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纸上听见湿地

阿免

我在闷热的夏夜闪身跃入阴凉的大隐书局，凉意是一片薄荷叶，我在这片薄荷叶中小步徘徊，看见昏黄的《蝲蛄吟唱的地方》立在书架上。蝲蛄？这词让我忽然愣住，而这愣住的时刻独特又熟悉。掏出手机在豆瓣上一搜，它果然是我“想读”列表中的“弱水三千”。

书店的这一瞥和心里的这一愣，将我真正地推向了它。就这样，我偶遇了今年最喜欢的小说，并重新定义那个平凡夏夜的平凡时刻，感到它那么奇特又充满征兆。

湿地不等于沼泽。湿地是一片光的空间。在这里，草在水中生长，水流向天际。溪水缓慢流淌，带着太阳的影子蜿蜒奔向大海。在上千只雪雁的喧闹声中，长腿的鸟儿们以不可思议的优雅姿势起飞——美得不像是为了飞翔而生。

奇怪，这个开头还没读完，我就确定了一件事——这将是一场酣畅的阅读。

一个漂亮的开头到底能多大程度体现一本书的气质，这让人怀疑，听来简直和一见钟情的恋爱一样片面。但事实证明，这份笃定是对的。这本书不仅仅带来了乍见之欢，整个故事还延续了第一段的迷人气质，呈现的生动与美感让我感到狂喜。

喜歡的心情能一份份堆叠起来。读到情感被细腻描绘是喜欢的，读到爱情以鸟羽为信物的浪漫是喜欢的，读到具有湿地特色的妙趣比喻是喜欢的。故事里的女孩是那么善良、勇敢，对自然与美有令人惊叹的天赋，她拥有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品质。物种的丰富、勇气的光辉，湖水、海滩和海鸥，我知道它们确实存在，但又感到它们呈现的极端的浪漫和美在冲击我的想象力的边界。唉，我甚至无法想象一根鸟羽具体的形状、颜色和光泽，我看到了我想象力的灰暗，这是狂喜里夹杂的一点痛苦。

最令我称奇的，不是作者将诸多偏爱的元素一齐罗列在书里，而是她如何巧妙地将它们丝滑地编织在一起，这种美感是整体的，完满均匀得如同球形。你会发现，湿地不仅是人物生活的外部环境或故事的承载容器，更是角色之一——它是陪伴、养育和滋养女孩基娅的“母亲”，同时象征着基娅的自我探索之旅。

当基娅启动爸爸的平底金属小船，她的世界第一次扩张了，从棚屋到广阔的水网，有了河口和辽阔的水面。这一次，她没有出海，而且迷了路。到后来，她熟悉每一条水道和芦苇，能辨别海流，甚至有一次冲向大海，直奔激流，直至被洋流带向一片新的沙洲。湿地如同一个平缓呼吸着的巨大生物，提供生存，提供贝壳、羽毛、蘑菇，还提供了她看世界的方式、起舞的泥地以及哭泣的海滩。

读着读着，记忆中自然纪录片里的模糊片段变得逐渐清晰，灵动地嵌入这个故事中。没想到，最终是方块文字提供了比4K视频更生动的呈现。而此后的自然纪录片之于我，不再仅是浮于屏幕的画面与音频，基娅——书中虚构的湿地女孩，将代替我将脚趾踩在沙地上，以手掬水，呼唤海鸟，直面风浪。

这就是一本书改变一个人生活的某种方式。

（源自《中学生百科·小文艺》，卧龙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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