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幻灭图圈：“错亿”洗脑包撩拨成风

渝剑

2022年初秋的一天下午五点半左右，一名自称叫焦明秋的男子向警方自首，说他在一家大型酒店杀死了自己的女友姜莎。他情绪失控，称其为误杀。

警方随后带该名男子前往犯罪现场，姜莎确认被害。

焦明秋在朋友眼里，是一名图圈新贵，盛传他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用10万元的本钱通过炒图实现了财富自由。这样的人生赢家怎么会对女友拔刀相向呢？

经过警方多方调查取证，一起元宇宙图圈背后的唏嘘故事被起底……

“错亿”洗脑包来袭：程序员坚定进图圈

2021年9月3日，焦明秋和女友姜莎发生了相恋以来最大的争吵。他坚持让姜莎拿出他们“恋爱账户”上所有的存款，支持他杀进元宇宙的图圈。姜莎不同意，但焦明秋志在必得：“我已经错过了当年比特币的暴富机会，这次我绝不能再错过！”

时年26岁的焦明秋从大学毕业后，进入当地一家电子厂，担任技术工程师。姜莎是该厂一名普通员工。两人是老乡，加上姜莎年轻貌美，性格也非常直爽，他们很快好上了，三个月后在朋友圈官宣了恋情。

恋爱之后自然面临买房结婚的压力，但两人收入都不高，家境也很一般。姜莎提出两人开一个“恋爱账户”，一起存钱，尽快存到一个首付的钱。焦明秋也支持。两人商定，最多只能用一个人的钱做生活开支，另外一个人的工资必须存下来。因此，他们经常去超市买一些特价菜。

爱情相伴，苦中有乐。每天他们看着存折上增加的微小数字，都很开心。两年后，“恋爱账户”上终于有了13万元。两人欣喜若狂。可没多久，焦明秋的母亲被检查出心脏病，在医院做手术，划走了3万元。

“靠这样存钱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一天，焦明秋一脸神秘地对女友说，三年前比特币还是几块钱一枚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建议他买一点试试，被他一口否决了。他觉得这些数字货币都是骗人的把戏。

但谁知道，比特币一路飙升，甚至到了2万美元一枚。当年劝他进入比特币市场的同学也跟他失联。“肯定是发财后瞧不起我了。”焦明秋断定对方已经财富自由，对错过财富后悔不已。

趁姜莎听得入迷，焦明秋继续说：“现在的机会又来了，那帮炒币发财的人现在都开始进入图圈。这是可能天降财富的机会。”

见女友一脸蒙，他解释道：“图圈是元宇宙题材的一个分支，特指的是NFT图片，这些NFT图片看似跟普通图片没什么区别，但是对应着元宇宙世界里的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曾经一度在知名明星的热炒下，一幅‘无聊猿的NFT图片从几百块被炒到100多万的天价。本质上，这个圈子就是以NFT图为商品，以虚拟货币作为交易货币，几乎没有门槛，人人可入圈。类似于炒股。”经过焦明秋详细解释，姜莎听了个半懂。

焦明秋说：“我们将手上所有的存款10万元全部买进NFT图。运气好的话，不出一个月，就能轻松翻番。”姜莎立刻表示不同意：“万一打了水漂呢？”焦明秋当然不死心，他一把抱住了姜莎，继续做工作，并承诺这十万元如果投资失败，他愿意赔偿姜莎一半；如果赚钱了，都给女友，女友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钱都可带走。

男友如此郑重的承诺，姜莎也有点动摇了。焦明秋推波助澜：“是的，万一成功了呢？看我们这样没日没夜地干，你觉得我们何时能出头？”其后，在焦明秋多次的洗脑加反复承诺下，姜莎最终同意拿出全部存款，支持男友杀进图圈。

如愿以偿拿到10万元真金白银，焦明秋一脚从现实中踏进了虚拟的世界。

此前，焦明秋已经蹲在“元宇宙”的论坛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也结识了一群图圈的图友。这群图友是一个神奇的群体，英雄不问出身，既有亿万身价的富豪，也有底层打螺丝的青年。群里公认的一名叫肖剑的大哥，据传他当年曾靠比特币实现了财富自由。

焦明秋入图圈的决心很快得到了大哥肖剑的赏识。由于图圈市场并不在国内，肖剑带他注册了海外市场的虚拟钱包，把10万元人民币换成了10个“以太坊”。接下来的日子，焦明秋亦步亦趋紧跟大哥步伐。肖剑告诉他，NFT图片都是限量发售，不是谁都有购买权，购买权只给忠粉，而想成为忠粉，就要为“发图”的组织出力宣传，这样就能拿到“购买资格”，俗称“白名单”。

焦明秋表示，大哥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开始不分昼夜地在推特上转发消息，帮大哥点赞、造人气，帮大哥在社群发声、转帖。他透支了所有的精力在图圈，工作上只能应付。推特和国内有时差，焦明秋每天晚上都不睡觉，白天工作状态差，频频出错。但他显然已经无心眼前的工作，面对上级领导的批评指责，他都无所谓。他心里只有这一件事，成王败寇。他再也不甘心平凡的人生了。

幸运的是，最终，肖剑带焦明秋拿到了待售NFT的“白名单”。焦明秋欣喜若狂。据他了解，之前发售的NFT图片，都会在二级市场交易打开的瞬间上涨。于是，他在发行当日把所有钱都买了进去，接下来坐等暴涨的日子。

疯狂过山车体验：分手女友主动求和

焦明秋和女友望眼欲穿。几天过去了，挂售在二级交易市场的NFT图片无人问津。

眼見钱变成十几张毫无用处的图片，女友姜莎急眼了：“我当初就怀疑这是个骗局！你就是一个做白日梦的人！”矛盾逐渐升级，从最开始的冷战到最后姜莎歇斯底里的哭，摔锅碗瓢盆。但真金白银已经变成了十几张NFT图片，无人接盘就像没有买家的股票，进退都不可能。

焦明秋杀进图圈以后，也发现当初自己的研究和现实还是有很大不同，他甚至也有少许怀疑，难道是自己错了吗？但那么多明星大咖都在玩，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告诉女友一定要有耐心，相信他。为了平复女友的情绪，他还送给女友礼物。

男友的宽慰只能解她一时的焦虑，姜莎每次想到这笔钱打了水漂，心里就很不舒服。特别是2021年12月7日是她妈妈50岁生日，她曾答应帮妈妈换个大几千块钱的新手机，现在囊中羞涩，气自然就撒到男友身上了：“都怪你，自己没本事，也不要出来害人。”“我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不脚踏实地的人，当初真的是瞎了眼！”用的词越来越恶劣。

焦明秋被女友说得如此不堪，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丢了一张欠条到女友面前：“这十万块钱都算我欠你的吧。就是每月从我工资里划扣也是要还你的。此后我们互不纠缠！”姜莎见男友不仅不安抚她，还给她甩脸色，情绪立马崩溃了，她收拾了几件行李，决然地出了门。

自此，焦明秋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创造图圈神话，今后人生要能昂起头做人！同时也要姜莎看到，他的选择是对的！

焦明秋找到大哥求安慰。肖剑说：“群里500个兄弟姐妹，起码10个人已经在图圈实现了财富自由，他们都是被质疑也不动摇的人，等你成功那天，女朋友一定会回头来找你。”

这话仿佛有神力，焦明秋拿在手上的NFT图纹丝不动了两个月后，突然在二级市场火了起来。一夜之间，涨了5倍。焦明秋的10万变成了50万。焦明秋太激动了。他公开发了一条朋友圈，上传了二级市场的截图。他知道姜莎一定会看到。

不到半个小时，他的朋友圈就被爆赞，大家都在评论区表示羡慕。一个共同的朋友看到朋友圈后立刻给姜莎打电话：“你知道吗？焦明秋那小子炒图财富自由了，你俩别闹别扭了，你让他也带带我？”夸张的语气吓得姜莎一跳。

挂上电话，姜莎给焦明秋发去信息，关心他近况。此时，焦明秋有了底气，对姜莎也仍有爱意，于是大方地回复说：当初那个欠条撕掉，这些图还是算作两人一起投资的。焦明秋如此大方，姜莎特别感动，忍不住回忆起了两人曾经的艰难岁月。特别是想到他们曾经为了省钱合吃一碗牛肉拉面，两人不禁泪眼婆娑，当晚就和好了。

为回报这么多年来女友的陪伴，焦明秋豪气地在一家大型酒店开了一间房，用一整夜时间，跟姜莎详细讲解了图圈的造富神话。姜莎这次听得特别认真，对焦明秋也表现出了崇拜，她主动承认了当初自己分手的冲动。对焦明秋来说，能得到女友的认可他特别开心。

看着女友兴致特别高，他又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看，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个图圈的未来就像当初的比特币一样，它就是造富神话。我们要敢于赌一赌！一夜之间我们就赚了5倍的钱，说不定哪一天就是50倍，500倍，我们这么辛苦在单位上班，这种巨量财富一辈子都看不到！”焦明秋提议两人不如一起辞职，安心在图圈发展。

姜莎一听连连点头。焦明秋和女友一起到了公司，先后办好离职，又返回酒店。

第二天，一心炒图的焦明秋不舍得变现，他的目标起码是10倍。于是，他跟随大哥开始新一轮“白名单”大战。姜莎虽不懂图圈，但在男友的指点下，交易平台上实施更新的交易量，不断跳动的数字让她明白，只要把图挂上平台，瞬间就能变现。她彻底相信了，新的财富神话随时可能会在男友身上上演。

为了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姜莎试着问男友：“要不要从我父亲那边搞点钱来？三五万的应该不成问题。”女友愿意给他“融资”，焦明秋十分感动，立马催着姜莎找“准岳父”拿钱。

姜莎真的找了一个理由，从父亲那边拿到了5万块钱。这5万块钱，焦明秋并没有急于投入图圈，而是用来做生活消费，他告诉女友：“在没有看准之前，不能投钱，一旦看准，立马出击。”这更让姜莎觉得男友投资也是很理性的，对男友更加信赖。

两人在酒店一住就是二十多天，每天点豪华大餐送来。姜沙每天躺床上打游戏、敷面膜、刷剧、购物……过着从前不敢奢望的豪华生活，她越发觉得男友的选择是对的。

焦明秋连续在网上工作了两个通宵，终于拿到新图的“白名单”。此时他手里只有2万多元现金。他也没有给女友商量，直接网贷了20万，换成“以太坊”放进虚拟钱包。新图发行日，焦明秋把所有钱都充了进去。但第二天，二级市场不但没有涨，反而出现下跌。

焦明秋蒙了，群也炸了，大哥只说了一句“捏住等机会”，就再没有发言。他不敢跟姜莎说，继续陪她在酒店潇洒。强撑了几天后，实在承受不住酒店的消费，焦明秋提出换家酒店。姜莎也不答應，还说：“此后，我跟着你只能接受比这更好的生活！我看好你！”

瞬间归零的崩溃：暴富幻梦毁了人生

焦明秋彻夜无眠，想到根本还不起的网贷和天天等着消费的女友，特别绝望。但图圈市场就是这样，如果守不住，一切都是零蛋。于是焦明秋一边陪着女友吃喝玩乐，一边又开了张信用卡透支。为了省钱，他故意说，酒店的东西吃腻了，不如去外面吃个烧烤？然而姜莎表示不愿意吃路边摊。

这样的次数一多，姜莎也明显感觉到男友的手紧了很多。她缠着焦明秋告诉她真相。焦明秋万不得已，只有实话实说。

姜莎仿佛过了12点的水晶鞋公主，被打回了原形。她愤怒地对男友吼道：“那你为什么要我辞职？”得知父亲的5万块钱也差不多打了水漂，姜莎情绪再次失控：“你这就是骗我爸爸的钱！”

焦明秋真的受不了女友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当初找准岳父拿钱也不是他的主意，为什么背锅的就是他呢？他和女友据理力争。“你不是骗子是什么，这种不劳而获的方法就是投机。”就在女友跟焦明秋无理取闹之时，奇迹又发生了。焦明秋购买的三张图当晚突然在二级市场火了起来，一口气涨了10倍。喜讯有力地扑灭了即将燃起的战火！

此时的焦明秋因为图圈的起起落落，精神过度亢奋，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着过，疲惫不堪。虽然三张图就像及时雨，帮他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问题，但他一想到所有开销都是刷的信用卡，且因消费过度，没了透支额度，就想先变现一部分，这样生活暂时就没了压力。于是他去咨询大哥。

大哥说：“你能守到现在就知道它未来的走势！往往财富自由就在于比别人多坚持一点点。”焦明秋明白大哥的意思。他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只下蛋的鸡不能杀！

但高额的日常消费已经让焦明秋心力交瘁。他也不能和女友细说，因为女友一定会让他赶紧变现，不能让她进来搅和。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主意，找小额贷又贷了18万元，先填平了手上的资金空缺，还有5万元在手，暂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焦明秋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在图圈市场多坚持一下，而此时的女友每天在酒店盯着他，把所有的时间花在消费、购物上。

为了分散女友注意力，减少开销，2022年初秋的这天，焦明秋佯装很开心地让姜莎看了一下他们拿在手上的几张NFT图的市值，此时已经将近有100多万。焦明秋给女友说，我们未来要住最大的房子，开最豪华的车子……给女友灌满了鸡汤后，他突然提出：“这个图也是只能做长线，你如果觉得每天住在酒店很无聊，不如我们出去租个好房子，你也可以出去找份工作打发时间？”

姜莎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要去你去，我现在每天很开心，一点都不感觉无聊！”

见劝说女友无效，焦明秋只能作罢，继续透支信用卡支撑高额的日常开销。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几张图的市值再次猛跌。他正准备止损变现，交易平台被黑客攻击，全线瘫痪，整个图圈社群炸了，每个持有整幅图的群友都纷纷找大哥肖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就在这时，肖剑突然解散了该群。这一下，焦明秋蒙了，他知道之前赚的钱全部亏了进去。曾经的“輝煌”再次瞬间化为了零。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小额贷平台打来了电话，催他还钱。如果不还，将移交司法程序。

虽然已经锻炼出了较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此刻的焦明秋情绪也绷不住了。在姜莎的多次追问下，焦明秋无奈说出真相，以求得女友理解。

哪知姜莎根本无法接受，说焦明秋肯定是发财了想甩掉她而编的理由，又哭着说她是受害者，被焦明秋骗了感情，并拿出曾经那张欠条，对焦明秋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债务关系，至少要赔她10万块钱，还要还她爸爸的5万块钱。

面对毫无理智的女友和压在胸口的债务压力，焦明秋崩溃了，他气急败坏地从附近电源上抽出手机充电的数据线，缠到女友脖子上，并疯狂地喊着：“我没骗人，我没骗人……”

焦明秋一直掐了五六分钟，感觉姜莎没有呼吸后放开手。看着女友瘫倒在地，焦明秋才清醒过来，并用被子将她盖好。打扫完房间，他将充电线扔到三楼厕所边，外出买了瓶水回来。之后一直在房间坐到下午五时许，才出门到当地公安局投案。

案发后，警方调查发现，图圈所谓的“大哥”肖剑从来不是要带领大家致富，而是为了召集免费人手做宣传，他以此获得发图方高额的宣传费用。图友的盈亏，肖剑根本不在乎。焦明秋在接受警方讯问时泣不成声地说：“图圈的起伏太刺激了，就像过山车一样，导致我们的感情也像过山车，这些太刺激的外在的东西影响了我们的情感，最后我精神也失控了，发了疯才会发泄到女友身上，误杀了她。”

2023年春天，当地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焦明秋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以案说法]湖北今天律所朱雪忠律师表示，图圈是继币圈后又一兴起的圈子，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入图圈，希望通过炒图来一夜暴富。由于NFT图片交易市场缺乏规范管理，我国已出台相关法规禁止了NFT图片的二手市场交易。国内虽然有正规发行的NFT图片，供图友们收藏，但并不具备炒作属性。因此，海外市场的NFT图片交易，不受我国法律保护。

这类处于灰色地带的新兴事物，瞄准的正是梦想一夜暴富的群体。而对于做着发财梦的这些年轻人来说，一夜暴富是剧本，脚踏实地才是真理，相信时间和积累的力量，不计回报地持续做事，比起暴富更为长久。赚钱这件事，慢慢来，比较快。

编辑/李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