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比较研究

2023-07-30 14:25邓春玲郭志娟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经济周期

邓春玲 郭志娟

摘 要:在全球经济下行与主流经济学理论危机的双重背景下,基于库恩范式的视角,对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进行深入比较研究发现:两种范式对经济周期的分析在方法论特征、理论基础、经济危机爆发的根源和实质、危机治理政策以及理论预设目标等方面,存在着实质性差别。但是,两种范式对经济周期的分析在宏观总量方法、经济危机爆发的诱因以及经济复苏的基础等方面都有共同触点。为此,要消弭经济危机的影响,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仍需要以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为指导,同时有甄别地借鉴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

关键词:库恩范式;马克思经济学;凯恩斯经济学;经济周期

中图分类号:F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23)04-0001-12

一、引言

自有市场经济以来经济发展的历史表明:经济的发展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经济的发展遵循着周期性规律——危机、萧条、复苏、繁荣,经济正是以这种方式不断地循环螺旋式的发展。纵观世界经济发展的历史,1825年英国爆发了第一次经济危机以后,资本主义从未摆脱过经济危机的冲击,1857年美国爆发的经济危机,引发了资本主义历史上首次具有相对一致同期性的经济危机。进入20世纪,经济危机爆发的频次、范围和影响都超过了以往。1929—1933年世界经济大萧条、1973—1975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1980—1982年世界性经济危机、1990—1991年美国经济萧条、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及2020年以来供给端和需求端停摆的经济危机等,历次经济危机的事实无不证明经济周期的存在。如今,世界经济尚未彻底摆脱全球金融危机的阴影,新一轮经济危机的深层次影响又进一步造成了经济体系内部结构的破坏。经济危机根源于哪里?如何摆脱萧条,走向复苏和繁荣?经济学家一直在探寻问题的答案,并努力构建理论用以解释经济危机产生的根源及其周期性爆发的规律。

在经济学发展史上,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和凯恩斯经济学范式都曾对经济周期问题进行过研究和探索,并在理论及实践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国内外学者也试图通过对这两种范式的研究找寻解决问题的密钥。从现有文献来看,国内外对马克思和凯恩斯的经济周期理论分别进行研究者甚多,而对两者进行比较的研究甚少。其中,对两种经济周期理论进行比较研究的较具代表性的国外学者有英国经济学家琼·罗宾逊和美国经济学家劳伦斯·克莱因。前者认为“凯恩斯体系和马克思体系是一致的”[1]5,马克思和凯恩斯在周期理论的根本观点上具有“共同立场”,都承认经济危机爆发的必然性缘于“资本主义蕴含着它自身崩溃的种子”,马克思的经济周期理论同凯恩斯一样也是以有效需求理论为依据,“提供了有效需求论的原理,并且为资本主义运动法则的研究奠定了基础”[2]。后者认为凯恩斯和马克思“都把经济体系作为一个总体看待”[3]140,在马克思著作中可以找到与凯恩斯思想相同的概念,马克思著作中也有“一些一般消费不足的分析”,凯恩斯“也曾谈到过和利用过资本主义体系内某些历史趋势,这种地方也就是他的结论和马克思的结论相吻合的地方。”[3]140国内学者对两种经济周期理论进行比较研究较具代表性的观点大致可分为本质差别论和部分趋同论两种:前者认为,马克思和凯恩斯经济危机理论是根本对立的,存在本质差别。持有此观点的学者认为所谓马克思和凯恩斯危机理论的“一致”,完全是一种虚构,他们的经济危机理论是根本对立的[4]。马克思和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在经济危机的成因、危机的实质、理论基础、阶级立场、研究方法、研究目的等方面存在根本的区别。”[5]后者认为,马克思与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有相同点。持有此观点的学者认为,虽然马克思和凯恩斯关于经济危机产生的根源、危机的结果以及解决方式不同,但在危机的周期性及其阶段的划分上相同,并且都采用了宏观分析方法和短期静态分析方法[6]。马克思和凯恩斯“在危机周期性爆发的原因、表现、复苏的基础等方面都有相同之处。”[7]综上,从国内外现有文献看,现有研究大多针对马克思和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在经济危机周期性的成因、治理方式、理论基础、阶级立场、研究方法和目的以及危机治理政策等方面进行纯理论角度的比较分析,少有学者从科學哲学方法论的视角对两位经济学家的经济周期理论进行比较研究。本文试图基于科学哲学中库恩“范式”这一研究视角,在清晰界定两种经济学范式内涵特质的基础上,以范式功能及范式转换为轴线梳理出体现两种范式创新发展的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及动态演绎,在比较分析中深入探究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异同,深刻把握和理解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在经济周期波动治理范式上所具有的科学性和指导性,以期为熨平经济周期波动及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提供一种研究范式支持和理论引导。

二、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及动态演绎

(一)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

按照库恩范式理论,范式本质上是指科学共同体所共同遵循的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及前提假设和理论体系的总和。库恩在《科学革命结构》中指出“按既定的用法,范式就是一种公认的模型或模式”[8]19,“范式的改变的确使科学家对他们研究所及的世界的看法变了……在革命之后,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8]94,“革命之前科学家世界中的鸭子到革命之后就成了兔子”[8]94。在库恩看来,范式的改变意味着世界观的改变。在经济学范式结构中,当既有的经济理论不能更好地解释客观经济过程中的新情况和新问题时,就会爆发经济学革命。经济学革命实质上是科学共同体成员世界观的改变以及新旧范式之间的抗争与转换,通过经济学革命形成新的经济学范式,以此孕育经济学理论更大的创新和发展。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就是在对旧范式批判与继承的基础上建立起的一套新的假设前提、范式基础、研究方法和理论逻辑,因而都是经济学上的一次范式革命。

1.马克思经济学范式。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出版,马克思在批判继承古典政治经济学范式的基础上,建立了一种新的理论体系用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9]8,这标志着无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诞生,拉开了马克思经济学革命的帷幕。随着1885年和1894年《资本论》第二卷和第三卷相继出版,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科学理论体系由此完成。

按照库恩范式理论,科学发展的动态模式所遵循的轨迹是:前科学→常规科学→科学革命→新的常规科学……,其中科学革命是范式中科学发展模式上的重要一环。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革命性主要体现在世界观和方法论、研究对象、理论体系和制度建设的革命。首先,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与以往的哲学家只强调认识世界相比,马克思认为不仅要认识世界更重要的是要改变世界,“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10]。马克思正是在“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基础上创立了自己的唯物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在方法论上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倒转过来,开创了唯物辩证法,突破了旧有范式唯心的、形而上学的方法论规则,进行了全新的、颠覆性的方法创新。马克思通过运用对立统一规律、质变量变规律和否定之否定规律辩证地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深刻剖析,揭示了客观经济过程的发展变化,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演变的规律。其次,在研究对象上,马克思一改以往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范式只重视物与物的关系的研究而忽视人与人的特殊社会关系的研究倾向,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作为研究对象,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生产关系的研究,通过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深刻批判,阐明了剥夺者被剥夺的历史必然性。再次,在理论体系上,马克思实现了政治经济学的伟大变革。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中,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是最根本的理论内核,通过对资本积累和资本主义再生产、经济危机周期性和平均利润率规律等问题的论证,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研究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及其运行规律的理论体系。在以后的发展中,又进一步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成熟的理论范式,从而使人们对资本主义经济内部结构及其发展趋势的认识,乃至对全人类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的认识,建立在真正的科学基础之上。最后,在制度建设上,马克思预言了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否定自身的客观必然性,同时也创造了使这种必然性得以实现的社会力量——无产阶级,资产阶级“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同样是不可避免的。”[11]马克思雄辩地论证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使社会主义由空想走向科学。

2.凯恩斯经济学范式。在1929—1933年世界经济大萧条的背景下,古典经济理论范式无法解释长期持久的失业问题,从而导致传统经济理论破产。1936年,凯恩斯的《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以下简称《通论》)出版,标志着宏观经济学的诞生,被西方经济学界称为凯恩斯革命,由此形成了凯恩斯经济学范式。

凯恩斯经济学范式是西方经济学范式结构演变过程中的一个重要产物,凯恩斯革命在一系列根本问题上实现了资产阶级内部的革命性变革。在库恩范式中,范式发展的本质是范式革命的发生过程,即范式的变革、形成和发展的过程。凯恩斯通过对传统经济学范式的扬弃建立了一种新的经济学范式分析方法和理论体系,是对传统经济学的一次思维及分析范式的革命。首先,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凯恩斯对资本主义永存性做出了唯心主义解释。他断言,“资本主义在明智的管理之下,较之于我们到目前为止所看到的任何一种其他的制度,可能的确是可以做到更加有效地实现其经济目的的。”[12]在他看来,人们可以依靠智慧消除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维护资本主义制度。在研究方法上凯恩斯推翻了古典二分法,把实物经济和货币经济合为一体,关心经济中的总量变动,用宏观总量分析法和预期的不确定性分析方法替代新古典经济学的微观个量分析方法,以解释就业不足均衡现象。其次,在研究对象上,凯恩斯从微观经济行为分析转向宏观经济行为分析,把国民收入总量、总就业、总需求等总量作为研究对象,他所关注的是国家如何对整个经济体系进行调节使资源得到最充分利用,从而实现充分就业。再次,在理论体系上,凯恩斯对传统经济学范式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反对萨伊定律中包含的传统经济学的观点——以利率变动为媒介求得储蓄和投资均衡的理论。为此,他用收入决定的储蓄—投资理论置换传统经济学的利率决定的储蓄—投资理论,开创了以有效需求理论为核心的宏观经济学理论体系,以寻找危机和失业的原因。最后,在政策上,凯恩斯反对传统自由放任思想,提出了一系列加强政府干预的政策,用国家干预政策代替传统经济自由主义政策。凯恩斯在上述几方面实现的革命“是经济思想上的一次真正的革命:在整个理论观念上的一个突然的和令人惊异的快速转变。”[13]515由此西方经济学的自由主义范式转换为凯恩斯的国家干预主义范式。

(二)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及动态演绎

在经济学发展史上研究经济周期的经济学家不乏其人,但马克思是系统全面地研究经济周期的第一人。正如伦敦经济学院的德赛教授所说,回顾和研究过去200年来伟大学者的理论,“卡尔·马克思是第一个缔造宏观经济学理论的经济学家,他也是第一个看到资本主义经济在增长过程中会受制于经济周期的经济学家。”[14]

1.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是通过马克思经济学革命以及在批判继承英法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和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基础上,实现了经济周期分析范式的根本转换,形成了獨具内涵特质的经济周期理论范式框架。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范式功能就在于其深入到资本主义经济内部结构,探察导致经济周期性波动的深层次制度因素。马克思把经济周期划分为繁荣、危机、萧条、复苏四个阶段,资本主义经济总是在这四个阶段循环往复,其中危机是关键阶段,它引起经济在其他阶段的循环并决定周期的性质。在这个意义上,经济周期就是经济危机的周期。为此,马克思对经济周期中经济危机的可能性和现实性,以及从危机的根源和实质进行了层层递进的逻辑论证。

首先,马克思阐述了经济危机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他指出经济危机的爆发有两种“一般的、抽象的可能性”:其一为“危机的第一种形式是商品形态变化本身,即买和卖的分离。”[15]582货币充当商品交换媒介而将买和卖在时间和空间上分离,打破了交换的时间、空间和个人的限制,从而在一定时间、一定地点容易出现商品过剩。其二为“危机的第二种形式是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职能”[15]582的产生。在生产和流通环节中出现因赊购赊销支付产生的债务时,这笔债务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当多笔债务同时发生时,信用链条就会断裂而引起债务危机。特别是通过世界货币职能将危机传导到其他各国,进而引发世界性经济危机。虽然商品经济的发展存在着两种引发危机的可能性,但不代表危机一定发生。马克思认为“这种可能性要发展为现实,必须有整整一系列的关系,从简单商品流通的观点来看,这些关系还根本不存在。”[16]135-136

其次,马克思认为经济危机的现实性是必然性的存在,必然性是由事物的根本矛盾决定的。为此,“要彻底考察潜在的危机的进一步发展……要就危机来自作为资本的资本所特有的,而不是仅仅在资本作为商品和货币的存在中包含的资本的各种形式规定,来彻底考察潜在的危机的进一步发展”[15]585。在马克思看来,决定资本主义发展趋势的基本矛盾经过社会资本的竞争与积累、社会再生产的进一步发展、利润率下降趋势以及信用制度的建立等一系列条件的发展,危机才从可能性变为现实性,这种现实性有着深刻的社会制度根源。

最后,马克思揭示了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根源及实质。他着重指出经济危机作为资本主义的瘟疫是资本主义制度的不治之症。随着资本主义的演进,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即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发展不断累积着使其愈加恶化的一系列矛盾。生产的社会化推动了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占有生产资料的资本家各自狂热地追逐剩余价值而使整个社会生产处于无政府状态生产出大量商品,“商品的惊险的跳跃……如果不成功,摔坏的不是商品,但一定是商品占有者。”[9]12这些商品倘若不能实现价值转换,便会出现商品积压过剩,社会再生产条件遭到破坏引发再生产过程中的一系列矛盾,经济危机就会周期性的爆发。此外,资本主义生产无限扩大的资本属性使劳动者的消费限制在资本增值所容许的限度内,这一生产和消费矛盾的加剧直接引发了以普遍的生产相对过剩为实质的经济危机。马克思曾明确指出一切危机的原因“总不外乎群众的贫困和他们的有限的消费,资本主义生产却不顾这种情况而力图发展生产力,”[17]548由此马克思得出结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是由资本主义内在基本矛盾决定的。

2.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动态演绎。库恩范式理论中的科学发展动态模式表明,科学发展随着科学革命的爆发将进入常规科学发展阶段,常规科学是科学家在一个范式框架下的“解难题”活动,其目的是拓展深化范式范围,提高范式的解题能力,使得范式日臻丰富而成熟。马克思通过经济学革命而建立的经济周期理论以19世纪资本主义为研究背景,主要考察了自由竞争阶段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及其周期性的一系列相关问题。恩格斯在晚年研究了垄断条件下的经济周期问题,他认为垄断会加剧经济危机,将经济的周期性震荡推向顶峰。他指出经济周期除了有十年一次的周期外,还有“比较短的……和比较持久的不振……的交替”[18]554,这实质上是对短周期和长周期的考察,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大约十年为一周期的中周期考察综合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资本主义经济三种周期模式理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之后,列宁根据垄断资本主义及苏联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经济结构的特征,指出经济危机依然是作为垄断资本主义发展最高阶段的帝国主义以及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的伴生物,社会主义国家的某种经济体制或政策可能成为经济危机爆发的主要原因[19]。斯大林则对资本主义总危机包括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作了较为全面的分析,根据资本主义国家的现实与领导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明确提出了经济周期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并认识到社会主义条件下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性,但认为经济危机的爆发是由计划经济的失算所造成的,计划经济本身固有的局限性导致了经济危机[20]。列宁和斯大林对经济周期理论的独有贡献就在于对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的认识和论述,对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做出了重大突破,为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增添了新的内容。

我国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过程中,以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为框架和分析工具进行了“解难题”活动,不断地探索社会主义经济周期问题。中国共产党人从我国国情出发历经几代人的艰辛努力对经济周期问题进行了大量的思考与深入分析,积累了许多富有成效的理论与实践经验。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综合我国经济周期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世界经济长周期及其相互作用,作出了我国经济发展正处于增长速度换挡期、前期刺激政策消化和结构调整阵痛期的“三期叠加阶段”的经济发展新常态的重大战略判断[21]。特别是在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引领下,加快了构建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导、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和高水平开放、以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国内外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在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指导下,我国形成了一系列反映经济发展实践的经济周期思想,赋予了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以更好的解题能力,通过创新与发展使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不断拓展和深化以及应用化和完备化,极大地推动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范式的构建。

(三)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及动态演绎

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内涵特质是其政策取向。他建立了一个以国家干预为中心、以解决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失业为己任,以挽救资本主义制度为目标的完整理论体系,并成为西方国家应对经济危机的最主要政策导向。

1.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是通过凯恩斯革命以及在吸收和评价马尔萨斯有效需求不足危机理论和维克塞尔累积过程理论的基础上,实现了资产阶级经济学限度内的范式转换,最终形成其经济周期理论范式框架。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范式功能集中体现在其服务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充分就业。他把经济周期划分为繁荣、恐慌(危机)、萧条、复苏四个阶段,认为经济的发展必然会出现一种始向上、继向下、再重新向上的周期性运动,其中繁荣和恐慌是经济周期中两个最重要阶段。为此,凯恩斯对经济危机及其周期性爆发的根源进行了一系列逻辑推演。

一方面,凯恩斯认为经济危机的根源是有效需求不足。在凯恩斯看来,使储蓄与投资能确保均等的并不是利率,而是收入水平。为此,凯恩斯框定了消费函数、资本边际效率曲线、流动性偏好函数以及货币数量这四个因素构造了有效需求不足理论。在凯恩斯看来,就业量取决于总有效需求,这种需求包括消费和投资支出,其中消费和投资支出分别由消费函数和资本边际效率及利率决定,流动偏好方程和货币数量制约利率。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存在危机和失业就在于社会上的“有效需求不足”,而有效需求不足根源于三大心理规律,即“消费倾向”“对资产未来收益之预期”及“流动偏好”。正是存在着这些影响人们消费和投资的心理规律导致有效需求小于充分就业时的总供给,社会经济总是在小于充分就业条件下的均衡国民收入水平上運行。凯恩斯的这一失业均衡理论对包括萨伊定律在内的古典经济学范式进行了彻底革命。

另一方面,凯恩斯认为投资波动对经济的周期性波动具有重要作用。他十分强调不确定性和预期的作用,认为投资波动是经济周期性波动的主要原因。投资引诱取决于资本边际效率的大小,资本边际效率又取决于预期收益,而预期是一个很不确定的因素,投资者的情绪对预期以及投资量的大小有很大影响。在他看来,“在估计未来投资多寡时……那些想从事投资者之神经是否健全,甚至他们的消化是否良好,对于气候反应如何,因为这种种都可影响一人之情绪,而投资又大部分决定于油然自发的情绪”[22]139,所以,经济周期波动是随着投资者情绪变化而对未来预期的不同而引起的。

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史来看,凯恩斯的经济周期理论为当时急于摆脱危机的西方政府提供了理论及政策依据,通过实行一系列宏观经济政策使资本主义暂时摆脱经济危机的桎梏。但这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中的矛盾,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经济危机。20世纪70年代“滞胀”的事实使凯恩斯经济学范式面临危机,其理论对现实缺乏解释力将难逃经济学范式通过经济学革命而进行范式转换的命运。

2.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动态演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构建之后,其追随者试图在其研究范式和框架下进一步开疆扩土,拓展其经济周期理论,以增强其理论解题能力的功能。美国著名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阿尔文·汉森认为,凯恩斯在《通论》里所构建的投资所引起的国民收入和就业量增加的乘数理论忽视了加速原理的作用,应考虑“引致投资”的“加速度”对乘数的作用。在阿尔文·汉森的启发下,保罗·萨缪尔森巧妙地把乘数理论和加速原理相结合,引入时滞概念,提出了乘数与加速数原理相结合的经济周期波动模型,系统地以时间序列为基础分析了乘数—加速数的相互作用如何引起经济周期性循环波动的过程。约翰·希克斯则对凯恩斯的乘数理论和萨缪尔森的乘数—加速数原理进行了修正和补充,利用乘数和加速数的相互作用解释经济周期的累积过程、经济周期长度以及经济周期中各个阶段转变的必然性等问题。2022年诺奖得主本·伯南克独辟蹊径从非货币传导机制入手研究大萧条期间金融危机是如何对整体经济活动产生重大影响,扩大成持久的经济危机,并提出了“金融加速器”理论,开拓了新凯恩斯模型——BGG模型,为政策的制定提供了理论依据。总之,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分析范式的框架在其追随者形成的各自独具特色的经济周期理论的加持下,扩大了范式所能应用的范围,提高了精确性,使其在对现实的解释力上更具理论的延展力和张力。

三、两种经济学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异同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两种经济周期理论的逻辑建构及动态演绎都有着各自范式的内涵特质及其分析框架。我们进一步地比较两种范式可以发现:两种范式在研究经济周期的方法论及解题工具、理论基础、经济危机爆发的根源和实质及传导机理、应对经济危机的对策及理论预设目标等方面都有着各自的范式特征。两种范式既有根本性的差异,又有共同的触点。

[BT2](一)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差异

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与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差异构成两种范式的特征之一。两种范式在分析经济周期的方法论、理论基础、经济危机爆发的根源和实质、治理危机的政策以及理论的预设目标等方面存在着实质性差异,这些差异构成两种范式的“硬核”。

1.两种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之方法论特征不同。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立论的哲学基础是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特别是运用唯物辩证法的三大规律破解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周期性的密码。而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立论的哲学基础是主观唯心主义,以三大心理规律为依据构建理论分析的逻辑基点,由此展开对经济危机现象的解释并提供治理对策。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方法论特征的不同具体表现在以下诸多方面,并成为两种范式存在差异的决定性因素。

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内部矛盾运动中对经济周期问题展开论证,并以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为方法论内核,其经济周期理论的方法论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矛盾分析法。马克思运用唯物辩证法的最基本规律——对立统一规律即矛盾的规律,分析了能够引起危机爆发的各个可能性和现实性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在扩大再生产和流通过程中可能引发的矛盾,从而上升至整个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的一系列矛盾,通过分析这些矛盾现象进而深入到社会经济制度内部,最终挖掘出资本主义一切矛盾的根源。其次,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分析方法。马克思把经济周期理论的各个要素置于生产方式的矛盾分析之中,从最简单的商品、价值、货币的本质规定出发,进而说明更复杂的商品货币关系——商品生产怎样从价值形成转化为价值增值的资本主义商品生产以及货币如何转化为资本,从生产、交换、分配、消费等各环节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内部矛盾运动进行全面剖析,这种从简单到复杂的逻辑发展顺序与历史发展进程相一致,做到了逻辑性与历史性的统一。因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周期的分析属于动态的、纵向的、时间序列分析,从社会形态变化及制度变革的动态演绎视角分析经济周期,由此阐明了人类社会形态发展变化的必然趋势。最后,具体—抽象与抽象—具体的分析方法。马克思认为“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9]8,对社会形态的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9]21,在此基础上,才能把现实的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规律揭示出来,即从作为资本主义经济躯体的细胞形式的商品分析开始,以及通过对商品与货币价值形式变化的矛盾分析,抽象出引发危机的可能性,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高度抽象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最终经济危机就从抽象的可能演变为具体的可能,且具有周期性。马克思的这种从具体到抽象,再从抽象到具体的分析理路实质上就是透过现象揭示本质,然后再表明本质是如何通过现象歪曲的表现出来。而正是这种现象与本质的差异及其相互关系,蒙蔽了一些西方经济学家的视野,甚至有的经济学家发出这样的疑惑:马克思经济学所分析的东西“有时你看到它,有时你看不到”,就像大厦的两层地板,“大厦的第一层,是价格、工资率和利润率等看得见的世界,而大厦的基础,是看不见的劳动价值和剩余价值的世界”,“第一层是可见的,基础层是不可见的”,“处在第一层的经济行为主体不管下面的基础世界”[13]220。这些判断显然包含着对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中现象与本质相互关系的误解,甚至包含着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及其唯物辩证法的曲解。

凯恩斯在《通论》中指出,他构造的新理论框架“旨在探索在任何一时决定就业量之种种因素,设此理论而不谬,则应当可以解释商业循环现象”[22]271。可以看出,凯恩斯重点阐述的是何种因素决定就业量,并以此来分析经济周期现象,凯恩斯的经济周期理论采用的分析方法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总量分析方法。凯恩斯一改传统经济学着重个量分析的方法,采用了国民经济总量分析方法。他围绕社会经济总量关系,研究社会总需求和总供给、国民收入总量和就业总量、资源总量以及社会利率、总价格水平如何决定。其次,短期分析方法。凯恩斯理论旨在试图使经济理论能解决现實经济危机问题,特别是就业这种紧迫的问题必须采取短期分析而排除长期分析方法,在凯恩斯看来,“长期对当前我们要讨论的事务而言是一个颇具误导性的概念。从长期看,我们都死了。”[23]70由此他撇开了总供给量与质的变化,把总需求作为决定国民收入、就业量和物价水平等国民经济活动水平的唯一因素。因此,他对经济周期的分析属于静态的、横截面的、短期的分析。最后,心理分析方法。凯恩斯认为未来具有不确定性,强调心理预期的重要性,把预期引入经济周期理论分析之中,认为预期是影响消费、投资、总供给与总需求的重要因素。他的“无理性预期”认为人的心理无理性造成了预期的盲目性,导致了经济周期的波动性。凯恩斯正是通过上述方法,以有效需求原理为逻辑基点,阐发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爆发的根源及其经济周期性波动的心理依据,并为治理危机开出了药方。

2.两种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基础不同。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是在劳动价值论、剩余价值理论、资本积累理论和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的基础上形成的。基于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之上的资本积累理论表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表现为资本对劳动的需求相对减少,从而造成劳动者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对缩小且与社会无限扩大再生产的矛盾不断激化,最终经济危机便不可阻挡地周期性爆发。此外,马克思的社会资本再生产理论阐释了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始终无法满足社会两大部类之间的供需平衡,而资本家无限扩大再生产以及资本主义生产的无计划和无政府状态又必然加剧这种不平衡,以生产过剩为特征的经济危机必然发生。而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不仅以消费函数理论、货币需求理论和收入分配论为理论基础,而且其理论还有着维克塞尔的思想渊源——产出波动源于利率无法在任何时候都能成功地调节储蓄和投资[24]。在凯恩斯的经济周期理论中消费函数理论是主要的构成部分,他在边际消费倾向的基础上建立了乘数理论,表述了投资量与国民收入以及就业量之间的依存关系,正是乘数理论为其经济周期理论提供了定量分析工具,助力其经济理论导向经济政策用以指导经济实践。同时,凯恩斯用以流动偏好和流动陷阱为核心概念的货币需求理论解释了投资需求不足。而凯恩斯的收入分配理论则为其经济周期理论提供了一定的理论支撑,在他看来“有一个有效需求水准,便有一个特定的所得分配法与之相应”[22]274-275,收入分配越不均,越容易导致有效需求不足,造成经济周期性的波动。

3.两种范式的经济危机产生根源和实质不同。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在资本主义社会表现为生产的社会性与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矛盾,它是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最本质的根源。由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虽然单个企业的生产具有计划性,但从整个社会来看,国民经济整体却处于无计划和无秩序状态,使产业结构、部门结构、供需结构等处于失衡状态。当这种失衡状态超过一定限度,会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内在矛盾激化,特别是作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表现形式的生产和消费的矛盾尖锐化,成为经济危机的导火索。由此马克思得出这样的判断,生产过剩只同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有关,因此,经济危机的实质是普遍的生产相对过剩。而凯恩斯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根源和实质是有效需求不足,社会有效需求不足使得总需求价格和总供给价格相等时所决定的社会总就业量比充分就业时的就业量要低,非充分就业将盛行。凯恩斯对经济危机的分析不涉及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更不涉及资本主义制度的改变,其研究视域停留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表象。

4.两种范式的经济危机治理政策不同。在马克思的理论逻辑推演中,经济危机由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运动和发展使然,只有彻底变革社会生产方式,用社会主义公有制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最终实现共产主义,才能根除经济危机。在马克思看来,那些靠寻找国外市场倾销商品[17]557、银行立法及政府干预[17]619、发动战争机器转嫁危机和矛盾[25]等方法,都只是权宜之计,不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危机,而且将矛盾进一步推向更广的世界范围。而凯恩斯根据有效需求不足理论,提出的应对经济危机的政策主张是在不放弃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改革其弊端,其核心是政府通过实施逆经济风向行事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及对外经济政策,采用诸如利率、税收、公共支出及贸易差额等政策手段对需求进行干预管理。此外,在相关政策实施过程中,凯恩斯主张以财政政策为主货币政策为辅,必要时配之以某些收入政策,通过这些政策来稳定宏观经济的运行。

5.两种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预设目标不同。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预设目标是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以社会主义公有制取而代之,最终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具有历史局限性,在资本主义制度内周期性经济危机问题不可能得到根本解决,“危机永远只是现有矛盾的暂时的暴力的解决,永远只是使已经破坏的平衡得到瞬间恢复的暴力的爆发”[18]277要根除经济危机,就必须以社会主义制度取代资本主义制度。而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的预设目标是在保存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提出解决经济危机和失业的政策,使充分就业得以维持。“他想改良资本主义,使它能更好地运行以达到保存它的目的。”[3]195因此,“资本主义体系中任何无碍于获得充分就业的特点都可以保留”[3]177。在凯恩斯的改革方案中并没有侵犯私人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而是通过国家的力量平衡和补充私人资本家行为的不足,保障资本边际效率、消费倾向和利息率处于能够维持充分就业的状态。所以,“凯恩斯是在力求找出这个制度的毛病所在,以便设法使它不至毁灭自己。”[1]14他的有效需求不足理论只是为充分就业服务,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就业问题。

(二)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共同触点

按照库恩范式理论,范式具有“不可通约性”,由此形成了相互隔绝的科学共同体。但他强调两种范式的不可通约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可比性和部分可交流性①。不可否认,马克思经济学范式与凯恩斯经济学范式的“硬核”是不可通约的,但这两种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却具有共同的触点。

1.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共同触点之一是都运用了总量分析法。马克思运用总量分析法在对个别资本分析的基础上,对社会总资本进行了分析。马克思认为,研究社会资本运动的核心问题是考察总产品的实现问题,并从社会总资本再生产过程来研究社会总产品及其国民收入等范畴的构成及其分类,考察了社会生产的两大部类——生产资料生产和消费资料生产的平衡条件,从而科学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再生产运行的内在规律及经济危机爆发的根源。而凯恩斯针对大危机和大萧条,采用了宏观经济总量分析法来研究如何使资源得到充分利用,以国民收入作为总量分析的枢纽提出了一系列总量概念,并且各总量的相互关系表现为个人的心理反应,与其所分析的经济制度无直接联系。[26]并从总需求与总供给的均衡关系中阐明总有效需求不足是经济危机爆发的原因。由此可见,从宏观总量概念的角度看,马克思关于扩大再生产两大部类之间以及部类内部之间保持一定比例关系的总量分析方法,与凯恩斯的国民收入决定和总量均衡公式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值得强调的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周期的宏观总量分析具有牢固的微观个量分析基础。并且在马克思的总量分析中,其所考察的总量范畴不仅体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而且与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水平密切相关。而凯恩斯宏观总量分析中不仅缺乏必要的微观基础,而且其具有心理“倾向”和“偏好”的总量关系被归结为函数关系,舍弃掉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且与生产力无关。他对经济周期的分析不仅忽视了生产力对生产过程决定性作用的研究,也忽视了对制约市场运行的市场体系与社会再生产过程之间经济关系的系统研究。

2.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共同触点之二是都论及了有效需求不足与经济危机的相关性。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中的有效需求问题隐含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矛盾运动的深层分析之中。在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伴随着科学技术应用程度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对劳动的需求量越来越少,整个社会便陷入生产的相对过剩与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中。同时,马克思对有效需求的分析涉及到了收入分配领域,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的消费能力……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这种分配关系,使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消费缩小到只能在相当狭小的界限以内变动的最低限度”[18]273,正是这种对抗性的分配关系导致资产阶级财富的积累和无产阶级贫困的积累,造成社会贫富差距过大,最终矛盾激化引发经济危机。而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中的有效需求不足理论是其理论体系的基础。在论证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不足导致经济危机爆发的逻辑演绎中,他认识到资本主义收入分配不公是导致社会购买力不足的重要原因。财富两极分化使消费需求旺盛的穷人没有支付能力,而富人的消费倾向又低于穷人,进而造成消费需求不足,为此他主张不触动资本主义制度而使收入更平等地分配以提高消費倾向。

3.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共同触点之三是都探讨了利润率下降作用于经济危机的传导机理。马克思认为,利润率下降趋势会引发经济危机,因为“生产的扩大和缩小……取决于……一定水平的利润率”[18]287-288。利润率的下降趋势,一方面,造成了更多的相对过剩人口;另一方面,也加剧了资本之间的竞争,使社会再生产不断扩大,“随着表现为利润率下降的过程的发展,这样生产出来的剩余价值的总量会惊人地膨胀起来”[18]272,从而进一步加剧生产过剩危机。而凯恩斯认为预期利润率的下降会导致投资下降,造成有效需求不足,引起经济衰退,危机便不可避免。可以看出,马克思和凯恩斯都分析了利润率下降对经济危机发生作用的传导机理,但两者分析的理路迥异,且马克思的洞见显然比凯恩斯的分析更深刻、更透彻。在马克思的分析中始终贯穿着资本主义社会相对过剩人口增加与资本无限膨胀的矛盾运动,而在凯恩斯的分析中仅对影响经济危机的经济变量做了相关性分析。

4.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共同触点之四是都阐明了固定资本更新使经济复苏的观点。马克思认为,固定资本的更新是经济复苏的关键因素。如果经济陷入停滞,伴随新一轮固定资本的更新,刺激投资和消费,促使整个社会生产重新活跃起来,经济逐渐复苏。与此同时,又开始新一轮的资本主义矛盾的积累,在经济逐步达到繁荣的制高点后,会开始下一轮的全面失衡,经济危机就会再次爆发。因此,固定资本的大规模更新是经济危机周期性的物质基础,它不能最终消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而凯恩斯也看到了固定资本折旧在经济复苏的过程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主张在经济萧条时政府通过建造和购置固定资产的活动以及提升固定资本的更新速度,带动就业和刺激消费使经济逐步走出萧条。但凯恩斯是在不损害资本主义制度的情况下把固定资本更新作为政府加强对经济干预进而解决危机的手段。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两种经济学范式的经济周期理论有上述共同触点,但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忘记它们的本质差别。我们把“种种规定所以要抽出来,也正是为了不致因见到统一……就忘记本质的差别。”[16]735

四、相关启示性建议

通过以上对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的对比分析发现:两种范式以各自的方法论为基础所构建的经济周期理论,既存在着以不可通约的“硬核”为特征的根本性差别,又有着理论分析所涉猎的共同触点。马克思对经济周期理论的论证被实践和历史证明是真理性的认识,仍然是解释当今经济危机及其周期性波动最有效的工具。所以,要克服经济危机的影响,我们应以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为指导,同时有甄别地借鉴凯恩斯经济周期理论。

(一)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对实践应用的意义

1.深化供给侧结构改革,提升供给体系与有效需求的适配性。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后,坚持以全面深化改革为基础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对我国经济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随着我国经济步入复苏的新阶段,我们必须在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的指导下从总需求和总供给入手:一方面,以刺激有效需求为出发点,合理引导消费需求的释放,进一步在发展生产的基础上提升人民收入水平,完善收入分配制度,从而使扩大内需逐步从短期救助转向到刺激有效需求的长效轨道上来;另一方面,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聚焦发展实体经济,刺激企业复工复产,扩大有效供给,以高质量的供给创造和引领社会需求,提升供给体系与有效需求的适配性,形成更高效的和更有质量的投入产出体系,实现向市场型深度复苏的顺利转换,从而走出经济危机困境,为我国经济长期繁荣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2.运用国家干预政策,提升宏观调控与市场经济的协同性。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运行的过程中,影响我国经济波动的因素很多,加之市场调节具有盲目性、滞后性、逐利性等特点,若不加以克服任其自由发展,势必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破坏性影响。因此,政府有效调控固定资产投资规模、合理引导固定资产折旧提取及实物更新是克服此次经济波动的重要途径。在国际国内双循环大背景下,要加强预期和风险管理,合理预期政策效应,既要关注短期效应的总量控制,也要兼顾长期效应的经济转型升级,降低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以防风险和稳增长。针对外部因素对经济的扰动要在跨周期宏观调控目标下及时进行逆周期调节,相机抉择地把握好宏观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结构组合的力度、强度和精度,特别是要加大对中小企业的税收政策和投融资政策的倾斜力度,增加稳定青年就业特别是大学生就业的政策强度和对不同市场经济主体施策的精准度,架构逆周期与跨周期的宏观调控政策联动模式。提升宏观调控与市场经济的协同性,形成“看不见的手”与“看得见对手”有机结合的高效机制,共同发力助推新一轮改革开放和高质量发展。

(二)两种范式经济周期理论对构建理论体系的启示

1.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同样蕴涵着经济危机的可能性、现实性及其周期性。在理论认识上我们必须看到,马克思关于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产物的论断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这一逻辑结构密切相关——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是以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力为前提,实现了无危机的计划经济。然而,现实的社会主义实践与马克思所预言的未来社会出现的理论逻辑轨迹不同。如今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实行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尚处于不断完善之中,经济危机的可能性以及诱发危机现实性的各种因素依然存在。重新领会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范式的精髓,探索化解可能导致危机的各种因素,创新发展经济周期波动的治理范式,对我国走出经济困境,促进经济稳定有序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启示意义。

2.以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方法论为指导,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建基于唯物辩证法,运用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分析了作为经济周期关键环节的经济危机爆发的内在原因和外在原因,即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运动以及基本矛盾的表现形式和助推危机的一系列条件。从马克思经济学范式出发,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的首要任务在于明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的本质属性是科学继承与理论创新相统一的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拓展与深化。为此,要结合我国经济改革的实践对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进行创新发展,尤其是围绕经济周期的根源进行深层次的研究和探索,在此基础上制定出有效对策。具体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也要分析经济周期产生的原因,包括内在原因和外在原因。一方面,社会主义基本矛盾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是引起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的根本因素即内在原因。如今我们已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是社会主义基本矛盾的具体表现,特别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矛盾的具体表现。作为社会主义基本矛盾集中表现的这一主要矛盾其表现形式有许多方面,包括生产的无限扩大和资源短缺的矛盾、生产供给与生活需求的矛盾等。总之,只要社会主义社会存在基本矛盾的运动,经济运行就会呈现周期性波动。另一方面,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的外在原因是引起经济周期的外部因素,包括经济因素和非经济因素,诸如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战争与自然灾害等外部因素的冲击。这些外在原因是经济周期的助推器。我们在坚持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同时,要抛弃凯恩斯经济学范式中的主观唯心主义因素,借鉴凯恩斯经济学中关于经济周期理论的合理成分。如凯恩斯的乘数原理和边际分析方法如果剥离掉凯恩斯的主观唯心主义,乘数效应所反映的再生产过程的连锁反应以及边际分析作为分析各经济变量及其增量之间关系的工具有着一定的参考价值。

综上所述,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无论是研究资本主义经济周期还是社会主义经济周期都应以马克思经济周期理论为范式基础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思想宝库。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主义经济周期一般规律的论述,只要撇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就可以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构建的指导原则。在充分发挥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科学指导功能的基础上所构建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要坚持习近平以人民为中心的经济思想,发展是为了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需求,最终实现马克思经济学范式的终极目标——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同时,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方法对经济周期进行定性分析,并结合计量分析等实证研究方法,使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进一步系统化、深入化和完善化,建立起以科学剖析经济周期的原因及其结构特征、揭示经济周期运行规律为主旨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周期理论,为经济周期波动提供有效治理范式。

注釋:

①库恩曾多次强调,不可通约并非不可比较,库恩1982年在《可通约性、可比较性、可交流性》一文中谈到“当我们说两个理论不可通约时,其实比许多批评者所设想的要温和得多。我把这种温和的不可通约性称为‘局部不可通约性”,而且这样的“不可通约”是“局部的”和“暂时的”,不是永久的。参见托马斯·库恩:《结构之后的路》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在1988年10月23日致日本熊本大学教授梅林诚尔的信中尤为详细地说明了这一点:“首先,当我谈到两个理论或范式是不可通约的,我绝不意味着它们之间是不可比较的。”参见金吾伦:《托马斯·库恩的理论转向》,载于《自然辩证法通讯》1991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琼·罗宾逊.马克思、马歇尔和凯恩斯[M].北京大学经济系资料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2]琼·罗宾逊.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M].纪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39.

[3]勞伦斯·克莱因.凯恩斯的革命[M].薛蕃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4]蒋伏心.对马克思和凯恩斯经济危机理论的比较研究[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4):20-25.

[5]张昌廷.马克思与凯恩斯经济危机理论之比较研究[J].河北经贸大学学报,2011(4):27-34.

[6]赫修贵.马克思与凯恩斯经济危机理论比较[J].行政论坛,1996(3):16-18.

[7]徐生钰,葛扬.马克思主义与凯恩斯主义经济周期理论比较[J].经济学家,2017(3):5-10.

[8]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0]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

[11]共产党宣言[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479.

[12]凯恩斯.劝说集[M].李井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184.

[13]马克·布劳格.经济理论的回顾[M].姚开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14]梅格纳德·德赛.自大——无视危机的经济学家与经济周期探寻[M].吴心韬,译.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中文序言第2页.

[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

[18]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19]列宁.新经济政策和政治教育委员会的任务[M]//列宁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0]斯大林.中央委员会的政治报告[M]//斯大林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21]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上的重要讲话[M]//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中国经济新常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28.

[22]凯恩斯.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M].徐毓枬,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3]凯恩斯.货币改革略论[M].李井奎,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

[24]泰勒·B.古德斯皮德.重新思考凯恩斯革命[M].李井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6.

[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110.

[26]都留重人,仲麟.凱恩斯与马克思:总量分析的方法[J].世界经济文汇,1958(4):19-25.

责任编辑:武玲玲

A Comparative Study of Marx and Keynes's Business Cycle The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Kuhn Paradigm

Deng Chunling1, Guo Zhijuan2

(1.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Dali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Dalian Liaoning 116052,China;

2.Department of Economics,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Dalian Liaoning 116025,China)

Abstract:Under the dual background of global economic downturn and the crisis of mainstream economic theorie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Kuhn's "paradigm", this paper conducts an in-depth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economic cycle theory of Marx's economic paradigm and Keynesian economic paradigm. The findings are as follows: There are substantial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paradigms in the analysis of business cycle in the aspects of methodology characteristics, theoretical basis, the source and essence of the outbreak of economic crisis, crisis management policies and theoretical presuppositions. However, the two paradigms have common touch points in the macro aggregate method, the causes of the outbreak of economic crisis and the basis of economic recovery. Therefore, in order to eliminate the impact of the economic crisis and promote high-quality economic development, it is still necessary to take Marx's business cycle theory as a guidance, and selectively learn from Keynesian business cycle theory.

Key words:

Kuhn norm; Marxist economics; Keynesian economics; economic cycle

猜你喜欢
经济周期
经济周期调整
在史论结合中认识和理解经济危机
——《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与经济周期:历史与理论》评介
美国经济数据背后:“拉长”的经济周期
跨越经济周期,中国企业如何创新成长
经济周期形成原因的新假说——经济周期受天体运行周期影响
经济周期与宏观管理
成思危:本轮经济周期顶峰或在2019年
世界经济周期与区域经济周期的存在性研究
中国经济周期波动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