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修契图卷(局部)
竹林拨阮图 绢本设色 22.7cm×24.5cm 南宋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
“茶为国饮”,我国的饮茶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之久。在漫长的饮茶岁月中,人们认识到茶有“致清导和”的养生保健功能,所谓“一啜入腹”,“六腑无昏邪”。出于对茶的喜爱,唐代“茶圣”陆羽称茶为“嘉木”“甘露”,诗人杜牧赞之为“瑞草魁”;五代郑遨誉之为“草中英”;到了宋代,陶榖称茶为“苦口师”“清人树”和“余甘氏”,秦观赞之为“嘉木英”,苏轼名之为“叶嘉”。
中国人虽然很早就开始饮茶,但茶作为近世文化的象征性饮品,是从宋代开始才确立其地位的。常言道“唐诗是酒,宋诗为茶”,苏轼、陆游等虽然官场失意,却照样与知交好友一起品茗论诗,由此可见宋人的内敛与理性,以及对茶的喜爱。
宋人风雅,宋代文人更是如此。他们是书生,是学者,也是艺术家,格调高雅,注重生活的品位与情趣。
《宋人人物册》展现了宋代文人的生活美学风范。画中文人坐在榻上,手拿书卷正在阅读。身后屏风描绘的是水边风景,折射出文人对山水自然的向往。屏风上主人的肖像画,如同文人面对镜子凝视自我,又似对自我价值的思索。一旁的书童持壶正在为主人斟茶。读书品茗的文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理想生活。
宋人人物册 绢本设色 29cm×27.8cm 宋 佚名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文會图 绢本设色 184.4cm×123.9cm 北宋 赵佶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山水林泉一直是文人们的向往之处。如果说《宋人人物册》中的文士用屏风画寄托向往之心,那么《竹林拨阮图》中的儒士们就是身体力行了。画中,溪边竹林环境清幽,有一人右手扶着乐器阮咸,左手持杯,一人执瓶为前者倒茶,对面有一人正昂首凝视,旁边还有童子伺候,另一童子跪伏溪边汲水。画面定格在弹奏间隙、演奏者正欲饮茶解渴的瞬间。
雅集是宋代文人乐此不疲的一项文化活动,形成一种新的文人生活风气,“文会图”也因此成为宋代绘画的重要题材。“书画皇帝”宋徽宗赵佶的《文会图》描绘了文人集会的盛大场景,画面气氛热烈,人物神态逼真。画中有一备茶场景,可见方形风炉、汤瓶、白茶盏、黑盏托、都篮等茶器。一个童子躬身立在茶炉旁边,炉上放置茶瓶,炉火正旺,显然正在烧水;另一童子手持长柄茶勺,正从茶罐中量取茶粉,准备置于茶盏中,待水沸腾后点茶。《文会图》的主题虽是文人雅集,茶却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反映出文人与茶的密切关系。
文会图(局部)
十八学士图(局部) 全卷44.5cm×182.3cm 南宋 刘松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刘松年的《博古图》表现的是几个文人聚在一起鉴赏古玩的场景。画中的松林茂盛,松下5位文士和3位仕女围绕摆放古玩的桌案,或低头细观,或上手把玩,表情神态不一。画面稍远处有侍女跪地俯身、手持扇子,正对着风炉催火烹茶。刘松年另一幅《十八学士图》中,画有5位文士正在欣赏曲乐表演,他们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红色的茶托和白色的茶盏。靠近屏风独坐的文士旁边站立两人,一人双手托茶盏,另一人执壶斟茶。由此可见,在宋代,文人聚会品茶已经成为寻常事,而备茶以饮也成为“文会图”中重要的场景。
“鲜香箸下云,甘滑杯中露”的茶,为何如此受宋代文人雅士的钟爱呢?这要从唐代著名隐士卢仝说起。
博古图 绢本设色 128.3cm×56.6cm 南宋 刘松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卢仝烹茶图 纸本设色 128.7cm×37.3cm 南宋 钱选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卢仝,自号玉川子,隐居少室山,贾岛说他“平生四十年,推著白布衣”。唐王朝曾两度征辟他为谏议大夫,均不就,最后在“甘露之变”中遇害。卢仝品性高洁,好茶成癖,以《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一诗名传千古。“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诗人煎茶自吃,连喝七碗,每一碗感受皆不同。这首“七碗茶歌”脍炙人口,将诗人对饮茶的审美情趣表现得淋漓尽致,可谓茶诗第一,卢仝因此成为茶界“亚圣”。
“卢仝烹茶”也是宋代茶画的经典主题。据明代张丑《清河书画舫》记载,两宋之交的李唐曾绘有《卢仝煎茶图》,可惜失传。此外,南宋的刘松年、宋末元初的钱选也都有《卢仝烹茶图》传世。
钱选的《卢仝烹茶图》是以《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意入画,描绘的是好友谏议大夫孟荀送来新茶,卢仝当即烹茶品茗的情景。卢仝身着白色长袍,悠闲地坐于山冈之上,似在指点手持纨扇、蹲在地上的侍者如何烹茶。画面中另有一人伫立,神态恭谨,可能是孟荀派来送茶的人。
卢仝烹茶图 绢本设色 24cm×44cm 南宋 刘松年 故宫博物院藏
刘松年的《卢仝烹茶图》中松槐交错、山石峻峭,树下茅屋中的卢仝拥书而坐,侧首柴门外。屋外的赤脚仆人肩挑葫芦,正在修整“败炉故鼎”,等待煎茶之水沸腾。这幅画再现了卢仝清苦的隐士生活,对此,明代大画家唐寅赞叹道:“玉川子豪宕放逸,傲睨一世,甘心数间之破屋,而独变怪鬼神于诗。观其《茶歌》一章,其平生宿抱忧世超物之志,洞然于几语之间,读之者可想见其人矣。”因此说,卢仝烹茶以饮已经带有忧世超物、淡泊名利的情怀。
文人爱茶,并在苦、甘、醇的“茶中三味”里品味生活、体会生命。大文豪苏轼才情冠绝一时,心存抱负,却屡遭贬谪,仕途坎坷。他在《试院煎茶》一诗中说:“我今贫病长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诗人的饮茶之举正是于逆境中保持平和达观心态的体现。
陆游在《临安春雨初霁》诗中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雨后初晴,诗人铺开小纸写几笔草书,于窗前煮水、分茶、品茗,以此消磨时光。时年6 2岁的陆游,在赋闲5 年后又被委任为严州(今浙江建德)知府,赴任之前要到临安(今浙江杭州)等待皇帝的召见,其间写下了这首传世名篇。曾在福建、江西两任提举常平茶盐公事的陆游,是个懂茶、爱茶之人,至今留有茶诗近300首。对于茶与酒的选择,他说“扣门方拟贳邻酒,篝火更欲寻僧茶”;有朋自远方来,他说“林间一瓯茶,晤语君勿吝”;老病退隐之后,他说“银杯拌蜜非老事,石鼎煎茶且时啜”。“宋诗为茶”俨然是陆游诗作的绝佳注解。
在宋代,茶已经从隐逸的山林、雅士的集会走进了市井。王安石在《议茶法》中说:“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梦粱录》中记载:“盖人家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茶已经深入到普通宋人的日常生活。
清明上河图(局部) 绢本设色 全卷24.8cm×528.7cm 北宋 张择端 故宫博物院藏
清明上河图(局部)
陆羽在《茶经》中引《广陵耆老传》说:“晋元帝时,有老妪每旦独提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竞买。”所谓茗就是茶水,这位老妇人可能是我国最早的茶水小贩了。《清明上河图》中汴梁城内的“久住王员外家”门前,有两个“饮子摊”,各撑一把圆形遮阳伞,分别挂着“饮子”“香饮子”字样的市招,虹桥边也有类似的“饮子摊”,这就是宋代的茶水摊。“饮子”,顾名思义就是饮料,原为中医的一种治病汤药,宋人喜饮药食同源、气味芳香的“饮子”,既能解渴又益身心。“饮子摊”当然也售卖茶水,《东京梦华录》就专门提到“至三更,方有提瓶卖茶者”。
《武林旧事》记载,南宋临安城也有“提茶瓶”“茶花子”等各色与茶事有关的小经纪,《卖浆图》就为我们描绘了南宋都市里的茶贩形象。6个茶贩在叫卖间隙彼此交换茶汤,互相品鉴,画家着意刻画了他们使用的器具,其中竹木打制的风炉都篮最为醒目。风炉隐藏在篮中隔火层上,炉上可见长嘴茶壶,画中左上角的茶贩手执铁筷子拨弄炉中炭火,旁边是盛放木炭的竹编筐,铁筷子不用时就插在炭筐里。此外,茶叶罐、盛放茶碗的挎篮、茶贩腰间的雨伞也都是标准装备。
茶贩的生意做得应该不错,他的风炉都篮上还雕刻着精美的凤凰纹饰呢。茶贩们有的穿布鞋,有的穿草鞋,甚至还有赤脚者,显然都是一些走街串巷、为平民百姓服务的小商贩。
斗浆图 绢本设色 40.6cm×33.8cm 南宋 佚名 黑龙江省博物馆藏
斗茶图 绢本设色 57cm×60.3cm 南宋 刘松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在大都市里,还有不少茶肆。《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北宋汴梁城中有很多茶肆建于御街过州桥、朱雀门大街、潘楼东街巷、相国寺东门街巷等商业中心地带。《宣和遗事》中记载,宋徽宗微服私访名妓李师师时,还专门提到了一家“周秀茶坊”。这些茶肆中曾经上演过这样一幕:北宋灭后蜀时,缴获了一批古董书画。对于如何安置这些书画,君臣间有一番对话:“太祖阅蜀宫画图,問起所用,曰:‘以奉主人尔。太祖曰:‘独览孰若使众观耶?于是以赐东门外茶肆。”宋太祖认为只有将名画挂在茶肆才能“与民共赏”,此举既见其心胸气度,也预示着宋代文事必将大兴。
宋室南迁,江浙地区的饮茶之风后来居上,南宋临安的茶肆在数量和形式上比北宋汴梁的更加丰富。据《梦粱录》记载,南宋杭州已是“处处有茶坊”。《武林旧事》中还一一罗列了当时颇具江南风情的茶坊名号,如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连三茶坊等,这些茶坊于墙壁上张挂名人字画,设置奇松異卉等盆景,雇人演奏乐曲歌谣。其中,尤以宋人话本说唱相结合的“茶坊书场”最具文化氛围。例如“一窟鬼茶坊”,便是由于艺人在这家茶坊里说唱风靡杭州的话本小说《西山一窟鬼》而得名。
南宋时期的茶画更加着意于对市井风俗和升斗小民生活情趣的细致描摹。刘松年的《斗茶图》记录了宋代风靡一时的“斗茶”习俗。画中茶贩多身挎雨伞,可能是路上偶遇,他们在歇担休息间隙斗起茶来。右侧二人捧茶在手,似在品评;左侧一人提壶向杯中注水点茶,神情专注;另一人手执蒲扇生火煮水,还不忘侧头观斗。
茗园赌市图 绢本设色 南宋 刘松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斗茶”又称“ 茗战”,是我国特有的茶文化。“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早期斗茶源于人们为了选出最好的贡茶献于朝廷,茶产出后,先要比斗一番。后来,不但产茶要“斗”,卖茶也要“斗”。斗茶渐渐流行,上至宫廷贵人,下至市井百姓,斗茶成风,“斗茶图”便应运而生。
文人雅士借茶比拼,市井百姓也以茶赌斗。刘松年的《茗园赌市图》中画有4 个茶贩,他们或提壶斟茶,或举杯啜茗,或回味品评,左侧老者拎壶路过,右边专卖“上等江茶”的小茶贩驻足观看,旁边的妇人也拎壶携子边走边看。画中人物清一色的平民打扮,形象生动逼真,眼光都集中于茶贩斗茶,这是南宋街头茶市的真实写照,把茗园“斗茶对赌”的情景展现得淋漓尽致。除了刘松年的这两幅《斗茶图》,宋人还绘有不少《斗茶图》。明代文嘉《严氏书画记》记载南宋李嵩绘有《斗茶图》一幅,清代王毓贤《绘事备考》记载南宋史显祖绘有《斗茶图》5幅,可惜都已失传。
撵茶图 绢本设色 44.2cm×61.9cm 南宋 刘松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从范仲淹的这首《和章岷从事斗茶歌》我们可以想见当时斗茶风气之浓厚。那么,宋人斗茶到底如何斗,胜负又该怎样评判呢?
现代人饮茶的主要方式是泡茶,这种茶道形式大约兴起于明代。历史上,我国的茶道大致经过煎茶、点茶和泡茶三个阶段。煎茶兴盛于唐代,衰于五代。点茶酝酿于唐末五代,流行于两宋,是继煎茶之后的主要茶道形式,在历史上影响很大,并远传至朝鲜半岛和日本。
宋代关于“点茶法”的记载,最经典的莫过于蔡襄的《茶录》和宋徽宗的《大观茶论》。据《茶录》记载,“点茶法”是指将茶饼经过炙烤、碾磨、过筛,然后投入茶盏点冲调膏,酌量加注热水,边注边击拂,使之产生汤花。当时用茶以蒸青团饼茶为主,用具有风炉、汤瓶、茶碾、茶磨、茶罗、茶盏、茶匙、茶筅等,其中,茶筅是用来打茶汤使之产生泡沫的工具,又名“搅茶公子”。点茶的大体程序包括:炙茶,即用炭火烤干茶团;碾茶,即将茶团碾磨成末;罗茶,即用茶罗筛茶;候汤,即选择用水与烧水;熁盏,即用热水温热茶盏;最后就是注水点茶。点茶时要控制水量,茶少水多或水少茶多均不佳。点茶的优劣,以泡沫、水纹、香气和汤色等项来评定,尤其以“有云脚”(即泡沫美观且不散)、“无水痕”(即茶盏内壁水纹出现晚者)为佳。
罗汉图 绢本设色 25.6cm×24.4cm 北宋 苏汉臣 日本私人藏
刘松年的《撵茶图》较为全面地描绘了宋代点茶过程。画面左侧有两人,一个仆人跨坐在长条矮几上,右手转动茶磨磨茶,石磨旁放着一只茶匙和一把扫茶末的茶帚。另一仆人站在方桌前,左手持茶盏,右手提汤瓶向茶盏内注汤点茶。他的左手边有一只风炉,炉上是水铫式煮水器,右手边是盖着卷边荷叶形盖的贮水瓮。方桌上有筛茶的茶罗、贮茶的茶盒、盛水的水盆、白色茶盏、红色盏托、茶匙、竹茶筅等用器。画面右侧的僧人伏案执笔正在作书,另有两人意在观览。《撵茶图》展示了文人和僧侣品茶的生动场面。
茶,性淡味醇、意蕴隽永,与禅境颇有相似之处。在宋代,僧人与茶之间已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吃茶去”俨然成为禅宗经典语录,道破了“禅茶一味”的玄妙境界。僧侣们认为茶有“三德”:一是提神,坐禅时不惧困倦昏沉;二是益身,满腹打坐可助消化,空腹时能提供营养;三是不发,能使僧人静心息念,不会乱性。宋代普济禅师《五灯会元》记载:“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饭后三碗茶。”高僧宗赜禅师在《禅苑清规》中对禅门日常茶事、茶礼做了详细规约。宋代的《罗汉图》和《白莲社图卷》中烹茶的场景就是这种“和尚家风”的真实写照。
“茶兴于唐,而盛于宋”,宋人不分高低贵贱、男女老幼,皆以饮茶为时尚。同时,宋代也是我国茶文化高度发达的历史时期。以茶入画,丰富了绘画题材与内容的同时,还直观地记录了茶事的种种变迁,让今人得以目睹曾经鲜活的茶文化的历史生活画面,进而也将茶的实用价值提升到文化品赏的新高度。
莲社图(局部) 南宋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