性语言与行为实践之中,同时也是国际传播话语建构的隐性指南。这里,之所以使用“逻辑”这个词,不仅特指国际传播话语需要接受文化语用架构的管控,同时表明了国际传播话语需要符合内在文化机理上的合理性、合适性和有效性。
第一,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合理性是避免“有理说不出”的语用前提。鉴于国际传播话语同样具有相应的社会语境,其中的话语生产也以相应文化社群内部共享的文化设定框架为参照,要求语言使用者遵守其所归属的语言文化共同体内部所优选的语用理性设定及其背后的多层文化语用信息。(6)何刚: 《文化语用学理论与实践》,《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第1—2页。可以说,这一文化设定框架内的语用信息具有规约化特征,往往源于长期群体生活经历的沉淀与梳理,并对语言使用的选择设置了默认的文化规则与优选条件。在国际传播话语中,如果话语建构符合文化理性设定及规则,则视之为具备文化合理性,反之则违背了文化合理性要求,触碰了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语用调控红线。这也能清晰地揭示文化语用元素为什么能接入国际传播话语之中。例如,2017年对外传播优秀案例之一——《科恩眼里的中国》从外国人视角真实展现中国风貌,整个纪录片以历时对比视角出发,强调科恩外国人身份看中国的独特性与真实性。正是英语文化对于“个性化”的文化理性诉求,以及科恩作为西方受众群体内部自己人的身份,使得整部纪录片在国际社会更容易获得认可。从本质上讲,正是因为国际传播节目在话语产出上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共同体内一套共享的语用与行为设定,才能取得很好的传播效果——只有充分契合其文化理性的个性主义支撑点,中国故事才能娓娓道来。
第二,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合适性是避开“说了传不开”的语用推手。从语用选择概率的角度来看,文化合适性是在文化合理性前提下作出的积极调整和动态升级。(7)何刚: 《话语、社交、文化——文化驱动的社会语用视角》,《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2011年第3期,第35—41页。换句话说,国际传播话语在话语建构时一定会存在不同程度的优劣选项,需要根据目标语言文化语境选择最佳的文化合适性话语选项,合理规避话语误区,充分体现话语表层和深层内涵。虽然“语言使用的微观变化体现的实则是社会和文化的宏观改变”,(8)诺曼·费尔克劳夫: 《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北京: 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5页。但对外传播话语表意的精确化要求我们优化话语表达的方向、路径与效果,这足以说明文化语用视角在指导国际传播话语建构上为什么可行。例如,中国电影作为中国文化外宣的重要载体,其片名翻译要体现信息价值、审美价值与文化价值,则必然要考虑文化合适性的问题。因此,中国电影片名的对外译制,可针对不同目标观众采取不同的译名,同时也应针对不同国家的不同文化特点,进行区别化的翻译。例如,电影《花样年华》的英文翻译“In the Mood for Love”就是符合国际传播中文化合适性要求的体现。《花样年华》其名感叹青春和爱情的美好,却也隐含着美好的事物终将逝去的寓意。其主流英文翻译并未采取“age of blossom”的直译,而是使用了“In the Mood for Love”的意译方式,不仅体现出青春时光里爱情的悸动,同时也和英国乐团主唱Bryan Ferry的I’mintheMoodforLove形成呼应,使中西方文化完美契合。因此,基于译出语文化表达中的互文性来完成影片名称翻译可以视为国际传播话语满足文化合适性的典型案例。(9)高北晨、周航、廖晓梅: 《内与外的互文: 电影的跨国传播与文化认同——以漫威超级英雄系列电影为例》,《东南传播》2020年第10期,第54—58页。
第三,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有效性是规避“传开叫不响”的语用要求。就文化语用学视域而言,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有效性不仅意味着话语编码的信息以及隐藏在信息下的文化意图得到了充分接收和理解,也意味着受众在话语、情感、行为上的反应符合传播者的预期,这可以视为文化语用理念引导国际传播话语建构为什么好的论证之一。同样以中国电影名翻译为例,电影《我不是药神》的中文名取自主角程勇的视角,但其英文名“Dying to Survive”转换为患者的角度,实现了很好的受众共情表达与传播。鉴于英语结构“be dying to do”表示英语文化系统中“极度渴望做某事”的坚韧品质与追求,所以片名意为“渴望活下去”就非常有效地回应了英语受众文化系统中“不畏挑战,敢于追求”的品格与价值取向;采取病患的弱势群体视角而实现文化传播的心理共情融入也为影片获得认可奠定了重要基础。由此可见,遵循基本的文化设定而完成国际传播中的语言使用优选可以为取得目标群体的文化认同提供重要保证。
文化语用学以文化语境为参照来探讨话语使用,共时视角与历时视角兼顾,其目的在于针对话语信息进行合理性、合适性和有效性的分析与论证,涉及话语的内部(字面意义与预设)和外部(人际含义与推理)的传情达意,依据这一文化语用逻辑从而深度描述、分析并且解释多层文化信息对于语言使用的功能与效果优化路径。就国际传播效果而言,只有充分尊重话语在目标语言文化中对应的语用信息,才能做好相应的传播活动,实现文以“化”外的目的,否则就可能遭遇鸡同鸭讲的尴尬。(10)黄娴、丁柏铨: 《论国际传播“五力”——对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几点思考》,《新闻爱好者》2021年第8期,第18—23页。为此,国际传播就必须处理好过程中“文化”再次语境化的问题——即科恩菲力学院(Korn Ferry Institute)2014年的一项研究报告中所提到的“文商(cultural intelligence)”。换言之,国际传播当中的文化语用路径需要解决好避免对文化内涵误读的问题。相应地,落实在语言使用层面,国际传播的文化语用路径大概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显性的文化语用表达,另一类是隐性的文化语用表达。前者表现为文化指示结构,后者则以文化言语行为为主。二者都要求国际传播者能够准确定位以及掌握语境中文化敏感信息和特征,具体包括“场景、事件、话题、共识性程序与规范、礼仪”等。在此基础上,还要有效激活并提取文化信息(主位文化、客位文化、共识性礼仪、程式、原则、规则等),稳妥地选取话语的文化支点、预期层级和取向,以及呈现说话者文化立场的姿态、言语行为或语用策略。(11)何刚: 《全球领导力话语建构的文化语用路径: 以习近平讲话为范本》,《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6卷第3期,第5—15页。具体而言,主要体现为以下两方面:
第一,文化指示语往往包含丰富的文化信息,其投射属性十分明显,一般被看作是实现社会文化心理认同的重要手段,也是反思文化语境管辖具体语言选择路径和理据的重要语言表达形式。(12)何刚: 《话语、行为、文化——话语信息的文化语用学解释》,《修辞学习》2004年第5期,第16—22页。换句话说,文化指示语就是引导受众将对话语的注意力转向既定语言结构的文化语境化诠释,以此描述、分析并解释语言使用所具有的文化用意,最终借助这一语言结构的人际价值和文化价值来实现跨文化的国际传播。从指示方式来看,话语对文化语境的指示表现为显性的直接指向和隐性的间接示意。通过话语和文化关联的显性表达,话语意义具有表层的文化内涵,受话者从话语中可以直接定位文化激活成分,达到文化指示的目的。另外,通过词汇、语句、语篇层面之上高度敏感的话语形式,话语背后的隐性信息得以呈现,其中文化隐喻是常见的间接示意方式。例如:
例1: 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今天大年初四,正值立春,来自全世界的朋友如约而至,仪式前表演以一种中国人独有的方式展现海纳百川、载歌载舞的大美中国。
——2022北京冬奥会开幕式解说词
从时间指示语来看,例1中的“东风随春归,发我枝上花”引自李白《落日忆山中》,表达春暖花开的景象。五言律诗是中国独有的诗歌体裁,以此开篇本身就是富含中国文化的表达。此外,“大年初四,正值立春”也是中国农历和二十四节气的体现。从人称指示语来看,“朋友”是他称,“中国”是自称。中国一向秉持“四海之内皆兄弟”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交友待客之道,所以对远道而来者皆称为“朋友”,而且也一直坚持“宾为先,客为上”的礼仪,所以“朋友”在前,“中国”居后以表示待友的尊敬和热情。此类显性指示语(13)Stephen C. Levinson, Pragma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62.都受到了中国文化语境的影响,虽然内容上属于表层文化信息,但从某种程度而言,是对深层文化信息的一个侧面反映。(14)吕丽盼: 《文化语境与文化指示研究——以美国新闻中的受访人话语为例》,《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第10—16页。
在隐性指示方面,“海纳百川”则可以理解为将中国比喻为“海”,世界各地的朋友比喻为“百川”,表现出中国作为大国的包容与接纳,这点与文化预设一致。鉴于通常情况下,文化隐匿的部分远远大于显露的部分,尤其是对文化内部成员而言,(15)Edward T. Hall, The Silent Language, New York: Double Day, 1959, p.29.隐性指示中的深层信息通过显性的直接指向和隐性的间接示意得以传递,话语中不仅承载着文化信息,也能够激活相关文化语境联想,从而使后续的交际过程在文化语境的设定中缓缓推进。(16)赵文: 《指示语的文化语用视角》,《文化学刊》2015年第8期,第103—105页。更为重要的是,文化指示语的指示间距体现出说者和听者的亲疏,能够在语篇中激活不同的框架,有助于帮助听者理解说者设定的框架。(17)李耸: 《政治讲话中框架的构建与重构——以文化指示语、隐喻、否定式为例》,《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9卷第5期,第112—115页。例1中,中国愿意以文化展示、以“朋友”相称、以“海纳百川”之胸怀相待,使得说者与听者能够在同一文化框架下思考,从而对应北京冬奥会的主题——“一起向未来(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有学者对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相关Twitter用户发言进行了样本分析,其中四分之三为普通用户所发布的推文,发现样本以“涉及开幕式的正面内容”为主题的占据整体的31.25%。带有“包容”价值观念的样本中,对开幕式持正面态度的占比最多,说明开幕式的表达和设计能够较为充分地传递正向价值观念,在受众中取得了较为良好的传播效果。(18)范家萁、王宇: 《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跨文化传播效果研究——基于Twitter用户发言的分析》,《传媒》2022年第14期,第93—96页。
就国际传播效果而言,《中国日报》英文版基于中国特色的文化指示表达,及时推送了以下文字,获得了良好的国际传播效果:“The opening day of the 2022 Winter Olympics coincides with the ‘Beginning of Spring’, which is the first of the 24 solar terms of the year. It is used to count down the last seconds before the ceremony, reflecting the Chinese people’s understanding of time.”(译文: 2022年冬奥会的开幕式恰逢“立春”,这是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之一。它被用于倒计时开幕式的最后几秒,展现了中国人的时间观。)此外,美联社对此深度报道称,“立春”乃二十四节气之首,数字“24”在此次冬奥会中意义重大,它不仅反映了“中国人的时间观”,也与本次冬奥会是历史上第24届相契合。日本广播协会(NHK)也对此称赞不绝,因为“二十四节气对于日本而言也十分熟悉”,为了强调这一文化指示,冬奥会还用烟花营造出“立春”和“spring”的字样,将富有中国特色的文化指示语与国际通用语言对接并展示在世界面前。由此可见,这是在面临多个具有文化可能性的话语选择时,根据世界各国和中国自身语言文化语境所采取的文化指示优选,可以很好地疏通“说出传不开”的堵点,从而赢得国际传播中的话语权,增加亲和力。
第二,文化行为依托文化语境的日常交际行为。从文化语用学角度出发,文化行为是受文化设定约束并且承担具体文化语用功能的情景化言语行为。(19)何刚: 《论言语文化行为》,《修辞学习》2007年第6期,第16—20页。掌握文化语境因素对言语行为的影响,是国际传播文化语用实践过程中的核心。仅以北京冬奥会闭幕式上“折柳”送别国际友人相关的英文报道为例,《中国日报》及时推送文字:“The ‘Moment of Remembrance’ is a very important part of the Olympic Games’ closing ceremony, and for this year, the theme ‘A Willow Twig’ presents the segment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ancient days, when two friends part, the traveling party will always receive a willow twig as a gift. For the closing ceremony of the Beijing Olympics, it was only fitting that the willow twig would be incorporated into the ceremony as the athletes depart to their respective countries.”(译文:“缅怀时刻”是奥运会闭幕式非常重要的环节,而今年的主题“柳枝”在这一环节中呈现出了中国特色。在古代,当两友人分别时,旅人总会收到柳枝作为礼物。对于北京奥运会的闭幕式来说,将柳枝融入运动员离开返回各自国家的仪式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历届奥运会闭幕式均设置了“缅怀时刻(Moment of Remembrance)”,而对于本次北京冬奥会而言,上述文字及时、准确又全面地诠释了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惜别怀远”“折柳寄情”。从以言指事的角度讲,这种“送别”行为的表征维度包括“柳枝”的实物意象,伴奏音乐《送别》,以及注释性文字的详细解读,这些多模态表征维度共同诠释了“折柳送别”这一语用行为的文化内涵,为国际受众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中的“送别行为”提供了重要参考。从以言行事的角度看,多个模态同时表达“送别”行为,特别是文字性诠释为国际受众有效了解“折柳”背后的文化用意提供了语用保障,“折柳寄情”还与开幕式上的“迎客松”“烟花”“广迎宾朋”形成文化闭环。从以言成事的角度来说,这种“送别”行为的国际传播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国外主流媒体纷纷“科普”这一文化行为的中国特色与用意。例如,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详细描写了“折柳寄情”环节,并解释称,“柳”在汉语里同“留”同音,表达分别的悲伤情绪:
例2: The performers beautifully interacted with a LED floor to show imagery of the willow, one that showed the emotional symbolism of “a bittersweet goodbye.” The theme of “one world, one family” continued to be evident through the Games as 365 different individuals all held a willow branch that represented “the unwavering spirit of remembering the departed through the 365 days of a year.” The stage then turned into a beautiful shade of green, which was a symbol of the shifting of past negativity into the blossoming of a new day. The willow twig is a part of the willow tree, and in Chinese, the character for the willow tree is a homophone of the characterliu, which means asking a person to stay when bidding farewell. Thus, it symbolizes the sorrow of separation. In ancient days, when two friends part, the traveling party will always receive a willow twig as a gift.
(译文: 演员与地面上的屏幕影像完美互动,展现虚拟的柳枝,表现出了“苦涩又甜蜜的离别”的情感寄托。365名普通人手捧柳枝,汇聚在场地中央,代表一年365天的思念,充分体现“世界大同,天下一家”的主题。舞台随后变化成一片唯美的绿地,转而大地回春,一片生机盎然。柳枝是柳树的枝条。在汉语中,“柳”与“留”同音,蕴含着在离别时刻挽留对方的含义。因此,“柳枝”就成了“离别悲伤”的象征。在中国古代,朋友分离之时,远行的一方常常会被赠予柳条作为离别礼物。)
与之类似,加拿大广播公司奥运频道也报道了“缅怀时刻: 感伤的柳枝(A moment of remembrance: The Sentimental Willow)”。路透社报道称,365位普通人手捧发光的柳枝(glowing green willow twig)惜别冬奥,演绎中国人传承千年的“惜别怀远(regret over parting)”。英国体育网站Inside the Games在对北京冬奥会闭幕式的报道中,特别强调了巴赫主席对“团结与和平”(solidarity and peace)的呼吁,该文不仅对折柳惜别的文化寓意作了详细解释,还对后疫情时代世界各国同舟共济表达了希冀。
受到这些主流媒体的影响,国外受众情感趋势也产生了一定变化。例如,一些学者对北京2022冬奥会期间Twitter平台相关话题进行分析,发现Twitter用户文本中标记为负面态度的信息文本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逐渐减少的趋势,(20)陈苓钰、卢明江、蔡斐然: 《北京冬奥会议题海外传播效果与国家形象塑造》,《莆田学院学报》2022年第29卷第6期,第90—97页。而这都是对文化语用路径下国际传播效果逐渐体现的佐证。由此可见,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路径如果选择正确,就会有效地规避“说了传不开”“传开叫不响”的传播困境。这也提醒我们: 一方面,国际传播必须把文化背景纳入到具体路径选择上来——因为东西方文化存在差异,所以必要时一定要提供额外的语言解释,从而实现文化信息的最大化传递。(21)杨柏岭: 《文明对话: 跨文化视野下当代传播学的研究进路》,《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年第43卷第12期,第7—13页。另一方面,国际传播的文化语用路径需要完成文化预设的框架搭建、文化指示的适应性调整以及文化行为的行事施效,其中如何遵循相应的文化维度来完成语境和信息的“话里”部分和语用意图的“话外”部分之间的耦合就显得格外关键。面向国际受众的“话里话外”表达势必会受到文化差异的影响,忽视这些差异或过度考虑差异只会造成“化”里而不“化”外的尴尬处境。因此,国际传播中的文化语用路径要求我们正视差异,在“话里话外”寻找“化里化外”的平衡点和契合点。概而言之,国际传播过程中应充分利用文化事实和信念的预设完成“话里”建构,并根据目标群体的认知和理解做出指示语的合适性调整完成“化外”传播,最后借助文化行为的效果完成从“话里”到“化外”的全面转型升级。
由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宣导作用、自媒体时代的流量经济影响、具有民族主义特点的社会排外情绪等原因,“外宣内宣化”成为当前中国在国际传播中面临的主要陷阱之一,其背后的主要原因就是对文化异质性考虑不足,并在对外传播话语中表现为文化语用自觉有些脱敏。对此,研究员储殷在全球化智库研讨会上指出,“外宣内宣化”带来了三个传播困境: 其一,增加话语冲突和文化误读;其二,降低了中国叙事的专业性,导致无法正确传递中国的意思表示;其三,互联网的红利时代给传播的内容创造及表现形式带来了浮躁的气息,容易导致在展现中国正面形象的过程中给自身带来文化反噬。具体来说,上述三重传播困境的共性在于国际传播过程中存在文化语用意识的“脱敏”——对目标传播群体的文化设定了解不够周延与深入,因此国际传播往往陷入文化内小循环而未能有效进入文化外大循环之中,解决这一问题是提升国际传播的文化语用自觉意识的重中之重。
第一,文化外大循环的真正内核是语义表征,即通过语言对意义的生产(22)斯图尔特·霍尔编: 《表征: 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陆兴华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3年, 第28页。来影响国际受众。换言之,在文化圈层或群体所设定的语境规约系统之中,国际传播话语建构首先应该赋予其背后的多层文化信息充分的尊重。具体来说,表层文化信息往往包括可感知的文化存在,包括语言事实、食物、建筑、房屋、纪念碑、农业、圣坛、市场、时尚和艺术等等。(23)Fons Trompenaars, Charles Hampden-Turner, Riding the Waves of Culture, New York: McGraw Hill, 1998, pp.21-23.从语言符号对表层文化存在的表征而言,国际传播中的文化语用表达输出应该尊重这些表层文化信息集合内部的“名物”关系,并且能够熟练、得体、准确地穿插于国际传播话语建构当中,共同形成文化输入的脚手架与支撑点。例如,北京冬奥会的30枚体育图标,以汉字结构为灵感来源,融合传承千年的中国篆刻艺术,为30个冬奥会比赛项目盖下特别的“印章”,更与北京2008年奥运会会徽“中国印”遥相呼应。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语言使用融入国际赛事的细节就彰显了国际传播中的文化语用自觉——在本土文化与国际传播之间找到最好的平衡点,(24)姜丽: 《从北京冬奥会看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的国家软实力建设》,《当代世界》2022年第2期,第26—31页。所以传播效果很好,成为国际多家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
第二,文化外大循环还要求国际传播话语借助深层文化信息来通过话语“脱敏”淡化差异,突破文化误读的话语表达困境,及时有效地借助语言使用传递深层文化信息。具体来说,深层文化信息是指特定文化的“规范(norms)”和“价值标准(values)”,(25)Fons Trompenaars, Charles Hampden-Turner, Riding the Waves of Culture, New York: McGraw Hill, 1998, pp.21-23.这种信息被集体所共建、共享和共守。对于同一文化内成员而言,“规范”指对是非对错的感知;而“价值标准”是指成员对好坏优劣的评价。从语言符号对深层文化信息的传递而言,国际传播话语建构需要突破一般文化信息“名物”支撑关系,具体表现为文化信息词意义的引申与联想,这是国际传播走进人心进而获得纵深发展的重要抓手。例如,北京冬奥会主题曲《一起向未来》的歌词“我们都需要爱,大家把手都牵起来,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一起来,一起向未来”中英双语,既有“中国风”,也有“国际范”,紧紧地抓住“爱”这一天下大同主题——这是全人类共同认可的感知对错、判断好坏的重要文化设定——从而实现共情表达与认同建构。从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视角来看,这样不但晓之以理,而且动之以情,更能兼之以德,所以获得国际受众认可也就不足为奇。究其根本原因,这样的语言表达契合了受众集体意识深处的文化理性设定。
第三,文化外大循环的关键在于反复联结与并合,即根据目标语言文化语境对话语表达的内容和方式做出适应性调整,直至源语言文化在目标语言文化语境下完整、有效地展现出来。在此过程中,国际传播话语不再是单向的文化加工,而是进行双向甚至是多向的互动式沟通,要充分考量目标文化之间的差异对话语内容解读的影响,确保“信息密度”的同时还需要为话语提供“情感密度”,(26)陆薇薇: 《外宣需要新战术——对外传播突破圈层的路径思考》,《上海广播电视研究》2021年第4期,第22—28页。将话语推向更合适且更有效的“高敏”状态,实现信息和目标语言文化语境的反复联结与并合,进而有效传递“化外”信息。只有基于国际传播受众群体的核心文化信息体系,形成国际传播话语的文化语用自觉,结合“外宣”的国际传播理念、传播内涵和传播规范,(27)李宇: 《对外传播工作切忌内宣化》,《对外传播》2021年第1期,第30—32页。国际传播的文化语用路径才能行之有效。具体而言,核心文化信息就其特点而言具有高隐秘性和高抽象性,其内容涵盖文化中的基础架构。(28)Fons Trompenaars, Charles Hampden-Turner, Riding the Waves of Culture, New York: McGraw Hill, 1998, pp.21-23.从语言符号对核心文化信息的映射而言,国际传播话语建构需要注意由“词”入“句”到“章”的渐进式分级加工,将核心文化信息架构于国际传播话语输出的始终。传播者不仅要了解各类语言结构的存在和差异,还需具备灵活调度文化信息以实现预期传播效果的能力,从而达到传播的目的。这里仅以电影《中国合伙人》的英文译名“American Dreams in China”为例。影片讲述了三个心怀梦想的年轻人饱受挫折,最终成功创办了“新梦想”英语培训学校,在中国大获成功。《中国合伙人》英文名“American Dreams in China”,即在中国实现美国梦,不仅切合主题和剧情主线,还将中美的共同核心文化信息“梦想”在电影名中串联起来。影片《中国合伙人》的这种译法紧扣希望群体的核心价值观,因此获得了良好的国际传播效果。由此可见,国家传播中的让中国文化“走出去”不仅是对传播效果或传播技巧的追求,还是对中国文化进行系统性挖掘、反思与重构的过程,这是使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在文化语用维度得以彰显、获得尊重的最有效的方式。(29)常江: 《讲好中国故事的IP化策略》,《中国文艺评论》2017年第8期,第8—14页。
作为国家软实力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国际传播能力对于一国的国际话语权和国际形象具有柔性建构功能。(30)吴赟: 《国际传播能力建设与翻译学发展的未来向度》,《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第12—22页。鉴于话语体系存在差异,对外讲好中国故事就需要在语言上实现话语体系的转换,需要深入了解国外受众的文化思维习惯。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是当前学术界的重要研究议题,文化语用视角的介入有助于我们准确把握不同文明体系之间日趋高频的碰撞与合作,同时摆脱信息与文化传播场域分众化、区域化与多元化所带来的困扰,进而切实推进国际传播实践科学化、系统化与可操作化。回顾中国近代以来一百多年的历史,习近平总书记形象地说,中国解决了“挨打”“挨饿”的问题,但还没有解决“挨骂”的问题,而挨骂源于失语,失语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归结为国际传播中文化语用实践的逻辑模糊、路径单一以及自觉不够。为此,国际传播过程中需要通过合理地引入文化语用学视角,夯实文化合理性这一避免“有理说不出”的基础,压实文化合适性这一避开“说了传不开”的可行性前提,满足文化有效性这一规避“传开叫不响”的现实性要求,以文化指示和文化行为作为主要抓手,助力国际传播完成从“话里”到“化外”的整体超越。与此同时,要积极在语言使用维度对接文化大循环背景下的不同类型文化信息表达从“脱敏”到“高敏”的转型升级,自觉探索不断丰富与优化中国文化输出的国际传播内容、形态与渠道,纵深维度提升质量,凸显中国文化的世界意义。强化基于文化语用视角开展国际传播的供给侧设计及结构性改革,必将推动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持续走向深入,也必将开辟文化强国建设的“新蓝海”,完成文明交流互鉴中的中国特色国际传播体系建构。我们深信,文化语用视角介入到国际传播实践中来有助于拓展文化共存与文明互鉴研究的视野,同样可以助力文化强国建设中弘扬中国精神与贡献中国智慧的具体推进。本文权作引玉之砖,希望引起新时代文化创新研究领域对于文化语用学的关注,以便更好地完成文化自信的话语宣贯与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