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
—— 谷建芬的人生之约

2023-07-14 09:18何祖健
传记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旋律创作母亲

何祖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约是约定,是邀请,是承诺,也是心灵的期盼。2020 年,作曲家谷建芬在《谷建芬创作歌曲精选》中,用一个又一个的“相约二十年”回眸她的创作[1]。花开花落,相约几许。不同的年代,一样的情怀。谷建芬以与青年朋友、父母长辈、幼童稚子、自我生命的心之约汇成一句话:“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

与青年朋友之约

1955 年,20 岁的谷建芬在东北音专(现沈阳音乐学院)学习了三年作曲之后,毕业分配到中央歌舞团,当她正欲以“天际征鸿”排云直上时,时代的风云却将她裹挟到了南京的六合农村劳动锻炼。20 世纪70 年代末,已过不惑之年的谷建芬回到北京,她仍似涅槃的凤凰,用歌曲炫燃着一代青年人的激情。

80 年代初,文艺界虽“晶晶然如镜之新开”,但毕竟残雪未消。一代向往自由、追求个性解放的年轻人,正陶醉于轻柔曼妙的港台歌曲。面对此况,谷建芬将一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奉献给青年朋友,成为唤醒文艺百花的垦荒之作。2008 年,在“改革开放30 年流行金曲勋章”颁奖辞中,《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获如是评价:“清新活泼的旋律、淳朴炽热的情感,在历史的特定时刻成为了一代人时代情怀的宣言,也是流行歌曲开拓时期的重要代表。”

一曲相约歌,歌里千重意。《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创作于1980 年5月,同年8 月15 日在北京举行的中央歌舞团新作品音乐会上首度推出。歌曲以第一人称与年轻的朋友们相会在阳光惹人醉的今天,相约于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的明天而催人向上,令人振奋。旋律响起,亲切跳跃的风格、明快的音乐旋律、充满动感的节奏,不仅唱得一代年轻人青春飞扬,也让青春迟来的中年人激情似火。

青年朋友的喜爱极大激励了谷建芬的创作热情与智慧,她吸收流行音乐的创作元素,以全身心的艺术追求拥抱青年人的音乐趣味,也形成了她特有的激情却不喧闹、洒脱而不放纵的火热青春表达风格。于是,《兰花与蝴蝶》《窗台上的玫瑰》《你问我》《河水伴我唱情歌》《朋友,你的心事我知道》等一首首歌曲如泉水涌出。就在她以优美的曲调、欢快的旋律,开启中国流行音乐的新气象时,也引来了“靡靡之音”“败坏风气”等尖刻批评。谷建芬一时难以理解,流行歌曲为何会遭此误解?在丈夫的陪伴下,她带着自己创作的二十多首歌曲进入北京、上海的大学校园。在大学校园的讲坛上,她一首首歌唱并讲解她的歌曲,并请年轻的朋友为她的歌曲评价和打分。结果是大多数的青年朋友都非常喜欢这些歌。为青年写歌,与青年相伴,正是在走南闯北的奔波中,谷建芬找准了自己的创作方向。

谷建芬给青年朋友们创作的歌曲,风格多样,歌词题材广泛。80年代初,她创作的每一首校园歌曲,都讲述着青春的故事。随着那一段段舒展自由、悠然灵动的旋律,一种游吟学子潇洒的音乐形象便飘然而至,例如《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唱道:“清晨我们踏上小道,小道弯曲划着大问号。”莘莘学子从四面八方踏上清晨校园的小道,他们去吮吸新的知识,去解惑一个个“大问号”。这首歌后来传唱至海峡对岸,与《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一起在台湾地区流传开来;“沿着校园熟悉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校园的早晨》的词作者高枫因在辽宁大学晨读有感而写下的歌词,经谷建芬谱曲后,不仅风靡一时,且成为经典版校园歌曲;“漫步走在校园小路上,脚印留了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有的浅。”一曲《脚印》,则以青春的旋律,留下哲理的意蕴。谷建芬创作的校园歌曲以清新、自然、活泼、跳跃的风格,不仅刻在一代又一代大学生心灵的深处,也仿佛是翻滚而至的中国流行音乐大潮到来之前,远处最早呈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个金色的亮点。

除了校园歌曲外,谷建芬给青年朋友们的歌曲还有《我多想唱》《世界需要热心肠》《思念》等艺术性颇强的通俗歌曲。“生活需要七色阳光,年轻人就爱放声歌唱。”创作于1985 年的《我多想唱》,以即将高考的学生对母亲与老师倾诉的音乐情景,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年轻人无羁无绊的自由心绪,歌曲因自然真实而引发强烈共鸣;《思念》则是乔羽先生写作于1963 年,发表于1988 年的作品。歌词是他根据因为三天的婚姻而苦守了66 年的二嫂的真实故事所写的诗作。对于这样一首表达长相思、永不离的爱情词作,谷建芬在谱曲的过程中感觉到,既不能用大家所熟悉的古典或戏曲的曲风来创作,因为歌词风格不同,但又不能过于抑郁沉闷。于是,她便巧妙地运用现代音乐元素的爵士节奏给以带动。舒缓的音乐旋律塑造了一只盘旋窗前久久不肯离去的蝴蝶,给观众留下的是绵绵不尽的思念与“相见时难别亦难”的苦涩与甜蜜。其优美清新的旋律,将人间这种真挚、细腻的凄美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随着毛阿敏在1988 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演唱,思念的“蝴蝶”也飞遍大江南北。

谷建芬在硕果累累的创作中迎来了新世纪。2000 年,是她《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诞生二十周年。词曲作者再度合作,《二十年后再相会》就是谷建芬与青年朋友的履约。“来不及等待,来不及沉醉。”“来不及感慨,来不及回味。”旋律还是那样欢快流畅,甚至更加富于变化,更加婉转动听。当年期许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不仅如约而至,而且她与年轻的朋友期待下一个二十年。“年轻的心迎着太阳;一同把那希望去追;我们和心愿心愿再一次约会。”2009年,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群众联欢会上,这两首被业内称为姐妹篇的歌曲,被编成上千人的集体舞蹈,场面宏伟,气势磅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又是二十年。在央视《启航2020》跨年盛典上,谷建芬与青年朋友相伴而来,她以《再一次相约二十年》与青年朋友相会:“那时的你,那时的我,情怀不老,壮怀不变。”与四十年前的歌曲相比,虽然风格依然青春飞扬,但侧耳凝听,这一从谷建芬内心流出旋律,内在情感已多了一丝深沉。

二十年一代人,二十年一个轮回。谷建芬跨越两个世纪,三个二十年,更多的二十年,她以旋律为文化的符号,刻在一代代青年记忆的回音壁上。

与父母长辈之约

音乐是情感的艺术。谷建芬被视为驾驭旋律的能手,与她共同创作了四百多首歌曲的词作家王健说谷建芬更像一位魔术师,七个音符在她的手下、在她的琴上能够变幻出那么多丰富的歌曲和乐章。感情是谷建芬心灵的翅膀。80 年代初,中国歌坛百废待兴,那时的谷建芬“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而天之大又唯有祖国似母亲,大爱无垠。

祖籍山东的谷建芬1935 年生于日本大阪。1941 年的一天,正在门口玩耍的小建芬突然被母亲牵着往码头上跑。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后,一家人终于停靠在大连码头,在一个小渔村安顿了下来。面对逃难的环境,小建芬央求母亲带她回去。母亲告诉她:“傻孩子,日本不是我们的家,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家,谁也不会赶我们走。”童年的体验对谷建芬刻骨铭心,母亲与祖国的情结也由此在谷建芬的心里生根、发芽并结果。诚如季羡林先生在《怀念母亲》一文中所言“我一生有两个母亲”,谷建芬一生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母,一个是祖国母亲,对这两个母亲,她终生怀着崇高的敬意和爱恋。

1955 年,谷建芬毕业后分配到中央歌舞团。到北京的那天晚上,正好赶上国庆节,放下行李的一群年轻人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去了天安门广场,参加国庆之夜的庆典活动。广场上万众欢腾,虽然唱的大部分都是苏联歌曲,但她们载歌载舞直到黎明。回到宿舍的谷建芬辗转难眠,她留下了要为祖国写一首歌,让它在国庆的夜晚,在天安门上空回荡的日记。这篇日记成了谷建芬与祖国的毕生之约。

1958 年,谷建芬被下放农村劳动。这期间,年迈的母亲病倒了,可作为女儿的谷建芬却无法照顾和陪伴她,这是她一生莫大的遗憾。失去了慈母的谷建芬仿佛老舍先生所喻,成了插在瓶子里的花,虽然还有色有香,但却失去了根。80 年代,当谷建芬能用歌曲抒发自己的情感时,母之爱的点点滴滴尽在眼前:“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总会目送我上学。我小时候,上学要坐电车,我的家在两个站牌中间,每当向站牌走去,总要穿过一个斜坡,我的母亲常常站在高高的坡上看着我下坡,走到站牌处,坐上电车。母亲几乎每天都这样目送我上学,这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深藏于心,一生挥之不去。”谷建芬深感愧疚的是:“对于母亲的爱,是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的,当我真正懂得要用十倍百倍的爱去报答母亲的时候,母亲却离我而去了。”可相思何必泪眼,于是,用歌曲表达对母亲的深爱与思念就成了她创作隽永的旋律。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无法弥补的遗憾成就了我这一生不了的情怀”。在谷建芬的音乐形象中,母爱是一束烛光,母爱是甜蜜的亲吻,母爱也是遮挡风雨的小屋。在创作于80 年代的《妈妈的吻》《烛光里的妈妈》《妈妈的小屋》《那就是我》等歌曲如诗似画的音乐情景中,“女儿”的一句句深情呼唤,思绕天涯。在表达母爱的作品中,《那就是我》曲尽其妙地表达了游子思乡的深情。作品借故乡的“小河”“水磨”“炊烟”“牛车”“海螺”,还有那“微小的浪花”与“飘来的歌声”等塑造的一组诗意般的音乐意象,勾画而成淡雅、柔和的山水乡村图景。旋律里那略带几分伤感的低吟浅唱,有评论认为“更像是主人公魂萦天外的绵绵情思,显得余音袅袅”。现如今,《那就是我》不仅经常在音乐会中出现,也是音乐专业师生常备的练习与考试演唱曲目,成为表达对父母深情的经典歌曲。

罗曼·罗兰曾说:“母爱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烛光摇曳,仿佛升腾的火鸟的翅膀。”的确,当谷建芬把寸寸柔肠的母爱,融入对祖国与民族的爱恋之中,女性的含蓄、细腻与温馨便升腾为心中巨大的火焰。母亲那缕缕银丝、道道皱纹,也随之化作盈盈热泪的故国情。应谷建芬心灵而生的《绿叶对根的情意》与《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国》就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却回味悠长的唯美之作。

80 年代,谷建芬两次去到日本,寻访儿时的记忆。日本艺术界的友人劝她留在日本,她当即拒绝,回到祖国。因为母亲的话言犹在耳:中国才是真正的家。艺术家殷承宗出国时留下的一句“人走了,心留下”,触发词作家王健创作了诗体日记《绿叶对根的情意》。1986 年,谷建芬从王健那“搁在床上的诗文”中挑选出这首歌词,谱曲而成《绿叶对根的情意》。谷建芬坦言自己的《绿叶对根的情意》带有一种伤感的复杂情绪,其中虽不乏忧伤之情,可反复品味,就像彩云依恋天空,几许明朗与优柔,分明表达着那一缕女儿对母亲依恋之情。《绿叶对根的情意》因作曲家对人生的深刻真实的体验,而成为把生命感悟融入其中的感恩缘情之作。

1989 年,为纪念北平和平解放四十周年,谷建芬以一曲《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国》实现了自己与祖国母亲的约定。这样一首宏大主题的歌曲,谷建芬几乎是一气呵成,因为这是她一生感情的积淀。当词作者韩静霆在创作中用拟人的手法,以白鸽、橄榄、麦穗,象征着和平、希望与收获的意象时,谷建芬即刻被感动了。于是,以情见长的她,选择用真挚温暖的音乐基调,以自己特有的音乐语言和旋律诉说着儿女在母亲怀抱里的岁月静好,也深情地表达着对慈母的祝福。在谈创作体验时,谷建芬说道:“这种爱,不是呼天唤地的震撼,而是女儿趴在妈妈耳边的深情絮语。”

爱为音符,情为旋律,如果说情是谷建芬创作的母题,而母爱则是她艺术创作的灵魂。她将无限的思念化作绵绵音符,唱给那远在天乡的母亲,又跟随着歌曲的旋律,回到母亲的怀抱。

与幼童稚子之约

傅雷在其家书中曾说:“好像世界上公认有个现象:一个音乐家(指演奏家)大多只能限于演奏某几个作曲家的作品。其实这种人只能称为演奏家而不是艺术家。因为他们的胸襟不够宽广,容受不了广大的艺术天地,接受不了变化无穷的形与色。”从这个意义上说,谷建芬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家”,是她胸中始终充盈着“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使命与担当。她总是以一个艺术家既热烈、真诚,又纯洁、忘我的赤子之心不断开垦自己的艺术处女地。

韩静霆词、谷建芬曲:《今天是你的生日,中国》

80 年代的谷建芬,恰似快活天真的孩子,创作了一系列优美、纯粹、明快、充满童趣的经典儿歌,如《采蘑菇的小姑娘》《小橄榄》《欢乐歌》《歌声与微笑》《青青世界》《爱的人间》等。《采蘑菇的小姑娘》是一首经典的中国儿童歌曲。“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歌曲将优美的旋律镶嵌在仿佛念白的语词中,尤其是欢快的旋律与“噻箩箩哩噻箩箩哩噻”的伴唱,给人以无尽的喜悦和风趣的同时,也使儿歌朗朗上口,长唱不衰。《欢乐歌》《歌声与微笑》《爱的人间》《布娃娃》等是王健与谷建芬这对老搭档合作的初期之作。其中的《欢乐歌》是她们为《健康报》的约稿而作,谷建芬通过俏皮玲珑、快活天真的旋律,以“小画眉”“小花鹿”“小孔雀”“小黄鱼”等小动物寻找快乐和友爱的音乐形象,来回答“健康”的话题。谷建芬用自己的歌曲不仅给当时的儿童撑起了一片音乐的蓝天,这些经典作品直到现在还广为传唱。

谷建芬:《新学堂歌——谷建芬古诗词歌曲作品集》

人生的儿童阶段应有属于自己的专属歌曲。可就在流行乐坛日渐繁荣,每个月甚至有三四千首新歌面世之时,从事儿童歌曲的创作人却屈指可数。“唱来唱去不是老儿歌,就是网络歌曲少儿唱”的儿童歌曲成人化现象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2004 年秋,谷建芬在一次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吴仪聊起音乐的时候,吴仪的一句“给孩子们写点歌吧”的嘱托,深深地触动了谷建芬。已过花甲之年的作曲家,告别她驾轻就熟的流行音乐歌坛,再次与儿童相约。

对于作曲家来说,遇到一首好的歌词不易,找到一首自己满意的儿童歌词更难。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古典诗词更是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瑰宝。谷建芬将眼光投向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于是,为古典诗词谱曲,用音乐语言与古人共情,让孩子们共鸣,成了谷建芬艺术生涯中新的开拓与追求。写少儿歌曲,在作曲技术上是非常难的。如果说让音乐旋律契合古诗词的神韵是难以把握的事,而由于孩子们音域有限,艺术家的创作在有限的音域内要以音乐形象实现好听易唱,更是不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许是一颗对艺术不懈追求的赤子之心,也许是为了给孩子们“寻找失落的音符”的千里之“志”。谷建芬说:“为孩子们创作是一个净化心灵的过程,我不可以胡思乱想,我的心要静,也要净。”为写出当代韵味,力求古今契合的歌曲,她以“请容我静一静”为由,谢绝了一些社会活动。在那些日子里,为了解古诗词的内蕴,并寻找与纯真童心的最佳契合点,她戴上老花镜,在中小学课本中,在向专家们的求教中,字斟句酌地理解古典诗词。

带着谷建芬对少年儿童的一片至爱,由古诗词加上现代音乐组成的一首首儿歌,被结集以“新学堂歌”系列问世了。2018 年,当谷建芬带着这些“新学堂歌”与孩子们一起登上央视的《经典咏流传》,优美的旋律、古典的韵味,伴之齐唱、合唱、轮唱、表演唱等多种演唱形式,构成一种清丽而唯美的情境,使人耳目一新。

其中,《读唐诗》唱道:“床前的月光,窗外的雪,高飞的白鹭,浮水的鹅,唐诗里有画,唐诗里有歌,唐诗像清泉, 流进我心窝。相思的红豆,巫山的雪,边塞的战士,回乡的客,唐诗里有乐,唐诗里有苦,唐诗是祖先在向我诉说……”伴随着婉转悦耳的歌声与优美动人的意境,传统文化润物无声地潜入孩子们纯净而稚嫩的心田,她又一次收获着如同遍野春花的微笑。面对沸腾的现场与人们不断起立表达着心中敬意的掌声。谷建芬却由衷地感叹:“这件事情做晚了。”她表示要继续为孩子们写下去。

为了使“新学堂歌”能够进入更多孩子们的心田,在传播中谷建芬费尽了心血。她走进小学亲自试验,用“班班有歌声,校校有比赛”赋以古诗词歌曲的现代音乐推广之道。不仅如此,她特别关注音乐教师的培训,一首首地讲解创作初衷,指导教师们如何教授孩子们演唱。这些“新学堂歌”以其质朴的曲调、真挚的情感、浓厚的古典韵味打动了孩子们的心,很快就走进了全国的校园,成为少年儿童共同喜爱的歌。

与自我生命之约

2022 年,谷建芬在一篇口述文章中写道:“我似乎与音乐有一场终生的恋情,早已融于在彼此的生命里,永远那么情真意切、鲜活美丽。”[2]音乐之于生命,生命之于音乐,她早将两者合为一体而汇聚为绵延的生命之河。

少年时,看到刚刚解放的大连城有很多廉价的钢琴,出于对音乐的喜爱,谷建芬不仅软磨硬泡让父亲买了一架钢琴,并且开始上钢琴课。就是这样的启蒙教育,将她领进了一个色彩斑斓的音乐世界。后来,父亲还将这架珍贵的钢琴作为女儿的嫁妆,送到了北京。初中毕业后,谷建芬考入旅大文工团(后更名为大连话剧团)担任钢琴伴奏,到1952 年进入东北音专主修作曲,她一直与音乐相伴。此后,她潜心苦读苦修,始终坚信音乐是人类历史上最美妙的声音,矢志不渝地追逐着自己的音乐梦。在农村劳动期间,她不仅将大地作琴房,水稻为钢琴,一边插秧,一边歌唱,度过人生那段特殊的青春时光。在辛勤劳作的同时,她还不断深入到乡亲们中间,搜集着散发泥土芳香的民间歌曲、小调,从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她曾回忆道:“是音乐陪我度过人生那段特殊的时光,也磨砺锻炼了我的心智。”

音乐知心,音乐知人。谷建芬的每首歌曲都仿佛是小说人物的片段,也是她自己生命的体验。回眸几十年的困苦与抗争,她在旋律中感叹:“当我少年时候,我曾经苦苦追求,但那生活的浪花汹涌的浪花,却把我带进了滚滚急流。”这首争着朝夕,又念着往昔的献给中年人的《生命的星》是先有旋律,后由王健填词的歌曲,且被作曲家加上了副标题——“自己的歌”:“生命的星啊,如今你终于照耀在我心上,啊!生命的星啊,请你不要离开我去远方。”这分明是谷建芬战胜自己、击退命运的一次又一次考验而发出贝多芬式的“扼住命运的咽喉”的呼号。这首谷建芬“自己的歌”,在由著名歌唱家施鸿鄂成功演唱后,被一代人称为中国式生命咏叹调。

谷建芬很清楚“自己属于一个特定的时代,在音乐上我的作品必然是既带有传统情调同时又染上一层时代生活色彩的杂糅形态”。这种自谦的表述就是中外融汇、古今契合。如果说,当代流行歌曲浸润的是中外艺术的水乳交融,《三国演义》等历史歌曲与“新学堂歌”就是古今文化濡染的浑然一体。因此,她不但写柔美、细腻的通俗歌曲,而且她创作的英雄与历史歌曲也出类拔萃,影响巨大。为此,她付出的岂止是心血,八九十年代她的创作甚至不惜生命。王健在《歌缘》中记录,谷建芬甚至在血色素只有6 克的情势下,冒着生命危险进行创作[3]。电视剧《三国演义》开拍在即,总导演王扶林,决定以原作的卷首语,明代学者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为词征求曲谱。当时的谷建芬因骨折而卧床养伤,可她在病榻上读原著,查资料,精心创作。巨浪冲天,惊涛拍岸,英雄之魂穿越时空,充盈于天地,这就是悲壮与苍凉并存,高亢与深沉共融的《三国演义》片头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是在写歌,其实也是在写我自己。”“滚滚长江东逝水……我非常喜欢这首词,传达出来的情感与我当时的心境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默契感,也是我几十年来对人生的另一种真实体会。”这种体会,不仅是谷建芬对逝去岁月的惋惜,更化为一种强烈的情绪,以英雄的精神写英雄。从片头曲到片尾曲,从《这一拜——桃园结义歌》到《貂蝉已随风而去》,她那十五首插曲,每一曲都实现了古今契合的要求,片尾曲《历史的天空》更让观众在每一集电视剧结束时舍不得换台,甚至还有为了听片头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提前换台来看广告的观众。

艺术的本质与生命力在于创新。谷建芬决不容忍自己的作品有不满意之处。她毫不可惜地把一首又一首自己尚不满意的作品压在箱底,且掷地有声地说:“我90%都是失败之作。”无论外界的声音如何,她内心只执着于音乐,从儿童歌曲到流行音乐,从电视剧音乐到舞蹈音乐,从大众喜爱的通俗歌曲到艺术性极强的曲目,各种形式,异彩纷呈。她的歌曲中,不仅亲情挚爱与真情大爱兼得,柔情似水与阐幽明微的深刻哲理齐备,还有她自己作词的《火锅姑娘》等各类题材,应有尽有。

谷建芬

众所周知,当代歌曲不仅需要旋律优美、歌词通俗,还需通过歌手的演唱跨越通俗、民族、美声的壁垒,以增加传唱度。因此,培养歌唱人才,让中国更多的演唱人才去演唱老百姓真正喜爱的歌曲,成了谷建芬艰难的追求。那些日子里,她四处筹办,多方请教。终于在1984 年,我国最早的流行音乐培训班——“谷建芬声乐培训中心”应时而生。谷建芬在一条集歌曲创作、青年歌手培养于一体的大路上不断跋涉着。

音乐是人的情感与思想的凝聚与升华。谷建芬说:“音乐不是我个人的哼哼唧唧,我写东西,我要考虑,一首歌总要表达什么!”也是这份责任,使她终身有情怀,有血性。为了心中的音乐,她从不哀叹自己的处境,也不畏惧各种探索与冒险。正如《绿叶对根的情谊》歌词中表达的那样:“无论我停在哪片云彩,我的眼总是投向你,如果我在风中歌唱,那歌声也是为着你。”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以一种最高信仰的体验融汇在谷建芬生命的深处。

对音乐追求的信仰,换来了谷建芬放弃自我而全心与纯情投入的一颗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对谷建芬而言,既是一种冰清玉洁的无瑕纯化之心,还是一颗创作与传播艺术的无畏之心。因此,她坚信如果人心中能保持一份童心和向往,就不怕磨难和蹉跎。《经典咏流传》中记录了她大女儿的含泪诉说:2016年,父亲和妹妹相继离去。那段日子,谷建芬甚至不会弹钢琴了。原定的五十首儿童歌曲,还差一首。痛苦的思量中,她终于领悟:“有种幸福叫放手,有种苦难叫占有。”谷建芬深有感触:这首《有无歌》是“新学堂歌”中我体会最深的一首歌。当《有无歌》的旋律响起时,我们仿佛看见,跨越心灵伤痛的谷建芬又坐在了钢琴前。人生就像音符,F是最强音,一个F、两个F、三个F,年轻的时候强特强,到了老年阶段,就会是越来越减弱,就跟结束语一样。这也分明是谷建芬在《生命的星》中表达艺术人生的另一种形式:她不仅通过亲人的离去,体验了痛苦的极致,也悟出了“有”与“无”的真谛。谷建芬终于挺过来了,她跨越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又忘我地投入到音乐创作中。

“好想多几个二十年,所有的心愿都实现。”在《启航2020》央视晚会上,伴着《再一次相约二十年》的青春旋律,谷建芬再次与观众相约。相约相期何太深。此时,我们仿佛看见留着整齐偏分的短发,身着朴素宽松上衣的艺术家又坐在钢琴前弹着,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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