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打架，凡人观影

王悦阳

万众期待，开榜封神。历时九年的国产神话史诗电影《封神三部曲》第一部终于在今夏上映。该片改编自大家耳熟能详的古典章回小说《封神演义》，尽管该书在文学、艺术上的价值、地位远不能与四大名著相提并论，但其中的生动有趣的人物设定和想象丰富的故事情节，却给明代释道儒一统思想和丰富精彩的民俗文化提供了大量鲜活素材，几百年来通过小说、戏曲、绘画等艺术形式的传播，拥有非常广泛的群众基础，尤其是哪吒闹海、姜太公钓鱼等故事，更可谓家喻户晓。

电影《封神》海报。

尽管在此之前就有许多影视剧改编版本，此次《封神三部曲》则是首次全景式展现《封神演义》的故事，其中第一部讲述狐妖现世、纣王无道、天下大乱，第二部讲述殷商大军兵临西岐，姜子牙等昆仑仙人帮助姬发奋起反击；第三部讲述姬发联合众诸侯讨伐纣王，元始天尊携十二金仙下山，人仙妖三界展开终极大战，最终灭商兴周，完成封神大业。

作为三部曲的开篇，《封神第一部》从整体上定下这个史诗巨作的叙事模式、人物设定和美学风格。不仅拥有强大的主创团队，导演乌尔善、编剧冉平、美术总设计叶锦添……还有费翔、李雪健、王洛勇、黄渤、陈坤、夏雨等一众演员加盟，集合了大量的行业精英。

一部庞大的史诗级艺术作品，自然离不开精彩生动的人物造型。作为该剧的人物造型概念设计，青年画家李云中为全剧一百多位人物手工绘制的造型设计，使得该片精彩纷呈的人物形象成为一大亮点。

纣王。

妲己与九尾妖狐。

李云中是自謙为“民间艺人”的国画大家戴敦邦的入室弟子，不仅拥有一手极为扎实过硬的人物造型能力。更为难得的是，那么多年来，他始终立定脚跟，潜心于传统人物画传承、创作，立志从古老的传统绘画与中国文化中汲取养分，面对展览、奖项、市场等诸多诱惑，不为所动，不改初心，老老实实做一个“手艺人”，用纯正的中国笔墨与线条，画最古老的中国故事，展现中国美学的神韵与精神。这些年来，他一路笔耕不止，收获颇丰，无论是绘制古典题材的《闹天宫》《万仙阵》连环画、《水浒人物谱》《缘画封神榜》绣像，还是设计绘制我国邮政部发行的《西游记》（一至五组全套）、《玄奘》《屈原》《月圆中秋》等传统题材的邮票，甚至联合国发行的《美猴王》小型张，为电影《三打白骨精》《女儿国》做视觉设计……他始终坚持用最传统的中国绘画方式，表现中国人物特有的精神气质与神韵，其造型生动，用笔流畅，出自传统，又能自抒胸臆，令人赞赏。

大学刚毕业不久，李云中就曾画过一本《封神演义人物谱》，谁想这本颇为稚拙的小书竟让叶锦添过目难忘，于是大费周折地找到他，两人经过几番磨合探讨，顿感志同道合，相见恨晚，最终叶锦添力邀其担任全片人物造型设计，也圆了李云中长久以来的梦想。“我的师父戴敦邦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曾经为央视版《水浒传》设计过精彩的人物造型，随着片尾《好汉歌》的播出可谓红遍大江南北。当时师父还在上海交通大学任教，就曾想开设一门专业课，为日渐兴旺的中国影视业，特别是古装影视作品，设计人物造型。这件事若真的办成，不仅为学画画的青年学子谋出路，也会让中国影视业的造型艺术水平提高一大块。不得不佩服师父超前的意识与想法，尽管当时限于种种原因没办成，但作为徒弟，参与《封神三部曲》担任造型设计，不仅圆了我的梦，也是对师父当年设想的一种致敬、呼应与‘联动吧！”

三分历史七分传统

2017年正式进组后，李云中所在的美术部门开启了追寻商周文明的学习考察之旅。在叶锦添的带队下（导演组之前已完成全面考察），美术组成员几乎走遍商周故地，收集资料，整合设计理念，研讨美术方向，并与导演组积极磋商，还请了大量的相关专家学者，从服饰道具到礼仪文化，都做到了工匠精神，力求一草一木必须有所来历，一砖一石必须富有特色。

据李云中介绍，在人物设定方面，一开始设计过两个版本。第一版是符合历史的。殷人尚白是后人的五行五德理论推论的，现代考古证明，其实殷人喜欢朱红色多一些。第二版则是有殷商元素，但更靠近传统认知的（毕竟封神故事不是历史故事）。“最终商讨下来，我们落实了第二版，因为完全按历史风格来，会让人精神错乱，例如你是让姜子牙披羊皮还是披道袍？毕竟历史上姜子牙是西部羌人穿羊皮袄，而道教其实建立于东汉。所以，不用历史风格是有道理的。”李云中笑着介绍道。

如今所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封神》电影，其美学风格主要有三大部分：商周众生的俗世风格，要三分历史七分传统（传统造型以宋元壁画风格为主），力求以历史元素融入传统风格；玉虚门人的阐教风格要追求淳朴自然，以传统美学融合浅色调搭配，做到轻盈洁净，仙风道骨，素雅自然；而截教所在的金鳌岛一脉，则要深邃暗黑，运用传统审美，结合原始巫蛊色彩，突出诡异的风格。

在明确方向以后，李云中用了大半年时间，完成了全剧一百多人物的造型概念设计工作。“最终电影人物的呈现也基本是在我做的设计概念上细化延伸和升华。这对艺术工作者来说是极大的尊重。”对于电影最终呈现的人物形象，李云中坦言颇为满意，“还原度较高”。

截、阐二教，国风神韵

为了便于观众理解人物，电影将原来投身阐教后又处处与姜子牙为难的师弟申公豹设定为截教人物。截教名字取自《诗经》“相士烈烈，海外有截”，截教门人也多居海外仙岛，所以申公豹的身上也自然有稀奇的海产品（比如人鱼皮）。同时又有巫的特征，故而造型上披头散发，挂骨牵肠。加之海五行属水，所以整体服饰色调以黑为主，也体现至阴至暗的肃杀气势。“至于比申公豹更厉害的截教人物，则要等后面陆续出现，总之是群魔乱舞，光怪陆离。”

阐教中人，包括电影中出现的元始天尊、姜子牙、杨戬、哪吒和雷震子等。这些人物一色清淡服饰，以素雅为主。元始天尊白衣道服象征混沌初分的清流。值得一提的是，陈坤扮演的元始天尊形象一公布，就引起许多争议，因为之前的影视剧版本中，作为姜子牙师尊的元始天尊总是须发皓然的老年形象，但事实上，据李云中考证，原始天尊本就是须发皆黑的，“混沌之前，太无之先，元气之始，故名元始”。黑须发取元气生发之象，所以元始天尊的形象从古开始就是生气正旺的壮年人。

电影中的纣王与妲己。

《封神演义》原著给元始天尊杜撰了很多徒弟，其中最有人气的无疑是十二金仙。他们大抵分三类：一是小说成书之前的道教传说人物，如广成子、赤精子等（汉代就有他们的传说）；二是佛教人物，如文殊、普贤、慈航等（体现了明代释、道、儒“一团和气”的思想）；三是作者原创的人物，如灵宝法师、玉鼎真人等。电影里出场的十二金仙与其他门人一样，服装统一以淡色为主，不做过度颜色，追求自然淳朴的修仙范。对于他们的形象设计，则比较轻松，在明白每一个人物的小说原型及事迹来龙去脉后，就可以一一刻画。李云中概括，只要做到以下三点就可，首先是看着像神仙，超凡脱俗；二是每个个体有差异，形态各异便于识别；三是形象皆有来历，让内行看门道，绝不信马由缰胡编乱造。

申公豹。

对于另一主人公姜子牙，第一部中主要是身穿道服的形象，与片中黄渤饰演的角色略有不同，服装设计将画稿杏黄旗上的河图洛书巧妙地布置在道服上，并加之太极古图，确是点睛之处，颇具巧思。而杨戬的服饰则与姜子牙相同，典型的“玉虚宫魔法学院校服”。有趣的是，据李云中考证，原著里杨戬就是特别钟爱穿玉虚宫的“校服”，而非后世常见的二郎神身穿铠甲战袍的造型。还有哪吒的设计，兼顾传统造型，又与姜、杨二人统一。尤其是混天绫飞舞，深得国风神韵。

商周人物，亦真亦幻

虚构的神话人物易于设计，但具体到有名有姓甚至真实存在的商周人物，设计起来则略感艰巨。“我自己曾画过很多版本的商周人物，既有历史感的，又有架空历史版的。这次电影要求：要在传统服饰框架上体现商元素。这里先说说所谓的传统服饰。通俗来说，西周王朝建立以后，统治者（以周武王弟弟周公旦为代表）对华夏文明做了整体改革，其中就有规范服饰。后世的传统服饰是在周代的基础上不断演变的。‘上衣下裳‘衣冠礼乐等也都是以周为蓝本。而周之前的商服饰，没有实物，没有画像，甚至没有可靠记载，只有零星考古。但管中窥豹，起码可以断定，商服饰有一种异域风貌（商人来自东方，重先人鬼神崇拜，狂喜人殉人祭，盖个房子都要埋颗人头奠基）。而《封神》电影之所以不选择商代历史服饰，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1.考古资料极度匮乏，难度太大。2.封神故事本身就是架空历史的神话故事，没有太大必要复刻历史。”

说起设计思路，李云中强调，在为这群人物画像的时候，自己做了大量的留白，为的就是给后续设计老师更大的创作空间。此外在许多细节上，也做了一部分独立设计，比如各种建构商周纹样重组设计的图腾图案等。“通过概念设计图与成片造型对比，可以看出服装设计老师加入了大量的商周元素和自己獨特的设计手法，整体显得更加诡谲神秘，气质这块拿捏了几个档次，营造出一种既华夏又遥远的艺术感，比较符合亦真亦幻的封神气韵，令我相当钦佩。”

7月初，距《封神第一部》上映不到半个月的时候，李云中特意为北京首映礼绘制了大幅海报，画上，第一部电影中出现的人物、神仙、妖魔等悉数登场，蔚为大观，国风满满的视觉艺术风格，精致大气的艺术表现，令观众感叹“诸神打架，凡人观影”，还有观众表示“太好看了，好像传承了中国古代壁画的那种感觉。虽然不懂画，但看到这样的画风，就觉得它们承载了中国先祖的信仰、悲欢，总有一种厚重感令人动容”。

当然，也有不少喜爱李云中绘画的观众看了电影后坦言“电影中的视觉效果和李老师的设计图相差太远”，对此，李云中笑着说道：“概念设计是从剧本文字转化成图像艺术的第一步，也就是为后续具体造型、服饰等设计提供设计方向，最终电影形象的呈现还要经过数道工序，比如要根据具体演员调整服化道。总之电影是集体创作的艺术，每一环节都有专业工作者的辛苦付出。感谢《封神》剧组，给我提供了做概念设计的机会，同时我也尊敬每一位同事，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地投入工作，为的就是创造我们自己的电影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