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区域文学与民族文学融合的价值及文学教育意义

钟进文，增宝当周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 北京 100081）

引 言

西藏文学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区域文学独特一隅。西藏因特殊的自然地理、文化空间、地方经验以及文学传统使其文学与中国其他区域文学相比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西藏当代文学在文学观念、作家队伍、创作意图、文学功能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彰显出西藏当代文学的现代精神品格，而西藏的多民族作家通过汉藏两种语言文字所创作的大量优秀文学作品，为西藏的现代化社会建设和文化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其中有的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也占据着重要地位。关于西藏当代文学的研究起始于20 世纪末，较早成果有耿予方的《藏族当代文学》和马丽华的《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两部著作，它们从不同层面总结西藏当代文学的历史背景、社会语境和重要成就，为我们了解西藏当代文学提供了有益材料，两部著作至今仍是研究西藏当代文学的重要学术基础。

21 世纪以来，西藏当代文学的作家队伍不断壮大、创作经验日臻成熟、有影响力的佳作不断涌现，成为中国区域文学和民族文学构成中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对象。尤其近几年，随着学术范式的转变和新一代学人的成长，西藏当代文学和藏族当代文学研究领域涌现出一批新成果。比如，《藏族当代作家汉语创作论》《20世纪80年代西藏汉语文学发展概论》《当代藏族女性汉语文学史论》《藏族当代文学史》《中西比较视阈下的当代西藏文学》《当代藏族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研究》《守望：民族文学的诗意创造——以<西藏文学>（2000-2011）为例》《母语文化思维与当代藏族作家汉语创作研究》《文化身份的建构与书写——当代藏族女性文学研究》《文本·田野·文化：多重视阈下的藏族文学研究》《新世纪藏族文学刍论》等。他们从女性视野、汉语文学、文学史、文学媒介、人物形象、比较视阈等多个视角出发，从不同维度进入西藏当代文学的场域，总结历史经验，展现崭新成就，为我们重新了解西藏当代文学拓展了新的认知空间。由此而言，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较为全面系统地绘制西藏当代文学的整体面貌，传播其文学成就，发挥其文学功能，培养该领域新一代学人，提高西藏当代文学学术话语不仅具备了一定基础，而且显得十分必要。胡沛萍和王军君主编的《西藏当代文学教程》（以下简称《教程》）恰好为把握西藏当代文学发展历程和发挥西藏当代文学教育功能提供了一条重要途径，也为我们全面认识西藏当代文学，从而进一步深化中国区域文学和多民族文学奠定了良好的学术基础。

一

文学表达不仅是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与情感领悟，更是地方知识、地方历史和地方精神的展现，作家个人经验、创作思维、文学观念、话语表达等几乎所有文学创作因素都要受到区域时空结构与区域文化传统等各类区域性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的深刻影响。换言之，文学的形成与自然地理空间和社会人文环境密不可分，自然景象、地方体验、生活细节等元素不仅是文学表达的重要内容，也是文学创作的不竭源泉和文学接受的重要维度。作家在不同区域根据其地理风貌、生活习惯、风俗文化、价值判断、审美趣味等现象所形成的不同创作特征往往是文学风格的重要体现。西藏地处中国西南边陲，是我国五个民族自治区之一，有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与区域文化特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西藏社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带有浓厚区域文化特征的西藏文学完成现代转型，逐渐形成西藏当代文学面貌，不仅展现西藏社会的改革与变化，表达当代西藏社会所触发的种种情感，而且也作为一种社会变革力量推动社会不断向前发展，为西藏现代化社会建设发挥着重要作用。

青藏高原独特的地理风貌和人文历史对西藏当代文学产生着深远影响。首先，西藏雪山环绕、湖泊密布，不仅有地势高峻的藏北高原和土质肥沃的藏南谷地，还有气势磅礴的藏东大峡谷，由此形成的生存形态、宗教信仰、思维方式、文化遗产、精神气质、审美追求也各不相同，以致直接影响西藏当代文学的话语表达和审美形态，使其成为别具一格的中国区域文学样态之一。其次，西藏有自身雄厚的文学传统，无论是民间流传的口传史诗格萨尔、八大藏戏、民间故事、民间歌谣等丰富的民间文学因素，还是记录于书面的人物传记、历史典籍、格言诗作、寓言小说等文人文学文本，文学传统不仅为西藏当代文学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文学资源，也影响着创作者的艺术呈现和审美趋向。西藏作家在吸收传统、创新传统中所创作出的一批带有浓郁区域文化特征的作品，至今仍是西藏当代文学最为突出的成就。再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西藏当代文学与中国主流文学、西方现代文学之间形成相互碰撞、相互交流、相互吸收的文学局面，在不断接受与吸纳中，西藏当代文学始终努力塑造着自身独特的现代文学品格。比如，20 世纪80 年代出现的“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无疑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文学现象。总之，西藏当代文学以其与众不同的区域文化为基调，汲取多方文学资源，创作出了一批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70多年来，西藏当代文学在题材、主题、视角、立场、风格、语言等诸多方面都呈现出独特性，使其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多种面向中非常重要的一项构成，这不仅对西藏当代文学本身意义深远，对中国文学版图的重构和中国文学多样化的发展也有重要意义。

“《西藏当代文学教程》是在《西藏当代文学史》（三卷本）的基础上编写而成，作为一本既全面、客观展现西藏当下文学图景又具有教育传播功能的教材文本，《西藏当代文学教程》（以下简称《教程》）集合老中青三代西藏当代文学研究专家，基于蓝本《西藏当代文学史》，通过不断地精简、完善、修改，并结合不断涌现的西藏当代文学研究成果，最终打造完成了一部客观、准确、简洁、平实的教材编著。”[1]《教程》立足西藏独特的区域文化特征，在行政区域的空间维度和地方传统的时间维度中展现西藏当代文学的发展境况，观察其发生发展的历史进程，全面描述1949-2020 年间西藏当代文学的基本面貌和艺术特征，整体上重新构拟了西藏当代文学的存在形态。结构安排上，《教程》将西藏当代文学发展进程分为1949-1976、1977-1990、1991-2020 三个时段，并以文类为架构，作家为主线，勾勒主要成就，展现不同时段创作特点，总结了71 年西藏当代文学的概貌。《教程》的历史时间线索划分与国家70 年来的社会发展相吻合，同时也具备区域文学研究的显著个性特征。比如，对区域社会历史的关注、对区域文化特色的挖掘、对区域形象的塑造等方面《教程》进行了深入解析，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西藏当代文学的思想观念、价值理念、地方态度，以及艺术追求。作为一部省域文学教程，《教程》在区域版图中较为系统地阐释其文学世界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揭示西藏当代文学的多层级内涵，由此打开了一扇让读者领略西藏当代文学的窗口。

区域性的地方知识体系是人们适应特定环境的产物，其中存在着许多人类共有文化因素，它们不仅是某一人群自身的文化传统，也是全人类十分重要的文化财富，具有丰富的内蕴和价值。西藏文学是中国区域文学中的独特存在，也是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的重要资源，而《教程》在这一方面做出了有益探索，编写者在梳理、阐释、归纳、总结西藏当代文学70 多年的历程时，回归复杂而丰富的区域文化，钩沉历史中影响文学的多重因素，从而呈现西藏当代文学的多元发展路径和多重面相，搭建了一条中国文学内部相互借鉴、相互沟通、相互交流的桥梁。由此而言，《教程》的编写与出版不仅对提升西藏当代文学的学术话语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传播西藏当代文学，进一步提高人们对中国文学多样性的认识也有深远意义。因为“《西藏当代文学教程》作为凝塑了当代西藏作家身体、面孔、文本的综合展示，既是以持续的生产性为原则构筑的文学生态景观的集结，又是西藏文化子体以文本形式增强西藏文学共同体的同时，为中国文学共同体添砖加瓦的实践行为。”[1]

二

西藏当代社会的发展离不开国家政策和社会各级人士的扶持与帮助。全国各地不少人士为建设边疆前往西藏，为其发展奉献了自己的力量，其中就有不少文学爱好者和文学创作者。可以说，一代代援藏文学家们在感受西藏风土人情，谱写新西藏社会风貌的同时，为西藏当代文学发展和中国多民族文学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西藏是一个具有浓郁民族文化特征的地域，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灿烂的高原文化，而这些又往往成为文学写作的重要题材。因此，多民族作家在处理西藏题材与地方经验时接纳民族文化传统，吸收民族文学因子，创作出了不少经典作品。比如，汪承栋、高平、李佳俊、马丽华、金志国、秦文玉、黄志龙等多民族作家的各类作品中不仅有他们个人对西藏地方的独特体验与感悟，也有浓厚的民族文化特征，是中国当代少数民族题材类别中重要的文学作品。此外，有的作家更是与西藏本土藏族作家合作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有的作品在西藏当代文学史，乃至在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史都占据着重要地位，而他们的作品在构建现代西藏形象，传播宣传西藏文化等方面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换言之，西藏当代文学是由多民族作家共同谱写完成的，创作主体的多民族属性是西藏当代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教程》立足区域空间阐释西藏多民族作家文学，其中分析许多援藏作家的文本特征，挖掘他们对西藏文化的感知与展现，从跨地域、跨民族、跨文化的立场出发，揭示西藏汉语作家队伍的构成与特征，凸显了他们对西藏当代文学的贡献。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西藏先后出现了一批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书写语言并颇具影响力的藏族作家，他们探索民族文化不同表达方式，为大众提供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比如，饶阶巴桑、益西单增、扎西达娃、色波、央珍、次仁罗布、白玛娜珍、尼玛潘多、班丹、格央等，他们是西藏当代文坛主力作家，他们以本土视野和特有的民族文化感知力为基础，向世人呈现西藏社会的种种面貌，由此树立了西藏当代文学的新气象。《教程》全面回顾西藏当代藏族汉语文学创作成就，对西藏当代汉语经典作品进行细致解读、客观评价，挖掘其审美价值与社会意义，展现西藏藏族作家在汉语文学道路上的探索过程，开启了一条了解西藏汉语文学的通道。

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一直存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和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两种书写语言，西藏当代文学也是如此。比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擦珠·阿旺洛桑和东嘎·洛桑赤列等人的诗歌创作借鉴传统文学资源，以本民族语言文字展现西藏和平解放后的高涨热情和时代心声，是最能反映当时西藏社会的文学作品。20 世纪80 年代以来，西藏藏族母语文学中更是出现了一批优秀作家。比如，朗顿·班觉、斋林·旺多、索朗次仁、扎西班典、平措扎西、伍金多吉、旦巴亚尔杰、次仁央吉、尼玛顿珠等人用本民族语言创作出了许多佳作。以往用汉语写作的少数民族文学和西藏文学著作中对藏文文本关注较少，有的也只是偶尔提及一些被翻译的文本。然而，《教程》十分注重西藏汉藏双语文学创作的生态及其意义，在这一方面做出了极大努力，不仅介绍西藏重要的藏语作家及其作品，而且对其进行中肯评述，较为客观地呈现西藏当代藏语文学创作的面貌，较好地保证了西藏当代文学的多元性、完整性、互补性。此外，《教程》立足上述西藏双语文学创作局面，揭示西藏当代汉藏双语文学创作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的局面，从而阐明了西藏双语文学的内在关联性和中国文学的多样性。

门巴族和珞巴族是西藏境内的两个人口较少民族，主要分布在西藏东南部，其中门巴族一万余人，珞巴族四千余人，他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习俗。作为人口较少民族文学，从中我们不仅能看出其文化特质，更能体认其思想情感与生命感悟。《教程》在评述20 世纪90 年代后的西藏散文面貌时，专章介绍门巴族和珞巴族当代文学，阐述文学作品中对边地风景、民族习俗、生活习惯等的描写与刻画，叙述了他们的生活热情与审美表达。显而易见，《教程》中对门巴族和珞巴族当代文学的概括与评述，拓展了西藏当代文学的内涵与外延，为西藏多民族文学增添了新的色彩。

西藏当代文学色彩斑斓的图景是由多民族作家一同绘制的，不同作家千差万别的发现、体验、感知、表达构成了西藏当代文学独树一帜的特点。《教程》对西藏当代多民族作家的发掘和展示，使其更为多样又鲜活地走向了人们的视野。总之，不同民族文学之间的碰撞、对话、交流、影响、共进、汇融形成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格局，体现着中国文学的丰富性，其中对话、交流、交融是各民族文学之间基本的联结方式，而对话的通道与对话成功与否尤为关键。在这一意义上，《教程》立足西藏当代多民族文学的整体格局，揭示西藏多民族文学相互补充、相互影响、相互交流、相互促进的局面，有助于我们深化对西藏当代文学的定位与认识。

三

地域文学与民族文学既是认识文学和研究文学的重要视角，也是文学教育的重要环节。西藏当代文学在文学教育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通过文学教育传递西藏当代文学，培养学生对民族文化的感知力和地域文学的鉴赏力，提高学生的综合人文素养，无论对专业教育还是通识教育都有重要意义。换言之，西藏当代文学以其独特的区域文学特征和民族文学特征，以丰富多彩的话语彰显着中国文学的多样性，学生在文学鉴赏和文本分析中能更加深刻地理解西藏文学的一般性与特殊性。

长期以来，少数民族文学由于地域、语言、民族等缘由，很少在主流文学教学中有所呈现，汉语言文学教育中始终缺少少数民族文学教育，导致学生在中国多民族文学方面存在着认识上的不足。因此，当前一个较为迫切的任务就是从学科基础做起，改变高校课程设置中的缺陷，建设相应教材，进而提升民族文学的教育功能。目前，中国文学的教学与研究正发生着观念和范式上的重大转变，“中华民族文学”“中国多民族文学”“中国多语种文学”观念正在被更多人接受，许多文学教育者和研究者都认识到了中国文学内部的复杂性、广阔性、差异性、多样性。在这一意义上，《教程》在区域文学和民族文学的双重视野中梳理西藏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吸收最新研究成果，从不同层面评述其成就得失，在教育实践中阐释多元互补的西藏当代文学，不仅便于学生深入了解西藏当代文学的历史脉络和主要特征，也有利于学生认识中国文学的多元性和一体性，以此提高“美美与共”的思想境界。

《教程》归纳1949-2020 年西藏当代文学出现的种种文学现象、重要作家、重要文本，对新西藏71 年来的文学发展进行全景式观照，具有系统性、完整性、概括性，其中不仅有社会背景，也有对重要文本的概括评价，在评述中对各类文本的解读也较为均衡，用大致相同的篇幅对每一位作家进行分别论述，而且在此基础上又揭示西藏当代文学多元而丰富的构成，由此总结西藏当代文学71 年的经验与成就，为进一步阅读相关文本提供了指导。《教程》内容丰富、结构分明、通俗易懂，便于教师从事教学，也利于学生从中把握基本理论和基本知识，它不仅能帮助本科生了解西藏当代文学的基本面貌，也能对进一步深层次研究西藏当代文学起到引导作用。概言之，《教程》有力提升了西藏当代文学的教学，丰富、完善了以往西藏文学或藏族文学的教学工作，为今后区域文学与民族文学的教学提供了有益启示。

中国当代文学见证了我国当代社会的发展历程，也推动着中华各民族优秀文化的转型与发展。西藏当代文学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表达着西藏这块土地上各族人民的思想观念、生活理想、情感寄托、审美心理，也展现了中国社会的种种变革风貌。所以，西藏当代文学对我们理解西藏当代社会文化有重要教育意义。西藏当代文学教育不仅能丰富中国区域文学与民族文学教学内容，扩展文学教育的意义，同时在弘扬西藏文学和西藏文化方面也会起到重要作用。因此，《教程》的地域性、多元性、时代性，一方面能提高学生的审美鉴赏能力，另一方面能促进他们对中国多民族文学格局和文化多样性的理解，促使他们从融和、发展、多元的角度审视文学格局，进而培养他们的文化创新能力、民族团结精神和深厚的家国情怀。

结 语

新的社会语境下人们对西藏当代文学的认识正在发生转变，尤其在文学观念、评价标准、接受视野不断发生迁移的情况下，对西藏以往一些作品的认识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而且在地方路径、边地文学、多民族文学等研究领域日渐发展成熟的学术格局中，西藏当代文学的研究范式也在日益多样化。《教程》是一部立足西藏区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双重视野下揭示其文学成就的高等教育教材，从中我们不仅能看到西藏当代文学发展的历史连续性，也能观察到不同时期西藏当代文学的渐变性，它所揭示和总结的文学成就为西藏当代文学的发展、传播和接受奠定了良好基础，为中国多民族文学教育提供了有力支撑。当然，任何一部教材都不是完美的，《教程》若能将西藏当代文学的历程与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大背景相结合，在宏阔的语境中阐释区域文学之间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的方式与意义，吸纳其他学科的众多成果，将西藏当代文学与宏大的社会历史变革联系起来，由此呈现更深层次的西藏当代文学教育价值可能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