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全军
半夜,随着一声玻璃清脆的碎裂声,门卫急忙跑出来,只见街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天明,半块红砖放在包赫的办公桌上,下面是一张油渍斑斑的报纸。这就是昨晚半夜飞进县监察局的院子,砸碎了玻璃窗的砖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小刘义愤填膺,对自己的领导———县监察局局长包赫说:“包局,肯定和前天的‘楼倒倒事件有关!陈大头也太嚣张了吧。”
包赫没有像小刘情绪那么激动,他盯着眼前的砖头若有所思,问:“街道上的监控查了吗?”
小劉回答:“查过了,只是最靠近咱们这里的路灯坏了,监控器的画面黑乎乎的,只能看见是个高个子男人,他脸上还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包局,陈大头就是大高个,这个包工头太可气了!”
包赫的思绪回到前天,那个触目惊心的现场。市属国企———第一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的一座在本县的住宅楼,在雨夜突然倒塌,正在一楼干活的陈师傅葬身废墟之下,另有三名伤者被及时送到医院,总算保住了性命。主管安全生产的周副县长带领公安局、安监局、监察局三家单位联合调查,在现场,承建方———本县建筑公司的经理陈大头痛哭流涕,说自己为赶工期,没按规定把地下水位排到地面十五米以下,没想到今年雨水这么多,才泡软地基,酿成惨祸……
市第一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张庆年没等陈大头说完,就疾步上前,问道:“大头,你把水排到多少米了?”陈大头本是包工头出身,后来越做越大,才在县里注册了建筑公司。他是大高个,脸带横肉,看上去颇有几分凶恶相,此刻却露出追悔莫及的神情:“三、三米……”张庆年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这是谋财害命!”陈大头也狠狠扇起了自己耳光:“我认打认罚,判刑也行……”
事情似乎很清楚了,地下水排得太少,加上阴雨连绵,上下交攻泡软地基,才导致大楼倒塌。周副县长脸色很不好看,沉默不语。包赫看了看公安局杨局长,对方眼望着哭泣的陈师傅家属,表情沉痛;再看看安监局赵局长,赵局长正蹲在那堆废墟前出神。
张庆年沉痛地说:“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定了吧。作为市属国企,在县里出现这种事情,虽然我们不是承建方,也够丢脸的。该赔的赔,该罚的罚。时候不早了,我在饭店里准备了工作餐……”周副县长继续沉默,包赫觉得结论下得太草率,就慢慢说了句:“我看还是别匆忙下结论,再查一下……”
张庆年脸上露出不悦表情,看向安监局赵局长。赵局长站起身,看着周副县长,见对方还是不表态,就说:“这事再议,都大中午了,先吃饭吧。”
杨局长打起了哈哈:“我看就别去饭店了,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家吃吧。”现场顿时有了一些笑声,气氛缓和了下来。周副县长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先回家吧。”
包赫将思绪拉了回来。莫非,就因为自己要求再查一下,就被扔砖头威胁恐吓吗?小刘调进监察局不久,年纪轻,说话也直率:“陈大头是包工头出身,根本没什么素质,只有他才干得出扔砖头这种下三烂的事,身高也对得上,不如通知公安局杨局长,拘起来问问。”
由于“楼倒倒”事件目前尚无定论,陈大头虽然严重违反施工规定,却还是自由身。包赫觉得,从砖头上查找一下线索也好,但抓人不妥,于是打电话让县公安局派刑侦队的同志过来查一下。
包赫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多,妻子孙英还没有吃饭,在餐桌旁边看手机边等他,女儿芊芊在卧室写作业。
见包赫回来,孙英急忙放下手机,重新热了饭菜。芊芊放下作业跑了出来,催爸爸去卫生间洗手。家就是个温馨的港湾啊,包赫心里不由一阵感叹,但一想起被砸死的陈师傅,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因为包赫始终在想着“楼倒倒”现场,他感觉到,陈大头不打自招主动揽责任,说是自己抽地下水不达标,张总又匆匆忙忙下结论,都有些不正常,莫非这里面另有隐情?妻子孙英是县医院的医生,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就问:“老包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包赫摇摇头,还是沉默不语。这下孙英明白了,肯定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事,又说:“工作上的事,在办公室解决,回到家就要好好休息,身体才会健康。”
这次包赫点了点头,开口说:“就是在想建住宅楼倒塌的事。我感觉不那么简单。”说到这里他猛然闭口,做监察工作是有保密要求的,即使是家属也不能随便说。
孙英早有预料地点点头,说:“不就是开发商张总和包工头陈大头吗?不用问,肯定是陈大头干的,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这下轮到包赫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我刷手机呀。这么大的事早就被传到网上了,要不是陈大头排水太敷衍,楼就倒不了。网民们一致声讨陈大头,说枪毙他都不冤!”
包赫沉默了一下,说:“需要通过调查才能下结论,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
孙英有些急了:“不是他能是谁?难道是张总?他可是个公认的大好人,要不是他向学校打招呼,芊芊都进不了县里的实验小学!”孙英突然醒觉说漏了嘴,急忙停住了。
包赫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问:“你不是说县实验小学正好有指标,能让芊芊转进去吗?原来是张庆年打了招呼!”
事情起因于一年前,孙英还在镇卫生院上班,芊芊在镇里的小学读三年级。到了年末,孙英调入县医院,芊芊想转学到县城读书却遇到了麻烦,几家公办小学都满额了,无法接收。包赫两口子想过让芊芊到私立小学去,可那里收费太高不说,还是封闭式教学,需要住宿,九岁的芊芊胆小怕黑,怕她不适应。正在为难之际,孙英告诉包赫,说公办的县实验小学正好空出个名额,芊芊可以去那里上学。
现在见瞒不住了,孙英索性都说了出来。原来,就在那段时间,县医院收治了一位患有重病的小女孩文文,需要动手术。文文妈早已过世,是文文爸陪床。文文爸不是别人,正是陈大头。他虽然是个老板,但最近生意不好,医院催了好几次,让他交手术费,他都拿不出钱来。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张庆年来了,代他交了费用。据陈大头讲,他和张庆年只是生意合作关系,这样的行为纯属慷慨相助,张总是个助人为乐的大好人。
孙英是文文的主治医生,在查房的时候,正巧遇见前来探望文文的张庆年。张庆年很健谈,孙英对这个善良的人心存敬佩,也就多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自己女儿无法进入公办小学的困扰。张庆年一听,慨然说:“你是文文的医生,我理应帮你一把。这样吧,我认识实验小学的校长,给你问问看。”说完就打起了电话。张庆年的面子果然够大,芊芊顺利进了实验小学。
“我让你找找门路打打招呼,你倒好,非要坚持什么原则,怪不得人们给你起外号叫‘包黑子呢。好在张总一个电话解决了,我可没跟他说你是县监察局局长,人家就是出于好心。”孙英说。
对于张庆年这个人,其实包赫早有耳闻,是出名的好人,曾经资助过好几名贫困大学生,这事还上过报纸。要说他在工程里做过什么手脚,包赫还真不太相信,不过,案子讲证据不讲人情,不能因此下结论。想了想,包赫觉得还是先处理一下女儿的事,他见女儿芊芊已经吃完了饭,就让她回卧室继续写作业,然后轻声对妻子说:“女儿进实验小学,明显是张总托了人情,走了不正当途径。反正女儿在实验小学只上了不到两个月,不如转出来,去私立小学———”
“什么?转出来?好不容易进去再出来?说得倒轻巧,你知道私立小学有多贵吗?再说芊芊胆子又小,好不容易处熟了老师和同学,又要去陌生地方,还要住宿,她可一向怕黑呀。”孙英气得叫嚷起来。
“可这是违反规定的,再说这次案子涉及张总,我们接受了他这份人情,就会很被动。”包赫尽量心平气和地劝妻子。但孙英火气更大了:“就知道规定规定,就不知道为女儿想想?我不转!”
包赫还要再劝,孙英拿起手包就往外走:“家里的事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包赫急忙起身拦挡:“你要去哪里?”
孙英没好气地回道:“上夜班!”说完摔门而去。
包赫只好自己刷起了碗筷,这时女儿芊芊已经写完了作业,走了出来。包赫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心头掠过一丝不忍:“芊芊,如果让你转学到私立小学,晚上离开爸爸妈妈单独住宿,你能适应吗?”
芊芊已经听到了爸爸妈妈的争吵,就说:“现在的同学和老师对我都很好,我舍不得离开他们,我也不想离开爸爸妈妈。”顿了顿,又说,“可是如果害得爸爸犯错误,那就转学吧。住宿就住宿,芊芊不怕黑,芊芊会变得坚强的。”包赫心头一暖,一把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第二天早上,包赫送女儿上学后,开着车奔单位上班。对于转学的事儿,他有点举棋不定,芊芊越是善解人意,他越觉得对不起女儿。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把车停靠在路边,接通了电话。是小刘打来的:“包局,刑侦队的同志们在报纸上发现了线索,就是那个陈大头扔的,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
(未完待续)
曾經采访过一次某县监察系统,除了各种各样的案件,让我深有感触的是,情与法的较量。有师生情、有亲友情,还有血浓于水的父子情,情与法究竟哪个更重,监察人员心中的天平从未失衡。
我们提倡依法治国,对于感情,同样是法大于情。但法律不是冷冰冰的,仍然充满了人情味和应有的温暖。我在故事里设计的情节都有所本,县监察局局长对女儿的愧疚,陈大头被包赫感动后主动自首,房开公司张庆年对儿子的纵容以及儿子知道父亲犯病后自己投案,都有浓浓的情感在内。但当触犯法律时,都要以法律为准绳,这就是“法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