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独坐（6首）

森子

山中

山中，一个人讲座，

老虎无意识。

拂晓下过雨，之前

两位小说家烘烤返潮的内衣。

一个爬回史前取火，

一个在深谷肢解螃蟹。

你问，怕过吗？

我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用过的纸杯丢进垃圾筒，

乜斜。唉，

我也是客观主义，“没有物就没有思想”。①

杯子嘀咕嘴唇的话把儿，

被说出的病菌和茶垢繁殖。

虽然在你那里，

老虎不再象征自然权利，

仅仅是一些手工缝制的花纹，

可你依然感到大山深涧

痛经般的战栗。

①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语。

一段河流

下水时是你

游到河心的怎么是我

换气，一串气泡

鱼儿提着灯

柳树倒立着睡觉

激流慷慨地摩擦出山脚

游到对岸的我

返回时是你

倾其所有的河水

恰好隐藏了它的无私

树阴脱下又穿上孩子的衣裳

提灯的鱼儿

小心应对深度的厌倦

任何表面都比深渊动荡

新鲜的时段

很快剥落鱼鳞

小小的鱼刺所针对的尊严被卡住

一个易折的人。

你最好的容颜熄灭

雨，借脚而行，

你最好的容颜渐次熄灭

死于道路，这是好的

至少离飞行的列车很近

你出发了吗？

终点从不使用设问句

给他一点颜色看看，顺势

你也离开了告别

钻入铁罐车厢

母亲伫立于地平线外

挥手——你不擅长这个动作。

湖畔独坐

——11月7日，与众友游凤凰岛，离队独坐得此诗。

岸——没有对错。

你我，有一个不在，这不巧合正应了

腹动的水和水的广博。

橡叶旋落，有如放生筏，不小心落水的昆虫

划动几下就到了鱼儿家。

没有对错，只有起伏，坐，躺下，弯腰，驼背，

静脉曲张，暴跳，几个看见

看不见的动作。

只有舒缓的鸟语因听不懂而婉约，

此种深刻反哺于寂静，

不解，诚恳的，

正如卖弄是热情的。

你邀落叶来几支你不会跳的曲子，

你会了，

并不是偷窥的结果，你只是打开身体，

关闭了欲望的几个小阀门，

水就从你的头顶泻下，言辞的光斑

在橡树间滑落。

难以言说的美，菖蒲早于你领会。

咀嚼青草的甘苦，你理解了自身应有的气息，

不该是群体性的麻痹的油腻，

连自我都嫌弃的腥臭。

这一刻，对通过错——现代性的扭结释放你，

他终于归来，你信吗？

麒麟湖，一个下午

——给张永伟

聚集，这里，恒定又易散……

两棵树挨树，临水

又似在退步，

在水波面积的折合和回落的

梯队中落定。

几种瓢虫也爱陌生的人性，

打开发卡似的半岛

一座座也在试飞，爬行。

蒲公英花球张开

备用的降落伞——而你

童年的机场失修已久。

这片刻不肯永恒，

旧——终究是深处，

我们不过是时间的外甥。

对岸，湖水的外唇，抵抗与激励

最好听的噪音模式，

在墨子的非攻寻求平衡。

你终于歸来，空洞的门窗惊愕地

望着地产商，

画圈的拆字还在游戏，

腹中楼阁怒放着失意。

那圈本该是定，归零。但你已是痛在前，

先于折腾，

在不朽和速朽中转换。

噢，另一种技能，一排排站队的浪，

多少酒精和吊床。

再来一次，更多批次，

重复就是真谛，

游到终点的鱼儿终于可以离开皱纹——

飞抵白腊树。

麦地谣曲

1

她猫腰拔出野草，

偶尔也连带出麦苗。

牺牲，必要的，呻吟也是。

不同于生孩子，

也不是在吟诗，

只是方法加手腕的蛮力。

如果她眼神儿不济，仅凭触觉

也能分辨麦与蓼，

就像一位盲妇用手指

触摸她的儿子。

她不认为这有多了不起

是干活儿这样地道的词让她闲不住。

埋头于麦田和日光的契约中，

直到她突然起身、颤抖，

一根刺吸收她全部的注意力。

2

睡吧，如果你愿意

为更高的星辰服务，

成熟地起伏胸大肌，

麦鸟就会飞临，弯月的托盘上，

水蜜桃就会爱上镰刀

转角的意志。

睡吧，如果你想倒下，

就没人能搀扶。

前提是一场雨减去二斤赘肉，

斜面风掀动风雨衣。

在你垂泪的寝宫内，

拥抱，以最笨拙的方式。

3

爱，可爱，更让人疑虑。

你差点儿把麦田当肉体压榨，

你并非有占有欲，

也没在田间掘一口深井

埋下身躯。你不懂管理，

也不问收成，但你还是写下

“我的麦田”，这意味着

你的情感是诱发洪水的陶罐。

你拥有泛滥的远景，你是它的画师。

继续自渎：“我的村庄”，

“我的农人”，“我的大气层”，

你逼近奴隶主，替他换口气。

4

都割走了，麦子，麦子，

赤条条的命。

收割机在革命，开收割机的汉子

似太阳黑子活动。

麦地的光芒脱粒入袋，

铺开在临居的慢车道上。

隐约，一种焦灼抓紧头皮，

收割后扬长而去。

我相信麦子，一如相信刺青的箴言，

老而不死，直逼高产。

我也要把目光从麦地移开，

投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