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厚涛
(国际关系学院 国家安全学院,北京 100091)
构建两岸命运共同体是落实新时代党解决台湾问题的总体方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推动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和推进祖国完全统一进程必须回答的时代命题。目前,在历史与现实双重因素叠加效应催化下,部分台湾民众的国家认同出现异化倾向,这为两岸统一埋下严重隐患。未来如何破解这一难题,成为推进祖国统一大业进程中必须认真思考的重要课题。2013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会见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时提出:“大陆和台湾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1]2015年5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会见中国国民党主席朱立伦时再次重申构建“两岸命运共同体”的重要主张。[2]构建两岸命运共同体已经成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特殊组成部分,并为推进两岸同胞心灵契合和化解台湾同胞身份认同迷思提供了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具有重要的理论引领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2023年4月28日,中共中央台办、国务院台办主任宋涛在“纪念汪辜会谈30周年座谈会”上强调:“我们要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融合发展,铸牢两岸命运共同体意识。”[3]本文从文化角度,分析两岸命运共同体建构的路径,以提升台湾同胞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归属感和自豪感,从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布尔迪厄认为,场域(field)是指“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的网络(network)或构型(configuration)”。[4]在一个场域执政,身份认同是维系该场域政权合法性和支撑社会稳定与政治团结不容忽视的重要基础之一,其与政治权力、意识形态、文化资本等密切相关。受李登辉和民进党执政时期“台独”意识形态布局等因素影响,目前台湾民众在家国认同方面分化异化严重。台湾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民调显示,1992-2022年,“台湾人”身份认同比例显著上升,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台湾民众所占比例逐年滑落(图1)。
图1 台湾民众身份认同趋势分布(1992—2022年)[5]
在两岸关系由和平发展逐步迈向完全统一的进程中,中国大陆应该积极主塑。其意涵不仅指大陆是两岸命运共同体构建的主体角色和主导力量,还指大陆应该主动出击和主动作为,牢牢把握两岸关系的主导权和主动权,逐渐导正台湾民众的身份认同。中华文化历来奉行王道思维而非霸道思维,主张以德服人,即孔子所谓“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就是通过“文”来感化对方。“文化”二字最早为动词而非名词,意思是指“以文化之”,即如《易·贲卦·彖传》所记载“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6]。西汉刘向在《说苑·指武》中也特别指出:“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7]显然,在以德服人和以武压人之间,中国传统文化更倾向于以德服人。
在两岸迈向统一过程中,也应该首选“以和为贵”“攻心为上”,充分发挥中华传统文化在两岸之间的纽带作用,以柔性的传播策略深化岛内民众对中华民族精神的认知与认同。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8]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又再次强调,“要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9]约瑟夫·奈最早提出软实力(soft power)概念,认为“软实力是一种能力,它能通过吸引力而非威逼或利诱达到目的”[10],也就是以吸引力而非威慑力来影响对方。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以德服人而非以武压人不谋而合。在两岸的场域中,也应该充分激活中华文化的软实力影响,不断增强中华文化对广大台湾同胞的辐射力、亲和力、感染力、吸引力、向心力和凝聚力,进一步夯实两岸命运共同体意识。
目前,岛内绝大部分民众对中华文化都有高度的认同感,这也为进一步导正台湾民众的中国人身份认同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也要看到,文化认同有助于形成政治认同,并不必然导致政治认同,二者不存在必然的线性因果关联性。对此,有台湾学者曾指出:“海峡双方在沟通上是否要完全依赖于文化认同的共识,也是大有反省余地。诉诸中华民族主义以解决两岸分裂问题并不能赢得台湾社会各族群之一致认可。”[11]“如果我们仅仅以传统文化作为武器忽略了两岸在近代过程中的文化差异简单地从民族大义的高度出发来批判‘台湾意识’,想借此消弥台湾社会在文化方面的对抗,非但是缘木求鱼往往还带来相反的结果。”[12]“在‘去中国化’之后,台湾年轻一代不再谈论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这是台湾新世代年轻人很大的危机。”[13]由此可见,传统文化对政治认同有一定支撑作用,但绝非决定性作用,若要以文化认同促进政治认同,还需要在生活方式、社会制度等方面开掘新的空间、创造新的范式,同时也需要台湾同胞共同传承和发扬中华文化,才有可能带来既有道德正当性又有实践有效性的新契机。
“中华之名词,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乃为一文化之种名。”[14]中华文化是两岸同胞区别于其他民族的基本特质,是民族身份的象征。两岸在构建身份认同的范式逻辑上,应注重以中华文化为起点,将互动层次的共同经验和共有知识(common knowledge)内化为体系层次的集体知识(collective knowledge)和社会惯习(habitus),努力追寻两岸友善度和亲密性达到理论最高点的“两岸一家亲”思维,激活“有国才有家”的家国同构思维模式,因为两岸一家的背后必然要以两岸同属一国为支撑。同时,也要避免因为中华传统文化是两岸共同连接而走向复古主义,误以为只要高举传统文化大旗就可以增进两岸文化认同,而必须充分认知到只有主动与时代脉搏相对接,实现传统文化的现代性转换,才有可能为增进两岸同胞的心灵共鸣和文化认同带来新的契机。
与此同时,也要高度防范在后物质主义时代台湾民众与中国大陆交流时有可能会遭遇到的“逆向文化冲击”。近年来,大陆本着“两岸一家亲”理念,相继推出一系列惠台举措,为两岸融合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但也要高度警惕这些惠台措施在资源分配过程中潜在的负面效应。如惠台举措的对象是台湾同胞,这有可能会进一步强化而非弱化台湾同胞的“台湾身份认同”,误认为只有标榜“台湾人身份”才能获得这些优惠政策,进而固化而非消退“台湾人意识”。此外,有部分台湾民众不将优惠政策看作是大陆的善意,而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自然权利”,产生了越来越大的依赖感,甚至不满足感。在这种认识支配下,其要求往往越来越多,标准越来越高,一旦得不到满足就极易产生对大陆的不满、愤恨,甚至有少数台湾民众从大陆返回台湾后,持续以“现身说法”的名义抹黑和抵制中国大陆。这样的交流与互动显然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反而与目标设置渐行渐远。
“社会团结是一种正当的现实与本土关怀”。对于现代国家而言,群体内部的相互关心而非相互倾轧是不可或缺的。[15]美国政治学家阿尔蒙德认为:“民族是具有同一历史本源和同一历史命运感的人民组成的政治体系。”[16]未来应该将推进两岸同胞的历史责任感和担当意识作为道德制高点,号召两岸同胞共同推动中国梦的进程。查尔斯·泰勒指出,自我认同与道德方向感有着密切的联系,因为认同就是对“我(们)是谁”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自我”与“他者”的相似性与差异性的辨认,知道“我是谁”,在自我的道德空间上就有了方向感。[17]
建构主义理论旗手盖尔纳称:“是民族主义造就了民族,而不是民族造就了民族主义。”[18]哈贝马斯也说:“集体认同与其说是先天就有的,不如说是后天人为造就的。”[19]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尽管目前岛内部分民众对中华民族身份认同度出现偏差,但不必过于悲观,所谓“台湾主体意识”也是完全可逆的,只要两岸关系在融合发展的正确轨道上前进,就可以逐步推动其由政治意义上的国家认同转化为情感意义上的祖国深情。
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们必须充分认知到,两岸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必然是一个长期和宏大的工程。根据亨廷顿的解释,两个不同群体在接触交往时存在着五种不同类型的关系,分别为“你死我活”(who will destroy us unless we destroy them first)、“寻求协商”(negotiation is possible)、“共存关系”(mixed relationship)、“有望结盟”(opportunistic allies)和“生死相依”(through thick and thin)。[20]这种区分,对于两岸关系也有一定启发意义。在1987年开放台湾同胞来大陆探亲之前,特别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两岸处于“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阶段。1987年之后,两岸逐渐进入“寻求协商”阶段,进而达成“九二共识”、开启“汪辜会谈”。此后经过30余年的交流与互动,两岸已经进入“共存关系”,但与“有望结盟”和“生死相依”仍然具有一定距离。未来仍然需要以文化认同为重要依托,充分认识到两岸的感知差异,以多模态的方式进行文化再生产(cultural reproduction),解构“台独”意识,推进两岸同胞对于中国人身份认同的认知,构建休戚与共的共同体感。
从建构主义视角分析,“施动者”与“结构”处于同型互构和同频共振的生成场域。温特认为,国家政治运行的根本要义不仅是物质性的,更是结构性的,这种结构不仅在塑造行为体的行为,更在塑造行为体的利益认知和身份认同。[21]1993年4月,海协会会长汪道涵与海基会董事长辜振甫会面时强调,“现阶段应当把两岸经济交流和合作放在两岸关系的首要位置上,政治上的歧异不应当妨碍经济合作”“直接‘三通’应当摆上议事日程”。[22]显然,这要强化两岸的群际互动,在新的结构体系中重构双方的合作逻辑,弥补双方之间存在的认知张力和信任赤字。布尔迪厄认为,文化再生产体系是一个集体性行为,“以一种系统性的方式发挥作用”[23]。未来对于两岸关系进化图景和历史演进脉络的思考,也应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来加以分析,认识到两岸关系是一种在海峡两岸场域下的建构性过程,其实质是大陆和台湾这两个施动者行为体之间建构的不同层次的群际结构的总和。
安东尼·史密斯提出,民族是指“具有名称,占有领土的人类共同体,拥有共同的神话、共享的历史和普通的公共文化,所有成员生活在单一经济之中并且有着同样的权利和义务”[24]。长久以来,中华民族身份认同之所以历久弥新,主要是依靠传统文化维系和王朝统治权行政制约,前者为人们提供情感寄托与心理归属感,并逐渐内化成为集体无意识;后者在一定的时空维度里控制着人们的身份认知方向,引导人们按部就班地遵守既定的民族认同。
但1895年以后,台湾与大陆长期分离,两岸在不同的活动场域展开了不同的实践认知,并承载了不同的社会化内容。台湾历经日本等殖民统治,在历史的“集体记忆”中,形成了特殊的心理过滤机制,充满了浓郁的“亚细亚孤儿”的悲情意识。对于台湾独特的历史文化脉络,大陆不应“善意地盲视”或者“选择性地遮蔽”,不能简单地把台湾民众因为复杂心态所产生的“台湾意识”认定为“台独”意识,而应该以同理心为逻辑起点,洞悉其背后的生发机制与影响后效,以包容的心态给予理解,以多元文化主义的包容胸怀认知台湾文化的独特性。[25]
从现实角度来讲,两岸差异性主要体现在台湾独特的政治文化。“对于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共同体社会,该共同体必须由参与者所共享的自我理解构成,并且体现在社会制度安排中。”[26]台湾“解严”以后,在政治文化和社会制度安排上试图模仿和套用西方,逐步由“一党专政”的“威权体制”过渡到两党轮替的所谓“民主体制”。李登辉、陈水扁和蔡英文执政时期,疯狂鼓吹“台湾人是新兴民族”、主张以“国与国”定位两岸关系[27],民进党以纯粹的选举利益为第一考量,实施了极具蛊惑力、煽动性,甚至是支配性的“本土主义的身份政治”,“文化台独”则借壳上市,顺势借“本土”文化进行自我包装,实现了由手段向目的转换,这也进一步加剧了岛内分裂的狂热。陈孔立教授将之总结为“省籍-族群-本土化”的推进模式。[28]
在台湾,族群认同不仅仅是文化归属感的塑造,更是利益争夺的重要抓手。“族群认同工具论”者“将族群视为进行政治竞争与经济资源分配的手段,以此来解释族群的形成、维持与变迁”。[29]为攫取执政资源,岛内两大政党和“蓝绿”阵营矛盾与对立持续加剧,形成了具有极端性、冲突性和对抗性的政治文化。这也进一步加剧了台湾社会的撕裂和台湾民众的自我表征(self-representation)危机,并陷入无休止的螺旋下沉式恶性循环。台湾“蓝绿”群体的撕裂、分化与离散,导致所谓“民主”呈现出“劣质化”和“低质量化”态势,甚至逐渐沦为极端民粹和话语暴力,由此衍生政治体制模式的内耗与空转。这本身就会加剧台湾民众身份认同的表征危机,也会威胁社会稳定,各种群体都有可能陷入被恐吓的勒索政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台独”是一种负向且脆弱的共同体想象,其深远危害值得岛内民众高度警惕。
“认同是人们意义与经验的来源”[30];反之,社会实践经验也会对认同产生重要的导向性作用。这在两岸之间表现得尤为明显。20世纪80年代两岸开启交流以来,部分台湾同胞基于情感思念、理性主义并着眼于两岸广阔的市场商机,积极推动两岸由此前的平行对立逐渐发展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共同体,进而希望两岸能由利益共同体逐渐深化成为水乳交融的命运共同体。
两岸融合发展的动力既来源于市场和民间的内生源发动力,也来源于公权力的政策和制度驱动。为强化两岸命运共同体的政治身份认同,应该继续强化公权力职能角色,将民间潜能充分释放出来。从博弈论角度来讲,作为两岸关系主导者角色的中国大陆应发挥主体能动性,强化对两岸关系的规制力量,加大对台湾的磁吸效应。身份认同既有主观认同,又有客观认同。前者顾名思义是指心理上的归属,后者主要是指含有身份认同意涵的器物,如身份证、护照、台胞证等。大陆公权力部门在推进两岸语言文化交流时,也要充分关注在器物层面对台湾同胞的影响,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如近年来大陆相继推出的台胞卡等重要举措,对于两岸一体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助于逐渐导正和改善台湾民众对于大陆的认知,进一步减少彼此的隔膜,消除台湾部分民众的误解和偏见,促使其身份认同逐渐“跨越行为体的‘知识’边界,从自我延伸到他者、将他者纳入到自我的身份界定中”[31],进而在两岸的广泛互动中,打破其已有身份界限认知的藩篱,逐渐由“你群”“我群”而交集成为“我们群”的共有表述。
在两岸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场域中,岛内“台独”分裂势力与美日等外部势力也形成同谋结构,频频插手介入,企图掌控两岸关系性质界定与解释的话语权,以“造概念”“带风向”等方式与中国大陆和两岸有识之士争夺主导权和主动权,利用岛内民众的信息不对称而对其“洗脑”,将其束约在信息茧房之中而难以自拔,进而将“台独”思维发展成为“惯习”。所谓惯习主要是指“无意识状态下的思维定式”[32],是“被结构化的结构”[33],具有生成性、结构性和持久性等特征,“是被反复灌输出来”[34]。由此可见,“台独”思维一旦成为惯习,将会被内化于心形成“前结构”,更容易在认知思维底层根深蒂固,直接决定人的价值倾向与社会行为,比所谓“政治正确”具有更大危害性。
对此,两岸有识之士应严阵以待,在话语权的争锋和博弈中抢占主导地位。众所周知,认同具有双重实践逻辑,表现为时间上的承继与空间上的确立。从时间维度来讲,必须防范对于两岸关系诠释的扭曲与异化,打破岛内“台独”分裂势力凸显“台湾主体性”的所谓“台湾四百年史”的历史叙述,转而在扎根于中华民族文化自身演进变迁与内在结构诉求的基础上,共同构建新的历史记忆与共有观念,对岛内民众的时空认知进行修复和重塑,才有可能开启共同体认同的建构。从空间维度来讲,既要防范在全球化与当代世界文化碰撞下第三方力量对两岸关系结构性冲击,彻底打破美日精心构筑的所谓“台湾地位未定论”,防止其继续渗透甚至固化,又要摒弃狭隘的民族主义迷思,将台湾乡土情怀与台湾“本土”认同感引向对中国的国家认同,在新的参照系坐标下重新界定其在社会文化中的角色与位置。
在岛内“台独”分裂势力和外部美日等势力联手操弄下,目前台湾部分民众身份认同被严重异化。对此情势,既要高度警惕,也不必过于悲观,要充分认识到这种身份认同未来依然可以被导正,因为“认同是在时间变化中的认同”[35]。从关系理性的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方法论来观察,台湾民众的家国认同作为一种主观意识,并非天然而成,而是动态生成的,是个体和社会在某种社会结构下和特定时空范围内相互塑造的语境化产物,反映了台湾在特定时期和特定社会形态下不同的关系组合和治理类型,具有流动性、弥散性、易变性、不确定性、被建构性和文化施加性等特征,是一种“相当明显的主观意志,使认同带有一种意志选择的色彩(我愿意赞同,我愿意支持)”[36]。从长期来看,两岸可以通过经济贸易、人员往来等方式,深化彼此的对接和融合,加强信息的编码与解码,强化台湾同胞的双重身份认同,即由原先“是‘台湾人’不是中国人”的平面对立与非此即彼,转向“既是‘台湾人’又是中国人”的兼容并蓄与和谐共存,促其认识到,所谓“台湾人”意识只是乡土情怀,而中国人才是家国认同。
在此过程中,需要依靠权威性力量,以话语权抢占主动权,以传播力提升影响力,打破各种错误谬论,推动作为下位概念的“台湾命运共同体”与作为上位概念的两岸命运共同体实现逻辑上的对接而非空间上的对立[37],让岛内民众认识到台湾只是一个地域概念而非主权概念,是一个族群概念而非民族概念,将狭隘的乡土认同提升为更高层次的国家忠诚[38],强化台湾同胞的家国认同而弱化地方本位认同,超越作为地理名词“台湾”的地方性与族群性的忠诚。同时要重塑台湾历史叙述,打破所谓“台湾四百年史”的“台独史观”论述[39],转而促其融入到中华文化五千年的坐标体系,让不同的群体形成一个历史与文化生命共同体,逐步走向对于中国的国家认同的一元性,不但推动两岸民众产生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血缘联想,更要催生我们现在和未来都是五千年中华文明传承人的担当意识。
在人类发展史上,早期的共同体想象是以血缘与肤色等生理特征为基础展开的。例如在美国,“白人和黑人是不同的,种族属性起到了真正的作用。这种区分,意味着对个人起决定作用的是血统,而不是性格、阶级、年龄或者教育。”[40]但此后,此种“民族主义家国认同”观念被视为是文化本质主义而不断被超越和扬弃,进而走向了文化相对主义和文化建构主义色彩浓厚的“社群主义家国认同”。台湾学者江宜桦曾指出,台湾正在由以血缘认同等为基础的“民族主义家国认同”逐步走向以意识形态和自由主义为基础的“社群主义家国认同”,血缘等生理特征或自然体质已经不再是“想象性共同体”的关键要素,而能否享有所谓“自由民主政治”则成为其政治归属感选择最重要的考量因素。[41]也就是说,意识形态价值观由于其自诩的“文化普适性”与“道德制高点”,已经成为台湾各界行为和思想观念的相似认知,进而成为凝聚台湾民众关于共同体想象观念的粘合剂,即米勒所谓“公共文化的空间”。[42]“民族主义家国认同”一般被认为是前现代意义上的,而“社群主义家国认同”则被建构为是现代意义上的。如此一来,“民族主义家国认同”与“社群主义家国认同”就不再是简单的空间上的对立,二者同时也是时间上的延展和替代。“社群主义家国认同”因其时间的后发性和“现代性”,具有了某种自诩的“优越性”,因而对部分不明就里的台湾民众往往更具有“吸引力”和迷惑性。
在“民族主义家国认同”和“社群主义家国认同”二者的天平上,文化认同处于关键的中间地带。文化认同向哪方倾斜,将会发挥关键的平衡效应。中华传统文化是两岸共同的精神,也是巩固两岸连接的重要纽带。在共同体建构过程中,共同历史记忆的培育与传递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43]国家必须使这个国家的人民认识到,个人的身份认同在某种程度上是其按领土边界的国家的认同定义的。[44]从历史传统来看,“大一统”始终是中华文化的核心要义,历朝历代都以实现统一为己任。汤因比认为,中国最大的特点是追求国家统一而非宗教统一[45],这也是中华民族最强大的动员能力之一。未来在两岸各项交流过程中,应该以“大一统”意识进行集体动员,确立边界意识,在物理空间的意义上区分出“我们的国家”与“他们的国家”,在心理上确立对国家领土疆域范围的认知。
在这一过程中要注重以史为鉴,消解台湾同胞的“准领土化想象”等认知失衡。20世纪60年代以后,美国政府打破族群隔离居住格局,鼓励不同肤色人种混居,这些措施有力地促进了美国各种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种族之间的“分离指数”明显下降。与之相反,苏联则发起了民族“领土化”的先河,为每个族群划定了以该族命名的加盟共和国、自治共和国等明确的自治地域,这也进一步强化了这些族群的“准领土意识”,成为苏联解体的重要催化剂。从这种历史经验对比中,可以看到无论是两岸统一之前还是两岸统一之后,未来都应该以硬实力为支撑和以“大一统”为旨归,持续扩大两岸交流,避免台湾民众产生区域本位主义,甚至“准领土意识”。
早期民族国家在建立时,经常带有种族民族主义的特征,不断压制少数民族,进行文化上的消亡与压迫、肉体上的驱逐与流亡。[46]美国建国时对于北美土著印第安人的烧杀抢掠即为典型案例。而在现代民族国家的构建中,更强调身份认同的建构。在此过程中,必然会同步交织对“他者”的认知,因为只有在对于“他者”即“非我”差异性的排斥中才能够体现自我的身份认同。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萨义德才说,“每一种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与其相异质并且与其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alter ego)的存在”[47]。亨廷顿也把认同解释为,“我或我们有什么特别的素质,使得我不同于你,或者我们不同于你们。”[48]
对于两岸命运共同体意识的建构,既要防止美日等外部势力的曲解性“他塑”,也要避免陷入盲目的排外主义陷阱,打破乌托邦主义(utopianism)的幻想,跳出两岸关系的框架,突破族群身份的相对封闭性;不应为建构而建构,而应引入“他者”参照体系的认知视角,将两岸命运共同体的建构放置到更为宽广的全球视野中来,如费孝通所说,“必须和‘非我族类’的外人接触才能发生民族的认同。”[49]在与“他者”的差异性叙事中凸显两岸同一性,即同根同源和同文同种,让岛内民众在两岸集体知识的构建和生成中,逐渐增进两岸共同知识的生成。
所以,两岸命运共同的生成,不仅仅包括大陆的主塑和两岸的共塑,也必须包含作为参照系的“他塑”。在经济全球化和地缘政治化的双重背景下,应在内部鼓励两岸民众跨地域流动和群际交往基础上,进一步凝聚共识,合作推进对外交流。可从两岸抗拒性最小的经济领域整合起步,构建台湾对大陆的不对称依赖,并以中华民族经济体的身份共同进行对外经济竞争与合作,并向文化等领域外拓,共同承担起将中华文化进行国际化传播的历史使命。在与其他文化接触和碰撞中,两岸会不断强化文化合力,并与其他文化的积极区分(positive distinctiveness),即在与其他文化比较的基础上找到自己群体的优势,提升自尊水平[50],形成新的集体记忆和新的集体身份,进而在与他者的互动中实现对两岸命运共同体的“回塑”。
两岸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是多维度、立体化的系统性工程,既包括对过往历史记忆的培育与传递,因而要注重描述性分析和规范性讨论;也包括对当下价值信念与权利义务的认定与担当,因而更要聚焦前瞻性预测和理论性建构。大陆应该不断强化主塑竞争力,增加宏大叙事的震撼力和微观叙事的感染力,增强对广大台湾同胞的感召力和吸引力,降低岛内民众对于大陆的不信任感。同时,要以构建两岸命运共同体为旨归,优化底层逻辑;以复线思维进行顶层设计,减少持有恶意的“他塑”;增加两岸自塑与共塑,深化两岸各项交流,增强两岸政治互信,填补两岸民众的认知沟壑,为两岸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寻找最佳的路线图指引,推动两岸同胞携手并进,共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