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
飞来峡
在峡飞来之前,没有险峻
没有险峻,正如生活没有秘密
在山与山之间,峡飞来
峡连接了山又分开了山
山峰雕刻大地,峡谷成为
人世命运的掌纹,只有飞来峡
受命前来,穿越星空
留下扭转乾坤的地址
峡从天上来,像陌生的异形
仅仅目睹就被感染
柔软的身体裂开峡谷的深渊
寄宿于稻草人的乌托邦
在荒寒宇宙中的盲目旅行
寻找着一处通行的关隘
胆小的鼠类窃窃私语,宁愿愚公移山
也不敢从峡谷穿过
可只有峡谷才能释放陡峭
将亚细亚的远方拉到眼前
激流的争辩终将消失
就像石头的修辞击碎了飞沫
脑雾
多雾的头脑开始流行
内心吹过雪国的风暴
试图击败看不见的生命
就像很久以前在雨中
你不断擦干车窗的水雾
看清恋人渐渐变小的背影
哀悼还来不及抵达生活
自我就被自我驱动
就像魔法风车
沿着叶脉滑行的想象力
直抵活着的核心
阳光被绿色反复消化
置身其中的秘密
只剩下触手可及的事物
让两手感到空空
所剩不多的自己
我梦见智能机器人对我说
“我有一个所剩不多的自己”
这原本是属于我的语言
语言的泡沫
构成一座中空的巨山
新人类在爬山中
跌入虚无的中心
却永不坠地
即便凌晨时分
心上人的形象
犹如蚁群繁殖
直到不再被爱认出
投喂肉眼可见的画面
游走于城市的假面
你要在大如田野的笔记本上
写满记忆的细节
锁不再需要钥匙
浮沉在时光之上的脸
成为通用的钥匙
但你身怀忧虑
惧怕打开一把未知的锁
虚构
一只鸟安静地停在树杈上
有一种被叙说的欲望
不,它是安静的
是你想要叙说
不,不是我
是世界想要叙说
语言中的沉默者
创造沉默的语言
我只是一名记录员
将掉落在地的那些词
重新捡拾到高处
那里是他们本来的位置
记起一只兔子
遗忘何以成为生活的主题?
因为遗忘被放逐
像一只逃逸的兔子
在流放的途中改变着形状
兔子来到南方
冬季隐藏在树木的内心
雕刻着年轮的嘴唇
它將在树木爆裂的多年以后
说出兔子的前世今生
它不永远是对的
你会读到这首诗吗?
你读到这首诗的时候
会看到我曾独坐深夜窗后
观察街灯熄灭对世界的创伤
只有一个商标亮着
就是那个著名的对号
倔强证明自己任何时候都是对的
但是凝视久了
它不再是商标
它是它自己
它在茫茫黑夜中执拗寻找着正确的东西
它能找到吗?
它寻找的也许不是肯定
而是用周围的无限黑暗来否定自己
让自己被象征的光芒覆盖
我无法确定你何时读到这首诗
就像我在茫茫黑夜中
不知所措地看到一个想要呼吸的小对号
回南天与绿萝
就不下雨
就要测试空气究竟能浮起多少水汽
世界成了饱和的海绵
皮肤成了两栖的黏膜
墙壁上冷凝的水珠
犹如孤独的海洋生物
可为何还有河床陷入干涸?
我凝视桌上的绿萝
在回南天里永生
它拥有随意切割的生命
它的生命不需要中心
它不会记得从身上撕扯下来的
另一丛身体
绿萝是回南天的大使
就是要活着
就要测试生命可以分割多少块
但可以分割的生命没有灵魂
只有聚拢和收缩
生命才有了灵魂
环形广场
对环形的迷恋
对平坦的迷恋
圣人始终未能参透
环形广场在高楼缝隙之地
空空荡荡却又如同迷宫
无人走出透明的迷宫
找寻出口的孩子们
在这大地的象征上
长大成人
他们将来到广场的中心
进入元宇宙
恢复哥白尼反对的地心说
我们将替他们死去
他们将替我们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