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炜
英国的《卫报》在2023年2 月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过去几周,我只跟邮递员说了几句话》。这句话来自一位受访者,他独居,邮递员上门的时候,两个人会聊上几句,所以他希望邮局不要罢工,邮递员能缓解他的孤独。也就是说,他只跟邮递员聊了两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社交。在《卫报》的这篇文章中,有一位心理学家说,许多人都已经学会了孤独,甚至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适应了孤独。这不是说大家都没有社交了,而是社交不能满足我们精神上的需求,我们也不太在意社交了。许多人不愿意在社交上花时间,而那些缺乏社会资本的人、未掌握网络社交技能的人、身体不太健康的人,就更加被边缘化。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叫《自我决定的孤独》,作者伊丽莎白·冯·塔登是德国一家杂志社的记者。原书的标题是《无接触社会》,中文翻译过来,改了一个情感走向的题目。不过,改得也很有道理,我们处在一个“无接触的社会”,慢慢就决定过更孤独的日子。其中有一个章节,作者讲住房和孤独的关系,很有意思。
1903 年的柏林,有接近一半的城里人生活在小公寓里,公寓里只有一个房间有暖气,每个房间平均住4 个人。那个年代的社会学家齐美尔说,现代人生活中最深刻的问题,就是在面对强大的社会时,该如何保持独立性。在城市中,人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了出来,同时失去了宽敞的生存空间,每个人都是一群自由的陌生人中的一个。20 世纪50 年代的德国,人均居住面积是14 平方米,现在是45 平方米。相对宽敞的住宅会对人们的心理产生什么影响呢?2017 年有一项调查叫“世界价值观调查”,对78 个国家51 年的数据进行评估,涉及居住面积、独居和离异者数字等,这项调查得出的结论是,个人主义价值观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行,这种价值观强调个体的独一无二,个人要离开大家庭,要摆脱束缚。只要生活条件允许人们稍稍拉开与他人的距离,这个变化过程就会发生,其中钱的因素很重要,只要有点儿钱,人们就想给自己弄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面对陌生人,我们是不是更想保持距离呢?有一本书叫《东京八平米》,作者吉井忍在东京闹市区租了一间小房子,只有8 平方米,8 平方米的房间意味着你必须把一部分私人生活挪到公共场所。房间里没有浴室,就要去公共澡堂;没有功能齐全的厨房,就要去附近的咖啡厅解决一日三餐;没有洗衣机,就要去洗衣房用投币式的洗衣机;没有冰箱,那就每天去超市买新鲜的食物。吉井忍的这个做法,是想重新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过,8 平方米的房子实在太小。日本有一条标准,说要保证身心健康,一个人的居住面积应该在25 平方米。
几十年前,我们过的都是把私人生活挪到公共场所的日子,公共厕所、公共浴池非常普遍。20 世纪70 年代,中国城市人口的平均住宅面积只有几平方米。几十年过去,我们的平均居住面积提升了10 倍不止,但我们对更大的房子依然怀着渴望。
这带来的问题就是你在年富力强时买了一个大房子,孩子大了,他们也想有自己的房子,你步入老年后,可能面临独居。我们买大房子时,就决意走向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