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在干什么

同学

陈桦坐在教室外面，沉浸式地玩着手机。朋友圈已经没有新鲜事了，微博、豆瓣、知乎也刷过了，界面又回到了微信对话，她开始清理聊天记录。不知不觉清到了主任，最后一句是他说的：“周末可算是能休息下了，方案和选型的事等李局出差回来再定吧。”省里提了新的规划要求，这周他们科室为了应急预案的修订忙得够呛。事业单位嘛，真要干起事来，效率也是出奇地高，不知道都哪来的“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气势和斗志。

主任四十六岁，官场生涯应该是到头了。他大概早看开了，也没有因此鸣金收兵。对于陈樺这样的副科职员来说，主任没有领导架子，当然也确实不算什么领导，但倚老卖老的人见多了，主任就显得平易近人起来。总体而言，幽默且嘴甜。也不是陈桦没见过世面，她当然知道什么是高级的诙谐和熨帖的夸赞，但谁会挖空心思来讨好她呢？一个已婚妇女，中等姿色，对生活抱着无所谓和来都来了的心态，既不会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也不会说“时光不老，我们不散”，总之对生活的琐碎和人世的凄苦有了充分认识之后，三观就简化为一个“和”字，不和命运缠斗，不惹是生非。所以，有个像主任这样的男人还愿意逗逗她，夸夸她，她没理由横眉冷对。受之无愧，何乐而不为？

那天，她穿了条新买的藕粉色连衣裙，荷叶袖，戴了条玫瑰花吊坠白金项链。上班没多久，主任便发来微信说：“小陈你今天穿得特别好看，是我们办公室的C位了。”她嘴角上扬，回了句：“主任你这话小邱小屈她们可不同意。”一转眼，小邱和小屈便过来簇拥着她：“桦姐你今天好漂亮啊！”“你这裙子颜色好看，特别衬你。”陈桦当然是嘴上“不不不”心里“是是是”。“看吧，小邱小屈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应付完她们，看到主任又补充了论据，陈桦觉得这个夏天开始得特别好，“日斜汤沐罢，熟练试单衣”。

陈桦把和主任的对话界面一直往上滑，边看边笑，顺手又点了头像进去单独看了下他的朋友圈——没什么新动态，最新一条还是停留在周五。“不知道主任周末在做什么啊？”陈桦在心里悄悄发问，然后立刻像被电击般激灵了一下：她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周末在干什么？她陈桦什么毛病！

她都羞于跟姐妹们说，说什么？一个妈妈在陪五岁的女儿上舞蹈课的间隙想起她四十六的老同事？她觉得自己遭遇了世上最怪诞的情感。即使年纪相当，她也不会要和他发生些什么，遑论如今！人类情感的复杂大概就在于它的简单。主任大致也不是带着什么欲望在讨好她，可能只是无聊，找个人说说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就这么简单。只是刚刚，像一直在炉火上烧着的水壶突然发出了尖叫声，日积月累的闲聊畸变成了念想。陈桦终于明白，即使是插科打诨，也会擦枪走火。好在这火也不是什么熊熊大火，只是荒野中燃着的一根火柴，她稍呵一口气，便瞬间熄灭。

可是，也没必要就此熄火啊。只要她不是真的去微信上问主任“你在干什么啊”，一切就都风平浪静。她刚才那点儿惊涛骇浪旋即消退，心里重又波澜不惊。一个危险系数为零的男同事的关爱和赞赏，她值得拥有。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主任应该也是甘之如饴吧。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