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兵式母爱：“鸡”出中国首位唢呐博士

九城阙

近日，“中国第一位唢呐博士惊艳出圈”冲上网络热搜。视频显示，在悉尼歌剧院舞台中央，刘雯雯一袭白色礼服裙站在外国交响乐团前，拿着中国传统民间乐器唢呐，一口气吹奏《百鸟朝凤》华彩段落。苍劲有力、爆发力极强的中国唢呐，变幻出惟妙惟肖、丰富多彩的百鸟之鸣，赢得现场观众阵阵掌声。屏幕上，一行行弹幕滚动飘过：“听得差点忘记呼吸”“唢呐一响，燃爆全场”……这位惊艳出圈的唢呐博士，就是上海音乐学院90后青年教师刘雯雯。

凌晨4点的植物园：唢呐女孩初长成

2023年3月24日晚，星海音乐厅正在举行广州爵士音乐节，现场座无虚席。刘雯雯立在舞台中央，开始用唢呐演奏一曲爵士乐，身后乐团激情配合……

刘雯雯出生于山东省济宁市一个音乐世家，父亲刘宝斌是小铜唢第七代传人，母亲刘红梅凭借一手“咔戏”绝活闻名遐迩。夫妇俩因音乐结缘步入婚姻，对爱女也寄予厚望。唢呐是刘雯雯的胎教音乐，刘红梅怀胎七月还上台演出。

雯雯4岁多时，父母要求她学吹唢呐，塞给她一只唢呐。在小女孩心里，那些东西土得掉渣，就像耍大刀一样，吵吵闹闹的。有次，小雯雯看到妈妈对着电视流泪，大为震撼。原来，刘红梅被唢呐演奏家侯艳秋感染，感慨她可以登上这么高雅的舞台，自己却只能在乡下演出。

不久，刘红梅每天凌晨4点半喊女儿起床，不洗脸、不吃饭就领着她到植物园的儿童乐园去练唢呐，因为早上5点得收门票了。练到7点左右，刘红梅再领她赶紧吃点早饭，然后送她到幼儿园。

在雯雯心里，妈妈就是个女魔头。练功非常辛苦，尤其是夏天，经常在植物园里没待一会儿，她身上都是蚊虫叮咬的包。可妈妈有规定，必须吹完一支完整的曲子才能停下，雯雯只能一边吹唢呐，一边哭。即便如此，妈妈还会训斥：“哭什么哭？等吹完了再哭！”而且，刘红梅盯得特别紧，任何事情逃不过她的眼睛，雯雯偷个懒就更别想了。

刘红梅心里，女儿身上担负着四百年家族手艺传承的使命，这棵好苗子必须严加看管，这门手艺如果不学习，就失传了。就这样，刘雯雯成长得很快，小学一年级便能登台演出。

不久，学校举行文艺表演。雯雯表演了唢呐独奏，台下的同学们纷纷议论，都认为吹唢呐是件很“土”的事情。表演结束后，几个调皮的同学笑雯雯家里是干红白喜事的，这让幼小的她很受打击。

当时，济宁老家对面有个小剧场，每天晚上都有文艺演出，刘红梅经常带女儿去观摩。自女儿“罢工”后，刘红梅一心琢磨着怎么让小雯雯重塑信心。有次，刘红梅看到几个拉小提琴的孩子演奏完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掌声，她通过熟人介绍，让雯雯去小剧场表演吹唢呐。此后，雯雯每天放学进了家门后，刘红梅就给她化好妆，然后带着她往小剧场赶，等演出完了再回家寫作业、吃晚饭。

小剧场里的观众来自各行各业，还有许多听了一辈子地方戏的戏迷，对演奏水平有要求。那天，一位观众手捧鲜花上台，把鲜花放在地上后，一把掰开刘雯雯手里的唢呐。原来观众不信小女孩能吹得这么好，就想看看是不是放的音乐。随着音乐停下，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把唢呐演奏得这么好，他立刻把鲜花塞到雯雯怀里，使劲鼓掌叫好。

这种节奏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年，刘雯雯的表演雷打不动地成了小剧场每天文艺演出的第一个节目。此后，她常收到观众送的鲜花，甚至不少观众就是冲着她而来。看到效果后，刘红梅给女儿加油鼓劲：“闺女，你看看大家都喜欢你的演奏，说明你唢呐吹得好呀。”刘雯雯渐渐重拾对唢呐的信心。

特种兵式母爱鸡娃：如果爱，请深爱

刘雯雯8岁时，在刘红梅的陪伴下，开始到上海和北京找名师上课。为了省钱，母女出行总是买夜车。从山东坐夜车到达北京还是后半夜，刘红梅和女儿到长安街的地下通道，铺着报纸坐着，刘红梅抱着女儿让她在身上睡觉。等老师发短信过来，两人再赶紧出发去老师家上课。

雯雯见的人多了，渐渐懂事起来。这时，雯雯开始知道妈妈的抱负。她知道父母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穷孩子，拼命演出挣钱养家糊口，没有机会进音乐学院深造。在爸妈的眼里，她的身上担负着四百年家族手艺传承的使命，她一出生便与唢呐“捆绑”在了一起。刘宝斌心疼女儿，雯雯告诉爸爸：“爸，我妈常说学习唢呐就要摸清楚，比如唢呐芯子、哨片、气盘、铜芯，用线缠绕好，放在唢呐上，口型、嘴唇、舌头、技巧，才能有好听的声音，要到处拜访老师，才能学到真正的技术。

2003年，刘雯雯到上海拜师著名唢呐大师刘英。刘英老师是著名唢呐大师任同祥的学生，毕业后留在上海音乐学院任教。雯雯记事起，父母就给她买了刘英老师所有的磁带。刘红梅经常在家播放，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同时，刘红梅鼓励女儿，要向刘英老师学习。

刘雯雯通过任同祥儿子的引荐，终于见到了刘英。她虽然从小学习吹唢呐，但见到多年来一直崇拜的偶像，还是紧张得浑身发抖脑袋发蒙。刘英看到这个抱着唢呐的小女孩，亲切地问道：“你终于来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原来，刘英老师一直记得师父曾经对他的嘱托。两首曲子之后，刘英问刘雯雯父母家里的经济条件如何。刘红梅说家庭条件一般，但为了孩子不惜砸锅卖铁。刘英说：“我觉得这个孩子有潜力，能够培养出来。如果你们经济紧张，她的学费我来出。”

刘红梅听完，当场就哭了。那是刘雯雯第一次见到妈妈落泪，仿佛这么多年特种兵式的东奔西走就是为了这一刻。从那时起，她开始跟随刘英学习，因为要上文化课，只能在济宁和上海两地来回奔波，多的时候每个月跑三趟。

2008年，刘雯雯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可筑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一次，刘红梅夫妇到上海看望女儿，一家三口去外滩游玩。轮到拍照，雯雯不愿意跟父母合照。刘红梅有些担心，侧面打听到女儿有些不开心。原来，一个人来到上海学习生活，刘雯雯很不适应，并体会到妈妈的告诫：“百曲好唱，唢呐难吹”。

唢呐的每个音孔都会有一定幅度的音准区间，要靠口风、气息来控制音准，按孔、嘴型、指法、音阶、哨片、气息、循环换气等都是难题，而且唢呐的很多技法是外观无法直接看到的。就算是教学，师生也主要是口传心授，靠声音去辨别。

此后，刘红梅经常跟她打电话沟通，鼓励她坚持练习，多跟老师交流。成为唢呐科班生后，刘雯雯对唢呐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得知唢呐对演奏者的肺活量和体力的要求都非常高，女生本来在这些方面就不占优势。同时，吹唢呐对嘴周边肌肉群控制能力的要求也极高，这个肌肉群力量会迅速消失，所以需要每天坚持长时间地训练，如果几天不练，一首5分钟的曲子都吹不下来。

为了让自己保持良好的演奏状态，刘雯雯每天坚持练习6个小时以上。不仅如此，母女还经常探讨关于吹奏唢呐的技巧，有行业资讯也互相分享。在妈妈的陪伴下，雯雯对唢呐的热爱更加深厚了。

2011年國际第二届中国器乐大赛，刘英推荐刘雯雯作为音乐学院的代表参加比赛。雯雯有些不自信。刘红梅鼓励女儿：“既然刘英老师推你出去，你一定要去参加这个比赛，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准备比赛曲目时，刘雯雯更意识问题的严重性，自己不光是心理上，专业技术上也已经不占优势。那股自幼不认输的劲头上来了：“如果不能拼了命地搏一次，那干脆就不要参加了。”

妈妈告诉雯雯：“其实有家人质疑过妈妈的教育方式，认为我没必要如此严苛地对待女儿。我老家在江苏邳州，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就靠着给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儿吹唢呐养活家人。受旧思想影响，唢呐传男不传女。但我从小就喜欢，所以后来我就自己偷着练，趁着出远门割猪草的时候练，不管爷爷和父亲的强烈反对，最终还是走上了唢呐之路，十几岁便跟着爷爷和父亲到处演奏唢呐，16岁获得徐州市唢呐演奏的金奖……”

妈妈的成长之路太艰辛，是拼了命才有了今天。刘雯雯想，自己赶上了好时代，如今条件这么好，必须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妈妈的一番话点醒了雯雯，她决定重新回炉。那个暑假，雯雯没有回济宁老家，而是留在学校的宿舍。她每天练习8个小时。暑假期间学校琴房没有通电，天气炎热得让人窒息，练完一曲后，她感觉汗水浸润了脚底板。可想起妈妈那晚的话，她喝一口水又重新开始，像着了魔一样沉浸其中。

功夫不服苦心人。开学后第一周，雯雯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最终拿到了比赛的金奖。

首位唢呐博士出炉：传承民乐成使命

2017年，一次机缘，刘雯雯在录制作品时认识了音乐大师谭盾。得知刘雯雯的家族吹唢呐已有十几代，谭盾惊讶不已。听完她的故事后，谭盾更是久久无法释怀。他专门为她做了一个《百鸟朝凤》的音乐，让她去讲跟唢呐的故事。

在这场澳洲新年音乐会上，中外记者的闪光灯对准了她，央视全程进行报道。刘雯雯整个人都是蒙的。演出前，谭盾看出了刘雯雯的紧张，他拉住她安慰：“你要记住，你今天手里拿着的，是最有中国特色的乐器，要演奏中国民间最传统的音乐，可以微笑向观众示意，走得慢一点，优雅一点……”

现场，刘雯雯演奏了唢呐经典名曲《百鸟朝凤》，这首曲子包含了所有最高难度的技巧。她在这首曲子的基础上，运用了祖传的唢呐咔戏，乐器模拟人声、动物鸣叫，还加入了公鸡和母鸡的鸣叫声。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被“百鸟来朝”震撼。

这次演出让刘雯雯一战成名，刘红梅也为女儿自豪。演出后，很多外国乐团的演奏者跑来跟刘雯雯打招呼，他们都很好奇，这样一件没有按键、身材小巧的乐器，是如何演奏出那么丰富生动声音的？此后，刘雯雯开始频繁登上国内外舞台进行唢呐独奏，也和一流的乐团、指挥家合作。

刘红梅始终是她最忠实的观众。每当女儿有表演时，她都会守在电脑前观摩。手边有个笔记本，她随时记录下女儿在演奏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2018年，刘雯雯在顺利拿到硕士学位后留校任教。2020年，她跟随刘英老师攻读唢呐博士学位。读博期间，她更加专注于对传统唢呐演奏与教学的钻研，进而努力让唢呐走向世界，让它成为一件能够中西对话的乐器。在刘雯雯上海的家里，刘红梅将女儿的唢呐整齐地码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唢呐似列兵般等待着她的检阅。刘雯雯经常受到演出邀请，可每次巡演，她都会见缝插针练习5到6小时。这期间，还要给学生上课、准备博士毕业音乐会……

2021年国家大剧院“中国交响乐之春”音乐会上，刘雯雯演奏了一支唢呐协奏曲《麒麟颂》，广受好评。除了在学校授课之外，参加世界级的音乐会时，雯雯对妈妈的“依赖”并没有减少。每次的新作品曲子，都是第一时间发给妈妈。刘红梅这些年一直在收集唢呐和“咔戏”的种类、技巧等内容，整理好之后，再发给刘雯雯，让她帮重新录入。曾因为高压教育闹别扭的娘俩，如今亦师亦友。

2021“国乐华章”民族音乐季开幕演出时，刘雯雯作为中国唯一的唢呐博士受邀独奏《百鸟朝凤》。90后清秀美女，与拥有“霸道”物设的唢呐似乎很难挂钩。但她却完美结合，在舞台上熠熠生辉。

如今刘雯雯努力做跨界，做新民乐，跟电音、爵士、摇滚乐合作，让唢呐变得越来越潮。比如，她改编过一版《百鸟朝凤》，巴萨诺瓦的曲风，非常前卫，在上海演出，反响热烈。

此前，刘雯雯专门委托青年作曲家孔志轩创作了唢呐协奏曲《麒麟颂》。这支融入家乡山东的传统民间音乐元素，同时又很当代，很多听过的人立刻“圈粉”表示：“原来唢呐可以吹成这样！”

其间，《明日之子》节目里，上海音乐学院的闫永强带着唢呐出场，惊艳了很多观众，因气场强大被网友昵称为“强哥”。而闫永强正是刘雯雯的学生。刘雯雯还在社交平台上为“强哥”打CALL，并将链接分享给妈妈刘红梅。妈妈问她感想，她说：“作为一个唢呐匠人，当然有一种最原始的心态，就是继续学习精进。但社会也需要像他这样的年轻音乐人去为唢呐做宣传，不管他走的是什么路线，我认为他确实做到了，他正在吸引一批90后、95后、00后甚至05后的年轻人来了解和欣赏唢呐。”刘红梅激动不已，感慨道：“我闺女长大了。”

在刘红梅的手机里，储存着几十首刘雯雯这些年未上市的唢呐新作品小样。每次的新作品曲子，雯雯都是第一时间发给妈妈。小样发过来之后，她都会静下心来反复倾听五六十遍，同时在一旁的小本子上写下几分几秒技巧用得不到位、几分几秒音调不该这么爆等等，再拍照发给女儿。

2023年2月，在刘雯雯的博士毕业音乐会上，刘宝斌和刘红梅召集了两边家族里20余位从事民乐工作的家人，还有各自的徒弟，在舞台上与刘雯雯配合着上演了一出“两个家族打擂台”的好戏。被震撼了的观众，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为打破“唢呐是婚丧嫁娶才吹”的成见，刘雯雯每次登台，必穿礼服。她不仅在音乐方面的造诣极高，且对服装设计有独到的见解，会选择合适的礼服，中西交融的模式让她宛若舞台明珠。

如今，刘雯雯已是享誉海内外的青年唢呐演奏家。当自己的唢呐融入国际顶尖音乐家的曲目中，刘雯雯第一个想到的是妈妈刘红梅，和那个凌晨四点去植物园吹唢呐的女孩。

最近，一家三口正在谋划一场更大的音乐会。刘红梅自豪地说，老刘家准备召回全国各地的学生们和两个家族的成员，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非物质专场音乐会，“借用雯雯的名气，通过这场音乐会，让更多的人听到民乐、看到民乐、爱上民乐。”

编辑/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