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时超
高中时,我的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在学习上缺乏动力,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庸常的大多数”。大家都学,于是我也学,大家都要考试,于是我也考试。毕竟从小到大,没人告诉过我该如何自己做选择。当时,念书于我而言,就是一桩不得不做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情。每天上学,仿佛就是为了凑数,不至于让教室里凭空多出一把空椅子。
我常常关心一些学习以外的东西,没什么大用场,却令自己快乐。如今想来颇感奇妙,十多年前的夏夜,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埋头自习,而我抱着一本《西方的没落》,游荡在斯宾格勒那晦涩、佶屈的文字迷宫里,即便放学铃声响起,仍茫然不知归去。
这种态度一直伴随着我的整个青春期。大学里,我沉迷文学、类型电影和电子游戏,学习荒废大半,临近毕业时方才慌张起来,学分少得可怜,几乎“不忍直视”。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人生中总是有无法逃避的东西在等你。它像一个铁面无私的警察,而高考、就业,只是它发出的传唤单,你或许可以不作理会,甚至逃到另一个世界来躲避苦痛,但你无法逃离生活本身。至此,我决定在最后一个学期里收拾好四年的烂摊子,用心写毕业论文,补上漏掉的学分,准备公务员考试。
“逃避无益”这种话不免有些居高临下的傲慢,就像无数来自年长者的告诫。但这话道出了部分真相,那便是生活永远会等着你。假如说从一套强加于你的生活规范里出逃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那么这勇气也可用来承受,而非忍受生命中的一切痛苦。
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老家当公务员。虽说在当时考公也是一场异常激烈的竞赛,但还不足以与如今的激烈程度相提并论,至少在一些十八线的小县城里,仍然有机会留给我这样的人。老实说,当初我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什么规划,只觉得自己在外面晃荡了四年,最后终究要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工作或者说劳动,并且在社会上独立,人生才算真正开始。中国父母习惯把子女保护起来,为他们准备好一切,仿佛世界上就那么一两件可做的事情,要么结婚生子,要么找一份赚大钱的好工作。可这实在怪不得任何人,对这片土地上的大多数人而言,做好物质上的准备实在太重要了。鲁迅谈到娜拉的出走时,就恳切地说过,娜拉最后的结局“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没有经济上的独立,理想世界不会凭空到来。
入职以后,我一直在最基层的岗位上,升迁或者外调都是不太可能的,自然也不会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种生活除了肉体上的劳累,对精神同样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人生驶入了一条一眼望得到头的轨道里,重复、单调、无聊的日常,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三年后,我决定辞职,现在想来,我依然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但需要说明的是,这是我沉思许久才做出的决定,而非一时的头脑发热。虽然我不会为自己的离开而后悔,但也不会轻易建议他人脱离生活轨道。在人生的牌桌上,每个人都要面对各自不同的局面,只有认清手中的牌,才能想出最适合自己的打法。而我也做好了物质上的准备,在此基础上,才有了更进一步的考虑。
离开公务员的队伍之前,我想过两条路,一条是去考研念书,另一条就是从事出版工作。两条路看起来大相径庭,但出发点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去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在保证最基本的物质生活的情况下,少赚一点钱,多给自我留一点空间。这是一种承受,或者说是一种交换。
考研失败后,我便跑到杭州入职了一家主打财经图书的出版公司,干起了图书编辑工作。人之所以能打起精神来做事,无非是你愿意为之付出,但当爱好成为工作,快乐和热情会很快被消耗殆尽,这也是一条再朴素不过的真理。为了避免出现这种状况,我能做的是找到可以最大程度激发自己热情的领域,好让它消耗得慢一点。又过了三年,在积累了一些出版经验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必要的准备,是时候继续转向自己更想做的领域了。于是,我跑到北京的一家公司转做社科图书编辑。
我这几十年的经历,不过是在一个又一个失败、懊悔、妥协和让步中,坚持走自己所选的路。有一阵子很流行一句話——“走出舒适区”,即人不能只待在自己擅长和熟悉的世界里,否则就会丧失斗志,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挑战。这句话在我看来非常荒谬,对大多数人来说,能找到并进入自己擅长且熟悉的领域,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至于那些所谓的挑战或困难,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受着。但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去承受,既不是一味地逆来顺受,也不是在盲目中随波逐流,而是有意识、有思考地去分析自己手中的牌和当下的局面,伺机打出扭转局面的那一张牌。能承受下来,就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