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专栏作家爱好美食和收藏
半个月前我去绍兴上虞参加一个采风活动,沪浙两地十余位作家顶着骄阳参观了春晖中学和谢晋故里。今年是谢晋诞生100周年,我非常理解并感谢绍兴作家协会的安排。
谢晋——100年,穿越与定格,让我体会到酸楚的沧桑感,还有涌上心头的崇高感。
上虞之于浙江,是鲜明的历史文化符号,“旧时王谢堂前燕”中的谢家,就是以东晋政治家谢安为始祖及核心的谢氏家族。谢安当年在上虞东山隐居,“东山再起”的典故已成为中国人的精神资源。谢晋在上虞谢塘镇晋生村出生,是谢安的第53世孙,执导过《最后的贵族》的他却从不以贵族自矜。
谢晋对故乡感情深厚,晚年为方便自己和家人还乡居住,在谢家塘建了一座黛瓦粉墙的二层楼房。如今人去楼空,里面展陈了一些家具和影像资料,还有一个复原的老灶头。院子太小,容纳不下阳光和树阴。
一行人又转到村里另一处旅游景观:晋生星片场。来到广场,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颇具后现代风格的摄影棚,地坪上镶嵌着的两条铁轨引导我们走向历史深处。精心设计的沉浸式体验,让人们感知电影美学以及与人的关系。它由村里的一座老粮仓改建而成,謝晋两字,是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更是一股精神力量。
展厅里有一面墙极具震撼力,85个相框记录串起了谢晋的艺术人生。他执导的影片构成了几代中国人的记忆底色,有些片名单凭几个字就凝固了时代风云,一下子打开了人们的记忆之锁,美好与忧伤的勾连,令人感慨无限。
我很想坐下来再看一遍,痛痛快快地流趟泪。
展厅里还以实物还原了“大师案头”,一张写字台上铺满了稿纸,四周摞起一叠叠书籍和资料,一件灰色的毛衣和一顶帽子搭在椅背上。背景墙上展现的是《舞台姐妹》的全套生产档案,从文学剧本到分镜剧本再到导演总结。靠墙的一张躺椅曾出现在谢导的自述镜头中,这也是父亲留给他的财富。
墙上有谢导的多条金句,其中一句足以回肠荡气:“我不在乎片子是否能留存下去,因为最后的审片者是历史、时间、人民。”
展厅里还复原了一个富有烟火气的场景,小方桌上摆开了黄酒和几样小菜,红烧肉、盐水毛豆、霉千张……靠墙的是一摞酒坛子。墙上有谢导的大幅照片,举杯畅饮的他,笑得像一朵秋天里的向日葵。
这里还有一个电影研学馆,以一个孩童的视角,回顾催生电影诞生的科普知识。六个互动装置探索画面运动的原理,观众也可以亲手模拟一把声效特技,风声、雨声、马蹄声一一试来;钻进“开麦拉”,可以搞清楚胶片机的内部结构,再玩一把拼图、体验一回电影拍摄的关键环节。
附设的放映厅虽然不大,但有计划地播放着《红色娘子军》《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鸦片战争》……我很想坐下来再看一遍,痛痛快快地流趟泪。
在杭州的二哥沈贻炜是谢晋的老朋友,又与他儿子谢衍合作过电影《女儿红》,得知我在上虞,发来微信:谢晋是新中国电影史的一座丰碑。谢晋进入晚年后还想多拍些有深度有影响的好作品,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寻找下一部电影的素材。但是在市场经济环境里,在新生代电影人后浪推前浪的形势下,他竟然找不到拍摄资金。许多电影界、传媒界的人也认为他是“过去式”,所以谢晋的内心痛苦是外人不知道的。二哥忆起,有一次谢导跟他喝酒聊天,酩酊大醉后几乎要失声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