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爱情神话》是由邵艺辉编剧、导演,徐峥、马伊琍、吴越、倪虹洁、周野芒等领衔主演的非典型文艺电影。不同于大部分爱情题材的文艺片,该影片被誉为挣脱近年来国产文艺片创作困境的经典佳作。整部影片在语言上采用了快而密集、极具生活化市井化的上海方言,由此形成一种独有的方言电影风格,形式上采用一明一暗两条线并行的散文化叙事,内容上以中年爱情为切入点,同时通过细腻精巧的剧作塑造了一批立体鲜活、各有特点的典型人物形象,对真实的生活图景进行了颠覆创新。可以说,《爱情神话》用明暗双线并行的散文化叙事建立起亦虚亦实的创作框架,用塑造典型女性形象和性别倒错形象构建了理想化的女性视角和两性关系,向观众展示了包括但不限于爱情的丰富的精神内涵,反映出集体幸福的海派城市风情。基于影片所呈现的上述特征,文章选取语言艺术、叙事艺术、人物塑造艺术三个角度进行探讨,重点分析该部影片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间挣脱文艺片狭隘思维、具有广阔生命视角的艺术特色,并进一步深挖该影片主题表达中呈现出来的多重浪漫及其现实意义。
关键词:《爱情神话》;艺术特色;散文化敘事;两性关系;荒诞浪漫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5-0-04
0 引言
电影《爱情神话》的主人公老白住在上海极具浪漫情调的旧法租界区域,喜欢画画、打鼓和做菜,在家办了个美术班,教一些有钱、有闲人画画,并和邻居老乌一起筹办自己的画展。老白和妻子蓓蓓离婚后,在朋友的介绍下,迷上了曾经嫁给英国人并有一个混血女儿的李小姐。就在老白第一次邀请李小姐到家品尝厨艺,准备更进一步时,美术班的“野猫型”美女格洛瑞亚、老白的前妻蓓蓓同时出现,再加上前来凑热闹和解围的邻居老乌,大家的关系和氛围瞬间复杂微妙起来。5个人在餐桌上言语交锋,话里有话,加上快而密集的上海话台词,形成了一部上海版的伍迪·艾伦风电影。
不同于大部分爱情片,该片踏着时代的节奏,以一帮上海中年男女“老友”为中心,跳出了爱情片惯用的戏剧化叙事和男欢女爱的模式,在平静的日常生活流动中,荒诞幽默与真实细腻之间,翻腾起男女情感的波浪[1]。
1 荒诞与真实之间:《爱情神话》的艺术特色
1.1 语言艺术:接地气、快节奏的方言台词奠定真实可感的现实基础
《爱情神话》给人的一大感受,便是荒诞与真实并存。影片基于极其生活化、平民化的视角,在每个人设上、部分情节上添加一些微小的戏剧冲突,每一个微小戏剧化的叠加,使影片叙述了一个极度真实可感又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神话”故事。作为一部弱情节性、强戏剧性的电影,能否建立在真实的、有共鸣的现实基础上显得尤为重要,如果没有真实与荒诞的对比,最终就难以用乌托邦式的荒诞浪漫爱情故事制造巨大的情感冲击。
何为真实?方言作为一种特殊的、能够迅速勾连情感和集体记忆的地域符号、文化符号,在电影中进行合理恰当的运用,可以营造原生态的生存背景,塑造生活化的人物形象,反映真实的生活状貌,有着不可忽视的艺术价值。《爱情神话》整部影片几乎都以沪语为载体呈现台词,密集紧凑的语言风格和台词设计独树一帜,极具真实性和情绪张力。一方面,对上海本地观众及江浙沪一带观众来说,忽略字幕的翻译,不少对话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十分亲切有味,观众具有强烈的参与感。另一方面,对外地观众而言,方言能够迅速地将其引入上海市井生活氛围中,具有强烈的代入感。可以说,在这部影片中,方言不仅完成了表情达意的基本任务,还为影片奠定了真实可感的现实基础,向观众揭示了更深层次的情感内涵,形成了一种独有的方言电影风格。
1.2 叙事艺术:明暗双线并行的散文化叙事建立亦虚亦实的创作框架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毛尖说:“以散文的方式来拍电影,是很高级的语法,而这个语法在当代电影中几乎没有了。”[2]这是一种挣脱了西方类型片框架的叙事结构方式。
《爱情神话》就是这类影片的典型代表。整部影片以一种生活流、散文诗般的方式,将中年男女的人物关系、日常生活连同上海的市井风情画一起徐徐展开。以老白第一次造访李小姐家的片段为例,尽管对刚刚焕发人生第二春的老白来说去李小姐家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导演不急着表达最终目的,而是先荡开一笔,描绘老白在上海弄堂的老派房屋里穿梭、去菜场买菜、路上跟老街坊攀谈搭讪、在儿子工作的咖啡店买咖啡等行为,借此交代他乃至那一群人的生活背景,由老白的生活轨迹呈现的充满烟火气的上海顿时变得真实可感。这种不直达目的而是先荡开一笔的叙事方式是典型的散文化叙事,随性、浪漫、自然。影片中不仅是老白,其他诸多人物的日常行为、关系与交集都没有明确的指向性,而是在各自的生活流中铺陈叙事结构,随着买菜做饭、围坐吃饭、逢人攀谈、家长里短等琐碎的小事像滚雪球一样积累。一以贯之的吴侬软语和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背景音乐成为散文化叙事下的黏合剂,在将细枝末节的生活场景连缀转场,进一步展现影片诗意浪漫调性的同时,使整部影片形散而神不散。
许多国产文艺片也采用了这种散文化的叙事结构,但却没有做到如此出彩,《爱情神话》成功的原因是一明一暗两条叙事线并行——明线是老白在办画展的过程中与三个女人的爱恨情仇,暗线是老乌与索菲亚·罗兰只存在于回忆中的爱情。这两条叙事线一明一暗、一实一虚,隐匿在散文化的叙事结构中,低调隐约地贯穿故事,目的同样是让故事形散而神不散。老白与老乌,前者是白,后者是黑;前者是朴实低调的老实人,后者是飞扬幻想的“阿乌卵”(上海话,指办事不靠谱的男人);前者想从一而终,后者流连花丛;前者实实在在地在爱里纠缠,后者沉溺于虚无缥缈的爱情幻想。基于这样的人物设定,电影的情节发展由老白现实生活中的爱情线推动,而高潮和结局则由老乌亦虚亦实的爱情揭秘和死亡带来,在虚虚实实间构建起创作框架,使整部影片在真实细腻的现实基础上具有浪漫动人的神话色彩,给予观众丰盈的、意蕴悠长的情感体验[3]。
1.3 人物塑造艺术:典型的人物形象构建理想化的女性视角和两性关系
《爱情神话》的另一大精彩之处,在于尽管是以老白这一男性角色作为绝对主角,但是在對两性关系的审视上处处流露出女性视角的犀利与包容。
1.3.1 典型女性的形象塑造
在这部影片中,李小姐、蓓蓓、格洛瑞亚这三个性格、经历迥异又个性鲜明、极具代表性的女人因为老白而产生交集,凑在一起颇有一种“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戏剧韵味。
李小姐是离异带着女儿生活的独身女人,也是倔强的职场女性。她奔波在广告公司和片场之间,有一个整天对她抱怨的母亲和一间看得见风景的陋室。她的人生看似不易,但生活有着独到的精致之处。她与老白的关系极其微妙,虽然两人互相有好感,但她一直在矜持。蓓蓓是老白的前妻,是一个热衷跳探戈、精明现实的大女人。剧中她出轨导致两人离婚,但蓓蓓还是经常出现在老白的生活当中,对老白的生活指指点点。尽管老白有些不耐烦,但由于种种羁绊,并没有将她驱逐出自己的生活,反而达成了一种情感和生活上的和解。格洛瑞亚是一个风情万种、有钱有闲的家庭主妇,由于丈夫经常不知所终,她顺理成章地过上了潇洒的生活,口头禅是“有钱有闲,老公失踪,伐要(不要)太灵哦”。她倾慕老白,经常到老白家里学画画,也给老白的生活添乱。她跟传统的女性不太一样,率性洒脱、热烈奔放、自由不羁。在这部影片中,她是最具浪漫色彩和神话色彩的女性角色。
尽管三个女性骨子里都有上海女人的傲娇,也都和老白有不同的关系,但她们的碰面平和而日常,小小地争风吃醋显得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可爱,同时又因微妙的关系而充满了戏剧冲突和张力。她们都是新时代独立女性的代表,默契地站在统一阵线上输出新时代的女性观点。原本老白是影片的行动主体,一切的人物关系和恩怨情仇都由他一圈圈漾开,然而在话中带刺的精彩对白中,老白从剩菜变成垃圾股,蓓蓓的嘲讽更是将这一段交锋推向高潮,饭桌前三名女性的共鸣就此爆发,“一个女人这辈子没甩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一个女人这辈子没挣到一百万是不完整的”“一个女人没有为自己活过是不完整的”……在这里,三个迥异的女性用戏谑的方式拒绝任何刻板标签,她们的清醒洒脱、独立能干、追求自我分别对应着自己的角色主张,贴切又犀利。
1.3.2 性别倒错的形象塑造
影片中,老白的儿子白鸽修眉、化妆、护肤,处处表现出超越传统男性的精致,老白常常骂他“娘娘腔”,男人不像男人;而白鸽的女朋友洋洋则大大咧咧,在老白眼中“像个男孩子”。白鸽和洋洋在外貌衣着、行为表现、兴趣爱好等方面一反传统的性别角色,情侣的关系又让这两种“反常”的个人性别特征实现了矛盾统一。尽管他们的性别特征表现在传统视域中具有反叛性,老白也一向对儿子的“娘娘腔”行为嗤之以鼻,但在影片最后,围坐着的每个人都传递、接过白鸽的护手霜,老白也不例外。这表面上是老白第一次尝试他眼中的女性产品,实质上是他第一次试图理解和接受儿子的反传统性别角色,第一次与内心的秩序与失序和解,有一种打破禁锢的解放意味。
事实上,这里是在用女性视角审视男性,就像前文提到的三个女性探讨“到底什么样的女性才是完整的”一样,这里也是基于固有性别特征探讨“到底什么样的男人像男人”。或许就像什么样的女人都该被承认一样,什么样的男人也都应该被承认,性别解放是双方都需要完成的课题。
完全打破性别刻板印象,击碎对任何自由意识的禁锢,尊重任何性别的表现形态,这是最理想状态下的两性关系。虽然在影片中通过成功的人物形象塑造体现着这种理想化的被包容、被尊重的两性关系,但在现实生活中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2 《爱情神话》主题表达中呈现出的多重浪漫及其现实意义
2.1 荒诞浪漫、具有神话色彩的自由爱情观
《爱情神话》聚焦中年人的爱情纠葛,导演试图在亦虚亦实之间架构起一个笑中带泪、荒诞浪漫的爱情神话。
影片中的三女两男,尽管已过不惑之年,甚至或多或少都有过或者正处于不够理想的婚姻生活中,但仍有向往和追求爱情的勇气,这样的爱情观本身就足以让人动容,而老乌的暗线更是整部影片的点睛之笔。在影片中第二次大聚会时,众人通过新闻得知意大利影星索菲亚·罗兰的病危与死讯,由此,一直在老白爱情线里插科打诨的老乌成为叙事关键。老乌表面上风流倜傥,实则心中一直有年轻时与索菲亚·罗兰艳遇的故事。在一个长镜头中,老乌煽情地回忆了这个荒诞的爱情奇遇,描摹出一代人的青春浪漫想象,在那一刻却带有些许祭奠的悲凉意味。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这段艳遇究竟是真实经历还是幻想,这个故事美好到极致,真假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更加具有神话色彩的是,说出爱情秘密的老乌死在了大聚会的第二天清晨,然而办完葬礼后才发现这是一场彻底的乌龙,这场乌龙让老乌的死变得悲情又戏谑,充满荒诞意味。这种无病理原因的死亡在现实世界里并不合理,但在这篇散文诗般的爱情神话里,罗兰就是老乌的生命,罗兰的逝去让老乌的生命支柱土崩瓦解,由此老乌的死亡显得非常合理,合理到怪诞,怪诞到浪漫。
而最终,通过彩蛋里的潜台词,可知老白与李小姐的感情如愿有了质的进展。神话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生活需要神话,更需要爱情,它给予人们在粗粝生活中前进的勇气,它能冲淡生存终究悲凉的底色,让每一个真实可感、鲜活独特的人物在笑和闹的谐谑中,在流水一样的琴声中,书写出一则市井中、春夜里微醺的当代神话。
2.2 反映集体幸福的海派城市风情
《爱情神话》是一台叙述生活流、平民化上海的戏剧,因此它的舞台不是寸土寸金、精英云集的陆家嘴,也不是人头攒动、江景繁华的外滩,而是梧桐道、老房子和市井弄堂,粗粝中不乏海派独有的不限于各年龄层的精致。年轻人提着断跟的高跟鞋走街串巷寻找修鞋匠;中老年男女骑着自行车去喝咖啡,在街边杂货铺买红酒;离异的中年男人和女人说着上海话,相约看话剧,迎来爱情第二春……这是一个“零散不完整的世界”,是“陌生风景在浓雾包裹下偶然的惊鸿一瞥”[4],是“时间中浮沉的日常作息”,这是社会集体下的幸福,是独属于海派城市的小资与浪漫。
这部影片立足上海的同时不局限于上海,它反映出海派文化的包容、多元、以人为本和“不做评判”。于是,观众能够从电影里领略上海本土中老年市民慢节奏、安于现状、忠于生活且热爱生活的气质,塑造出当下普遍的“社会幸福学”[5]。
3 结语
在当下,空洞虚无、无病呻吟、狗血爱情似乎成了国产文艺片撕不掉的标签,但是《爱情神话》摒弃了这种狭隘的创作思维,整个故事丰富而贴地,人物鲜活而立体。尽管它讲述的中年爱情有戏剧和荒诞的色彩,但是在上海地域特色的加持和亦虚亦实的叙事下并不会让人觉得生硬牵强;尽管它围绕着老白的中年爱情,但是抽离掉爱情后的叙事内容仍然丰富。临近结尾老乌回忆中的乌托邦一夜情、老乌出人意料的结局、片尾人人看懂电影却人人装傻不道破、人人是观众且人人都是剧中人,还有别致的彩蛋,这让整部影片的故事和形式都充满了神话的意蕴,让人随着它绝美的配乐和运镜,在隐约的浪漫中微笑着落泪。
风轻云淡处见金戈铁马。《爱情神话》呈现出的广阔生命视角让它不落俗、不小家子气,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让似风若水的文艺片有了摇撼人心的力量。
参考文献:
[1] 秦喜清.《爱情神话》:后女性主义时代的一枝带刺玫瑰[J].当代电影,2022(2):31-34.
[2] 王彦.《爱情神话》的破圈密码:“社会幸福学”在这座都市中自然流淌[N].文汇报,2022-01-08(004).
[3] 易杰.被接受的性与被拒绝的男性:电影《爱情神话》散文化叙事下的女权[J].戏剧之家,2022(13):146-150.
[4] 柳青.《爱情神话》:放诞欢愉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城市风情画[N].文汇报,2021-12-26(005).
[5] 西门杏庵.时间物语:听闻远方有你:从《爱情神话》说到纯文艺爱情电影[J].南腔北调(周一刊),2022(11):2-22.
作者简介:顾祎越(2002—),女,江苏苏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影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