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江
我们常说“看画”,实际上更为重要的是“读画”,二者不是同一概念,“看”可以是浮光掠影看热闹,但“读”却是感悟和研究。就中国画的临摹而言亦是如此,临摹并非临摹表象,而是要深入体会和研究,真正感受前人画时的状态,甚至尽可能进入那种状态,才能更多、更好、更深刻地理解前人的创作心境与创作状态。同时,临摹也是记忆和消化的过程,完全的“摹”“描”只能停留于肤浅的表面。只有深入理解绘画的造型、笔墨、构成等等,才能真正体会其内在与意境。
我主攻中国人物画的创作,相比山水画和花鸟画在现代的发展,人物画的发展是最快的。或者说山水画、花鸟画已经在前人的笔下太“高”了,尤其是花鸟画,不似山水可以不断皴擦点染去丰富和调整,所谓“写”恰恰在花鸟画创作上体现得最明显,寥寥几笔,笔笔见性情。相较而言,人物画的造型与笔墨相对单一,也无过多样本临摹学习,但恰恰当下的中国人物画创作要从山水画和花鸟画方面吸收一些笔墨经验。如新浙派人物画家李震坚、方增先、周昌谷等老先生大多吸收了花鸟画的笔墨经验。
而在当下,人物画创作可借鉴的方面就更多了。我从工笔人物转到写意人物的过程中就临摹了大量的山水人物和花鸟画,从中揣摩中国画的笔意,如陈老莲的《水浒叶子》和任伯年的绘画等。人物画有造型的局限,笔墨如何“写”出来是一门学问。很多人对写意的概念有偏差甚至是歪曲,并非“逸笔草草”就是“写”,而应是“写”出胸中之意。造型艺术的笔墨从来不是单一的,吴冠中曾讲“笔墨等于零”,是指离开了造型的笔墨等于零、为了笔墨而笔墨等于零,很多人却错误地将笔墨神圣化。
以此而言,临摹不是目的。临摹古画只追求“一模一样”实不可取,而应在临摹的过程中认真体会和消化其内质。临摹是中国画研习的一个方法,最重要的还是要形成自己的创作,有继承,亦有发展,中西通,古今亦通。这也是艺术的难点和魅力之处。李可染曾言“用最大功力打进去,最大勇气打出来”,即是如此。
反言之,临摹不是目的,但是,我们一定要临摹。
临摹是需要去感悟的。我常和学生讲,回头看很重要。同样临摹一幅画,有的人陷入程式化僵局,有的人却收获良多。我年轻时有幸拜访黄胄先生,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画室桌上就放着一本任伯年的画集,这样一位杰出的画家还在不断临摹。当然,他已经不像“小学生”一样去临摹了,而是取其意。他少有的一些画古人的绘画,我想就是他从陈老莲、任伯年等的绘画中感受后再创作的。这样临摹的故事有很多,临摹没有一定的程式,也不是教出来的,而是悟出来的,有人很快能够悟到,有的人却跳不出临摹的圈子。
即使同一个人,年轻时的感悟和当下也是截然不同的。年轻时懵懂,流于皮毛,等真正吃透了再回来下功夫临摹,收获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如同绘画教科书《芥子园画谱》,从用笔方法到具体景物的笔墨技法,从创作示范再到章法布局,都有完整的程式甚至是口诀,但当从生活中真实体会,有了一定的积累再回头看,收获又不一样了。所以说写生和造型对畫家,尤其是人物画家而言是要跟随一生的。一路走来,临摹和写生是连贯的。
我创作的此幅水墨人物作品《伙伴》,部分灵感来自于清代画家华嵒晚年的代表作品《天山积雪图》。华嵒原名德嵩,字秋岳,善于捕捉自然生命的细腻感情,将物象与人的情感融为一体。《天山积雪图》绘雪山皑皑,天色阴寒,雪山下一红衣旅人牵一头骆驼赶路,忽听得空中一声长鸣,红衣者和骆驼皆举首仰望,雁声似在冰山雪谷中回荡,呈现出声情并茂的画面情境。画面构图狭长,造成天高地迥的视觉效果,设色雅致,色彩之间的搭配、冷暖色调的对比,都十分考究。此图绘天涯孤旅,一人、一驼、一雁,意境深邃,情景交融,或许正是他晚年心境的写照。
笔墨当随时代。在创作中我始终思考的是人物画新的表现形式,如何做到既要不同于古人,也要不同于他人,尝试把工笔画中的精微和写意画中的“意”性相融合。作为“传统”的坚守者,窃以为传统不是固定的,而是动态的,作为艺术家对艺术语言的探索应该是永不停息和永无止境的。而真正有生命力的艺术,是能够向大千世界尽情敞开开放的系统,中西方并蓄,接纳古今,这样的精神气质,是中国笔墨和中国文化的底蕴。
艺术有“艺”还得有“术”,艺是什么?是审美高度,是修养,是阅历,是各方面知识的积累。术是什么?是方式方法,是笔墨语言。有“艺”无“术”成不了艺术家,有“术”无“艺”则是匠人。只有术没有理论,境界也上不来,绘画一定是造型艺术,不是诗,不是音乐,但一定要有诗和音乐的境界。无论是理论家还是画家,都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临摹亦应与写生和创作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