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群团组织改革的行动策略研究:方向与前沿

2023-07-27 00:51于君博王国宏
行政与法 2023年7期
关键词:群团团组织改革

于君博,王国宏

(⒈南京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8;⒉东北林业大学 文法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能否持续保持国家对社会的高效动员和整合是“发展型国家(developmental state)”[1]迈向现代化进程中的关键问题。破解这一问题的意义在于国家得以将社会中的资源不断注入国家意志和战略的贯彻与实现之中,这对正处于现代化建设关键期的中国尤为重要。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在经济发展上取得的成就引人注目,但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尚未完成、现代化在社会各个领域的进程也尚未均衡。因此,提出跨越式发展目标和战略,对社会资源的有效组织动员依旧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关键所在。在这一过程中,群团组织①中央编办管理机构编制认定的群团组织共有22个,如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和中国计划生育协会等。是中国政治发展和社会转型过程中独特且关键的一面[2],也是党和国家组织动员全社会力量实现现代化的重要组织依托。为了更好地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需要,围绕理顺领导体制、优化机构设置、促进功能转型和解决脱离群众等议题,党和国家分别在1989年、1993年、2000年和2015年自上而下启动4次群团改革。相应地,群团组织采取何种行动策略回应这些阶段性群团改革目标及任务,成为实务界深化群团改革的着力点和理论界研究的关切点。

自2015年新一轮群团改革正式启动以来,为适应国家治理现代化和响应党中央深化群团改革的决策部署,群团组织开展了丰富多样的实践探索,与之相关的研究也有相当数量的积累。检索相关文献后发现,目前关于中国群团组织研究的综述集中在群团组织的概念、功能发挥和存在的问题等方面[3][4],而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述评分散其中,并未像非营利性组织那样得到已有文献的系统性关注[5]。这与群团组织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网络”[6]并在国家治理体系中占据的重要地位和发挥的作用并不相称。简言之,既有文献相对缺少独立、全面且聚焦地爬梳并评价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成果。为弥补既有研究缺口、回应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和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现实需要,本文立足于中国群团改革领域内的相关研究成果,聚焦且系统地梳理、评价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现状并提出未来研究展望。

一、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的方向

行动策略是组织为维持组织生存和发展,在回应外部环境时所采取的行动方案和措施的总和。就中国群团组织而言,它的改革行动策略可以集中概括为在“组织建设”和“活动开展”两个方面采取的各种主动的抑或被动的响应策略。[7]如群团组织对基层群团组织建设的适应性调整,围绕服务党和国家治理需求、特定群体需求开展的活动以及改革实践。在讨论中国社会组织的自主性和影响行动策略的因素时,既有研究形成了结构和能动两种视角。[8-10]它们在本质上是关于结构主义与行动主义范式的讨论。[11]这两种视角及其由此带来分析问题的差异,与本文试图系统梳理并评价的研究议题——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及其影响因素相契合。其中,结构视角下的相关研究视群团组织为缺乏自主性的遵从者,并选择宏观因素(如制度环境)分析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特征和逻辑;能动视角下的相关研究则倾向认为群团组织是具有一定自主性的行动者,并主要从微观因素(如领导者)解释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特征和逻辑。另外,选择从这两个视角爬梳并呈现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动态,仅出于理论分析的需要,这些研究成果之间并非完全对立和割裂。

(一)结构视角与群团组织的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

“群团组织(mass organization)是中国共产党权力结构中最独特的元素。”[12]在中国政治体制和国家治理体系组织结构中,中国共产党位于领导地位和轴心位置,以“工青妇科”等为代表的群团组织则处于被领导地位,由此形成了“轴心—外围”组织网络结构。[13]中国群团组织处于国家与社会之间,高度镶嵌在中央和地方治理结构之中,并“接受中国共产党在政治方向、干部人事、资源配置、功能定位、工作空间等方面的全面领导和塑造”[14]。这些制度化安排使群团组织长期稳定地跻身于特定国家与社会关系之中,并作为党和国家的代理人,辅助开展群众工作。总之,镶嵌上述结构关系之中的群团组织,其实际运行所需的各种资源高度依赖于党政机关供给,既受到结构的制约,又依存于结构获得组织生存和发展所需的资源。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群团组织面向的社会呈现出多元化、流动性和独立性的时代特点,社会结构、思想观念和利益格局也随之发生深刻变化。[15][16]这些外部宏观环境带来的结构性变迁,在为群团组织转型和变革提供外部推力的同时,也对其回应能力和改革行动策略选择提出了更高要求。关于群团组织面临的结构性约束及治理挑战,有研究相对全面地剖析了妇联组织面临的外部压力和内部结构性矛盾,如社会结构调整、性别利益分层和双重角色张力等。[17]应对这些外生和内生环境叠加对群团组织稳定性造成的冲击,自然成为党和国家向群团组织部署改革任务以及群团组织选择相应改革行动策略的重点。加之,在上述依赖结构下,部分研究认为中国群团组织缺乏自主性[18]。

如果说以上研究对结构约束下中国群团组织及其改革行动策略特征给出定性预判的话,那么这一判断也得到了群团组织的改革经验事实支持。一些文献总体性呈现了为回应党和国家安排的改革目标及任务,包括机构精简和夯实基层基础,群团组织在改革实践中的行动策略。如有研究关注地方妇联在干部队伍和基层组织建设以及培育妇女社会组织等方面采取的行动方案[19],地方共青团在机构改革、政策倡导和服务网络化方面的举措[20]。与上述从整体性视角出发,相对笼统地描述了群团组织改革行动及其策略不同,也有一些研究通过聚焦某一项具体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需求,透视群团组织采取的被动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如共青团参与精准扶贫[21];妇联开展乡村振兴巾帼行动[22]和参与“垃圾分类”[23];计划生育协会为配合国家大健康战略,探索“互联网+”和伙伴式服务[24]。这些群团组织采取的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强化了自身的合法性,但绝大多数工作都是在完成党交办的任务,其主体性未得到充分彰显和转型缺乏内生动力。[25]因此,它们的改革行动策略呈现出被动性适应的特征。

在采取行动策略响应阶段性中心任务需求的同时,群团组织还必须解决党和国家提出的脱离群众问题,从而在服务中凝聚和团结群众。[26]在这一过程中,群团组织的改革行动策略主要围绕组织化建设和活动载体搭建展开。其一,组织化方面的改革行动策略。基层群团组织是中国群团组织凝聚群众的阵地[27],为此,一些群团组织在回应党和国家在基层组织建设需求时,采取了吸纳、扩张和延伸的改革行动策略[28]。如中国科协将园区科协纳入企业科协范畴,并增加了企业科协联合会和企业科技联合体等新形态。[29]在实操层面,中国工会采用“工会组建月”“百日攻坚行动”等组织集中行动和自上而下地下达组建指标的方式,扩大基层群团组织覆盖面。[30]然而,有学者对这样的改革行动策略进行反思,认为改革开放以来,共青团在基层组织建设中存在为建立组织而建立组织,而忽略组织功能有效发挥与组织存在的统一的现象。[31]可见,一些群团组织在基层群团组织建设中的行动策略呈现出趋同的特点,集中表现为只顾在数量上完成任务指标[32],简单执行一些硬性化、指标化的方案[33]。其二,活动载体方面的改革行动策略。在实现对特定群体组织化的同时,如何有效开展联系和服务群众工作成为摆在群团组织面前的重要改革任务,尤其是在数字化时代的背景下。就此,部分个案研究介绍了地方共青团实施“智慧团建”[34],妇联搭建与广大妇女群众对话的平台[35]和建设“益家易”掌上妇女之家[36]等改革举措。这些改革行动策略体现了在制度环境倒逼下群团组织试图强化社会职能的探索,也因此呈现出“迈向社会化本位”[37]的特点。如果说以上研究聚焦讨论的是宏观结构性因素形塑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话,那么新近一项关于妇联维护妇女权益的个案研究在此基础上还将中观结构因素带入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中。该研究认为在宏观结构(政法传统)和中观结构(妇女权益维护的政治归附性和网络)的决定下,妇联组织将自身行动纳入法制化轨道和利用政治优势,从而获得了良好的维权效果。[38]这样的双重结构及客观因素直接框定了妇联所能调动或借用的资源以及基于此的改革行动策略。

要而论之,以上这些文献认识到结构性要素对中国群团组织采取改革行动策略的刚性约束。在这些研究中,结构性约束通常被具象化为具体治理取向与制度环境[39],尤其是权威主体的阶段性制度需求和压力,它们成为分析中国群团组织采取的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的重要解释变量。总之,结构视角下的中国群团改革相关研究倾向认为,在宏观或中观结构制约下,群团组织缺乏自主性、自主行动空间严格受限。也因此,其改革行动策略被打上了结构的“烙印”,形成了向上负责的取向,并表现出被动接受和应激性的特征。

(二)能动视角与群团组织的策略性改革行动策略

与结构视角下的中国群团组织被动回应制度环境的形象迥然不同,能动视角下的相关文献将群团组织视为“自主科层”——拥有自利意识和自主性的组织。[40]对此,有观点认为“政治依附并不必然意味着丧失自主性”[41],看似没有自主性的中国官办非营利性组织却拥有“实际自主性”[42]。在一定意义上,承认这一点等于接受了中国群团组织具有一定议价空间和能力。本文所述的自主和自主性不是西方语境下的内涵,而是在中国独特的“国家—社会”关系下和制度框架内的相对自主[43],或称之为“依附式自主”[44]。秉持对群团组织这种认识论立场的研究,既有研究成果在分析中更加注重探讨组织内部因素,尤其是精英个体或干部群体对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作用,并认为它们需要权变地采取不同的应对策略。这为理解实践中群团组织拥有一定的自主行动空间和采取策略性应对行为提供了学理支撑。

从规范层面的讨论到实证层面的检验,中国群团组织具有一定自主性的观点也得到了群团组织的改革经验研究的佐证。如对地方工会、妇联、工商联和残联的相关研究较为充分地揭示出它们的行动策略具有策略性的特质。具体来看,有研究指出工商联中的部分官员会不顾国家的目标,而为私营企业团体的利益服务的行动取向[45];纵然在妇联遭受质疑的特殊时期,妇联干部在促进妇女解放方面也表现出主动性[46]。与此同时,国内群团改革一些个案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具体而言,在中国既定的党政框架下,地方工会在改革中具备能动性和自主性;[47]地方妇联在改革中做什么事情并不会受到来自制度的刻板控制;[48]地方残联就专用机动车运营问题,基于组织自身的利益,选择积极游说地方政府的行动策略。[49]那么,群团组织的行动自主性空间缘何产生?少数研究给出了答案:其一,来自三种抽象的(政治、法律和社会)合法性之间形成的弥散性生存空间;[50]其二,人与事之间的矛盾在制度上产生了权衡和裁量的空间。[51]弹性空间的存在给予行动者一定自主行动的权力,同时也潜在蕴含着一定利益风险。对此,有研究指出群团组织自身的利益也并不与政党完全一致,会有自己的利益诉求。[52]如2022年最新研究成果也发现,某市妇联组织在自我利益的驱使下,采取了目标替代的改革行动策略。[53]这样的行动策略是某些地方群团组织在弹性空间内追求自利的产物。

群团组织具有相对自主性与改革行动策略已得到一些经验研究的证实,那么什么因素影响它的行动策略选择?在能动视角下,既有文献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市级及以下的群团组织,尤其关注它们的自主创新实践行动和能动性回应,并将解释因素聚焦在组织中鲜活的行动者。在关于义乌工会行动的个案研究中,作者从工会具有自主性这一基点出发,详细剖析了维权行动策略选择中工会领袖的首创性与个体效应。[54]这与结构视角下仅关注宏观因素的影响和解释形成鲜明对照。除了精英领袖个人特质的作用之外,也有研究进一步指出,关键行动者的理念与认知会对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产生影响。在中国工会组织转型过程中,受维权服务逻辑和管理控制逻辑的指引,上海社区工会分别采取了“自转”和“公转”的改革行动策略。[55]

在探究个体层面因素影响的同时,少数研究者也将群体因素纳入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中,并认为负责具体执行改革目标及任务的干部群体对行动策略选择产生重要影响。在共青团参与地方社会治理实践中,当面对双重制度压力时,地方共青团会主动作为而非敷衍了事,它的行动策略表现出能动性回应的特征,这种回应的动力机制源自团干部群体的自主意识和晋升激励。[56]可是,并非所有的改革任务都对群团组织干部群体有利,都容易得到他们的支持并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为诱发群团组织在改革中采取策略性行为埋下“种子”,也出现了与地方群团组织仅采取遵从性行动策略不同的面相。有研究发现,在L市妇联改革中,妇联干部群体会秉持于己有利的原则,利用和修改“制度规则”,进而转移外部压力,它的行动策略呈现出选择性理解和解释的特点,而致使部分改革任务(压缩编制)被策略地抵制。[57]由此可见,与结构视角下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认识形成对比,这些研究承认在中国的“国家—社会”关系和政治体制下,地方群团组织在改革创新和实践探索中显示了“组织理性和战略能动性”[58]。这一视角下相关研究凸显出在响应制度环境时,群团组织及其领导干部的主体能动性对行动策略的影响,进一步揭示了群团组织策略性选择改革行动策略的可能性。

二、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的前沿

经过系统梳理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动态后可知,国内外相关研究已有一定学术讨论和知识积淀,政治学、社会学和公共管理学等学科的学者都为推动这一具体研究议题的发展贡献了独特的分析视角和经验研究。特别是2015年党的群团工作会议召开以来,对群团改革的解读和实践探索相关研究呈增长趋势。相比此前,学术界从重点研究群团组织的角色功能转变到更加关注群团组织的改革实践及行动策略。客观评价结构和能动视角下这些相关研究,总结它们的研究贡献并指明未来研究空间,将有利于为中国群团改革实践提供决策参考和促进本土化组织行为理论建构和拓展。

(一)既有研究的贡献

通过爬梳以上两个方面的研究动态发现,关于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集中在政治学和社会学领域,主要在“国家—社会”或“政—法”宏观视角下,审视群团组织行为的依附性和非自主性,并重视客观外生结构性因素对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约束。还有一些研究持不同的立场,即从群团组织的相对自主性出发,研究其采取的策略性改革行为。一少部分文献将研究焦点转移到组织内部因素,分析它们对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作用。本文将继续从结构和能动两个视角,分别针对这些研究对解析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现象的贡献加以阐述。

第一,结构视角下的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刻画了群团组织面临怎样的制度环境制约以及采取何种因应策略。这些研究在接受群团组织缺乏自主性和具有依附性的假定下,剖析群团组织行为特征和采取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的制度逻辑。该视角下的群团改革相关研究贡献了以党和国家为中心的权力视角,并认为处于被领导地位的群团组织不得不被动服从。这一视角的兴起是因为当时学者们主要肩负引入西方“国家—社会”和组织制度理论的使命,所以难免会把西方学者建立这套理论时的关注“重心”和焦点带进解析中国群团组织现象之中。

这些研究重视描述外部宏观制度环境及需求,认为镶嵌在国家和地方治理体系之中的群团组织,必须符合和满足党和国家提出的刚性需求,并采取相应的被动应对策略。这些研究启发在理解和分析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时,不能忽视直接影响其赖以生存的制度环境,尤其是体制环境。这也是大多数文献在研究中往往将结构视角作为分析的重要切入点的原因。它们都会尝试在结构性因素上找到理解或解释群团改革现象的根源,如体制性嵌入导致群团组织的属性失衡[59]。因此,不了解中国群团组织所面临的特殊制度环境也就很难理解其改革运作的真实逻辑和改革行动策略的偏好。总之,这些研究成果为剖析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逻辑提供了一种结构性视角和宏观解释变量。

第二,能动视角下的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承认群团组织具有相对自主性的事实,并分析了群团组织策略性回应制度环境的内部实际运作过程。这部分研究成果在从微观层面解析群团的改革行动策略方面作出有益探究,也为群团改革研究指明了方向,即从重视“结构”到找回“组织”这一被高度抽象化的行动者。这些文献是一种以组织中个体或群体为中心而非以结构为中心的视角,在解释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时,引入并更加重视组织内部微观解释变量的贡献,如组织内的领导者、干部群体和组织认知等,并认为它们的行动策略是在既定制度框架内行动者自主而非完全被动选择的结果。就此有研究进一步揭示,行动者会依据自己的行动意向,策略性地选择并执行某些行为,[60]而这是结构视角下相关研究难以呈现的现象和供给的解释变量。

能动视角启发在解析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时,应更加重视从内部视角审视组织行为选择,并重点关注关键行动者内部的关键个体和群体等微观内生性变量及其解释贡献,而非只是诉诸线性的外生结构性变量及其解释力。这些文献并非完全带着结构“枷锁”审视中国群团组织的改革现象。它们松动了颇有结构决定论色彩的分析范式,贡献了群团组织具备一定自主性的分析性前提,并逐渐走向愈加注重讨论群团组织的策略性回应行为及其选择过程。总而言之,该视角下的相关文献为解释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理论逻辑提供了微观基础,降低了解释变量的层次。

综上,从横向上看,结构和能动两种视角下的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在组织特征、主要解释项和行动策略特征三个主要方面都存在一定差异,详细比较见表1。也因此它们贡献了两套关于群团组织自主性的不同假定和解释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逻辑。从纵向上看,新一轮群团改革启动7年多来,关于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经验研究逐渐增多,融合结构视角与能动视角的研究也逐渐勃兴。正如吉登斯(Giddens)所说,行动者的行动总是在一定结构中进行[61],即行动与结构二者相映成趣、并发耦合。如对地方妇联在改革中的“钟摆”现象的解释。[62]

表1 结构和能动视角下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比较

(二)未来研究的空间

第一,基于结构视角研究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对群团组织这一“生命体”的忽略。在这些研究中,群团组织常常被视作一个与党和国家利益一致且具有较强、忠实执行的能力,但缺少自主性的抽象化组织。由此带来的解释张力是:当权威主体已明确将群团组织在基层改革的合法性作出面向“密切联系群众”调整后,群团组织也围绕此采取了如既有文献所描述的遵从性改革行动策略,那么为什么脱离群众的问题仍然反复出现并成为历次群团改革的焦点,以致群团改革似乎陷入“内卷化”[63]的困境之中?这是因为这种强假定、线性思维可能导致忽略群团组织内部运作真实过程和改革面临的复杂约束条件,以及对象征性行为和实质性行为的界分。这些研究大都局部式描述制度环境所产生的挑战和治理需求,并在此“切片”下观察和分析改革中群团组织的遵从性行动策略,却相对忽略群团组织内部如何认识和完成复杂制度环境以及由此可能造成的多重任务,进而作出相应的改革行动策略选择的过程。进一步而言,这也不利于捕捉在制度需求多重的情况下,群团组织追求合法性的策略性以及相应的组织内部过程。这可能是中国群团组织面对多重改革目标和工作任务要求时最为真实的场景。

在总体上,现有关于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存在重短周期、轻长周期,重解读、轻评估和解释的问题。虽然有少量研究对群团改革的效果进行定性描述[64]和量化分析[65][66],以及对群团组织转型进行历时性研究[67][68],但是多数相关研究仍停留在短期的、笼统的以及积极的解读、描述和评价层次上。同时,既有研究相对缺少纵向且详实的经验证据、明确的对话理论、必要的经验和学理层面的反思,尤其缺乏对群团组织通过适应“新群众”构成,走好“老传统”[69]的现实关照和成效检验以及探究群团组织脱离群众现象背后的机制性解释。目前,国内外大多数研究对中国群团组织的策略性改革行为以及这些现象发生的过程披露关注不足。这在一定程度上容易遮蔽真实存在的问题,不利于从制度和机制层面真正解决实际问题,最终对中国群团改革实践的纵深发展助益不大。因此,结构视角下的相关研究在关注的组织现象、解释因素和分析侧重方面尚存在一定局限,这有待未来群团改革研究进一步完善。

第二,能动视角下的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可能存在高估行动者意愿维度的解释贡献,而忽略组织能力维度的解释力。这是因为改革目标及任务的达成以及为实现它们所采取的适配行动策略,不是单凭关键领导者个人的因素,还要受到那些与作出行动策略选择紧密相关的组织资源和技术禀赋的制约。这些制约将影响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关键因素指向了组织能力。通过爬梳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中能动视角涉及的相关研究成果发现,组织能力因素的影响及相应的作用机制较少被关注和深入讨论。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群团组织尤其是资源“捉襟见肘”和行动能力相对有限的那些地方群团组织,能够采取并行不悖的有效改革行动策略可能过于理想化。虽然这些文献可以弥补结构视角下有关研究对群团组织内部因素及其运作关注的不足,但也容易陷入特殊化而非通则性的解释,进而不利于一般化的本土群团组织行为理论的形成和扩散。

梳理相关研究成果后还发现,虽然能动视角为解释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找到了微观基础,但对群团组织在回应复杂制度环境中弹性行动空间生成[70]的学理解释仍有待进一步深化。在强调行动者的理念与认知影响的同时,忽略群团组织的脱耦行为及其过程以及对行动策略背后因果机制的探究。此外,相比结构视角下的群团组织在改革中的行动策略研究已有相当数量的积累,能动视角下的研究成果积累还比较薄弱,尤其是群团组织的行动策略选择过程中的诸多细节披露和因果机制性研究。总之,能动视角下的群团改革研究在“质”和“量”上仍有诸多值得未来深入拓展的空间。

三、结论与展望

系统呈现和评价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后,本文将从基本现象、解释变量和研究方法三个主要层面,从总体性上总结与展望未来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研究。这在理论层面有利于从全局上把握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图景,并基于群团改革实践开发和建立本土化组织行为理论;在实践层面有助于总结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进程中群团组织面临的共性挑战,进而指导群团组织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中“有效发挥桥梁纽带作用”[71]。

第一,基本现象层面的结论与展望。真实客观描述组织现象和事实,是理解和解释群团组织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进程中面临的改革困境和现实挑战的前置条件。结构视角下的相关成果主要观察到的是刚性约束下的群团组织的遵从性行动策略现象,而能动视角的相关成果则主要看到的是群团组织在自利驱使下出现的策略性选择的一面。前者大都是从局部、单一且清晰的制度环境角度切入,概括群团组织改革的行动策略现象,进而部分研究借用组织制度学派的理论观点对上述现象予以解释。然而,这容易产生削足适履的解释困境。毕竟西方组织理论的形成产生于高度分权化的社会情境中,各种社团组织分工明确、边界清晰、高度专业化,而且组织所处的制度环境相对稳定,同类型组织间的竞争也相对充分。然而,当我们深入、细致、全面、纵向考察和追踪中国群团组织改革现象时可以发现,在基本现象层面,那些脱胎于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和社会体制的群团组织,同西方社团组织有着根本性的差别。加之,中国正处于现代化建设的关键时期,群团组织面临的制度环境相对复杂。因此,在中国政治体制中引人注目的反常现象,不应该是被表浅地描述为“钟摆”现象,而应该是更深层次的,即本该根据不断变换的阶段性改革目标及任务发生“钟摆”的群团组织,为什么会出现相对稳定的改革行动策略偏好并陷入行政化。下一步中国群团改革相关研究应重新概括群团组织现象及其独特性以及建基于此的群团改革经验事实。这是从事相关研究和推动群团改革实践发展的基本前提。总之,全面摸清群团组织在治理现代化中的基本现象及事实,才能客观凝练群团组织改革中面临的问题,并对此精准“把脉”和提出扎根中国群团改革实践的本土理论,进而更好地发挥群团组织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应有的价值和作用。

第二,解释变量层面的结论与展望。虽然已有一些研究成果采用结构(宏观)和能动(微观)融合的视角解释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但我们对群团组织能力维度的影响因素仍知之甚少。这容易导致从领导者个体因素(微观)到组织行动策略(微观)之间缺少必要的转换环节,并不能形成相对完整、清晰的逻辑解释闭环。也就是说,领导者个体维度的因素可能只是一个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随之产生的困惑是群团组织中的领导者在对制度环境作出响应时面临怎样的内部约束条件?这些条件又是怎样影响其注意力分配,进而确定改革行动策略优先级和选择的?对上述两个紧密相关问题的回答,关系到行动者如何在复杂的改革制度环境中获得合法性的内部过程和作用机制。而既有研究对群团组织行为模式的预设和行动策略的剖析,往往脱嵌于细节更加丰富和复杂的群团改革实践[72]。尤其重要的是,这些研究在理论对话意识方面仍比较薄弱,使中国群团改革研究陷入碎片化的经验描述和过程揭示之中。加之,少有研究成果提出具有解释力的概念、建构新的分析框架以及提出相应的理论命题。解释性知识供给不足,难以为置身于现代化建设关键阶段的中国群团组织的改革行动策略提供理论的想象空间和扎实的本土化解释。下一步相关研究应突破过度强调制度环境因素的影响以及合法性机制的作用,并始终扎根群团改革的田野,提炼和发掘新的组织内部因素对改革行动策略的塑造以及相应的作用机制。可以说,贡献新的分析性概念和解释性知识,是分析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逻辑的关键,也是找到制约群团组织治理能力并采取针对性改革举措服务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发展的“秘钥”。

第三,研究方法层面的结论与展望。在结构和能动视角下的中国群团改革研究成果中,讨论工会、共青团和妇联的改革行动策略横截面单案例研究占据绝对主体,而对其它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的研究比较稀少。同时,这些研究大都缺少纵向深度个案研究,更鲜有运用多案例研究法探究群团改革行动策略的历史逻辑和理论逻辑。这不利于不同群团组织的改革实践及行动策略之间进行比较,进而形成中国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相对完整的知识版图,概括它在治理现代化中面对的共同问题并探寻这些问题背后的通则性解释机制和一般规律。当然,开展多案例比较研究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对种类多样的中国群团组织进行科学的类型学研究。未来的群团改革研究应加强领域内不同学者之间的对话与合作,采用纵向案例研究法或多案例比较研究法,建构分析群团组织行为的理论框架和命题,促进中国本土化组织行为理论生产。完成这样的理论建构后,还可以尝试在大规模问卷调查数据的基础上,加入多案例研究中无法囊括和难以操作的控制变量,设定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复杂模型,并利用普通最小二乘法对影响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进行回归分析,或者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开展群团组织改革行动策略验证性因子分析,从而获得更加稳健且有效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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