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与“英雄的王海大队”

钟兆云

1985年10月，空軍司令员王海（前左二）与来华访问的美空军参谋长加里布埃尔（前左一）交谈

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陈列着一架米格-15歼击机。机身上绘有4颗实心红五角星、5颗空心红五角星，分别代表击落、击伤敌机的数量。这是中国空军飞行员在世界第一次喷气式空战中最好的战绩，9架的纪录至今无人超越。

此系志愿军空军头号王牌、一级战斗英雄王海的座机。

从解放军第一批飞行员，成长为中国空军第5任司令员、共和国上将，王海身上寄托、见证并实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航空梦。他戎马一生，驾驶过多少架次的飞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最早那一架是“九九”高级教练机！

飞行梦想和速成武艺

王海小时候在山东威海对面的刘公岛海面，看惯了英国水上飞机起起落落。一架拖着长长布袋飞在前，一架在后以布袋为目标射击。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在打空靶，只觉得新奇，并知道英国飞行员这么练，是为了更好地对付中国人，在威海之外扩张更大的地盘，不由得怒火中烧。他盼着长大后有朝一日也能驾着飞机，跟侵略者干上一场！

在王海触景生情产生飞行梦想时，中国共产党早已绘就航空蓝图并着手培养航空人才，从1925年至1936年，11年间先后派出5批20多人，分别到孙中山创办的黄埔军校航空班和苏联空军航空学校学习，1937年秋抽调43名红军干部组建了一支没有正式番号的红色航空队（党内称之为“新疆航空队”），抗战胜利翌年又成立了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简称“东北老航校”）。

1946年6月，从山东临沂人民革命大学毕业的王海，和6名优秀学员被选派到东北工作。在安东（今丹东）得知将到航校，他喜出望外。前往牡丹江航校前，他特地来到鸭绿江边，眺望对岸的邻邦朝鲜。面对辽阔的江面，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少年时在威海所见那一幕。初来乍到的王海未料到被安排到第1期机械班学习维修和修理飞机，与飞行失之交臂。

东北老航校一穷二白，几间破房子，摆上几张桌子、几条板凳，就算教室了。破旧的机身、机翼、机尾、座舱、发动机和起落架等机件，就是教具了。王海起初就是整天和它们打交道，拆了装，装了拆，直到熟练为止。然后，他到飞行队跟班学习，担任机械员、机械师，维修飞机，保障飞行训练。

1948年4月，飞行班开办第2期，王海和后来的空军副司令员邹炎、原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侯书军等几名优秀机械员，通过了体检、政审，如愿以偿地开始学飞行。

王海被分配学歼击机，却没学过初、中级教练机，学校打破常规，直接上“九九”高级教练机。这些飞机缴获自日本空军，教官有投诚过来的原日本航空大队长林弥一郎（林保毅）等。

即使为数不多的教练机，不少也是七拼八凑的（航校专门有人负责深入各地，搜集日军丢弃的器材），连计时表都被卸了去。为了掌握飞行时间，就找个闹钟挂在脖子上或绑在腿上。平时飞行，螺旋桨、轮胎不够用，几架飞机就轮换着用。虽然条件艰苦，但大家都乐观向上，焕发着蓬勃朝气。

东北老航校几经搬迁，王海也由飞教练机转入飞“九九”袭击机（强击机）和隼式战斗机。这两种飞机都不好飞，危险系数大。“九九”式是低压轮胎，着陆时驾驶杆稍微拉得不够就会蹦起来，弄不好翻筋斗，机毁人亡。隼式战斗机为单座机，有个上升倒转的特技课目，动作粗了容易进入螺旋状态。王海有次碰上险情后冷静处置，化险为夷，引得日本教官向他直竖大拇指。

在东北老航校1年零4个月的艰苦训练中，王海先后飞了“九九”高练、“九七”高练、“九九”袭击机和隼式战斗机等4个机种。

1949年10月，东北老航校校长刘亚楼奉命组建人民空军。

空军成立之初，只有微不足道的航空队，有人戏称是真“空军”——只有空架子。刘亚楼提出“建立航校先于建立空军”“一切为了航校”的方针，要让雷厉风行办起的7所新航校分别作为“母鸡”，为新中国孵育层出不穷的合格飞行员。王海就这样来到了第4歼击机航校（北京），参加苏制作战飞机改装速成训练。

经过一个月的航空理论学习后，进入飞行训练。他们的速成训练，原本为解放台湾做准备。1950年6月爆发的朝鲜战争裹挟着战火逼近鸭绿江边，催促年轻的人民空军加快组建作战部队的步伐，各航校既定的课时都作了必要压缩。王海6个月飞了4个机种，飞行时间刚过30个小时，就完成了全部训练课目。1950年7月，他到空军第4混成旅，成为一名歼击机飞行员。

空4旅是在苏联政府首批卖给中国的434架各型飞机陆续到位后，于6月19日在南京成立的。飞行员全部是来自各航校的毕业生，分成第10、11、12、13共4个航空兵团，依次装备米格-15喷气式歼击机、拉-11活塞式歼击机、图-2轰炸机、伊尔-10强击机。

王海受命担任11团中队长。他此前有过飞乌拉-9教练机和拉-9歼击机的经历，对交到手中的拉-11活塞式歼击机可谓驾轻就熟。才一个月，刚随旅部移驻上海，他又接到调10团改学驾驶米格-15的新任务，原来10团有的飞行员身体素质不适合飞喷气式高速歼击机。

虽是“填空”，但王海喜出望外。米格-15喷气式歼击机的飞行性能为此时苏军战机之冠，最大时速1050公里，最大飞行高度1.52万米，机载一门37毫米、两门23毫米机关炮，备有200发炮弹。能到空军第一个装备喷气式歼击机的10团学习驾驶米格飞机，是无数飞行学员的梦想。

王海以满分5分的成绩通过米格-15的理论学习考试后，没有同型教练机供教员带飞，用来替代的雅克-17喷气式教练机也少之又少，排队轮上一次改装训练课目颇不容易。10月中旬，王海就放单飞了，因表现出色，驾驶技术进步快、质量高而荣立二等功。从10月19日起，他与战友们担负起了保卫上海领空的任务。

1950年底，空军第4混成旅和随后成立的空军第3歼击旅分别改番号为空4师、空3师，各辖两个团。王海受命调往缺少飞行骨干的空3师，担任9团1大队大队长。王海到任后，马上率1大队投入飞行训练。他掷地有声地说：“他美国人是人，我们中国人也是人，我们还是毛泽东思想培育成长起来的革命战士。我就不相信打不过他们！老子勇敢不怕死，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12月4日，空4师受命率先出征。王海所在的空3师在安东厉兵秣马备战时，曾向前来视察并坐进驾驶舱的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米格战机。

1951年10月20日，空4师结束实战锻炼，撤出一线机场。空3师同日进驻安东浪头机场，接替作战。

在誓师大会上，王海代表空3师9团1大队立誓：“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们将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去夺取空战的胜利。别看我们都是没有打过空战的新手，我们绝不怕美国那些‘老油条。我们有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

大队在连“吵”带争中学习战争

1951年11月4日，空3师7团首战胜利。3大队大队长牟敦康击伤美军1架F-84战机，副大队长赵宝桐击落2架F-84战机，在空3师战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

王海由衷敬佩，心里也在暗暗较劲：兄弟大队能旗开得胜打掉美机，我们也一定能赢得胜利！可连着几次战斗起飞，1大队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

王海分析说：“在空中一听到敌情通报，精力就分配不过来了。有的只顾看座舱内的仪表，忽略了向外搜索；有的心情急躁，东张西望；有的顾此失彼，只看一个方向。结果只是每天起飞、搜索、返航，再起飞、再搜索、再返航，瞪大了眼睛，就是看不见美机的影子。”

空战变成了“空忙”，落地后召开讲评会，少不了一通连“吵”带争。

几次一无所获，人人都带着压力。身为大队长的王海，心里更窝着一股火，觉得有劲使不上，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王海让大家把每次战斗起飞的情况都摆上桌面，一同琢磨分析。

为了提高目视搜索的能力，王海带着队员在地面观察空中的飞机，观察飞鸟，以锻炼眼力，研究出一套搜索敌机的要领。

11月8日，王海率大队奉命起飞，出击12架在清川江一带活动、号称“佩刀式”的美军F-86战机。队员们几乎都看到了敌机，马保堂还向敌机连开数炮。交手的战绩虽然是0，但是敌机抱头鼠窜。

翌日敌战机又至。王海率本大队焦景文、周凤性、刘德林，南追100公里。在镇南浦上空，王海平生第一次向敌机——英军FMK-8型战机（配置双发动机）开炮。眼见炮弹打光了，这架敌机却没往下掉，摇晃着拼命往三八线方向逃窜。王海一面退出战斗，一面指挥后面3架飞机攻击，大家接连开炮，人人皆没落空。这个大家伙终于冒烟起火，拖着长长的黑色烟雾栽落海里。1大队首创9团击落敌机的纪录！

王海却并不满意。在战后民主讲评会上，他坦陈空中指挥、编队技术和射击动作上存在问题，不无愧疚地说：“我一见敌机就红了眼，追击中二拇指头早就搭在了炮钮上，有点沉不住气，1700米处就开了炮，结果因为距离远，炮弹不是打溜了，就是没能击中敌机要害。而且整场空战，我只是笼统地发出了‘你们攻击的口令，没有具体地实施指挥。”

这天，王海在飞行记录本上写道：“这次空战的教训，首先是攻击时不是有掩护、有攻击地进行射击，而是轮流射击，形成了车轮战的攻击方法。其次是不注意节约弹药，在攻击的四人中，三人都把炮弹打光了。第三是谁攻击完谁走，本来是可以继续佯攻互相掩护的，但我们没有这样做。”

9团副团长林虎（后曾任空军副司令员）听说这次胜战后的检讨，感动地说：“7团已打掉好几架敌机，我们9团才打掉第1架，你们却能这样总结经验教训，我看有希望后来居上！”

11月18日，王海率1大队6架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飞蝗般正朝清川江桥投弹的60多架美军F-84战机猛冲下去，从6000米高空一直俯冲到1500米低空，击破美机“罗圈阵”，发扬刺刀见红的精神，连续猛攻。几分钟战斗，王海击落敌机2架，僚机焦景文也击落2架，孙生禄击落1架，自己无一伤亡，打出了一个5∶0的漂亮仗！

11月23日，空3师与美军大机群作战，7团创下8∶1的纪录。7团1大队大队长刘玉堤创造了一次空战1人击落4架敌机的空前战绩。

王海虚心听取了兄弟大队的战况分析和经验介绍，很有启发。他说：他们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出色的战绩，主要是做到了有指挥、有攻击、有掩护；空战中大部分时间能保持双机攻击，僚机坚决掩护长机；整个战斗打得主动，攻得勇猛，射击准确；基本做到了适时退出战斗，同一时间返航，不过分恋战，不蛮干，努力避免单机行动。这些宝贵的实战经验，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从11月27日起，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亲自坐镇安东，与志愿军空军、空联司、空3师首长一起指挥作战，摸索总结实战经验。他曾专门听取王海的汇报，并作出相应点评：不管是大队长机，还是团长机，率编队到战区后，如果一见敌人就把飞机压下去打，什么也不顾，这样部队就散了，怎么行？僚机不能随便离开长机去进攻，否则既保护不了长机，自己也容易成单机。美国人打的就是单机，成为一个整体后，敌人就不敢轻易动你了。

空3師参战一个月内，空军最高首长数次看望，谆谆教诲，还亲自参加空战战术讲评会，这对部队是个巨大的鼓舞。空3师士气高涨，连打胜仗。12月5日在与敌混合机群展开的大空战中，罗沧海开创了在145米近距离内歼敌先例，4炮连毁3架F-84战机，创下空战中近、准、狠的范例。

12月15日上午，王海率1大队4架战机解兄弟部队之围时，被16架敌机围住。身处险境，他冷静处置，灵活指挥，长机与僚机配合得天衣无缝。王海在瞄准前面一架敌机时，僚机焦景文紧跟而上，警惕长机身后左右的敌人，为了长机的安全，毫不犹豫地左遮右拦。焦景文看到几架敌机跟着王海座机转弯后快要改平，完成改平就要瞄准发射炮弹时，赶紧冲上去攻击妄图击落长机的狡猾之敌。王海干掉当面之敌脱离，焦景文格斗中击毁尾追之敌后正想脱离，机身却猛地一沉，不幸被击中！接着起火，红色警报灯不停作响。

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的王海

王海脱离后未见僚机跟上，便又折返战区，却见眼前一片烟雾，急忙呼喊身处险境的焦景文：“快跳伞，我掩护你！”耳机里没有回音，敌机却仍在周围盘旋。他双眼冒火，一推机头冲进敌阵，奋力击落1架敌机。

返航后，王海得知焦景文跳了伞，牵挂中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负伤的战友被地面志愿军从鸭绿江送回安东浪头机场，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此战，王海率大队不仅圆满完成了掩护兄弟部队的作战任务，而且取得6∶1的战绩（击落美机5架，击伤1架），这也是他亲手击落击伤的第4、第5架美机。

后来，每当有人称赞王海和1大队的战绩时，他总是说：“很重要的一点，是我有一个出色的僚机，让我这个长机没有后顾之忧带领大家打敌机！”

12月26日，美国远东空军不得不承认其在朝鲜战场所谓的“空中优势”受到很大削弱，面临严重挑战。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从朝鲜战场视察返回五角大楼后，惊呼：“共产党中国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世界上主要空军强国之一。”

敢向美军发起挑战的，自然有“王海大队”！

空3师在为期86天的第一轮空战中，取得击落美机55架、击伤8架的骄人战绩。其中，王海率1大队击落击伤美机15架，在全师8名战绩突出者中占了3名（王海、焦景文、刘德林），由此被兄弟大队誉为“英雄的王海大队”。空军首长在贺电中说：“创造出目前各空军师战果的最高纪录，并锻炼出赵宝桐、刘玉堤、范万章、王海等功臣模范同志。”

1952年2月1日，毛泽东看了空3师入朝86天战况综合报告后，大笔一挥写下：“向空军第三师致祝贺。”

不到一年时间，毛泽东不仅喊出了“空军万岁”，而且先后为空军两支最早的部队题字，是全军绝无仅有的殊荣。从空4师回到空3师的王海，享有两份“殊荣”。他曾告诉笔者：“很多老一辈革命家都对我说，跟毛主席打了一辈子仗，都没得过他的一个题字。你们空军真幸运，他给空4师题了，接着又给空3师题，这也是对你们的肯定和鼓舞啊！”

第一次实战锻炼刚结束，王海被提升为空3师9团副团长。

群星辉映，让中国空军的名字闪耀起来

1952年5月1日，空3师再次开赴朝鲜前线，参加第二轮作战。

空军和陆军有所不同：陆军当到团长一般就不用到前线带头冲锋了；空军别说当了团长，就是当了师长，还得上天打仗，常常还是第一个冲在前。王海担任副团长后，1大队仍由他率领出战，一如当大队长，就得站在大队前面。

这段时间，美军实施“空中绞杀战”，双方空战打得空前激烈残酷。9团飞行员或牺牲，或跳伞，有时一天只剩下8名飞行员鹰击长空，而且都是副大队长以上的干部。战斗起飞的次数和出动飞机的数量都减少了，志愿军空战出现了低潮。

王海加强了战术研究，组织大队认真学习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总结的“一域多层四四制”空战战术原则，同时研究美军战术。

王海总的感觉是，敌人越打越狡猾，爱在云层里捉迷藏，有时冒出来看一看，伺机偷袭，你一打他又进去了，看不见了；他们常常搞2架一组或4架一组，为的是不容易被雷达捕捉，而我们的飞机在天上待机时间过不了半小时，等到要着陆收起落架时，速度小，油料也不多了，人家就突然蹿出来咬你，能不吃亏？

王海针对某个怯战现象，说：“你上天后飞那么高，不主动进攻敌人，又上哪儿去创造战绩？”

王海知己知彼，带领1大队在艰苦卓绝的空战中，和兄弟部队组成一堵让美机无从逾越的“米格墙”。

11月，王海升任9团团长。12月2日，王海率1大队12架米格-15战机迎战美军最新式的F-86机群。敌众我寡，无线电又受干扰，开局甚是不利，但王海沉着指挥大队协同配合，互相支援，灵活处置，很快就变被动为主动，其中孙生禄一口气击落2架敌机。3日，王海又受命率大队协同友军截击上百架敌大机群，在穷追猛打中，从清川江打到大同江，击落击伤敌机各3架。

空军原司令员王海

两天空战，“王海大队”共击落F-86飞机9架，击伤3架，以小的代价夺取了大的胜利。但胜利来之不易！在12月3日的激战中，王海僚机焦景文在座机中弹24发，座舱盖被打破、机翼负伤的严重情况下，仍奋不顾身地掩护长机，直至炮弹耗尽才摆脱敌人返航。素有“空中突击手”之称的中队长孙生禄，率领僚机马连玉先后与10架美机格斗，几次奋不顾身地拦截尾追之敌。他在座机被击中后，毅然驾着熊熊燃烧的战鹰向敌机群猛撞过去，血洒长空。孙生禄牺牲时年仅24岁，已取得击落击伤敌机7架的辉煌战绩。

孙生禄原本可以不死！

时隔多年讲到孫生禄的牺牲，王海还是忍不住落泪。12月2日空战中，孙生禄的座机被敌人打了十几个洞，机翼都快变形了，但他舍不得扔下这架快战斗到极限的战鹰，以精湛的技术勇敢地驾机返航，迫降于兄弟部队的大虎山机场。翌日中午坐了两个小时的吉普车回到浪头机场，孙生禄主动提出参加下午的空战。

王海劝孙生禄好好休息，但他说：我又没病，飞行员这么少，多我一个就多一份力量。党培养我们这些人当飞行员不容易，是用金子把我们堆起来的。我们也要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不惜一切要为中华民族、为中国空军争一口气！

1953年1月10日，中央军委发来嘉勉电。庆功会上高高飘扬的横幅上写着：“巩固胜利永远前进！百架是千架的开始，决不骄傲！”庆功会后十几天内，空3师又击落击伤敌机10余架，王海及其大队战友的银鹰上，又绘上了新的红五星。

当美国远东空军哀叹失去“百战不倦”“特别勇敢善战”的“空中英雄”戴维斯等“王牌”时，志愿军空军却越打越强，王海和赵宝桐、刘玉堤、孙生禄、鲁珉等人，在战火中成为中国空军的王牌飞行员（即“五星英雄”）。他们如群星辉映，让中国空军的名字闪耀起来了！

王海打造出的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王海大队”，那是中国空军的王牌。抗美援朝期间，“王海大队”共参战80多次，击落击伤敌机29架，全大队人人都立下战功，架架飞机都被描上了红五星，荣立集体一等功，书写了中国空军的辉煌战史。全空军评出一级战斗英雄6名，二级战斗英雄12名，特等功臣16人，一等功臣68人。仅“王海大队”就涌现出2个一级战斗英雄（王海和孙生禄，王海还荣立一等功、特等功）、2个二级战斗英雄（其中，王海的僚机焦景文被誉为“英雄僚机”），飞行员马保堂、刘德林荣立一等功……

1953年4月，王海被任命为空3师副师长。

爱惜战鹰甚于生命

米格-15、F-86，堪称当时世界上性能优异的战斗机，朝鲜半岛的天空便成了其一显身手的舞台。

随着美国最先进的F-86喷气式战斗机来势凶猛地飞赴朝鲜，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战争中不断扩容壮大的中国空军，急需一批能与之相匹敌的米格-15。

1951年7月，解放军总参谋长徐向前率领包括空军参谋长王秉璋等在内的军事代表团，到莫斯科谈判军援等问题。苏联谈判代表在正式谈判时，仍想给性能落后的米格-9。后经斯大林干预，苏方全部给了中国米格-15，共计372架。

在翘首以盼米格-15战机列装空军之前，志愿军空军飞行员爱惜飞机有时甚于生命。

9月25日，空4师在与美军机群那场空战中，12团1大队22岁的飞行员刘涌新为掩护长机，无所畏惧地与敌6架F-86战机周旋，沉着应战，创志愿军空军首次击落敌F-86战机的纪录。刘涌新受伤跳伞时因机体所处高度太低，伞未张开而牺牲。2大队大队长华龙毅随后在1分钟内击落2架敌机，在座机被打中后，又将2架敌机击伤击落。1大队大队长李永泰被4架敌机围攻，在飞机中弹30多发、洞穿50余处后，沉着摆脱群敌追击，成功降落基地。李永泰虽没击落敌机，但他临危不惧、英勇顽强的气概打动了参战官兵，连苏军都送给他一个“空中坦克”的美誉。

刘亚楼对这次空战高度评价，在9月26日的电报中指出：4师的飞行员虽然都是新手，但敢于参加上百架飞机的激烈空战，必须承认是个胜利。“李永泰同志之飞机中弹30余发仍安返基地，应加以特别表扬。”

这次激战，深深激励和感动着后来上阵的“王海大队”。

有一次，僚机焦景文掩护他时不慎中了数弹，却轻易不跳伞，硬是把伤痕累累的飞机给飞了回来。孙生禄在牺牲前一天的空战中，座机被打了十几个弹洞，仍舍不得扔下飞机，也是勇敢地驾机回来了。机械员看到，机翼什么的都快变形了，飞到极限了……

王海哪次出征不挂彩，哪次他没有把心爱的战鹰带回？直到1953年3月27日那次发生在辽宁大堡、宽甸上空的空战，座机被击中要害部位，才忍痛跳伞。这一跳，让他终生难忘，一辈子耿耿于怀。那也是他在朝鲜空战中仅有的一次“走麦城”。

毛泽东和美国昔日对手的赞扬

1953年朝鲜空战结束后，王海率部投入复杂气象条件下的训练。他已能驾驶用于夜间作战的米格-17等型战斗机了。

1954年3月5日，晴空万里。王海带着雄壮的空中梯队，从沈阳东塔机场起飞，编成整齐威武的队形，向着浙江嘉兴飞去，而后投入解放军首次陆海空三军联合作战——攻占一江山岛。

1956年6月，空军首长把整个空3师都交给了王海，在升任师长当月，他就指挥所部击落夜间入侵的敌机。这时的他，已把麾下部队打造成全天候战斗部队。

后来，王海飞过米格-21，飞过空军装备最先进的战斗机歼-7（当时空军只有空3师装备了这种飞机），指挥空3师创造了在2万米高空击落敌机的先例。

1958年炮击金门后，王海率部从汕头返回杭州笕桥机场归建，曾受命负责组织、指挥和保护毛泽东专机着陆。毛泽东听了刘亚楼的介绍后，握住他的手，慈祥而风趣地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战斗英雄王海啊！”

王海后来才知道，毛泽东记住了不少空军英雄的名字。毛泽东还在文章中提到了空军另一位一级战斗英雄赵宝桐：“一个人应该自量，不自量，你像唱京剧不能说我毛泽东比梅兰芳还唱得好，驾驶飞机比赵宝桐驾驶得还好。”

王海是“自量”的，但“王海大队”越来越壮大，人员和飞机随着他职务的晋升而越来越多。他从空5军副军长平调到空军司令部军训部任第二部长，再到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员，由一名副军职干部一跃而成为兵团级干部。

1982年11月，王海任空军副司令员，分工主管飞行训练、院校和工程机务等工作。1984年7月，他跟随国防部部长张爱萍率领的中国军事代表团访问美国。美国空军参谋长加布里埃尔上将得知他竟是当年朝鲜空战中的老对手，提出要单独会见。在相互了解双方参加朝鲜空战的时间和所在部队后，加布里埃尔突然告诉王海：我当年是远东空军第51大队的中队长，是被你们击落跳伞的。王海幽默地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如果你们再进攻我们，我们还要把你们打下来！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和掌声。

1985年7月，59岁的王海任空军司令员。10月5日，王海在天津杨村机场陪同到访的加布里埃尔上将观看中国空军八一飞行表演队表演时，美空军最高首长竖起大拇指，連声称赞中国空军飞得好。

1992年6月，退役后的加布里埃尔给王海写信说：“自从我们互访以后，时间已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对您和你们的人民以及你们伟大的国家仍记忆犹新……我最喜欢的格言还是你们中国的一句话：不打不成交。”

1985年8月，国防部部长张爱萍（左）与空军司令员王海亲切交谈

痕迹不灭，精神永恒

1999年5月，“王海大队”的战友们相聚，同唱《我爱祖国的蓝天》，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1963年11月，人民解放军第一支地空导弹部队（对外称“543部队”）2营在江西上饶第二次击落美制高空侦察机U-2后，专程前往慰问部队的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勉励导弹2营保持荣誉，成为543部队的一面旗帜。他说：“过去我们打仗，总有那么一些部队，攻碉堡，打硬仗，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什么敌人都能打垮，什么阵地都能固守。我们空军有个老4师，有个王海大队，有个霹雳中队，这里又有个2营，2营一来就能解决问题。我们干革命工作的人，要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留一点儿痕迹，以后见了马克思也好有点儿礼物。”

刘亚楼注重树立部队的王牌。1964年9月，空军有了“王海大队”的正式命名和番号。王海等人留下的空中拼刺刀精神，以及神速、勇猛、顽强的战斗作风，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空军指战员。

值得一提的是，这支诞生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中国空军王牌部队，一直走在战机换装的最前沿：1992年，“王海大队”首先装备了苏-27SK战斗机；2000年，成为中国空军首支换装苏-30MKK战斗轰炸机的飞行单位；2019年，又成为首个整建制换装中国自主研制的全天候、中远程、重型超声速第5代隐身战机歼-20的飞行单位。

2020年初，空军发布了王海寄语年轻飞行员的视频。王海在视频中说：“飞歼-20了，希望年轻人好好飞，我也非常满意。”他的寄语，不仅是对空军航空兵某旅的“王海大队”，也是面向全军飞行员。

2020年8月2日，94岁高龄的王海化为天上的一颗星，永远守卫着祖国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