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嘉晨 阎 静
(江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1)
进入数字时代,西方发达国家基于互联网数字技术先发优势,掌握了数字空间的信息传播话语权,垄断了国际数字文化传播领域,形成了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巩固了西方文化霸权。西方数字文化霸权代表了一种在数字空间中西方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不平等的文化制造和传播结构。少数西方发达国家处于文化传播的中心位置,享有制造和传播文化的绝对实力。本研究剖析了西方数字文化霸权的权力基础、生成机理、基本内涵和实质等,为打破西方数字文化霸权提供了理论借鉴和应对策略。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是帝国主义、文化帝国主义在数字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厘清帝国主义、文化帝国主义和数字帝国主义的内涵、相关理论及其演进是我们正确理解和把握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实质的前提。
帝国主义理论是列宁创立的重要理论。列宁批判地借鉴了霍布森、希法亭、卢森堡等学者关于帝国主义的思想,驳斥了考茨基的“超帝国主义论”,形成了科学的帝国主义理论。列宁认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垄断阶段,其基本特征为:生产和资本的高度集中产生了垄断组织;银行资本和工业资本高度融合形成了金融寡头;资本输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瓜分世界的国际垄断同盟形成;资本主义大国已将世界瓜分完毕[1]。二战之后,传统的军事帝国主义和直接政治控制已成为不可能,欧美帝国主义国家更多地通过经济援助、扶植代理人、意识形态渗透等方式推行新殖民主义,形成了“中心—边缘”的世界政治经济结构。学界对帝国主义的认识推进到新的阶段,多斯桑托斯的依附理论、巴兰和斯威齐的不发达理论、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理论等是其中的代表性理论。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学界对帝国主义的研究也进入到新帝国主义阶段。新帝国主义理论家以大卫·哈维、奈格里和伍德等为代表,他们揭示了垄断资本主义在全球化时代和金融化条件下的阶段性新特征,阐明了“剥夺性积累”是全球化历史进程中新帝国主义的一种内在核心机制,批判了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国家基于资本逻辑建立的全球经济霸权。正如伍德指出:“美国是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的资本主义帝国……因为它通过操控资本主义经济机制来控制世界。”[2]
汉斯·摩根索认为:“文化帝国主义是最巧妙的,如果它能单独获得成功,也是最成功的帝国主义策略。它的目的不在于征服领土,也不在于操控经济生活,而在于征服和控制人心,以此来改变两国的强权关系。”[3]文化帝国主义兴起于二战后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迅猛发展时期,传统的军事帝国主义式微,美国等帝国主义国家凭借其强大的文化产业实力,创造了大量承载着帝国主义意识形态的文化商品,通过报纸、电视、广播等方式对广大发展中国家进行意识形态输出和文化殖民,意在建立西方价值观一统天下的普世帝国。众多后殖民主义批判者、激进知识分子和左翼学者对文化帝国主义进行了批判,形成了文化帝国主义理论。
文化帝国主义的理论渊源主要有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和领导权理论、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法农(Frantz Fanon)的后殖民主义批判理论。列宁的领导权理论高度重视文化领导权问题,在《怎么办》等著作中多次强调:“对社会主义思想体系的轻视和脱离,都意味着资产阶级思想体系的加强……它拥有的传播工具也多得不能相比。”[4]列宁深刻地认识到阶级斗争中文化领域斗争的重要性,认为无产阶级政党要主动地教育群众,否则群众就会被资产阶级的文化所俘虏。基于列宁的思想,葛兰西提出了文化霸权理论。葛兰西指出,资产阶级统治除了国家暴力机关保障的强制权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行为准则的灌输,使其形成一种认同,这是资本主义制度赖以维持的基础。因此,无产阶级要取得革命的成功,必须夺取市民社会文化领导权,使广大人民群众接受无产阶级的文化思想体系,激发人民群众的革命意识,使人民群众从“自发”走向“自觉”地反抗资本主义制度[5]。法农的后殖民主义批判理论同样是文化帝国主义理论的重要来源。他主要从文化层面对殖民主义进行了深刻剖析和批判,提出了“善恶对立寓言”理论。他认为殖民主义者创造了一种话语体系,在这种话语体系中存在着对立的两极:西方代表着文明、进步、繁荣,而广大的殖民地国家代表着野蛮、落后和贫困,一旦殖民地国家离开西方国家的统治,就会跌入黑暗和野蛮的境地。这种话语的背后既反映了殖民主义者的狂妄自大,也反映了殖民主义者妄图通过文化殖民来摧毁受压迫民族的意识,以此来维护其统治秩序。
文化帝国主义理论正是在吸收上述理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代表人物有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萨义德(Edward Said)和汤林森(John Tomlinson)。文化批评的倡导者威廉斯认为,美国的对外政策不再是传统殖民帝国主义以领土掠夺和殖民征服为主要目标,而是旨在建立对他国进行经济和文化控制的“非正式帝国”。萨义德的《东方学》,第一次将“殖民主义话语”当作研究对象,是西方世界中最早对帝国主义文化霸权进行系统性批判的著作[6]。汤林森在《文化帝国主义》一书中将文化帝国主义阐释为国家利用政治霸权将一国的文化移植到另一国的逻辑机理和本质,同时指出现代性是文化帝国主义的根源[7]。文化帝国主义理论揭露并批判了帝国主义国家通过媒介、教育、商业文化等多种方式构建的文化控制支配体系,揭示其目的旨在服务于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利益。
当今世界正在迈入数字时代,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凭借其在数字技术和数字资源上的优势,正在构建一种数字文化帝国,对广大发展中国家形成一种新的文化控制。因此,分析这种文化帝国主义的新样态,指出其实质,有助于打破西方文化霸权,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传播新格局。
数字帝国主义是帝国主义在数字时代的一种新样态,其目的在于攫取更高的剩余价值,其垄断实质并没有改变,反而凭借着数字技术和数字资源进一步加强了自身垄断地位,拓展了垄断的范围,成为控制各领域的重要力量。
数字帝国主义的形成首先是基于对数字技术的垄断,这种数字技术的垄断主要体现在基础设施和操作系统两方面。众所周知,美国在根服务器建设和分配领域具有重要的发言权。目前世界上13台根服务器,其中1 台主根服务器和9 台辅根服务器均在美国,意味着美国掌控着全球大部分的根域名服务器,相当于掌控了数字空间中的“封疆权”。这也意味着任何国家进入数字空间都需要获得美国的首肯,必须为此付出高昂代价。而在操作系统方面,从电脑端看,截至2019 年8 月,微软的视窗操作系统(Windows)、苹果电脑操作系统(OSX)、谷歌操作系统(Chrome OS)共占有全球92.4%的市场份额;在移动端,谷歌的安卓系统、苹果手机操作系统等占有近98%的世界市场份额。这表明美国在操作系统方面具有绝对的控制地位。正是基于数字技术领域的领先地位,美国发展出一大批数字垄断企业。全球市值前50 名的互联网公司美国拥有33 家,在电子商务、社交网络等领域的市场份额均位居世界前列。其在海外市场方面,几乎覆盖了除中国之外的所有主要国家和地区。
为了长期实现数字领域的垄断地位以获取高额的垄断利润和资本积累,数字垄断寡头必须借助美国政府的力量,建立有利于美国数字垄断寡头的技术专利和行业标准,并通过美国政府的力量强制推行到各个国家。汉娜·阿伦特曾指出:“资本的无限积累需要建立在权力的无限积累之上。”[8]而任何可能威胁到美国在数字技术领域垄断地位的企业,美国必然会予以坚决打击,如美国对于中国高技术企业的封锁和打压就是明证。在数字技术垄断基础上诞生了一大批数字寡头,他们构建了各式各样的平台,囊括了社会生产和社会交往的方方面面。平台作为一种中介性力量,在持续吸纳用户的过程中拓展自身权力,构建了一种平台主导的体系,排斥其他非平台体系的存在。数据在数字时代成为一种重要的资源,它能够转化为经济效益和社会控制权力。在用户使用平台的过程中平台窃取了用户生产的海量数据。有学者将这种数据窃取行为与马克思所说的资本原始积累行为相类比,认为各大数字公司正在利用新的手段窃取用户的数据资源,并将这些数据转化为数字公司获取剩余价值的私有资产[9]。数字寡头通过平台占有了用户创造的海量数据,并对大数据进行提取、选择和分析,能够精准地把握市场的需求,从而控制生产的数量和质量,由此控制了生产环节。平台拥有了大量的用户,这等同于掌握了潜在的巨大消费市场,对于商品生产者来说,必须向平台靠拢,与数字资本相结合,这就迫使商品生产者日益地依赖于平台,依赖于数字寡头。
数字寡头除了掌握生产和流通等经济领域外,在文化领域也日益地展现出威力。调查显示,全球前10 大访问量最高的公司,美国就拥有7 家。Google、Twitter、YouTube、Instagram、Facebook 等美国数字寡头掌握了全球顶级流量,这种流量除了带给这些寡头丰厚的经济利益之外,无形中也塑造了一种话语权力。这种话语权力来源于数字寡头对平台的所有权和管制权,它们对内容进行生产、筛选和推送,对于不符合自身利益和要求的内容进行删改,使得呈现在用户面前的内容已经是符合西方价值观和利益的内容了。这是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形成的基础。
数字帝国主义与文化帝国主义的合流是二者发展的必然结果。基于上述对数字帝国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的分析,下面尝试剖析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基本内涵、外在表现及其实质。
1.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概念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从名词构成来看,有3 个关键概念:数字、文化和帝国主义。数字,广义上包含了信息、知识和数据3 个要素。信息,是客观世界中各种事物的状态和特征的反映,需要借助一定的物质载体传播,具有可塑性且不会被消耗[10]。知识,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所获得的认识和经验的总和[11],是信息的系统性总结和升华。数据的实质是信息的一种特殊状态,是逻辑化和数字化的信息。只有进入数字时代,信息、知识和数据这三者才真正得以大规模收集利用,并日益成为一种决定性的资源。狭义而言,文化,是指精神生产能力和精神产品,包括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一切社会意识形式。文化与经济和政治紧密相联,体现了不同阶级的意志和利益。如马克思所言:“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资料。”[12]文化不仅是国家政策的背景,而且是一种权力,可以影响其它国家的行为[13]。如上所述,帝国主义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发展,虽然已发展出各种样态的帝国主义,但是列宁所概括的帝国主义的垄断实质一直未发生变化,而垄断的范围却大大扩展了,从对地理空间的垄断发展到对数字空间的垄断,从对自然资源的垄断到对数字资源的垄断,从追求现实的权力到追求数字空间的权力等。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可以理解为由数字帝国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构成的复合概念。数字,即为数据,本质上是信息的一种特殊形态;帝国主义,即为垄断,数字帝国主义即为数字垄断,以数据垄断为核心;文化帝国主义,即为文化垄断,以文化垄断为核心。由此,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就是数字垄断和文化垄断相结合的产物,是一种数字文化垄断。
2.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生成过程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形成了结构性的数字文化支配局面。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生成基本上遵循数字帝国主义的形成过程,即基于垄断带来的强大权力。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由于具有数字技术先发优势和垄断优势,率先培育了一大批数字企业,在文化领域中也出现了一批数字寡头,如上述Facebook 等。它们构建了一些世界性的数字社交传播平台,通过交叉补贴等方式吸纳来自世界各地的用户,在吸纳用户的过程中收集用户数据,将收集到的数据转化为商业利润,并用于改善自身的算法和智能推荐机制,以此来进一步吸纳用户。当这些数字社交传播平台吸纳到足够多的用户及其数据之后,其平台构建达到一定的规模时,其他平台便难以与之竞争,它们便掌握了数字社交传播领域的主导权。在确立自身在数字社交传播领域中的垄断地位后,垄断企业会利用规则、技术、流量、算法、数据、资本等优势排斥来自其他国家的竞争。甚至数字寡头背后的政府会亲自下场打压这些竞争对手,维护本国在数字社交领域的统治地位。基于数字社交传播领域的垄断地位,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控制了议题设置权和信息传播权,构建起一种数字空间中的“中心—边缘”结构话语体系。正如托夫勒所说:“世界已经离开了暴力和金钱控制的时代,未来世界政治的魔方将控制在拥有信息强权的人手里。”[14]西方发达国家掌握了国际性的社交传播平台,拥有平台最高的权限,控制了议题设置权和信息传播权,运用算法和智能推荐机制推送符合西方意识形态的内容,这等同于占据了国际舆论和话语权制高点。而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则处于数字话语传播体系的边缘位置,缺乏平台权限,只能沦为“接收者”或者是在西方默许下的有限的“创造者”和“传播者”。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控制了数字文化生产、流通、交换的全过程。数字文化生产的主体是广大的用户,用户创造文化产品的材料除了从直接现实取材以外,就必须依赖Google 等搜索引擎提供。用户能够搜索到的材料都是经过Google 筛选加工后的产物。而用户用以加工材料的数字工具如Word、Adobe 等也多数归属于大型数字公司所有,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些数字公司的影响。而作为创造主体的用户是存在于数字空间之中的“虚体”,事实上只有得到数字寡头的承认才能够存在。一旦用户与数字寡头的利益不符,用户账号就会被封禁,数字空间中的社会联系立刻就会消失。如2021 年1 月,美国的Twitter、Facebook 等数字寡头,先后对特朗普的账号提出永久封号。由此可见,从数字文化生产的主体、工具和材料3 个要素来看,用户都受到数字寡头的影响和控制,而整个创造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数字寡头的监视。同时,创造出来的文化产品要实现在用户之间的流通和交换也必须通过平台这一中介,而这一过程的实现与否,完全取决于平台的标准和利益,发布时的审核和发布后的删改都由平台所控制。整个数字文化生产、流通和交换的全过程都处于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控制的体系之中,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能够在各个环节影响和控制用户,而用户显然处于不利地位,很大程度上只能被动地接受呈现的信息。
由此可见,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是数字帝国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二者的合流而生成的,它既是文化帝国主义在数字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数字帝国主义在文化领域的具象化展开。它代表了一种在数字垄断和文化垄断基础上形成的西方数字文化支配性结构,控制了数字文化生产、流通、交换的全过程。
1.西方数字话语霸权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字空间的构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充分利用Twitter、Facebook等数字社交传播平台大肆宣扬自由、民主、人权等西方意识形态价值观,将其视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掌控了国际舆论高地,而把与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相抵触的国家,如朝鲜、伊朗等抹黑为“流氓国家”“失败国家”。西方数字社交传播平台表面上标榜言论自由、价值中立,事实上奉行的却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如美国推特公司2020 年宣布关闭17 万个所谓“传播对中国政府有利的虚假信息”和“与中国政府有关联”的账号,而对于BBC、自由亚洲电台、美国之音等污蔑中国的西方政府媒体却视而不见。它们污蔑中国侵犯人权,实行种族灭绝,却忽视美国自身严重的种族歧视和人权问题。可见,数字社交传播平台已成为数字时代美国霸权的重要工具之一,其利用自身掌握的数字平台权限和数字传播优势地位,垄断着数字空间的话语权;通过歪曲和捏造事实,创造有利于美国政府的言论,并将其输出到世界各地的用户之中,以诋毁和压制竞争对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使许多发展中国家日益认清了西方数字话语霸权的虚伪性。
2.数字文化输出
数字技术的发展和数字空间的构建,使得文化传播交流更加迅速而广泛。但是,客观存在的数字鸿沟和文化软实力的差距,使得西方发达国家在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文化输出时占据优势地位。美国多年来一直在向全世界输出以好莱坞电影、美剧等为标志的美国文化,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侵蚀其他国家的民族文化。美国电影产量仅占世界的7%,其放映时间却占据全世界的50%以上。好莱坞的影视作品反映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模式,折射了美国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文化。数字时代,好莱坞除了在传统的电影院放映电影之外,还实行“院网同步”,向指定平台投放好莱坞电影。这既是为了谋取更高的经济利益,也是为了在更大程度上扩散承载美国价值观的文化产品。美剧更是在数字空间中得以广泛传播,吸引了一大批美剧迷。美剧中不乏美国文化糟粕,如宣扬消费主义、纵欲、拜金主义等,这对观看者特别是青少年会造成极其不良的影响。电子游戏能够营造出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虚拟世界,它是数字时代特有的产物。虚拟世界内容的丰富性和对现实的超越性,易于达到人们的快乐阈值,因此受到特定群体特别是青少年群体的拥趸。美日等西方国家是游戏行业的先行者,游戏产业发达,创造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与此同时,游戏内容所承载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等偏好会隐性或显性地影响受众。此外,语言也可作为一种文化侵略的载体。数字时代,英语更是被充分地与数字技术融合起来。美国作为数字技术的领先者,其将所有的核心技术及其理论都与英语绑定,以英语的形式呈现,这实际上巩固了英语的国际地位。总之,西方文化输出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传播更加猛烈,输出方式更加多元化,呈现方式更加隐蔽化。
3.西方意识形态传播与渗透
进入21 世纪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高度重视互联网和意识形态关联问题。2010年,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发表“互联网自由演说”,强调美国必须致力于促进互联网自由,为此有必要在外交、经济和技术等方面投入资源,尤其是开发新工具以规避他国的审查和屏障。由此,保障“连接自由”成为美国外交战略和对外宣传的核心理念之一[15]。美国从自身霸权利益出发,借助数字空间社交传播平台对发展中国家进行意识形态渗透,干涉别国内政。正如扎克伯格所言:“从解放广场到茶党,我们的社区利用我们的基础设施组织起这些示威活动。每天,人们都在利用他们的声音分享他们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又被传播到世界各地,演变成不同的运动……最终演变成数百万人在世界各地大城市中游行。”[16]近些年,在北非、中东、东欧等地区发生的“颜色革命”,都离不开数字社交传播平台的推波助澜。甚至许多媒体直接将这些“颜色革命”称为“推特革命”或“脸书革命”[17]。然而在这些“颜色革命”后的发展中国家并没有迎来国家的繁荣富强,反而是国内政局、经济和民生的进一步恶化。西方宣扬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营造出一种私有化的、金融自由带来世界经济发展繁荣的神话,但这种繁荣神话的背后映射出的却是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掠夺和控制,以及世界贫富差距的持续拉大。西方意识形态宣扬的自由、民主、人权等理念,也没有给世界带来和平与繁荣,而是加剧了第三世界国家政局的混乱和人民的贫困,得利的只是少数大资本家和利益集团。
1.数字垄断基础上的文化垄断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表现为数字话语霸权、数字文化输出和西方意识形态渗透,其根源在于数字垄断基础上的文化垄断。数字垄断是文化垄断的前提,正是基于数字技术的领先,数字资源的丰富,文化垄断才获得坚实的基础。文化垄断是数字垄断的结果,并能够通过意识形态进一步巩固数字垄断。在数字垄断基础上形成的文化垄断,既具备物质要素的数字技术及基础设施等,又具备精神要素的意识形态,最终构成一种客观结构体系。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载体是数字平台,数字平台本身作为一种中介性的力量而存在。其权力的大小与吸纳的用户数量挂钩,掌握的用户越多,收集到的数据越多,能够转化的商业价值就越大。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操纵下的平台,通过监视和窃取用户的数据,精确地向用户推送信息。这看似改善了服务,实质上却侵害了用户的隐私权和信息选择权,久而久之用户就会不知不觉地陷入平台所织造的“信息茧房”中。同时平台以创造热点的方式,刻意营造社会关注和讨论,以此吸引或转移用户注意力,引导社会舆论,达到控制社会舆论的目的。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扩张与数字基础设施的建设和数字空间的扩展同步,最初仅限于发达国家内部,伴随着发展中国家数字基础设施的改善,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文化控制也拓展到发展中国家。最终,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基于技术先发优势和网络效应,垄断了全球大部分的市场份额,逐步构建起一种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数字文化传播体系。
2.西方主导的数字文化国际传播体系
西方主导的数字文化国际传播体系是以数字垄断和文化垄断为基础构建起来的,其基本特点是以少数西方发达国家为中心,广大发展中国家处于边缘地位,其核心在于数字文化传播权。数字文化传播权通常是指在数字空间中进行文化传播的权力。这种权力掌握在垄断了数字和文化传播领域的西方发达国家手中。因此,西方发达国家能够通过这种权力制定相应的标准和规则,分配文化传播的份额和限度,并使之固定化,最终成为一种统治秩序,并以结构化的力量维护其统治。数字文化国际传播体系较之于传统国际文化传播体系有其自身特点。其一,数字空间传播相较于自然地理空间更为广阔。数字空间是无限的,其拓展与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相一致,具有无限拓展的可能性,能够容纳所有接入数字网络的用户。其二,数字文化传播体系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民主。数字空间中的个体似乎都是平等的,个体能够自由地发表言论和交换意见,数字空间中缺乏明显的中心和权威。但是,由于数字基础设施全球分布严重不均衡,数字鸿沟的客观存在使得数字空间中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巨大的话语鸿沟。同时,西方发达国家奉行的资本逻辑和“丛林法则”并没有改变,在西方主导的数字文化传播体系下,受益者必定是资本和发达国家,受损者则是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及其人民。当然,这种统治秩序并非常驻不变,它的前提是垄断,以垄断为核心构建起来的数字文化传播体系,只有通过打破垄断才能改变这种不公正不合理的传播体系。
3.资本逻辑的主导
数字文化帝国主义通过数字垄断构建了一种数字文化国际传播体系。从表象上看似乎是一种技术决定,但其深层逻辑是资本逻辑。技术为资本所有,资本遵循增殖逻辑。从直接目的来看,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直接目的是为了获取更高的剩余价值,其一系列的行为也是由这个基本逻辑所驱动的。Twitter、Facebook、Youtube 等数字社交传播平台看似不收取任何费用,是免费供用户使用的,但事实上用户是以自身的隐私权和肖像权为代价交换的。用户所创造的文化产品和数据被平台无偿地占有了,平台再将这些数据出卖给厂商,将文化产品转卖给用户,以此实现谋利。同时,数字文化帝国主义逐渐从单一向多元领域转化。例如Facebook 和谷歌都进军电商,谷歌相继推出谷歌搜索、谷歌硬盘、谷歌地图、谷歌照片、谷歌游戏商店等产品,其用户规模超10 亿[18]。正是基于资本扩张的逻辑,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希望实现多个领域的垄断地位,以此建立起一个涉及多领域的庞大的数字帝国,在获取高额垄断利润的同时,对社会生活多方面实现有效控制。从根本目的来看,数字文化帝国主义是服务于西方帝国主义国家的整体利益的,它是帝国主义国家政治和经济结构的反映。它既能够通过数字话语霸权、意识形态渗透、数字文化输出等方式为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和政治控制开路,又能够控制国内舆论,必要时塑造假想敌以缓解国内尖锐的阶级矛盾,其最终目的是实现帝国主义(垄断资本)的长久统治。由此可见,数字文化帝国主义不管是基于直接的资本增殖逻辑的驱使,还是服务于总体的垄断资本统治体系,其内核都是资本逻辑。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落后就要挨打,贫穷就要挨饿,失语就要挨骂。现在我们把前两个问题解决了,必须下决心解决‘挨骂’的问题。”[19]西方发达国家由于垄断了数字社交传播平台,构建了数字文化传播国际秩序,因此在数字空间中的舆论和话语权方面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这种优势促成了西方发达国家的数字文化霸权,也是中国在数字空间长期“失语”的原因之一。中国为了改变在数字空间中的舆论劣势局面和“失语”状态,必须积极进行应对,打破西方数字文化霸权,塑造更加公正合理的数字文化传播新秩序。
尼克松曾说过:“信息革命击碎了东西方之间的意识形态壁垒,帮助我们赢得了冷战的胜利。”[20]数字技术是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形成的重要基础,是西方能够在数字空间中形成话语垄断的根本所在,也是我国长期处于国际话语劣势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大力发展数字技术,是打破西方国家数字文化话语霸权的基础。习近平指出:“我们要掌握我国互联网发展主动权……就必须突破核心技术这个难题,争取在某些领域、某些方面实现‘弯道超车’。”[21]数字技术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成为世界各国关注的焦点,发达国家都制定了数字化发展战略和规划,如美国的“数字经济议程”、日本的“数字发展新政”、德国的“数字化战略2025”等。而我国“十四五”发展规划的核心即是数字经济,并于2022 年初公布了“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我国必须加大数字技术研发投入,培养数字技术人才,发展数字技术,如虚拟现实技术、物联网、人工智能、5G 技术等,实现核心技术创新性突破,使我国数字技术处在世界领先位置。自主研发和打造操作系统和根服务器,建设我国自己的数据库,打破对西方数字技术的依赖局面,消弭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数字鸿沟。基于数据这一关键要素,将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紧密结合,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国家数字经济治理体系,推进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持续做大做强我国数字经济,为构建数字文化创新渠道和打造数字中国提供强有力支撑。
同时,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数字社交传播平台。鼓励和支持本国社交传播领域的数字企业积极创新,改善服务,提高自身水平,开拓国际市场,打造如Tik Tok 那样在国外具有重要影响力和竞争力的数字社交平台。此外,可由政府统筹,打造中国自己的官方数字传播平台,创造自己的数字国际传播话语阵地,占据国际舆论和文化软实力制高点。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扩张和主导与西方数字技术优势、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数字平台的扩展和垄断同步,中国只有冲破这些西方数字文化霸权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大力发展自己的数字技术、数字基础设施,打造具有竞争力的数字社交平台等,才有能力与西方数字寡头争夺数字文化国际话语权,这也是我国打破西方数字文化霸权的治本之策。
现有的国际数字文化传播体系由西方发达国家主导,它们通过垄断数字文化传播权分配文化传播的份额和限度,制定符合西方利益诉求和价值观的标准和规则。在这种传播体系中,西方发达国家掌握了国际数字文化话语权,西方的价值取向和利益诉求充斥于数字空间,而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则缺乏发声的途径和机会,成为沉默的多数。这种数字空间话语权不平等的局面亟须改变。因此,打破西方数字文化霸权和不公正不合理的传播体系,构建数字文化传播国际新秩序的必要性凸显。中国主张建立公平公正开放的全球数字社交平台,让包括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人民都能在数字平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都能在数字空间的交流互动中增进了解,促进不同文明和文化的激荡和融合,并由此反作用于经济、人文交流等各方面,形成良性循环。而现有的西方国家操纵的“中心—边缘”的数字文化传播国际秩序是封闭且不平等的,只有少数发达国家拥有平台的权限,能够“自由地”发出声音。要打破旧秩序,构建数字文化传播国际新秩序,就必须改变西方主导的数字空间文化传播统治秩序,改变数字文化帝国主义对数字空间文化传播份额、限度的分配权以及标准、规则的制定权。
自“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以来,中国与沿线国家形成了覆盖广泛的基础设施、网络、产业链、供应链相互协同的格局。尤其是各国积极开展数字基础设施的建设与合作,移动支付进一步普及便利了经济贸易和旅游业,这为各国发展数字经济和合作创造了有利条件。经济合作的加深、商贸和旅游行业等的发展客观上促进了沿线各国文化的交流。数字基础设施的改善为建立可供沿线国家和人民交流互动的数字平台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这一过程也催生了建立数字领域相关的国际规则、标准和合作机制,以及进行数字空间管理和保障数字信息安全等需求。这些客观需求驱使中国和各国一道共同构建数字“一带一路”交互平台。这一平台将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国家主导垄断的,而是沿线各国政府、企业和人民之间通过对话协商,充分协调和满足各方的利益和诉求,与数字企业进行一定程度的对接而构建起来的开放性数字平台。中国在推进数字“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牵头举办“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等,在与各方的磋商和互动过程中,推动形成新的包括数字文化传播在内的国际规范和技术标准,开始在西方发达国家具有传统优势的国际数字文化传播领域的规则制定方面有所作为,有利于改变国际数字文化传播体系中规则制定被少数国家垄断的局面。数字“一带一路”建设为打破西方数字文化霸权起着重要作用,是中国推动构建国际数字文化传播新秩序的重要实践之一。
党管媒体原则是新闻媒体舆论引导和监督以及数字文化产业健康发展的根本保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牢牢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牢牢坚持正确舆论导向。”[22]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历史经验充分证明了党管媒体原则的正确性和优越性,我们必须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进入新时代,党和政府首先要注重引导好数字产业和数字空间文化意识形态的健康发展,使其有充分的实力参与国际竞争。2019 年,中国网络视听、网络游戏、网络广告、社交媒体、视频媒体等增长优势明显,传媒产业正在数字经济、网络空间、5G、人工智能的背景下创造新模式、探索新范式。近年来数字平台强势崛起,特别是微博、微信、抖音等在舆论方面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一方面有助于大众分享各自的观点和表达自身的利益诉求,促进民主和舆论监督;另一方面,数字社交传播平台的消极影响不容忽略。基于资本逻辑,一些数字平台追逐经济效益最大化,流量直接与广告收入挂钩,因而经济利益最大化原则也就转变为流量最大化原则。在此原则下,数字平台往往放松对传播内容的监管和筛选,只要求能够吸引最多的浏览量。因此,一些数字社交传播平台在发展过程中充斥着大量包含低俗、有害的内容。如果放任数字社交传播平台野蛮发展,必然会极大地败坏网络风气。因此,党和国家对平台的监管尤为重要,也正是在党和国家的监管和干预之下,社交传播平台的风气快速好转。同时,数字社交传播平台之中各种思潮激荡,对于缺乏辨别能力的人群,特别是青少年群体,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思想困惑和价值观迷茫。正因为如此,主流意识形态的声音才应该入驻数字社交传播平台,成为国内数字空间中意识形态引领的“定海神针”。
更为关键的是,数字社交传播平台的背后是横跨多个领域的大型垄断数字企业,它们通过制造和控制舆论来服务于数字资本的增殖。数字资本的野蛮生长会影响数字市场的健康发展甚至威胁到国家意识形态安全和经济安全,为此,国家开启了强监管时代,进行反垄断和防止数字资本无序扩张。监管和规范数字资本,为数字资本划定界限,并不是为了限制和打压数字产业的发展,而是为了更好地推动数字产业健康发展,使资本为国家和人民服务,使数字资本、数字产业和数字社交平台的发展与国家战略发展方向相一致,符合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和主流价值观的发展要求。2022 年5 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推进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的意见》,明确至“十四五”规划末,基本建成文化数字化基础设施和服务平台,形成线上线下立体式覆盖的文化服务供给体系,并最终建成物理分布、逻辑关联、高效搜索、全面共享的国家文化大数据体系。同时,强化对文化数据要素市场的监管,构建文化数字化治理体系。
发达国家通过数字技术和数字产业的先发优势垄断了绝大部分数字社交传播市场,而中国数字技术和产业虽然蓬勃发展,但是数字产业在国际市场的份额和市场占有率相对较小,相应地,我国数字文化传播国际话语权也相对较弱,与中国当下的国际地位不相匹配,制约了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我国数字产业应在党的领导和政府的支持部署下大力推进国际化步伐,发展国际数字文化传播事业。政府应大力扶持本国数字技术企业,逐渐建立起中国自身的技术标准、知识产权制度和专利保护制度,保障我国数字企业的合法权益,增强其核心竞争力;同时,积极鼓励国内数字文化企业拓展国际市场,构建出融合文字、图片、动画、音频、短视频、Vlog、慢直播等多媒体手段的综合性平台,塑造兼容并包、求同存异的平台氛围,增强平台核心竞争力和价值引领力。此外,亦可借鉴国际经验,通过交叉补贴等方式吸引国际数字产业,加强中外数字产业交流与合作,逐渐构建起数字命运共同体。中国提倡的数字共享理念和数字命运共同体理念,将使平台的权限不再为少数寡头所私有,而为共同体所共有,人们的信息和创造的数据不再为资本的增殖服务,信息与信息之间、数据与数据之间不再为中介所阻隔。而资本增殖逻辑的丧失使得数据垄断成为不可能,随着数字文化帝国主义的根基坍塌,西方数字文化支配性结构也将逐渐被破除,一种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数字文化传播新秩序将被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