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漆器在发展历程中有着不同的面貌,早期对漆器起保护作用的单色髹涂技法在宋代演变为集大成的素髹工艺,并成为当时的代表性工艺。不只装饰简约、色泽单纯,其造型诸如仿瓷器造型和因技术进步而产生的花瓣式造型亦素雅朴实。宋代素髹漆器的产生不单是技术的进步原因也是由于当时理学等思想和士阶层对造物活动有巨大影响。高超的工艺和呈现出的古典风貌使素髹漆器在漆器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对今人的工艺美术创作仍有启示与意义。
关键词:素髹技艺;漆器;宋代造物
漆器工艺是中国传统手工艺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有丰富的技法及材料基础同时也兼具相当的审美价值。不同历史时期,受社会经济等条件影响,历朝历代的漆器虽有传承的脉络但同时也具备各时代的个性,不单单是在工艺上的突破,更是时代审美的物化。从单色髹涂技法而来的素髹漆器广泛见于宋,尤以南宋时期最为闻名,清雅丰润为其特点,不同于雕漆剔犀之繁杂,也不似镶嵌戗金之华丽,而就是这种恬淡之意使素髹漆器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纯一不杂——素髹技法演变及应用
对素髹漆器的溯源可追至河姆渡文化时期,而其正式被广泛应用则源于宋代,主要技法为单色髹漆,又称为“无文漆器”,顾名思义,则是朴质无纹,单以漆之色泽为装饰的一类漆器,可认为是传统单色髹涂技法的延续。
漆器产生初期,当时工艺不尽成熟,尚未形成系统的技法理论,以笔刷取单色髹涂在器物表面是最为常见的漆器髹饰方法。《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中对单色髹涂的定义是:“以一种漆色作为涂物的面漆,即上涂漆的髹饰工艺。”[1]单色髹涂也称单漆。《髹饰录解说》中说:“单漆,即在底漆做完之后,上面上色漆,便算完成,是漆工中一种极简便的做法。”[2]初期的单色髹涂可保证漆器的耐久性,河姆渡时期的“朱漆木碗”(如图1)是单色髹涂方法的早期应用,此木碗通体髹涂朱色,虽经岁月蹉跎,胎骨已有较大破碎、部分漆面脱落,但残留的漆面仍然光亮。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单色髹涂确实对漆器保护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碗面其上的朱漆是以朱砂入原漆研磨調和而成,侧面说明河姆渡时期的先人亦掌握了调至有色漆的方法,为后世各色漆器的产生与发展奠定了工艺基础。除了单色髹涂技法基础以外,制琴工艺也对素髹技法的产生起到了推动作用。“唐代制琴的涂装工艺在宋代演化为素髹技法,引入日本称为根来涂。”[3]由此可得唐琴之上,已经有了素髹的实践。著名的“大圣遗音”栗壳色漆琴(如图2)是唐代以素髹工艺制琴的代表,以鹿角霜调和漆灰为胎骨,装饰工艺上用栗壳色与黑色之气相间髹涂,颜色统一于一个调性之内,古典深沉。至于宋代,这种优雅含蓄之美得到了充分表现,大量的素髹漆器问世。虽然当时也有螺钿、戗金和雕漆技艺,且利用这些技法制作的漆器也有着重要历史地位,但素髹漆器却为漆器历史添上淡雅一笔。乔十光先生认为:“这些漆器往往不加纹饰,以造型取胜。当然色漆的质地美,肌理美也是被十分看重的,因此髹涂技法要求极高。”[4]不同于单色髹涂一遍完工,素髹漆器最外层漆面要求无尘平整,不能混有颗粒杂质或起伏不平,因此髹涂之时更考量工艺水准及工匠经验,符合这一标准才可称为合格的素髹漆器。
二、简而不单——宋代素髹漆器艺术特征
宋代素髹漆器既不同于秦汉漆器的古朴雄厚、唐代螺钿和金银漆器的华丽绚烂,也不似明清漆器的琳琅满目,而是以独具的清雅恬淡之气质驻足于中国漆艺术的发展进程中。宋代以文治国家,文风烂漫、百姓富足,整个社会处于慢生活的节奏中,这促使无论皇亲贵胄还是平民布衣皆有闲情雅致去享受生活,手工业前进发展的同时也滋养了素髹漆器独特的艺术特征。
(一)造型特征
在装饰简约的情况下,漆器造型就格外重要。宋代素髹漆器以造型见长,配合单色漆展现其工艺之美。漆器因其造价及时间成本之高,在一段历史时期被易生产的陶器和瓷器替代,但也正因为其高成本、低产出,漆器渐被达官显贵青睐,成为具有审美意义的工艺品。
陶器及瓷器虽然对漆器生产有影响,但同时从另一方面对漆器的发展产生了促进,除了诸如窑变这类技法的影响外,在造型方面,宋代素髹漆器大量借鉴了陶器和瓷器。陶器造型简易、瓷器表面圆润光滑,深受市民阶层喜爱,漆器也在此时结合两者之长,在有了素髹工艺基础之后在造型上则不同于“九子盒”之属,日趋简易素朴。如1982年出土于江苏常州的南宋“漆托盏”(如图3),漆面完全呈现褐色光泽,没有纹样点缀、沉稳内敛,尽显大漆本色。在造型上选取了日用器皿造型,木为底胎,上为敛口小碗,托盘为圆形,底部也以圆为足,可以说其造型在一定程度上受瓷器影响。除此之外,花瓣式结合日用器皿造型的素髹漆器也屡见不鲜,花瓣数量多为双数,常见的有四、六、八等,如同为江苏常州出土的南宋“湖州西王”款花瓣形漆盘(如图4),此盘通体呈花瓣状,内部使用髹黑技艺,其外部则是用调和了银珠及丹砂的朱漆髹涂,并且其朱色的色泽纯正,大大提高了此漆盘的格调。这种花瓣式造型在宋代以前并未出现过,这种造型的制作得益于漆工塑形技艺的提高。花瓣式漆器多用木胎,辅以圆叠法制成,在漆器造型制作完毕之后,按照传统工艺要求胎体得成。这种胎体轻薄便利、易于携带,同时裱夏布之后,受张力影响胎骨不易变形。漆器制作,胎骨极为重要,因此此种方法问世之后,受工匠推崇并导致大量的花瓣式漆器出现,造型天然、质朴飘逸,为宋代素髹漆器大大增色。
造型的干净简练除了受当时文化思想影响之外,功能上的使用便利也是推动造型简易化的重要因素。由于宋代繁荣的商品经济,社会富裕,官营与私营的手工业作坊鳞次栉比。漆器的产量增加,使用的范围更广,在官员贵族家庭中屡见不鲜,寻常百姓家中也可瞥见。宋人注重器之为用,简易的造型更能方便漆器在日常生活中的起居饮食之用。同样以饮用之器为例,汉代著名的耳杯虽说造型并非复杂,但相较于宋代素髹漆器而言尚显繁缛。1972年出土于上海宝山的邹氏夫人墓中九出土有一套的素髹漆器食具(如图5),其中含有碗、盘、碟、钵、酒具等器具,数量众多且成套发现。可以看出,这些器具整体呈现出了“小而轻便”的造型特征,我们能够认为这套器具实实在在的功能,考虑到了墓主人为女性,取物应以轻便为主,而将随葬器具设计的小巧玲珑,形态多为圆形,内部呈弧状亦方便取用。这种出于使用需求的设计也是研究中国古代造物活动的重要部分,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国后来的手工艺发展。
(二)色彩特征
由于装饰的缩减,颜色在视觉上的呈现则成为了素髹漆器除造型外另一个重要的艺术特征。中国古代对于颜色的使用极为考究,各种颜色均有象征的事物及含义,甚至还需要合乎宗法礼仪。古代存在色有“黑青赤白黄”一说,并对应五行之说。相传轩辕氏有土德,故又称黄帝。宋代素髹漆器所着之色,多为深沉雅韵之色,如黑色、朱色、栗色等。中国古代漆器要求具有材质之美,其中黑色和朱色使用的范围最广,且留色时间长,故今人所见之两宋漆器多为此二色。由于礼教的关系,朱色漆在民间鲜有使用,或明令被禁止见于宫廷以外。但逢宫廷御用、祭祀礼乐则多见朱色漆器,寓意吉祥之氛围。黑色则以其雅正被广泛青睐,时至今日,大漆之黑还被称为“中国黑”。黑漆是在熬制好的生漆中加入铁粉研磨而成,多次髹涂之后退光有肃静的哑光、推光之后又有清澈如湖面的明光,因此,素髹漆器中单单以黑色为主要颜色的器具占有数量庞大。
素髹并不单单指器具通体以单色髹饰,而是指漆器整体呈现出具有朴素雅致的格调。故而以两色髹涂的漆器也不在少数,但大多数还是搭配以黑朱二色。器具表里颜色不尽相同,有外髹朱色、内染黑墨,亦可在漆器的圈足处髹饰不同的颜色。天然漆本身具备的色泽之美配合干练的造型更使得宋代素髹漆器不落凡品,成为漆工艺门类中独具特色的一支。除了为中国古代漆器的发展做出重要推动以外,这种素色髹饰的技艺也传到了东亚地区,传延至当地的漆艺术发展中。日本的漆艺源出中国,唐宋两朝是漆器发展的繁荣时代,两代的漆器工艺也传入当地,并在与日本本土文化的结合后有了新的发展。相传以素色淡雅的视觉效果为主的“根来涂”漆器就是受宋代素髹漆器的影响而产生。
三、文人雅趣——宋代素髹漆器的文化根源
北宋初興,虽前面有五代十国作乱,但整体上文化承袭隋唐开放包容之态度。相较同时期的少数民族政权,北宋相对薄弱,政治上重文治而轻武功,故使社会文风四溢。思想方面,理学在这一时代得到了极大发展。程颢、程颐兄弟提出“格物致知”、朱熹等人认为“理”生万物,宣扬“存天理,灭人欲”。理学思想虽兴于宋,但其又有魏晋玄学、孔孟儒学和道学佛学之色彩,这种思想不但影响了政治生活也影响到了中国古代的造物活动。
宋时期各种思想学说提供了思辨的理论基础并反馈到了造物层面,“形而上的理学探讨形而下化,宋艺术意绪平和而秀雅不俗”[5]。造物活动产生的物质被认为是思想的外化,在理学等学说的影响下,宋人对器的追求有了新的态度。理学家提倡以简易代替繁琐,而追求致用。“理学家强调实行礼的新途径是制度器物的简便实用,实用之物才是理和道的体现。”[6]另外,两宋时期士大夫阶层的崛起也促进了整体造物艺术水平的提高。这类群体经仕途而为官宦,对造物审美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士大夫阶层对自身艺术素养及人格风尚具有较高的衡量标准,带来的较高层次审美也使得其对造物水平的高低有者一定的要求。“可以说文人士大夫阶层对时代文化拥有了话语权,表现为士大夫阶层在当时社会文化中的引领地位。在文化建设中如哲学,史学、文学、艺术、科学技术等等,主要是依靠士人来完成的”[7]。如宣和殿的几案台榻,皆髹涂单色,或绿或黑,不加纹饰,单纯之美远胜过花哨的装饰。反映在漆器造型上则如前面所述,多取简便淡雅的日用器造型和具有佛学玄学理念的花瓣式造型,不只是在外表上祛除了太多矫饰而带来的过犹不及的审美反噬效果,同时也提高了漆器本身的造型高度,为漆器造型类别的拓宽提供了思想依据和实践经验。简易造型结合素髹技法,使漆器品相又提升一格,一方面形态清秀,另一方面色泽古朴单纯,简约而不简单,正是由于士人对于艺术品的把关,使得宋代素髹漆器方有很高的审美价值。
四、结语
宋代素髹漆器的诞生不只是自身发展的必然,也是当时社会文化及思想浪潮的典型物化表现。我国使用漆器有着几千年的历史,素髹漆器这般典雅的工艺美术品却使人赏心悦目、别具风味。如今,大量高等艺术院校设置漆艺专业,素髹作为基础工艺,对学生进行相关训练是很有必要的。但是限于工艺因素,院校学生的作品并不能在做工及技巧方面多么精湛,但学院派独有的艺术素养和初心并非高明工匠所能完全拥有。士大夫阶层对审美的要求,使得技与艺得到了很好的统一,漆器发展至今又遇到了类似问题,或无工艺支撑、或缺乏艺术底蕴,如何很好结合二者,也是漆艺未来发展必要的思考题。
参考文献:
[1]吴山.中国工艺美术大辞典[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1:365.
[2]王世襄.髹饰录解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131.
[3]王琥.漆艺概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0:144.
[4]乔十光.漆艺[M].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0.
[5]何颖.中国古代素面漆器艺术流变探析——兼为“素面漆器”正名[J].民族艺术研究,2014(3):124-129.
[6]李立新.中国设计艺术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129.
[7]苏梅.宋代文人意趣与工艺美术关系研究[D].苏州:苏州大学,2010.
作者简介:李子豪,南京艺术学院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漆艺术。
编辑:宋国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