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文艺复兴视域下新东北电影突围的三重路径

2023-07-28 10:39
电影新作 2023年3期
关键词:喜剧东北

李 莎 黄 敏

近年来,国内互联网上开始重新流行起“东北风”,无论是风靡全国的歌曲《野狼Disco》《漠河舞厅》,还是《人世间》《漫长的季节》等热播电视剧,以及各行业东北籍艺人参与的综艺节目,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这一语焉不详的“文艺现象”在2019年10月“GQ Talk”播客节目上,被音乐人董宝石首次命名为“东北文艺复兴”。有观点认为东北文艺根本就不存在落寞所以不用复兴,也有学者指出“东北文艺复兴”是“对‘经济振兴’的强烈渴望和巨大焦虑”。1但对东北的文艺创作群体来说,“东北文艺复兴”无疑具有某种强大的使命感与号召力,这或许能让曾经囿于经济衰退的东北,通过文艺话语重新被关注、想象甚至形塑。不难发现近年来的“新东北电影”似乎正自觉地参与到这场“复兴运动”当中,甚至成为壮大其影响的重要文艺阵地,其中不乏《白日焰火》《雪暴》《东北虎》《保你平安》《通往春天的列车》《轻松+愉快》这样隐喻东北现实困境、展现东北人文风貌的院线电影,也有《东北往事》《东北告别天团》等强调地域“江湖气”的系列网络电影。

有别于建国初期的工业题材、近代政治历史题材和少数民族题材的东北电影,近年来的东北电影作品不再简单地把东北地区作为取景地或故事发生的空间环境,而是聚焦于东北人当下的精神面貌与人文地域性特征。无论是悬疑片还是喜剧片,在内容上都集中反映了国企改制和下岗裁员后,东北经济经历的凋谢以及东北人的生活困境,将新中国成立初期东北工业化等历史遗留问题作为叙事源头,通过书写个人境遇召唤更多的集体记忆。这些电影不仅在东北电影的发展史维度上实现了类型的创新与突破,在电影美学层面上体现出了导演各自的艺术追求,还在文化传播层面塑造了更为鲜活立体的东北形象,纠偏了以往观众对“东北”和“东北人”的固化认知,形成了“新东北电影”的叙事范式和美学特征。面对广阔的电影市场,新东北电影正在从新东北文学富矿中不断挖掘,尝试探索新的叙事类型,逐渐从草根制作向精品化、系列化迈进,以期拥抱更广阔的受众群。

一、文学蓄势:东北往事的情感共鸣

东北文学是东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美学特征。形成于20世纪30年代的“东北作家群”,曾为中国区域性文学的发展书写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作品较为集中地反映了“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后东北人民的悲惨遭遇,表达了对侵略者的仇恨以及早日解放的强烈愿望,“萧红、萧军等东北青年作家正是在此时期凭借强烈的国家民族观念、坚定的抗争精神和充满地域风情的苦难书写,得到文学家和批评家的全力推介”。2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开启了以工业化、现代化为目标的建设道路,工人阶级从社会的最底层变成了国家的主人,这种政治地位的变化对此期间的文艺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与此同时,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方针的确立,使20世纪60年代之前的东北文学作品的创作朝着歌颂工业生产和塑造工人英雄转向,因此,此时期的东北文学与东北现代经济建设历史息息相关。20世纪90年代,东北国企改制击碎了工人们的信心与信念,东北经济开始衰退。工人痛失社会主体地位,以凋敝衰败的厂房为底色,迷失、下岗、再就业成为彼时的流行叙事。

进入新世纪,社会、经济和文化不断更迭,如果说20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的创作是以“抗战”为背景,那么以双雪涛、班宇、郑执为代表的80后“新东北作家群”开始用“子一代”视角重新书写东北往事。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望父辈的“下岗潮”,以当下的生活为自己叙事的坐标系,呈现和反思东北国企改制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并正视由此带来的“后遗症”,建立起两代人命运和人生走向的联系,重新审视和厘清特定历史时期的精神内涵。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叙事,一方面作品将个人的小叙事嵌套进时代的大背景中,投射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接续着重新理解父亲、畅想东北未来的道德使命,挖掘隐藏在地方性怀旧中的普遍的工人阶级的乡愁。另一方面,这些作品不惧往事的悲剧性与隐晦性,大胆破除纯文学的形式窠臼,构成文学与市场接洽的情感张力,给予其他文艺形式读解的空间。整体来看,这批作品含蓄地指涉了老工业基地衰落后的“历史的遗产”,即经济主体身份的缺位间接导致了社会精神的黯淡。这对出生于沈阳铁西区的三位作家来说无疑是最为直接的现实冲击,由此生发的情感共鸣也触发了这批带有“共同体”意味的往事作品,如同“农业文明的现实困境,成就了一批陕西作家,工业文明的现实困境,也成就了一批辽宁作家”。3

与此同时,“新东北文学”也为新东北电影提供了一种“青春疼痛”的现实主义书写维度,与“从校园时期青涩纯洁的爱情,到遭受社会毒打的沉重阴郁现实”的惯常创作思路不同,这份伤感和疼痛不仅来自青春本身,更是父辈苦难的延续,进而影射了老工业基地的时代发展问题。90年代“下岗潮”后出现的以赵本山为代表的二人转、小品和电视剧等影视作品在市场经济的助推下风靡全国,这些作品大多从亲历者的视角以喜剧手法展现国企改制后人物底层命运的悲剧色彩。“新东北文学”延续了对人物命运的书写方式,但从亲历者视角转换为子辈视角,同时又因为“历史在场”,“他们天然地有‘代言’的合法性,父辈的命运最终落在子一代身上”。4目前,改编自双雪涛小说的电影《平原上的火焰》与《我的朋友安德烈》正在等待上映,前者通过追忆一场青春的遗憾来回顾“下岗潮”后东北社会的躁动与不安,后者则讲述了中学好友安德烈以精神病为代价奋力反抗时代的荒诞。这些电影并没有直接描写工厂的衰败对父辈的影响,也不聚焦冰封地区不知姓名的乡野“群氓”,而是工人后代童年时期的小伙伴以及那些在东北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同样,班宇与郑执的作品也被视为影视化改编的富矿,《刺猬》《逍遥游》已写进2023年的待映列表,备受观众期待。

表1 .近年来东北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作品

图1 .电影《保你平安》剧照

相较于知识分子叙事的严肃性与内敛性,以孔祥照(笔名孔二狗)为代表的作家,在民间传奇叙事上更显活泼与张扬,这种自嗨式的想象也可以说是东北青年继“共和国之子”后另一种形式的主体身份再确立。2007年,孔祥照凭借网络小说《东北往事之黑道风云二十年》(以下简称《东北往事》),开创了中国黑道小说的书写热潮,为一众读者展现了东北地区的江湖道义与黑道世界。该文一经发表,便受到“天涯论坛”一众网友的追捧,目前已成为知名系列IP。2012年由此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在豆瓣收获8.9分的高口碑,同时《人潮汹涌》的导演饶晓志也曾将其改编为同名话剧。同名电影《东北往事》的改编或许因为题材缘故和因其与生俱来的草根属性,走上了网络电影的IP开发路径。从2020年至2022年,该系列共开发了以刘海柱、黄中华、赵红兵为中心的单人电影,主打经典IP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前/后传故事。值得注意的是,《东北往事》系列电影与网络小说相比,人物塑造趋于正面,故事情节趋向平和,爱情主线大于动作主线。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物的传奇性与时代的悲剧性,但从社会价值的正向引导来看,该系列电影呈现出了一个区别于港台地区的另类东北工人阶层的黑帮世界。

无论是以孔二狗为代表的东北黑帮文学,还是双雪涛、郑执等人的知识分子叙事,他们都自觉站在“子代”视角回望东北往事。从网文到出版物再到影视化改编,新东北文学在积攒读者的同时,也为新东北电影积累了观众群体。影像与文字的结合令原本模糊的意指编码成了实在的能指,新东北作家善于勾勒日常细节的写作风格也通过镜头逐一放大。观众可以通过改编自小说《生吞》的《胆小鬼》,直观感受沈阳真实存在的“鬼楼”和破败的“艳粉街”,以及在《平原上的摩西》中也曾出现过的“少年班”,这些承载着东北伤痛记忆的文化符号,都被赋予了更直观的视觉呈现。

二、类型突围:悬疑框架与喜剧氛围

20世纪90年代前,东北电影在叙事类型呈现出较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但这些特征基本都源自当时的政治环境与社会现实语境。新中国成立初期较为典型的“工业叙事”和80年代呈散点分布的各类题材电影,大多遵循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以呈现当时社会真实面貌为标准,缺少类型建构的自发性与自觉性,因此并没有形成文化现象,也未引发太多关注。直到90年代以赵本山为代表的东北籍演员和二人转、小品等文艺样式经由春晚舞台及其《乡村爱情》等影视剧的广泛传播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东北形象逐渐脱离严肃性开始转向娱乐化和通俗化,为后来东北电影注入了喜剧类型的基因。而近年来的新东北电影在本土文学的给养下,开拓出了“彷徨东北”与“热血东北”两种诠释向度,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此前“土味喜感”的窄化困境。新东北电影除了承接观众对东北的标签化认知之外,自觉的类型探索与优化也必然值得关注,这表明了作品能否找到一个既做到深刻表达,同时又能迎合市场的革新范式。

近几年的新东北电影常见的叙事类型有两种,一种是涵盖多种题材的低成本喜剧,一种则是与东北现实环境互文的犯罪悬疑电影。这两种类型的频繁出现,与新世纪前东北地区工业发展史、城市建设特征和地域文化有着较为紧密的内在联系。新中国成立之初,重工业国家路线使具有独特地理优势的东北成为新中国工业生产的重地,结合彼时强调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艺术创作方法的定义核心——“艺术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具体性必须与用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劳动人民的任务结合起来”,充满钢铁意象的工业叙事成为当时的创作惯习,对于重工业尤其是制造业的膜拜直接影响到当时的文艺审美观。“十七年”期间,东北电影制片厂(后更名为长春电影制片厂)共出品24部表现技术革新和思想改造的工业片,塑造着高大全的工人英雄,勾勒着人们心中强国愿景。这些影片拥有极为相似的叙事路径和主题表达,成为东北电影的早期特定样式。

1949年3月,《人民日报》发表新华社社论《把消费城市变成生产城市》,论述了新政权进入城市后优先大力发展工业、改善工人生活条件的必要性,并指出“变消费的城市为生产的城市,是我们当前的重要任务”。5城市的生产性主要体现在大力发展工业,建设工厂、铁路等多种类的工业生产单位,工人数量在城市人口占比高,工人创造的劳动价值大于消费额,变消费城市为生产城市,也就意味着人们应该集中在工厂、车间等生产单位参加劳动。这直接决定了东北的城市是在以工业生产为核心的基础上,规划组织起来的。同时,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理论的重要实践,全国主要的工业城市开始兴建“工人新村”,成为当时重要的社会主义化空间拓展和改造,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从国家到个人对于共产主义的一种试验。这种集体化、公开化的空间组织形式保证了工人们能够在以工厂为核心的生产与生活空间中得到保障和满足,因此也进一步割裂了工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重工业化发展路线与城市的规划组织方式,使东北忽视或轻视了其他经济形式的发展与消费城市的建设,而作为唯一支柱的工业停摆后,人才开始大量流失,经济出现垮塌,当矿厂停工、工人下岗,轻工业、金融业、旅游业发展滞后,就催生了一批以鹤岗为代表的超低房价东北小城。而人去楼空的厂房、锈迹斑斑的机器和无所适从的人们再次出现在镜头里,边陲、荒蛮、衰败、萧瑟、封闭、极寒就成了东北的关键词。这些又都似乎天然成为悬疑和罪恶的温床,给人无尽遐想。

随着2014年《白日焰火》获得商业与艺术的双重肯定后,关于老工业城区的时代叙事也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成为重新讲述历史的一种特定话语,其中尤以东北罪案所搭建的悬疑框架最为典型。作家淡豹曾做过一个有趣的比喻,即“工业城市本来就是新时代的一桩悬案”。6当主体身份从中心走向边缘的时候,就意味着原先工业文明所构筑的稳定结构被迫性地瓦解。在这种不确定的境况下,东北地区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二王”“三八”7等恶性罪案,对成长于这个环境的一批人造成了深刻的冲击。而《白日焰火》的成功使其找到了一种易为人们接受“边缘历史”8的书写经验。这种书写首先启发了文学领域,被冠以“新东北作家”的双雪涛与郑执不谋而合地都将作品序列的风格落定在犯罪悬疑上。双雪涛更是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白日焰火》的喜爱,由此创作出了《平原上的摩西》《北方化为乌有》《我的朋友安德烈》等犯罪悬疑小说——如今也受到了影视版权的邀约成为一种可供消费的历史经验。从“书写经验”到“消费经验”,不难发现东北的罪案事件为当下的影视类型创作提供了可供参考的母本。无论是在外部形式还是内在观念上,近年来的一批影视剧《漫长的季节》《双探》《平原上的火焰》《胆小鬼》等都遵循着大众文化消费的审美旨趣,这份属于东北的时代记忆经由文化工业淘洗后的复制再生产,成功转译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改革的阵痛命题,为全国其他地域的老工业城区提供了与之对话的正当机会。

图2 .电影《白日焰火》剧照

作为另一种盛产的类型,喜剧成为新东北电影脱困的重要抓手。东北喜剧和喜剧人自90年代起长期活跃,这为新东北电影的类型化创作提供了足够的发挥空间。东北人的幽默属性与地域气候、方言特征密不可分。一方面,东北地广人稀,极寒的天气使人们更喜欢窝在家里喝酒聊天,自娱自乐,养成了东北人“能侃”、自来熟的人格特征;另一方面,东北方言通俗易懂,辨识度极高,丰富的语气助词、俚语、顺口溜赋予语言戏剧性,丰富了表现力。此外,“共和国长子”的身份,除了赋予东北人高度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之外,也让东北人在潜意识中具有极强的自信心和优越感,形塑了东北人豪爽、热情、要面子的性格特征。这些都给东北喜剧电影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很多东北作品中“农民被刻意塑造成猥琐落伍的形象,成为东北文化的代言人,而曾经高度城市化和昂扬自信的工人文化则是缺席的,‘东北’在这个过程中被地方化和娱乐化了”。9着眼当下,东北失去支柱产业后,以快手、抖音为主要传播平台的“老铁”喊麦和花式直播等民间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将东北“赋魅”,这使大部分东北文艺作品贴上了必然搞笑、娱乐的自然化标签。不过,也正因东北的喜剧故事极富感染力且易于模仿,早期的东北商业电影常常刻意迎合大众想象,塑造出“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老铁”形象,这让东北陷入生活懒散、经济落后的“标签化”印象当中。为了突破这一既有认知,近年来的东北电影已不满足表演夸张,情节滑稽的“闹剧”式喜剧,而是衍生出强烈引发观众共鸣的温暖喜剧与反映东北现实困境的荒诞喜剧。

电影《缝纫机乐队》与《保你平安》可以说是近年来较为成功的喜剧代表作。东北籍导演大鹏不仅巧妙运用了商业喜剧的惯常程式,更在两部电影中展现出极具温情的主题内核。《缝纫机乐队》汇聚了一群生活失意却始终热爱音乐的青年,致敬东北集安的摇滚精神与理想年代;《保你平安》则痛斥现实中的网络谣言现象,彰显出东北人民的侠义精神。有意思的是,尽管两部电影的人物在其初期都是一副不修边幅、流里流气的滑稽形象,但在故事发展中完成了内里精神与外形气质的倒转,成功刷新了观众对于东北人民的刻板认知,令其眼前一亮。与温情喜剧相区别的是类似《钢的琴》《东北虎》的荒诞喜剧,严肃的社会现实转化为黑色幽默调侃的对象,艺术化地将其处理为极具荒诞意味的自嘲式喜剧。在《钢的琴》中,只有那些“看起来有价值”的工厂烟囱才能被保留。《东北虎》则处处体现人到中年的窘境与悲哀……这些细节纷纷影射了当下东北现实社会人们逐渐失去主体身份的焦虑与无奈。诚然,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当陈桂林真的用钢铁打造了一台钢琴,他仍然会失去“父亲之名”。当鹤岗的那群人暂时摆脱了一件又一件麻烦时,却仍然受制于家庭之困、生活之困、工作之困与信仰之困。

需要注意的是,新东北电影尚处在一个类型建构与创新的正在进行时,已经面世的这批电影还未能形成完全稳固的类型生产模式,多数作品也只是被赋予某种类型元素标签,用以满足投资方及观众的消费期待。一批以“东北”命名的电影,在豆瓣上几乎都被打出4分左右的均分,整体质量不高。但无论如何,喜剧氛围与悬疑框架作为当下新东北电影的两种创作路径,很大程度上能为外界提供一个想象东北、认识东北、进入东北的大众文化环境,同时也是东北重新发现自我、正视自我、重塑自身主体性的绝好突围机会。

三、产业经验:“东北+网络”的下沉反哺模式

不同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以长春电影制片厂为中心的“工人电影”生产大繁荣,新世纪以来的东北电影在区域电影中之所以能够受到市场的青睐,其原因不仅在于意蕴丰富的内容产出与形式确立,还在于东北与互联网之间的密切联系,这使得“东北+网络”成为中国电影市场的特殊存在,更成为新东北电影产业化的重要推力。当然,这种产业化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外来资本简单介入的逐利行为,而是下沉市场供给需求与东北籍演艺人员的价值观呼应相互契合的结果。一方面东北文化通过“草根创作”时期的网络大电影进入大众视野,收获了一批不限于东北地区的下沉市场的观影爱好者,形成观影号召力,为院线电影市场积累重要的观众群体;另一方面,“草根明星”携带资本反哺于本土的内容创作,进一步助力东北电影的提质升级与地域影响力。

在网络大电影市场中,“土味”叙事与“老铁”文化似乎奠定了文本生产的基础,为其拓展下沉市场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东北网络用户在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活跃度高达60%10,这意味着其用户市场方面对于东北文化及其相应的内容生产更具接受力与传播力。就网络电影而言,“东北”似乎成为一种范式和“流量密码,悬疑也好,喜剧也罢,沾上‘东北’就容易挣钱”。112014至2016年间,一批聚焦东北小人物题材的网络大电影持续霸榜视频平台,仅2015年爱奇艺年度前五的网络票房榜上就出现了三部东北电影,其中的《山炮进城》《二龙湖浩哥》系列作品更是让“小沈阳”“浩哥”这样的草根明星破圈;2020的《东北往事:我叫刘海柱》在一众奇幻、主旋律、大IP的电影中格外显眼,成为为数不多破两千万元的喜剧类型电影;而2022年网络大电影销量冠军《兴安岭猎人传说》比第二名足足多了一千多万元的分账票房。

这些“草根作品”最初由东北本土的制片公司策划发行。在网络收获了点击率与关注度后,淘梦网、爱奇艺等网络电影专业公司才将其定位为一系列的民间文化产品,纷纷投资入局。尽管资本入局能带来强力的曝光与数量上的优势,但其同质化的内容生产模式也促使东北网络电影面临着某种窄化困境,即土味、滑稽、戏谑的东北元素与民风民俗成为资本的牟利工具,意味着东北形象在潜移默化间受到了“他者”的凝视。《二龙湖浩哥之四平青年》在网络播映后,吉林省四平市的官方单位因不满电影对城市形象的矮化,要求本土制作公司辞退剧中的演职人员。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东北苦“乡村东北”“喜感东北”“黑帮东北”久矣,东北电影亟待突破土味落后的单一化认知,进而展现出更多正面、积极的现代东北形象。

近年来,随着观众品味的不断提高,东北网络大电影不再追求数量,在制作层面的专业性与商业化上逐渐呈现精品意味,也显现出东北形象“复兴”的可能。这不仅依赖于网络制片平台的内容开发经验,如近年来展现东北民俗题材的《兴安岭之猎人传说》,“温暖的现实主义”题材喜剧《东北告别天团》,还对经典小说IP《东北往事》进行了跨媒体改编等,以及关注到一批成长于东北地区的“新生代”喜剧明星,他们同样为本土的内容创作提供了资本支持与传播效力。这批“新生代”喜剧明星主要由三股力量汇聚而成,一是以小沈阳、王小利、宋小宝等人为代表的乡村喜剧人“赵家班”的班底,二是以沈腾、马丽、大鹏、贾冰等为代表的都市喜剧人,三是通过互联网被观众熟知的李雪琴、老四、梁龙、董宝石等跨媒介的“综艺咖”东北明星和网红。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不只涉及原本各自的表演领域,还尝试跨界进入影视产品生产,进而扩大在观众中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曾经作为“二人转”小品演员的宋小宝于2 0 2 1 年首次转网成功执导并主演了一部网络春节档的电影《发财日记》,以5000万元成本取得4亿元票房的成绩并收获了网友的好评。这部影片并没有把东北地区作为叙事空间,而是讲述了一对东北兄弟前往深圳,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发财致富的故事。影片中的东北穷小子实际上是一代东北底层群体南下务工的缩影,无意中与2000年由东北籍演员秦海璐主演的《榴莲飘飘》形成互文。除了《发财日记》本身所具有的现实性引发了广大观众的共鸣以外,形成观影号召力的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这部网络大电影联结了沙溢、马丽、艾伦等一众喜剧明星。近三年网络分账票房排名前20的东北电影中,宋晓峰、张浩、刘小光等“乡村爱情”系喜剧明星构成了反哺于东北网络电影精品化生产的方法与经验。而作为短视频创作者的网红李雪琴,出演了大鹏执导的喜剧片《保你平安》和改编自班宇小说《逍遥游》的同名电影,挑战不同风格的人物塑造,自带的流量为两部电影提供了不少话题和关注度。

图3 .电影《钢的琴》剧照

从《四平青年》到《东北往事》,从讲恶俗故事到注入内核,近年来“东北范式”基本成型。2022年7月,爱奇艺文学发布“东北新文学”计划,其中的文学IP的影视化改编板块也将为新东北电影提供丰富的文学资源。在当下,新东北电影特别是院线电影总体产量偏低,因此地域文化借助网络文化是振兴东北电影的新基点,助推新东北电影提量增质,“东北+网络”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成为东北电影突围的重要路径。

结语

新东北电影在近二十年的发展中,持续探索不断创新,在大银幕和小荧屏上重新塑造出了更加立体多面的东北形象。从“炕头文学”到“东北美学”的过程,既是“东北文艺复兴”浪潮的内容拓展与力量接续,也是解决“他者”视角下窄化东北症结的关键。正如今年热播剧《漫长的季节》结尾处所传达的那样,东北不会如此,也不应止于此。东北电影向前看的同时,也开放了多重的意义建构空间,不论是文学的内容给养、电影的形式确立抑或是文化产业的市场作用,它们共同生成了东北甚至是中国的“复兴”或是某种“新变”的经验。

表2 .2020-2022年网络分账票房排名靠前的东北电影

【注释】

1 丛治辰.何谓“东北”?何种“文艺”?何以“复兴”?——双雪涛、班宇、郑执与当前审美趣味的复杂结构[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0(04):3-33.

2 杨丹丹.东北文艺复兴”的伪命题、真问题和唯“新”主义[J].当代作家评论,2022(05):102-110.

3 黄平.“新东北作家群”论纲[J].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60(01):174-182.

4 同3.

5 新华社社论.把消费城市变成生产城市[N].人民日报,1949-3-17(1).

6 淡豹.养成作家[E B/O L]搜狐网,https://www.sohu.com/a/123472757_550958.2017-01-05.

7“二王”指的是1983年“东北二王特大杀人案”,它是新中国第一起全国性质的大案,罪犯王宗坊(原字“王”加“方”)与王宗玮因偷窃杀戮数十人。“三八”则指“沈阳三八大案”,1987年至1999年行凶12年,抢劫出租车杀害司机令无数家庭支离破碎。

8 刘岩.双雪涛的小说与当代中国老工业区的悬疑叙事——以《平原上的摩西》为中心[J].文艺研究,2018(12):17.

9 刘大先.东北书写的历史化与当代化——以“铁西三剑客”为中心[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0(04):59.

10 M o b 研 究 院 2 0 2 0 中 国 短视频行业洞察报告[E B/O L].https://www.mob.com/mobdata/report/114.2020-10-27.

11 默默有闻也.票房频频破千万,制霸网络的东北电影,凭什么这么受欢迎?[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325 0680256440402&wfr=spider&for=pc.2022-5-19.

猜你喜欢
喜剧东北
东北冬景
MADE IN CHINA
Make ’Em Laugh
每到冬天,东北就变成了“冻”北
喜剧大师
喜剧大师
大东北的春节
杯具们的喜剧
《喜剧总动员》喜剧人 放肆笑
“含泪的笑”——《欢乐喜剧人》对喜剧的重新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