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歷史终结论”在价值预设上追求“普世价值”和在历史预设上追求历史普遍性,以证明资本主义自由民主制度是合乎情理的。“历史终结论”并没有从实际中寻找真实,客观描述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价值追求,而是将人抽象化、理想化,不把人放在经济生活领域中去思考,从虚假中寻找真实。福山的“历史终结论”背后折射出的是美国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冷战思维,这与当今社会多元文化思潮相违背。在全球局势动荡不安、世界和平发展受到挑战的背景下,重新思考“历史终结论”的逻辑预设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历史终结论;意识形态;民主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3-0076-06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3.024
当今社会,世界动荡不安,地区局势紧张、气候变化给世界局势带来多重挑战。美国作为超级大国和资本主义强国,政治极化成为当今美国政治发展的趋势:民众收入差距不断扩大使得美国贫富差距加剧;民粹主义崛起使得美国精英阶层和平民阶层政治观念冲突;种族主义使得国家寻求“政治正确”,民众寻求身份认同。
一、“历史终结论”及其方法论考察
弗朗西斯·福山在上20世纪90年代初期出版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提出“历史终结”的命题,对此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讨论,适逢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似乎得到印证。“历史终结论”所表达的根本观点是西方的民主自由会在历史层面取得最后的胜利。然而三十多年过去,福山的观点并没有得到历史的印证,他所认为的“过时的社会秩序”——共产主义政权,依旧蓬勃发展。即使是这样,福山依然坚持自己的“历史终结论”,福山于2015年在多伦多大学演讲时表示:“西方民主整体处于低潮和衰退之中。但是,有民主的替代品吗?”并且在2022年3月30日接受英国杂志《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专访时表示:他依然赞同三十年前“历史终结论”的观点,稍有可惜的是,自己并没有想到西方政治会出现倒退,当今走向极端化和分裂的美国政坛正在削弱西方的自由主义。是什么让福山在经过中国崛起之后,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呢?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很容易让人误认为福山是一位哗众取宠的学者,实际上细看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可以看出福山是一位严谨的、有深厚哲学背景的学者。福山用《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作为书籍名称,可以看出福山有两个想要表述的内容:第一,“历史的终结”;第二,“最后的人”。福山这里谈到了两个关键词“历史”和“人”,这两个都是哲学传统的研究对象,在“历史的终结”部分,福山沿用的是“马克思——黑格尔意义上大写的历史”,他把“历史的终结”形容为“人类社会向着同一最终目标演进的宏大趋势”[1]。“最终目标”指的是自由民主制度下的资本主义制度。他所谈到的宏大趋势为:“我论述了人类的历史进程可以理解为两大力量的共同推动。第一种力量是理性的欲望……第二种力量也是历史进程中同样重要的动力,即黑格尔所谓的‘寻求承认的斗争。”[2]福山把自己历史观定位于马克思和黑格尔意义上的大写历史。在“最后的人”的部分,福山则是借用尼采的“最后的人”的概念,认为“最后的人”就是自由民主国家里面最典型的人,他们的把追求自我的舒适感放在第一位。
福山在论证历史终结时,首先论证了人类需要一部世界普遍史,并由此认为世界存在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历史必然。这是他历史终结论的理论基础。福山借鉴康德关于世界普遍史的观念,并认为严肃德国哲学中的代表人物康德所写出的世界普遍史具有强烈的借鉴意义,特别是康德的论文《来自一个世界主义者的世界普遍史观念》,为世界其他学者编写世界普遍史提供了基础框架。“历史应该存在一个尽头。也就是说,历史有一个蕴藏在人目前的潜意识中并且使整个历史具有意义的终极目标,这个终点就是实现人类自由”以及存在一个“可以推动人类进入以自由制度为代表的、理性水平更高的社会形态的‘历史发展机制”[3]。在这里福山借用康德,得出我们需要一个“历史发展机制”的结论。他认为在谈到历史发展机制层面,黑格尔是无与伦比的:“黑格尔对历史进程中存在的‘历史发展机制的理解深度是马克思或所有当代社会科学家所无法比拟的。”[4]
福山指出,这种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机制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科技的发展;二是人类的欲望。在现代自然科学的推动下,所有的人类不管来自哪个国家,处于何种社会制度,都一定会走向一个同质化的道路。在进行经济建设的国家会变得越来越相似,现代社会的趋同性开始显现,经济学对历史发展的解释可以推理出历史最终将走向资本主义社会而不是共产主义社会。他在这里先入为主地将西方资本主义制度设为标准,把其他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进行对比,并且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最为进步的制度形式,未来世界不会再有超过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形态了。在人类欲望的追求下,在福山眼中,现代人正是黑格尔眼中的欲望聚集体,他认为,这种欲望来源于他人的认同感,而认同感的获得是从与他人的斗争中得到的。斗争的原因被福山称为“最初只是一场为纯粹名誉而战的殊死战争。”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把自由民主制度看作是最优的意识形态,并且“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并由此构成‘历史的终结”,他认为自由民主制度也不存在根本性的内在矛盾。[5]“历史的终结”并不是从自然历史进程和具体历史发生的角度来谈。关于“历史的终结”,福山明确指出“历史的终结并不是说生老病死这一自然循环会终结,也不是说重大事件不会发生了或者报道重大事件的报纸从此销声匿迹了。确切地讲,构成历史的最基本的原则和制度可能不再进步了,原因在于所有真正的大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6]
二、“历史终结论”的历史观预设及其实质
福山把自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回应的问题称为“一个重新提出的老问题”。“老问题”指之前的哲学家已经提过类似的观点,福山只不过是把传统观点再次提出来进行思考。在价值观方面,他引入的是“普世价值”观,在历史观方面,他引入的是思想家们对历史普遍性的思考。福山试图将民主、自由、平等观念应用到政治生活中,使之具有现实意义。
(一)西方的普世价值传统
追求普世价值一直是西方的思想传统。“普世”一词来源于基督教,最开始是出现在基督教传教的场景中,在《加拉太书》中谈道:“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在这里,说的是基督教教徒不分民族、男女、身份,只要信仰基督,都可以成为基督教徒。“普世价值”的基础是“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世界历史在《圣经》中是从上帝创世创造人的这一天开始,到最后审判日结束,在最后审判日之时,神审判人的灵魂。神不论人的身份地位、性别、种族的差异,只要犯了罪,就会得到审判。虽说宗教意义上的“普世价值”是为了巩固宗教神权,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还是包含了平等的思想在其中。
现代的“普世价值”的含义更多的来源于启蒙运动,启蒙运动的发起没有抛弃宗教层面的“普世价值”,而是给“普世价值”赋予了新的内涵,将“普世价值”放置在理性的理论体系中:“世俗化的、理性主义的、具有进步意义的个人主义支配着‘开明的思想,把个人从束缚他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是其主要目的;从仍然笼罩全世界的中世纪愚昧传统主义中解放出来,从教会的迷信中解放出来,从根据出身或其他毫不相干的标准把人分为高低不同的阶级的非理性中解放出来;自由、平等,以及博爱是它的口号。”[7]不可否认,“自由”“民主”思想的发展为人类带来了进步思潮。
对“普遍性”的讨论是西方思想界的一贯追求。历史普遍性和历史特殊性在历史哲学范畴中是一对非常重要的矛盾范畴,“普遍性”并不是对某一个或者是某一种事物的简单抽象,而是指“异质性历史事件背后所支撑的历史共有理念或规则,是对历史的合目的性与历史的合规律性的哲學抽象”,“特殊性”也不是指单独把某一个抽象的实体特性抽出来,而是指“与历史普遍性相对应的异质、多样化的‘历史对抗性”[8]。
康德提出历史是一种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进程,历史会在不经意间引导着人们前行,人们最终会走向一个有规律的进程。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提出“世界历史”的概念,他认为“世界历史是理性各环节光从精神的自由的概念中引出的必然发展,从而也是精神的自我意识和自由的必然发展。”[9]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和世界精神是不可分割的,世界历史也是必然会产生的。黑格尔还认为“历史是精神的形态”[10],在这里的历史采用了故事的形式,以自然的、直接的、现实性的表现方式出现,历史的发展就是以直接、自然的方式进行的。黑格尔在《历史哲学》的绪论中表示有三种历史:原始的历史、反省的历史、哲学的历史。如果黑格尔有关于历史终结的观点,最有可能出现在“反省的历史”和“哲学的历史”中,“反省的历史”是可以超越当代时期的,根据历史经验,展望未来。“哲学的历史”是对历史的思想的考察。哲学将“理性”作为考察历史的手段,此处的“理性”,黑格尔指的是“万物的无限的内容,是万物的精华和真相。”[11]从黑格尔对历史观的定义来看,可以知道黑格尔的世界历史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向度,基于黑格尔的历史观,黑格尔或许并不认同历史终结这个论点。既然历史的发展阶段是作为自然原则而存在的,也就不难推测出黑格尔认为历史是有规律可循的。
现如今,随着资产阶级处于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地位,价值观越来越成为维护资产阶级自身发展的工具。他们将欧美社会区域性历史实践的价值观包装成适合全世界大众的价值观,并把它们称为普世价值,用异端来定义与自己观念不同的国家,用强权、霸权作为交往手段。
西方的政治普世论有三种通用手段:第一,把偶然推导为必然,欧美一些发达国家奉行白人至上主义,认为精英阶层大多是白人,白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种,其他有色人种都不如白人优秀。白人至上主义实质上是一种种族主义,通过宣扬白人的优越来巩固阶层和财富,这是对其他种族的压迫,并不是真理。第二,把地域性的说成是普遍性的,欧洲人在航海大发现和殖民统治时期,把欧洲的地域性理念和生活方式传播到世界各地,把欧洲地域性的价值观包装成对各地都行之有效的、先进的价值观,事实证明,在非洲、南美洲的很多国家,走西方民主政治这一套是水土不服的。第三,把进行时的包装成永恒的,欧洲领先中国也就是近代以来的事情,部分普世论者把欧洲的政治制度说成是最完满、最优秀、最不可动摇的政治制度,这无疑是可笑的。
福山在宣言普世价值时也是遵循西方国家的强权思维,他并不只是从理论上寻求认同,他的目的是将意识形态引入政治领域,将西方政治理念塑造成全世界通用的、适合普罗大众的政治观念。他通过举例说明世界许多经济、政治、文化、宗教与西欧北美不同的国家都可以适用西方的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特别是用苏联的例子佐证共产主义的过时和落伍,希望通过全球化进程,将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推广到世界其他国家,特别是没有民主传统的国家。福山所进行的是一项政治输出活动。
(二)“历史终结论”的实质
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亚当·斯密基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进行的分析,并且他认为这样的分析是具有普遍性的,他把人与人的关系与物与物的关系相等同,忽略了物与物关系的背后是人在起主导作用。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提到,“由于货物的名义价格或货币价格最终决定一切买卖行为的适当与否,从而调节普通生活中几乎全部涉及价格的业务,所以它比真实价格受到更大的注意是不足为奇的。”[12]亚当·斯密潜在的意思是只要价格合适,一切买卖行为就能达成,货币价格所能决定的东西被放大了,只要出得起价格,即使是不能作为买卖的东西都被变成商品,进行买卖。买卖行为已经被等同于物于物关系的行为,人在买卖行为背后所发生的社会关系被隐藏了,被漠视了,在这样的社会里,发生一些超出人认知的事情,仿佛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当人与人的关系与物与物的关系相等同时,就容易得出这样一些结论:物是具有天然属性的,不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因此在物与物的关系所存在的资本主义社会,也是具有一种天然的属性,这样天然的属性使得资本主义社会是可以跟同物一样是一直存在的、不变的,在物与物的关系下所存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然也是可以一直支持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并且可以以一种良好的态势发展的、不会再改变的生产方法。马克思早已对这样的观念进行过批判:“经济学家们的论述方式是非常奇怪的。他们认为只有两种制度:一种是人为的,一种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为的,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13]
在现代,距离马克思批判亚当·斯密时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西方不少学者仍然把亚当·斯密关于“普遍性”原则的解释奉为圭臬。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借用亚当·斯密的“普遍性”原则理论作为他提出“历史终结”这一理论的由来之一,福山提到“亚当·斯密认为,国与国之间国民财富差异的主要原因是政府政策的英明或者失误,在没有错误政策限制时,人的经济行为多少具有普遍性。”[14]亚当·斯密和福山将哲学的“普遍性”原则带入经济社会生活中,并给资本主义套上永恒化的外衣,他们既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发展的实质,也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未来发展。正如马克思所预料的一样,“经济学家所以说现存的关系(资产阶级生产关系)是天然的……这些关系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自然规律。这是应当永远支配社会的永恒规律。”[15]
康德、黑格尔、亚当·斯密都是资产阶级的维护者,从他们这里引用的理论自然是为资产阶级作辩护,福山引用这些人的观点,目的就是把资产阶级制度、理论、思潮提升到人类思想领域的制高点,仅仅只是引用他们的观点作为逻辑预设,是有失偏颇的。
三、“历史终结论”的终结
(一)“历史终结论”历史观的批判
习近平总书记所言:“认为自己的人种和文明高人一等,执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认识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灾难性的。”[16]西方学者提出的历史终结论、文明冲突论、普世价值观都是在蓄意挑起文明之间的冲突和对抗,都是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颂歌,体现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这都是历史虚无主义的一种表现。
西方所宣言的自由、平等、民主的價值观,确实是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但是这些价值观都是包裹着毒药的糖果,有着很强的迷惑性,嘴上说着言论自由,却对反对他们的人大肆批判;口中谈着平等,实质奉行“白人至上”“本国优先”;制度上宣言民主、平等,实际上盛行精英主义,欧美国家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当资本主义利益与人权、自由、民主相违背时,第一时间选择维护自身利益,甚至发动战争抢夺他国人民的利益。以福山为代表的西方学者宣扬: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制度是完美无缺的,不论其他国家现在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最优的道路只有一种,最美好的社会构想只有一种,正确的价值观也只有一个。对于不认同此类价值观的国家,必须进行“改造”。在一些国家发生的“颜色革命”,就是西方发达国家为了谋求国家利益所发动的文化革命,使得多个国家经济下滑、国力减弱、人民流离失所。
在世界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趋势不可逆转的今天,西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并非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当前,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诸如“历史终结论”之类的冷战思维,是对世界和平发展的最大威胁,西方学者所宣扬的“冷战胜利”思维对解决世界安全局势没有任何的帮助,甚至拖垮世界和平进程。部分西方国家鼓励进行大国竞争和对抗,组成军事同盟,激化国与国之间的内部矛盾,破坏多边主义进程,破坏地区之间的和平与稳定以谋求不合理利益,西方国家的所作所为与宣扬的“民主”“平等”背道而驰。实际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这种从意识形态上包装自己,在行动上划圈子、拉关系、搞派别的做法早就与时代不相符,反映出西方国家企图重演冷战的野心,这对世界和平进程和安全局势带来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人们逐渐认识到,冷战这一套早就过时了。
总之,福山所得出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下的自由、民主、平等是人类的终极追求,现有的资本主义政治制度是人类社会的最终形态,人类社会的制度至此已经不会再有更好的制度了,这样的论证说到底就是为美国霸权政治做背书,违背了世界和平发展进程。当今时代是一个蓬勃发展的多元时代,一元的制度和单一的历史走向显然不符合时代的发展,历史不可能像福山所预设的走向一个单一的未来。历史是人民群众所创造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真正的书写者,英雄人物的思想和动机并不能推动历史发展。“历史终结论”早就不能适用当今多元的世界,早已过时。
(二)“历史终结论”方法论的批判
在福山看来,自由民主是人类追求的目的,人们会因此引发一系列的斗争。福山认为单纯用经济学解释历史是不完整的、有缺漏的、不令人满意的,人不仅仅是经济动物,人还需要民主、自由和法制[17]。福山是非常清楚明白的,一旦引入经济生活的基本理论,福山最基本的预设就不能成立。但是谈到资本主义制度,绝不能漏掉经济生活,恩格斯认为“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18]没有对经济生活作探究,是难以正确了解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
从资本主义的发展历史上看,自由民主并不是资产阶级追求的第一目的,财富才是。马克思在曾在《资本论》中以金银为线索,剖析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历史,从金银的历史可以看出民主和自由并不是西方国家的第一追求。马克思与恩格斯在用书信交流《资本论》时就谈道:“最简单的商品形式——在这种形式中……因此也就包含着萌芽状态的劳动产品的一切资本主义形式的全部秘密。”[19]
马克思从使用价值二重化的角度讨论金银作为货币商品的价值,一方面是金银作为商品可以涵盖到人的衣食住行中,例如金可以作为贵重首饰的原材料,作为镶牙的原材料,金箔可以被运用在护肤用品之中,金也可以被锻造成家具;一方面是金获得“由它的独特的社会职能产生的形式上的使用价值”[20],这一部分就是指金银性质稳定,在商品买卖过程中可以起到中介作用,马克思认为“银质或金质的货币结晶不仅是流通过程的产物,而且实际上是流通过程留下的唯一产物。”[21]这就是金银成为铸币,成为商品流通的一部分。
金银之所以能成为货币并不是由金银的自然属性决定的,而是由于货币背后所蕴含的社会关系决定的:“金银作为货币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不过这种关系采取了一种具有奇特的社会属性的自然物的形式。”[22]马克思认为货币的本质在于人参与经济生活,不在于财物的转移,财物的转移并没有使得货币增加人类属性,人的、社会的行为异化才会使得货币增加物质以外的属性[23],可以看出货币背后蕴含的人与人的关系才是马克思所关注的重点。
货币之所以成为货币,是因为货币的形成是具有社会历史性的,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金银天然不是货币”[24],金银成为货币的历史,直接地印证了马克思的话。金早在公元前15世纪埃及就已经被运用为交换货币,虽说金的历史很长,但在13世纪之前,世界各地使用的货币并不一致,金银还没有成为主流货币。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以物换物的形式不再适合社会经济发展,一般等价物开始充当货币。“随着商品交换的发展,这种形式就只是固定在某些特殊种类的商品上,或者说结晶为货币形式。它究竟固定在哪一种商品上,最初是偶然的。”[25]一般等价物刚开始是贝壳、羊、牛,后变为铜、银、金。当商品交易转换突破地域限制,以物换物的交换方式便不再適用,货币出现,货币的社会职能就被天然地转移到贵金属身上。[26]
在13世纪之后,金银才成为主要货币。在东西方关于金银作为货币的使用情况也并不相同,中国主要以白银作为主要货币,南印度和地中海地区以黄金作为主要货币。[27]游牧民族是最先发展货币的,因为他们带着财富四处游走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能够经常与别的族群接触,有着商品交换的需求[28],中国元朝时期统治中国的是蒙古族,蒙古族也是游牧民族的一部分,当时的蒙古族储存金币,把金币作为赏赐官员的基本货币,并且把金币作为主要的交易方式,但是,明朝并没有沿用元朝的金本位制。
整个欧亚大陆,以18世纪作为区分,18世纪之前白银是主流,18世纪之后,黄金在西欧才开始被普遍使用,特别在19世纪,在太平洋沿岸的许多国家发现金矿后,黄金热潮才开始涌现。[29]最早的发达国家英国于1821年前后采用金本位制度,成为西方最早使用金本位制度的国家,马克思在进行《资本论》写作时,金本位制度已经从英国走向欧洲其他国家,金本位制度已经成为当时较为成熟的一项货币制度。
哥伦布在谈到金子的时候,也认为“有了金,甚至可以使灵魂升入天堂”[30]。金银既神秘又美妙,正是金银的美妙性质促成了哥伦布的美洲之旅,当时金币短缺引起非洲——欧亚世界市场黄金价格的上涨,从而使得这种美洲冒险极有诱惑力,可以让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也变成富翁。马克思还对发现金矿后所产生的连锁反应进行了描写:“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接踵而来的是欧洲各国以地球为战场而进行的商业战争。”[31]事实胜于雄辩,正好对应了马克思对于金银生产的所产生的后效的判断:“在古代,只有在谋取具有独立的货币形式的交换价值的地方,即在金银的生产上,才有骇人听闻的过度劳动。在那里,累死人的强迫劳动是过度劳动的公开形式。”[32]
资本逐利一方面将全球作为它的市场,另一方面通过制度和科技手段推广自己的文明,因为交通的急速发展,国家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所有的国家和民族都被迫卷入世界范围内的大浪潮中,落后的文明被资产阶级制度冲击,或融入或灭亡或重生,正如《共产党宣言》中谈到的:“它按照自己的面貌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33]
福山谈到财富积累,认为这是一种理性的欲望,首先从表面意思上看,福山赋予欲望一个“理性”的形容,按照美国社会学家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他认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马克思在谈到物质财富积累的欲望时认为,在资本主义初期,致富欲望和贪欲是作为最主要的欲望,藏在资本家心中的是最黑暗的贪欲和小心的谋算[34],但是在到达一定的发展阶段之后,资本家心中涌起一股“崇高”的理念,“在资本家个人的崇高的心胸中同时展开了积累欲和享受欲之间的浮士德式的冲突。”[35]因此,不管是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还是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资本家的欲望都不是只是理性的。
从西方人对于金银和财富的狂热追求来看,西方人眼中除了财富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福山在谈到人们所做出的选择时也认为“肯定地说,人做出的选择实际上只是一种利己的算计,只满足于他的动物性欲望或情感”[36]。马克思在谈论金银财富密码时身处19世纪,当时的美国处于高速膨胀发展阶段,急需发展的美国将财富看作最有价值的追求目标也是可以让人接受的。那么如今作为世界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及美国人民是否还将追求物质财富放在第一位,或者说美国人民是否将追求精神财富放在第一位呢?福山实际上在他的书中描述的当今美国社会民众的精神现状:“在美国,官方规定的‘贫困线所表示的生活水平比某些第三世界国家丰衣足食的人的生活水平要高出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穷人比非洲和西亚的富人还要满足,而是意味着美国穷人的自我肯定的意识每天受到比这些富人更多的伤害。”[37]因此可以看出美国穷人即使是在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满足,甚至于比第三世界国家的富人还要富足的情况下,受到比一般人还要多的精神压力,美国穷人并不满足于当前现状,穷人想要摆脱目前的精神压力,必须要成为更高一级阶层的人,追求物质财富成为美国穷人最需要做的事情。由此类推,中产阶级的人想要摆脱目前所面临的精神压力,也需要向更高一级阶级进发,从中产阶级变为富人阶级,第一步就是提升物质财富。富人阶级为了维持自己的阶级同样会做出努力,继续赚取巨额财富成了富人阶级必然会完成的事情。因此,即使是在当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赚取物质财富依然成了民众最要紧的事情和第一追求的东西,这与19世纪的美国民众想法并无不同。
福山在肯定自己的历史终结论时借柯耶夫的观点来申述,他谈道:“柯耶夫在解释黑格尔的学说时一直认为,人人相同、人人平等的国家应当是人类历史的最后阶段,因为它完全地满足了人的需要。归根结底,是由于他相信精神或者获得认可的欲望是第一位的,是最固有、最基本的渴望。”这样的观点,明显与美国当前的事实不符,无论是19世纪的美国还是21世纪的美国,三百年前的美国人与三百年后的美国人对于财富的地位始终是不变的,追求财富才是美国人最迫切、最渴望的事情,追求平等、自由都被放在追求财富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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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M].黄胜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169.
[37]弗朗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M].黄胜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198-199.
作者简介:
雷璨滢,女,广西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专业,马克思主义哲学方向,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