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三体》三部曲中的英雄形象研究

2023-07-18 03:42:43李政鸿
艺术科技 2023年14期
关键词:科幻小说刘慈欣三体

摘要:刘慈欣作为当前我国非常优秀的科幻作家,对中国科幻登上世界舞台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他的《三体》获得了第73届世界科幻大会颁发的雨果奖,科幻批评家严锋曾评价他以单枪匹马之姿,将中国科幻拉到了世界文学的水平。刘慈欣的《三体》塑造了一个个形象鲜明的英雄人物,其具有正直、勇敢、善良等品质,与传统视野里的英雄具有共性。他笔下的英雄既有传统主流文学英雄主义的部分特质,又有科学理性照进人文后展现出的独特气质。刘慈欣在塑造英雄人物时擅长将宏大和渺小相结合,他偏爱宏大书写,对宇宙充满深深的敬畏感,又将宇宙的宏大和人类的渺小进行对比,凸显出人类力量在宇宙规则面前的渺小。虽然刘慈欣的小说中渗透着技术至上主义者对宇宙的尊奉,但他也肯定人的力量。渺小的人类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影响宏大的宇宙,能用自己的“小逻辑”撬动宇宙的“大逻辑”,能够触摸到那扇隐秘的“真理之门”,这是刘慈欣心中朴素的人文情怀在作品中的投射。文章对《三体》中的罗辑、云天明、程心三个角色进行分析,梳理他们具有的英雄气质。

关键词:刘慈欣;科幻小说;英雄形象;《三体》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4-00-05

0 引言

《三体》三部曲被誉为中国科幻的扛鼎之作,其以宏大的气魄构想了一幅震撼人心的宇宙图景,讲述了人类救亡图存的不懈斗争,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现实意义[1]。刘慈欣在《三体》中塑造了许多丰满的人物形象,本文以罗辑、云天明和程心为例,分析他们身上的英雄气质。

1 神话气质

1.1 神话气质的诞生

英雄崇拜可以追溯到人类诞生之时,它是世界各民族的普遍文化现象,是一个民族不竭的精神动力,人类在还没有政治意识和宗教意识的时候可能就拥有了英雄崇拜意识[2]。英雄的英文单词是hero,来源于希腊语heros,意指神和凡人所生的后代,即半人半神。半人半神的身份,概括了神话中英雄的特质——神性和人性。相较于被拯救的凡人,英雄身份更多包含“拯救式的社会理想”。英雄常常通过自身的历险,使自身生存的社会得到发展进步,造福大众,这样的行为体现了英雄所具有的强烈的利他性。英雄的利他精神构成了英雄的神性。而英雄身上的人性,在中西方神话中的表现有所不同:西方的“半神”英雄憑借超凡不群的智能或勇力表现其神性,而他们的人性则在于其与众皆同的道德瑕疵;中国神话英雄的人性表现在他们对众生疾苦的理解与悯恤上,其人性特质反过来强化了他们的道德神性。例如,西方神话中阿喀琉斯的人性体现为他具有人的缺点——因为个人尊严受辱而退出战争,致使希腊联军溃败;而中国神话中女娲的人性则表现在对人类的同理心上——她不忍生灵受灾,炼石补天,耗尽气血而亡。

坎贝尔的《千面英雄》一书指出,神话英雄历险的标准是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其核心是“隔离—启蒙—回归”。隔离是指与俗世的隔离,尤指一些超世俗的行为,如普罗米修斯带回火种、释迦牟尼参悟佛法、吉尔伽美什杀死圣牛等行为。启蒙即英雄所经历的考验,简而言之即整个历险过程,包括英雄事业最终的胜利。回归指英雄在取得胜利后回归社会并与之结合。坎贝尔在书中指出,这是英雄本人觉得最难的一项。原因有三,一是在完全觉悟的境界下,回归的喜悦会被消解,如佛陀;二是若不在前一种境界下,反而直冲向目标,会破坏世界的平衡,如普罗米修斯;三是在英雄安全且自愿地回归世界时,其有可能受到被协助者的误解和轻视,从而瓦解英雄事业,摧毁英雄情感。神话中,英雄的回归多伴随民族的恩赐甚至社会的新生,这是神话英雄一个很鲜明的特点[3]。

“英雄”一词的词源在古希腊语中,除了“半神”,还有“突破命运”的意思。在命运裹挟下生活的人,是芸芸众生。英雄之所以区别于众生,成为人类的闪光点,是因为英雄放弃了作为普通人在平凡无知中享乐的生活,走上另一条坎坷却充满真理的路途。同时,他们的结局要么是惨烈牺牲,要么是在启蒙或者回归中遭遇巨大的痛苦,体现出悲剧特质。从结果上看,人们并没有与命运抗衡的能力,然而在反抗的过程中,英雄人物在对抗磨难和痛苦时迸发出的生命力,体现出超越命运的强力意志,使神话英雄具备了崇高的特质。

1.2 罗辑的神话英雄气质

刘慈欣笔下最符合现代神话性质英雄形象的人物是《三体》中的罗辑。罗辑的一生经历了三次身份上的变化,即面壁者—执剑人—守墓人。罗辑身上的神话英雄气质,主要表现为他在成长中由“人”而“神”后又复归人性的历程,他的成长符合坎贝尔所说的英雄历险标准,在对抗三体人的过程中,他所展现出来的勇毅赋予了这个角色崇高的美感。

首先,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被选为面壁者之前,罗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者。在《三体》中,他的第一次现身非常荒唐,在女人床上苏醒的他,记不清与自己相处了一周的女人的名字。在女人死后,他也表现得十分麻木。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却利用知识分子这个身份追名逐利,将自己包装成明星学者,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及时行乐。在被选为面壁者之后,罗辑陷入了一个非常冷酷的逻辑陷阱。就在其他三名面壁者为自己的“面壁事业”殚精竭虑的时候,他却飞快找到了贯彻他人生信条的方法,那就是利用政府找寻理想中的配偶,再找到一个家,然后逃避面壁者的责任。后来,在政府的直接作用下,罗辑不得不履行面壁者的职责,他在陈景润式的孤独中,思考叶文洁话语中构建的宇宙模型,尝试找寻宇宙的真相。最终,他思考出了宇宙的法则,这也是《三体》的创作核心之一——黑暗森林法则。在瞥见真理后,他并没有传统神话或革命英雄那种对事业的热情和横扫一切的勇气,他甚至开始畏惧星空。在罗辑为了验证黑暗森林法则,将187J3X1星系坐标暴露在宇宙中,导致187J3X1星系毁灭之后,人类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有意思的是,罗辑并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而主动进行思考的,而是因为对妻女的爱以及外界的压迫被动进行思考,否则他根本就不会主动承担作为面壁者的责任,或者说作为地球公民的责任。罗辑在第一次冬眠醒来后,发现人类世界已经在三体人的控制下变得非常阴柔。人们对曾经认为的巨大威胁不以为意,自大地认为三体文明对地球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人们对曾经的面壁者计划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古代人”面对危机时因为能力不够所做的幼稚行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放下自己的“星星咒语”,成为一个普通人,那么他还是能够和妻女过完有限的一生,继续他的享乐。然而,末日之战后,人类几近崩溃,他像救世主一样站了出来,说手上有人类胜利的钥匙,用一场长达两个世纪并骗过两个文明的骗局——雪地工程,为人类赢来了与三体文明交易的砝码,也为人类的生存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这是罗辑第一次主动承担责任,也是他的首次成长。在看到人类群体性的崩溃,经历过人民的无脑拥戴和无能憎恶之后,他不再因为逼迫或者对某个具体的人的爱而承担责任,而是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主动承担责任。责任意识的增强,是罗辑成为英雄的一个必要条件。在选择成为执剑人之后,罗辑独自一人,以难以想象的孤独逼视着强大的三体文明。他背负着救世主之名,用绝对的理性和冷酷,对三体文明构成了99%的威胁,用令三体人心悸的目光,守护了地球54年。这时候的罗辑,身穿纯黑色的中山装,盘腿坐在白色的大厅里,须发皆白,手上握着引力波威慑系统的启动器,就像一名枕戈待旦的剑客,每时每刻都在用锐利的眼神与三体文明搏杀。与初次登场的罗辑相比,此时的他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其气质也在成长中逐渐由普通人向神靠拢。

其次,由于大众对下一任执剑人的错误选择,三体文明对地球上的广播系统进行了打击。至此,威慑时代结束,囚徒困境被打破,所有人类被迫移民到澳大利亚。在三体文明对人类进行绝对的压迫之时,罗辑率领不屈服的民众,在一场场绝对失败的战役中顽强抵抗。这时候的罗辑是为了人类的尊严而战。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地、主动地成为英雄。在万有引力号将三体文明的坐标广而告之后,罗辑与三体的代表智子进行了一场茶道谈话。与按部就班向智子提问的程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罗辑既像一个高人,宠辱不惊,超然自得,又像一个一击即中的剑客,只用一个问题就为人类博得了最大的利益,即宇宙安全声明的可能性。这里的罗辑已然成为一个精神符号,他身上的神性进一步加重。在领导了战役、体现了超然之后,罗辑成长为了英雄。

最后,罗辑在《三体》中的谢幕,是在地球文明博物馆的门口。他成了一位老人,和蔼地和程心交流,在人类的墓碑前,他带着程心回顾人类的文明历史,最后驻足在《蒙娜丽莎》画像前,像一普通老者,喃喃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这,知道的话我会常来看你的。”[4]这时候的罗辑,应该是想起了他曾经和妻子庄颜在卢浮宫度过的美好时光。在经历了孤独、冷酷、超然之后,他身上又显现出了人性的回归。罗辑因为爱情开始承担责任,又在对爱情的怀念中,做了人类文明的殉道者,用自己的死亡履行了自己的责任,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守墓人。

羅辑这一人物,可以说贯彻了刘慈欣对英雄主义的理解。刘慈欣认为,应当将英雄主义和道义分开来看,所以英雄可以是“低道义”的。罗辑在成为面壁者的时候,曾被联合国秘书长萨伊直白地指控他作为学者的不合格,以及对人类命运的不关心。罗辑对自己有非常清楚的认知,在妻女被政府带离前,他就是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是大众眼中鄙薄的那种人。在英雄消隐的年代,罗辑这样的人能够成为英雄本就是对传统英雄形象的一种超越。故事发展到中后段,罗辑成为救世主,他身上显现出来的神性体现出了刘慈欣小说中的现代神话性质:让一个庸人成为拥有古典神性的英雄。这是向神话中古典崇高英雄的致敬。

在罗辑想方设法为人类文明谋取未来的时候,他的作为呈现出强烈的利他主义倾向。并且,在《三体》的设定中,三体文明是一个技术水平远远高于地球的文明,是如西方神话中“神”一般的存在。叶文洁也确实将人类的救赎寄希望于三体。然而,罗辑并没有相信所谓的“神明的拯救”,而是始终对“神”保持警惕,用自己的力量——雪地工程、黑暗法则等为人类的未来开路,这呈现的是罗辑身上的中国神话英雄式的“人本”思想。除此之外,罗辑的成长模式也可以用西方英雄神话的“隔离—启蒙—回归”来概括。他的隔离体现为他能够轻松地贯通人文与自然科学。他得到了类似西方神话中女神角色的“启蒙者”——叶文洁的帮助,获得了点拨。他成为英雄后的回归路程非常乖舛,他的回归带来的是以两个文明为主人公的囚徒困境。绝对威慑对威慑者和被威慑者造成的恐惧是一样的,虽然看似维持了某种奇异的平衡,但是从某种程度上看,罗辑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打破了自然法则或者说宇宙法则——弱肉强食的平衡。并且,大众在罗辑带来的平衡中,走向了宁静和软弱。英雄受到了被协助者的否定,这瓦解了英雄的事业,使英雄陷入众叛亲离的窘况。最终,罗辑的殉难也体现了古典英雄的悲剧结局。

2 个人主义气质

2.1 新时期以来的个人主义精神

作家们想要延续五四运动时期的人道主义传统,提出了“人是目的,人是中心”的创作理念[5]。人们开始肯定作为“人”的生活,要求将人性还给英雄,要体现出英雄作为“人”时候的价值,因此文学作品中的英雄开始转向平民书写,英雄们开始摆脱“高大全”的零瑕疵光辉形象,成为一个普通人。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文革”给作家们带来的伤痛,导致作家们对一味崇高的叙事和过于神化的英雄的反感;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西方现代主义思想与作品的引入。现代主义以非理性主义为基础,现代主义作家们喜欢表现“诚实的意识”,作品中往往存在荒谬、邪恶、混沌等意识,强调“从着魔的状态下清醒过来”“结束天真的状态”[6]。他们作品中的英雄脱离了传统英雄的“崇高”,沦为“非英雄”或者“反英雄”,例如在王蒙、刘索拉的作品里,主人公常常嘲笑公认的楷模和英雄,用凶猛的个性和传统对峙。他们作品中的英雄可以说和传统古典英雄或者革命英雄相去甚远。反英雄的产生发展也可以说是对崇高或英雄主义的规避。到后来,同样以非理性主义为基础的后现代主义也在积极探寻英雄与普通人的联系。新写实小说中大量的生活细节,使作品中的英雄逐渐和普通人无异,这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英雄本身。

20世纪90年代,市场机制的启动和迅速发展,使个人主义文化开始盛行,每个人都追求个性,强调自我的选择,以个人为本位,认为生活的价值在于自我的实现。发展到现在,对个人个性的强调已经成为人的共性。个人主义的火燃烧得过旺,导致了“自恋文化”的兴起。刘慈欣曾说,文学给他的印象就是一场人类的超级自恋[7]。孙绍振曾经在朦胧诗兴起的时候为朦胧诗发声,赞赏朦胧诗对自我的表现,然而他却认为20世纪90年代的新潮诗对内心的探索过于孤立,以至于到了嘲弄表现社会和个人关系的作品的程度。孙绍振的批评表现出的是对个人主义泛滥的一种不无道理的忧虑。英雄形象的成立具有利他性与社会性的前提条件,而在工具理性盛行的社会中,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们可以成为社会竞争的胜利者,却与英雄无缘。

2.2 云天明与程心的个人主义英雄气质

在《三体》中,有两个将个人主义贯彻到底的人物——云天明和程心,刘慈欣对待他们的态度是矛盾的,而二者之所以成为英雄,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是非传统意义上带有个人主义气质的集体主义者,拥有英雄的特质。

云天明从小接受贵族教育,这导致他个性孤僻,也使得他从未真正接纳过任何人。他给自己的墓志铭是“来了,爱了,送了她一颗星星,走了”[8]43。这就像是三体文明曾经向人类世界表达的观点一样,“我毁灭你,与你何干”。同样,“我爱你,与你何干”。程心向PIA高层提出阶梯计划的设想,最后却因为技术因素只能带上人类的大脑,她举荐了云天明。云天明对世界毁灭、人类命运等问题毫不关心,作为阶梯计划的候选人,只身赴死前,负责人让云天明对地球进行忠诚宣誓,却遭到了拒绝。“我不宣誓,在这个世界里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没得到过多少快乐和幸福,也没得到过多少爱,当然这都是我的错……但我不宣誓,我不认可自己对人类的责任。”[8]77这句话体现了云天明的个人中心主义。程心从小就将责任担在肩上,是将人文主义精神奉为圭臬的一位科学家,而云天明从小就冷眼旁观人类和世界。他在临死前,为了心中的寄托,送给了程心一颗星星,但其实人类并没有资格决定宇宙中另一颗星星的命运。这里的人类中心主义就像是云天明的个人主义在宇宙中的投射。他和程心都要求对自身道德进行完善,不过一个导致了毁灭的后果,一个带来了希望的结果。

最后,云天明以三个童话和一颗星星的约定完成了英雄向人类社会的回归。他的回归又成为人类社会研究宇宙安全声明的重要启蒙,这说明英雄的回归和启蒙并不是既定的,而是灵活的。送给地球三个宇宙童话的云天明,选择背负风险拯救给予他孤独和痛苦的地球,选择拯救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程心)。曾经不肯宣誓的他忠于那个普通的自业自得的自己,而现在选择拯救的他也忠于在宇宙中独自漂泊几个世纪、承受了空前绝后的孤独的自己。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真正体会过孤寂之后对母星生出了依恋所以才这么做,但是他肯定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是对自我的忠诚。换言之,他的回归为人类带来了希望的种子,从结果上看,云天明算得上是一个集体主义者。

程心这个角色从出现起就一直饱受诟病,有人说刘慈欣安排这一角色是男性作家性别优越感的不自觉投射。有人说这一角色只是为了衬托罗辑、维德等人物的高明之处,然而,就算众多读者都坦言对这一角色实在喜爱不起来,她也有她存在的意义。

刘慈欣在小说中,一直渲染程心作为女性的温柔善良,在云天明的眼中,她就像女神一样。云天明对程心的描述,从一开始就奠定了程心的性格基调——婉顺优柔。程心在小说中,作了三次重要选择,即拒绝按下广播三体世界坐标的开关、终止光速飞船的研究以及为小宇宙留下重5公斤的生态球,每一次选择,程心都贯彻了她善良和人性的标准。第一次选择,程心无法迈过她心中人性的坎,或者是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她没有对三体世界造成足够的威慑,直接导致了后来人类被三体文明压榨,全世界的人类被迫移民到澳大利亚。第二次选择,在并未确定维德是否会对掩体城市进行打击的情况下,她选择保护眼前的人而未对人类文明的未来作长远打算,直接导致了宇宙安全声明计划的落空。第三次选择,在大宇宙号召小宇宙归还质量的时候,她在小宇宙里留下了重5公斤的生态球。虽然小说并没有对大宇宙的结局进行说明,但是就《三体》的精神内核来看,大宇宙极有可能因为这5公斤的质量由封闭转向开放。

程心在责任意识方面,和罗辑或云天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程心从小就将责任放在心中第一位,对自己的学习、工作有着高于普通人的信念感。她待人真诚温和,虽然不曾和云天明过多接触但仍然能记住他,她和前期的罗辑以及云天明都是不同的。程心从小就是生活在爱里的人,她的一家三口没有血缘关系,因为爱而走到一起。程心的母亲对程心的影响很深,她让程心认为感情的实质是母性。程心心中的母性支配她的行动,使她的举动呈现出非常强烈的利他性,就像神话中的古典英雄一样,这和云天明的个人主义是完全相反的,可以说,程心是一个集体主义者。

然而,程心的所有重大决策,从结果来看都是错误的,甚至这些决策给人类文明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虽然她善良、勇敢、有责任心,但是她的善良和勇敢在《三体》的世界里给人类文明带来了致命打击。刘慈欣曾经在《重返伊甸园——科幻创作十年回顾》中说:“现实世界中任何一种邪恶,都能在科幻中找到相应的世界设定,使其变成正当甚至正义的,反之亦然。”[9]这表示程心在《三体》世界里的善良成了邪恶,成了刘慈欣所否定的东西。但是善良本身是没有错的,或许,刘慈欣正是借着程心这个人物,提出了有关善良之限度的问题。

为什么善良的程心给人类带来了灾难,而冷漠的罗辑和云天明却给人类带来了希望呢?刘慈欣在采访中谈及程心时说,这类人会将自身道德的完美作为最高准则,甚至不惜以牺牲别人为代价来实现自身道德的圆满。他们虽然有牺牲精神,但本质上是一个自私的人。刘慈欣认为真正兼爱无私的人应该像罗辑一样,从人类的整体去考虑。这也许是解释程心行为带来严重后果的切入点:因为程心的利他主义背后,藏着个人主义。也许在程心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里,藏着的是比云天明更极端的个人中心主义。她不惜一切代价完善自我道德,使自己沉浸在“自我高道德”的精神臆想状态,爱的表层意识下藏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冷漠,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真正思考过人类的未来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3 结语

以刘慈欣小说为代表的中国新浪潮科幻,兼具通俗文学的娱乐性与严肃文学的教化性,既体现了冷酷的科技至上主义,又包含朴素的人文主义情感。刘慈欣在小说中构筑冷峻的宇宙法则的同时,不遗余力地讴歌人的伟大情感。他笔下的英雄人物,既具有仁民爱物、人本主义、自我牺牲等中国古典英雄特质,又带有技术叙事所特有的理性的锐利冷酷。刘慈欣笔下的英雄人物,与古典神话英雄相比,多了些“反英雄”气质,如个人主义;与典型的“反英雄”“非英雄”相比,又多了神话英雄的利他主义。以刘慈欣为代表的中国作家在冰冷的科技主义与宇宙法则中体现了对人类的大爱、对土地的仁爱、对万物的敬爱,这是科幻这门来源于西方的文类在中国开出的爱之花。自新时期以来已经式微的英雄主义,在这样的文类中能够得到良好的存续。就像刘慈欣所说的:“科幻文学是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最后一个栖身之地,就让他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参考文献:

[1] 张莎.刘慈欣《三体》三部曲英雄叙事研究[D].重庆:重庆大学,2018.

[2] 刘进军.由“神”到“人”的英雄人生:论新时期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中的英雄形象[J].东岳论丛,2009,30(6):68-72.

[3] 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M].朱侃如,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5:52-58.

[4] 刘慈欣.三体2:黑暗森林[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6:428.

[5] 何佳,姚晓民,赵芝华.中国当代文学史[M].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18:95.

[6]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211-212.

[7] 刘慈欣.超越自恋:科幻给文学的机会[J].山西文学,2009(7):75-81.

[8] 刘慈欣.三体3:死神永生[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6:43,77.

[9] 刘慈欣.重返伊甸园:科幻创作十年回顾[J].南方文坛,2010(6):31-33.

作者简介:李政鸿(2000—),女,贵州黔西南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國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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