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林
水水尽管挑着满满一担柴,步子却很轻盈,也极富有弹性。水水踏在羊肠样的田埂上,就像踩在弹簧上。水水的整个身子都在动,浑圆而向后撅起的臀部一左一右地扭,腰肢也跟着摇,饱满的胸脯上下左右晃。
真好看。耕田的木木心里不由得赞叹道。木木的眼珠子黏在水水的身上,收不回来。
水水放下柴,笑着说:“呀,我还没见过男人耕田呢,我得好好瞧瞧。”水水用的是嘲笑的语气。木木很不好意思,脸红了,扶犁铧的手竟微微地抖着。水水见了木木的窘样笑得更欢了。木木显然是刚学耕田,他一不留神,牛竟拉着空犁铧跑了。木木扬起鞭子,鞭子却没落在牛身上,在空中停住了。木木拉着缰绳跟在牛身后跑,泥水溅了木木一身,眼睛也被泥巴糊住了,睁不开。木木的狼狈样逗得水水“咯咯”地笑个不停。水水的笑声脆脆的甜甜的,在水田上欢快地跳跃。
后来木木栽倒在水田里,水水鞋都沒来得及脱,便跳下田,跑过云,嘴里叱一声,捡起缰绳一拉,牛就站住了。
水水喘着粗气说:“你扶犁铧的手用力得均匀,瞧你耕的田,深一块浅一块的。对了,你女人咋不耕田?”在他们这儿,男人不要干田地活,男人只要在家带孩子就行。没孩子带,就喝茶抽烟打扑克。男人若干田地活,会被人瞧不起,人们会指着背脊骂男人窝囊废。
木木说:“她还没进门呢。”没进门指的是他已订了婚,但还没有结婚,“即使她进门了,我也不会让她耕田。耕田这活太累,这活应该由男人干。在别的地方,像耕田这些力气活都是男人干,哪像我们这鬼地方,一切反了。”
“她遇到了你这样好的男人真幸福。”水水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木,水水的眼睛里晃着水一样柔的东西。木木忙避开水水的视线,看远处的天空。空中除了几朵飘浮的白云,什么也没有。
水水叹口气,上了田埂,挑起柴就走。
木木就一直看着水水渐渐模糊的背影。水水整个从视线里消失了,木木才“唉”一声,又耕起田地来。
后来,水水的眼前总浮现木木手笨脚拙耕田的样子。水水想,要是自己刚订过亲的男人也这样疼爱她那该多好哇。水水在上个月订了婚。尽管订了亲,水水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他们这儿的风俗有点怪,男女结婚前竟不能见面。
要他是自己的男人就好了。水水总这样想。
水水的妹妹说:“姐,要不你退亲。找个像他一样的男人。”
“这行吗?”水水既像问妹妹,又像是问自己。
“怎么不行?我今后也找个像他这样会疼自己女人的男人。”
水水就说:“那我就退亲。”
父母尽管不同意退亲,水水却铁了心。水水说:“你不让我退亲,那就去河里给我收尸。”父母只有同意了。
退了亲的水水总往那块田里跑,她很想再见到他耕田。水水也想告诉他,她已退了亲,如果他也愿意退亲,那她可做他的女人。遗憾的是她来了十几次,却一次也没见他。一眨眼,他田里的稻谷已黄了。水水想,他该割稻了。水水跑得更勤了,一天跑几次。
这天,水水远远地见稻田里有人,腿就发软,心也“扑通、扑通”地乱跳,近了,却是一个中年妇女。水水猜她准是他妈。水水鼓起勇气问:“你儿子呢?”
“他当兵去了。”
“当兵去了?他干吗当兵?他不是订过亲吗?那女人愿意他当兵吗?”
“那女人同他退亲了。他受不了这打击,就当了兵。”
“女人是哪个村的?”
“鄱湖嘴村。”
水水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原来他就是同自己订过亲的男人。
“有啥办法能同他联系上?”水水的声音夹着哭腔。
她摇摇头:“他那个部队为打日本鬼子,东奔西跑的,没准地址。”
两串晶亮的泪水从水水的眼里涌出来了,她咬着嘴唇一直忍住不哭出声。中年妇女问了句:“闺女,你咋流泪?”水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