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橪
候车处的那棵榕树,一身墨绿。夏蝉聒噪,沥青路遍体鳞伤。日光下总有叹息升起,是烟。
那会儿,我们匆匆赶到榕树下,尚未喘匀一口气,在黑白的车流间隙里,有一辆绿漆满身的汽车灰头土脸而来。远远地,我就听到它体内的零件在痛苦地呻吟着,噼哩嘭啷。
她闻声偏头,抹了下额角的汗,顺带拂了下散落鬓前的短发,眯着眼极力识别车前的端正赤字。
我們都没有说话,她始终缄默着站在我的前方,只留给我一个朴素的背影。
“车来了。”陡地,她打破漫长的沉默,细碎的声波在无形中荡漾开来,带着苦涩的气味,“你和弟弟听奶奶的话,别打架。”
“你要好好学习。”
我机械性地点头,却沉默着,榕树亦长久地沉默着,似乎早已泯尽悲欢,宠辱不惊,万般皆沙沙。
倏地,车鸣声尖锐地刺破空气,车胎与水泥地却突发激烈争执,伴着咬牙切齿的喘息,一股呛人的汽油味钻鼻而入。
车停了,她要走了,第一次离开我和弟弟。走或不走,从来都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爸爸生病了,我们还要继续读书。她必须去别的城市为生计奔波。
她怔了下,扭身,稍稍弯腰与我平视,语气强硬,态度严厉道:“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闲书!”
我的一声“嗯”尚未跳脱出咽喉,她却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零钱,猝不及防地强塞到我满是汗水的手心。
司机在催促,她急急说了句:“好好读书,听话。”
我伸手,想拉住她,只抓住了风。
“妈——”
她没回头,拖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身子向左微倾,几乎是棵被压弯的树。她艰难地踏上了开往远方的车。“嘶”的一声,车门缓缓合上。透过灰扑扑的窗,我看见她找位置坐下,向我摆摆手。
她说,回去吧。
车开了,启动的声响像是胸腔破碎的悲鸣。
我傻愣愣地伫在绿荫下,汗流浃背,看车身在车流里缩成一个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没有哭,只是心里下着倾盆大雨。它们既沉默又吵闹,惹得脾肺肝脏尽是湿漉漉的。
不过是眼睛迷了沙,我没有哭,距离我一米远的榕树,行色匆匆的行人,夏蝉和飞鸟都可以作证。
那年我11岁,好像突然明白了生活的辛酸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