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少女“穿越”劫：那“招娣”带来的失焦感

列哥

2022年底的一天，一小区的13层楼顶上，一名19岁女生正欲跳楼。警方将其解救后发现，她并不是想自尽，而是想穿越，想回到从前去办一件“大事”。她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荒唐行为，这背后到底有怎样的隐情？

弟弟驾到，敏感少女怀疑全世界

2018年3月15日，市妇幼保健院，41岁的区成功焦急地等在产科门前。他和第二任妻子程悦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他控制住内心的激动，跟大女儿区静静打了个电话：“阿姨就要生了，你放学后自己坐车到医院来！”挂了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程悦生下了儿子。

区静静放学来到医院，只见父亲满脸喜悦地抱着弟弟，奶奶则塞了一个红包给程悦：“你是我们区家的大功臣。”然后在婴儿的脸上亲了又亲。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区静静。

区静静是区成功的养女。2006年，区成功与大学同学韩雪结婚。韩雪放弃了外企的工作，随区成功到乐平一起经营电器公司。然而结婚两年后，韩雪的肚子都没动静。经过检查发现，韩雪输卵管堵塞导致不孕。后来，两人做了几次试管婴儿都失败了，婆媳关系也因此紧张起来。婚后第四年，夫妇俩收养了区静静。虽然是养女，但夫妇二人视如己出，给予的爱一分也没有少过。区静静富于幻想，动手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都远远超过同龄人。女儿这份伶俐、不刻板、敢于体验和尝试的精神，让区成功夫妇非常欣赏。

天有不测风云。2014年，韩雪自驾回老家探亲，遭遇车祸身亡。此后，区成功的母亲多次给儿子介绍相亲对象，都被他拒绝。有一次区成功的母亲急了，当着区静静的面对儿子发脾气说：“韩雪已经不在了，你难道真的不考虑给自己留个根？”此话一出，区成功和母亲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转移了话题。他们以为区静静并没有听懂，可敏感的区静静其实全部听了进去。很快，她偷偷打听，确认了自己是养女的身份。但她没有让养父察觉。

青春期的区静静原本正值叛逆的年齡，她却一面经历着丧母之痛，一面被身世困惑着，她把一切都默默埋藏在了心里，她觉得养女的身份已经剥夺了她叛逆的权利，唯有用乖巧来掩饰心中的痛。

2016年夏天，区成功在母亲的催婚下认识了程悦，程悦离异没有孩子，比区成功小7岁，两人一见如故。最让区成功动心的是，程悦是位幼师，每次和区静静相处都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区静静在程悦面前也特别安静。区成功也因此感到欣慰，接受了这份新的感情。半年后，区成功和程悦在当地最豪华的酒店举办了婚礼。

那天，区静静站在两人中间笑脸洋溢，这是她认为正确的表情。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夸区静静长成了大姑娘。区成功也忍不住感叹说，别人家的孩子都因为青春期的叛逆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他家女儿可不这样，乖巧又懂事！

2017年4月10日这天傍晚，区成功专门来到女儿房间，郑重地问她：“让阿姨给你生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好吗？”此时的区静静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她只能强装开心地点头说：“好呀！”养父走后，她在日记里写道：“希望一切都不会更糟。”

弟弟的出生很快令区静静更加沉默，亲戚都围着弟弟转。区成功给儿子取名区一一，祝愿儿子永远走在别人的前面。家里因为一一的出生变得热闹非凡。客人也络绎不绝。这一切，都令区静静感到失落。每天晚上放学，她宁愿多在学校待着写一会儿作业，也不想回家。

一天晚上，区静静正在做功课，家里忽然来了客人。程悦叫道：“静静，过来抱一下弟弟。”她极不情愿地来到客厅。没想到刚接过小一一，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扯拽。区静静疼得眼泪迸出，而弟弟却“咯咯”地笑起来。她生气地掰开弟弟的小手吼道：“疼！”一一哇哇大哭。程悦连忙跑过来，忍着心疼提醒她说：“弟弟还小不懂事，你要轻一点。”区静静一句话没说，退后两步，回到自己房间。这时她才发现刚才弟弟把她的头发都扯掉了一撮。可是没人在乎她。区静静把那缕头发小心地夹在了日记本里，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其实平日里，区成功对女儿还是很小心对待，怕女儿因为弟弟的出生感到失落，但也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区静静更加敏感。

那天，一家四口开车到风景区玩。下车时，区静静抱着小一一忽然一脚踏空！两人重重摔倒在地，小一一哇哇大哭。父亲和继母都以闪电般的速度去抱他，完全没有顾及区静静的感受。

区静静中考时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原本区成功答应过她，带她出去旅游作为奖励。可是临出发，弟弟发烧住院，父亲一脸抱歉地来到房间，告诉她旅游无奈取消。区静静懂事地说：“没关系，等弟弟长大一点，我们一起出去。”区成功欣慰地拍拍女儿的头离开了房间。

此后，区静静每天躺在床上疯狂刷剧。当时，各大平台正值穿越剧《宫》热播，区静静看着剧中人娴熟地在清朝和现代之间穿越，她痴迷得无法自拔。当天晚上，区静静难过地在日记中写道：“难道时空中真的会有一个黑洞，让我们回到过去？”

这个念头刚开始对区静静来说只是幻想。她幻想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那她一定阻止妈妈回北京探亲，那样就不会出车祸。回想起有妈妈的日子，区静静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慰。

可是渐渐地，随着她幻想的幸福生活越来越多，她穿越回到过去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

夺爱计划，好奇心拉开穿越序幕

抱着巨大的渴望，区静静开始翻看所有跟穿越有关的影视剧。她在《时空线索》中看到这样的概念：世界上有很多个四维空间，时空是可以被折叠和覆盖的。区静静找来电影的背景资料，看到这样一段话：“每个人其实都有过那种难以解释和捉摸的‘似曾相识的感受，你碰到了某个陌生人，在脑海的记忆中却好像早就跟他相识，或者你发现认识某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但如果这种感受是过去传来的警告抑或是通向未来的线索呢？”区静静确实也感受过这种“似曾相识”，她决定继续探索下去。

看到女儿忽然如此迷恋科幻，区成功挺高兴，专门为她买来很多科幻小说，甚至鼓励她遇到不理解的事物就勇敢探索，不要扼杀自己的想象力。

高中期间，随着区静静翻阅穿越的书籍和资料越来越多，她逐渐从百度贴吧、电影论坛等各个渠道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人大多是同龄的学生，都坚信穿越的存在。并且大家还组建了穿越QQ群，每天在群里分享各自查阅到的资料和思路，一起寻找穿越的路径。

区静静发现，每个群友都有心中想实现的愿望，都需要通过穿越去完成。在和这些群友的交流中，她认识了一个在大学读大二的学长，网名叫“给我一次机会”。他告诉区静静，他的父母在他大一的时候离婚，因为父亲出轨了。现在父亲跟小三结婚，母亲患上了抑郁症住院治疗。他非常难过，决心一定要穿越回到父亲出轨前，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学长的诉求一下子触动了区静静的内心，她也把自己的身世跟学长和盘托出。学长表示坚决支持她的穿越，且告诉她：“太阳黑子活跃之时，对地球磁场有影响，在某一个特定的地点，时空隧道将会洞开。”虽然区静静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地点，但是这一刻，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自己并不是另类，也一点都不孤单。区静静后来又相继跟几个群友进行了深入交流，她们都能很快相互理解对方，这让她更加坚定了穿越的信念。

此时的区静静已经无心繁重的高中学业，她每天泡在网吧查找资料，成绩自然直线下滑，连续三次调考，分数都只能排到班上倒数第五名。

区成功被老师请到学校谈话，不明就里的他觉得颜面扫地，黑着脸把女儿带回了家。一到家，区成功就对女儿发起了火。“你现在的成绩就是你整天沉迷这些乱七八糟的科幻导致的。”说着他气急败坏地没收了所有科幻书籍，并且扬言：“以后我不想再从你嘴巴里听到这些。”

面对父亲粗鲁的行为，区静静吓得一声不敢吭，任凭眼泪往下掉，但她没有反抗，相反更乖了，只是内心对穿越的渴望极度加剧。

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恨不得立刻回到父亲刚刚再婚时，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如果父亲问她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一定坚决地回答：“我不要！”如果他们一意孤行，自己就要想办法让弟弟区一一不要出生！

2021年7月，区静静高考成绩出来了。发挥失常，连本科线都没有过。区成功气得发抖，区静静哭求养父再给一年机会让她复读。区成功最终勉强同意。

然而，复读的日子，区静静更加沉默，父女关系越来越生疏。区成功偷偷反省了自己的粗暴，觉得儿子出生后，确实对女儿的耐心少了很多，为了缓和关系，还特地在科幻大片上映时，主动带她去看。

那天，一直苦于找不到穿越途径的区静静惊喜地发现，电影中的穿越方式是拿着一块带日历的怀表跳楼，而那样的金色怀表，自己家里也有一块！

回家的路上，区静静按捺不住兴奋问父亲：“我们家里不是也有一样的金表吗？那是哪儿来的？”区成功并未多想，回答她说：“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留下来的。”“那它是不是很古老？”“是吧。”见女儿如此高兴，区成功心中掠过一丝疑问，但并没多想。

一到家，区静静就开始偷偷地找资料：穿越回到过去，再怎么回来？有什么禁忌？在一本叫《斯科达穿越记》的小说里，区静静忽然发现穿越的原则：一是不能遇到过去的自己；二是不能改变未来。她不禁发愁了，不能改变未来，那么冒险穿越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很快，区静静又在另一本科幻小说里发现了破解的秘密——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或者凭空再生，如果想通过穿越让一个人从未出现过，就必须在穿越前的时空里将他杀死。这样穿越后的时空会将这一时空覆盖，时间才能够不紊乱地前行。

区静静感到，这个说法的逻辑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她需要在穿越前杀了弟弟，再穿越回去阻止他的出生，而后回到现在，那么她现处的这个四维空间才可以照常运转，但是弟弟曾出现的这几年将会在时光中化为泡影，这场穿越只是改变了历史，却让未来重叠。

想到要亲手杀死弟弟，区静静心惊胆战。但想到只要自己穿越成功，现实的伤害就只是一场幻觉，在时空隧道里不曾真实出现过，区静静鼓起勇气，开始策划杀害弟弟的细节……

悔之晚矣，荒谬穿越毁了一个家

区静静在上网时输入了关键词“最舒服的死法”去查询，她得知溺水、焚烧、内脏受伤、服毒都非常痛苦，唯一迅速而又不那么残忍的办法是绳勒颈窒息而死。

另外，区静静还上网查到，月圆之夜最适合“穿越”。2022年底的一天，区静静花20元钱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根跳绳。当天晚上回到家中，她看着弟弟可爱的模样，不禁犹豫了。吃完晚饭，她把弟弟叫到跟前问：“你爱姐姐吗？”尚不懂事的一一调皮地回答：“不知道！”区静静又问，“你还有什么事想做吗？”一一指了指姐姐书架上的一只毛毛熊说：“我要它！”

这只毛毛熊每次弟弟看到都想要，但那是她最好的一个朋友移民去美国前送给她的，她从来都舍不得让弟弟摸，为此两人没少吵闹，父母也总让她让着弟弟。提到这只熊区静静就来气，她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区静静狠狠地将熊塞到弟弟怀里：“玩吧，玩个够！”一一拿过来就拼命扯熊的四肢和小帽子，一会儿就把熊糟蹋得不像样子。

另一边，早已准备好的区静静对父亲说：“我带弟弟去奶奶家玩！”奶奶住在离家不到1公里的另一个小区里，一家人经常在晚饭后散步过去坐一会儿，区成功随意地应了一声。

晚上7点多钟，区静静让小一一抱着那只毛熊，她自己手里拎着跳绳，姐弟俩像每一个正常的傍晚一样走出家门。马路对面是一个烂尾楼，空置多年，区静静将弟弟诱骗至楼内僻静处，对他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姐姐用跳绳套住你，你别哭别叫，就能看到神奇的东西。”小一一信任地点点头。区静静狠了狠心，猛地套住他的脖子，用力拉紧。小一一的脸很快涨得通红，他四肢乱舞着想挣脱，区静静闭上眼睛，加大了力度……

几分钟后，小一一停止了呼吸。区静静非常难过，将弟弟放在地面上躺好，把小毛熊摆在了他身边。她想，等自己穿越成功后回来再到这个地方时，看到的一定是个空空的房间放着一只毛熊，到时候她再把毛熊捡回来，当成弟弟一样好好爱护。

做完这一切，区静静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向父母谎称弟弟在奶奶家玩，明天才回来。

第二天就是月圆之夜，她将那塊金色怀表调至2017年4月10日。她记得那天爸爸为了生弟弟来征求她的意见。她决定给那时的自己写一封长信，告诉自己，她是来自未来的“她”，不要同意爸爸生弟弟，有弟弟的烦恼要远远大于快乐。她将和弟弟在一起不愉快的细节统统写了进去。写完后，她将信放在书桌上便去睡觉了。

晚上11点多钟，区成功起床去卫生间时发现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发现了桌上的信。读了个开头，他以为是女儿老师布置的作文，写给过去的自己。他啼笑皆非，将信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晚上区成功下班时，打电话给母亲让她把儿子送回来，这时他才震惊地得知，儿子并没有去母亲家！区成功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封奇怪的信，以及女儿近来不寻常的举动，不禁一阵心慌。

正在此时，区成功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说2号楼楼顶上站着一个想跳楼的女孩，好像是他们家区静静！

晚上7点半左右，区成功心急火燎地赶到现场，这时市公安局接到报案，已派巡警前来解救。区成功和程悦来到楼顶劝说女儿，区静静反而急哭了：“我已杀了弟弟，如果你们救了我，你们就会记得弟弟，你们会痛苦的，让我回到过去吧，我不会让弟弟出生，你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听着女儿语无伦次的话，区成功和程悦心碎欲裂……

趁区静静和他们说话的空当，办案民警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成功解救。区静静不得已交出怀表和信。在大家的逼问下，她坦承了杀害弟弟的地点。民警当即在区静静供述的地方找到了小一一的尸体。区成功和程悦双双瘫倒在地……

案情一出，亲朋好友无不震痛。区静静看上去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姑娘，怎么会如此迷了心窍？而区成功夫妇更是痛悔得万箭穿心。悲剧发生前，有太多细节都可以发现端倪，甚至直到现在打开女儿的电脑，搜索引擎上的关键字还是“最舒服的死法”，这一点一滴的細节都被生生错过，发生了的异常也未能引起做家长的注意，他们太高估女儿的心智了。

案发后，程悦因为丧子之痛无法释怀，精神崩溃住院治疗。而区成功一夜白头，连夜写下“请求谅解区静静书面证明”：“我的女儿区静静，从小天真单纯。在故意杀害区一一案中，我相信我们监护人的疏忽大意也是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以案说法]武汉耳朵心理工作室心理咨询师毕云认为，从平台的热播剧，到网上的热门话题，穿越风正越刮越猛。很多痴迷穿越的少男少女原本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心理困扰，处于应激反应之中的他们，恰巧在穿越这件事上找到了情绪出口。

本案中，19岁的女主穿越成痴，试图用子虚乌有的穿越理论，来解决现实中的所谓“困境”，最终酿成悲剧。可见，类似虚幻情节对青少年心理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可忽视，家长、社会都应该引起足够警惕，加强引导。

编辑/李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