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根子的末日诗学情境:精神的宣泄以及悲剧心理学意义。
宋海泉先生对于根子和芒克曾经这样比较评判:“根子对未来的回答是‘不,猴子(芒克)对现世的回答则是‘是。这是俩人明显的区别。但从本质上讲,他们是从相反的方向肯定人对生活的不同选择,肯定人的自由的权利。”[1]从诗篇的情感倾向和精神倾向的角度来看,这个评判不仅简单明了,也确实本质性地道出了两位诗人对于诗学不同角度的认知和写作态度。
他们两个都写过白洋淀,但是表达的诗的情状却是两个精神世界。根子(岳重)《白洋淀》的开篇:“我伤得不轻,桅杆被雷砍断,我像帆一样瘫倒在炽亮的阳光的沙岸。我从汹涌的海上来,却干枯得发脆,我全部的水分——脑浆,胆汁,胃液,一律充当了血,留在海上,流得一点儿也不剩了……我当初跌倒时,心脏从胸上的伤口里被摔出……”“内脏”是隐喻,人没有了内脏,这是死亡的节奏。即使到了诗的结尾,“海浪不倦地牵动我的手臂,我永远地合上了伤口一样的眼睛,伤口却像眼睛一样大睁着,疼痛。”也让人们感到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芒克在白洋淀时期写过一首《致渔家兄弟》:“你们好!渔家兄弟,一别已经到了冬天,但和你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波涛的夜晚,却使我时常想起。记得河湾里灯火聚集,记得渔船上话语亲密,记得你们款待我的老酒,还记得你们讲起的风暴和遭遇。当然,我还深深地记着,就在黎明到来的时候,你们升起布帆,并对我唱起一支忧伤的歌曲。”写的是忧伤的亲情和乡情,却把白洋淀人美的心灵诗意地表达出来。
芒克的诗意是客体和主体的融合表达,白洋淀水乡的美和淳朴的情,让芒克对生活有了坚定的信心。即使《天空》这样的搏斗的诗篇,诗人对于天空“将我远载”充满信心,即使搏斗得鲜血淋漓,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也相信天空是一块自己的盾牌。那种牺牲精神、献祭精神终要换来自由和美的信心,坚定不移。他把美和未来视为在自己的追寻和搏斗中不可战胜的力量。而根子则是纯粹主观精神的表达,诗中的意象充满了极致的象征意义,尤其是诗中抒发的末日情绪,在当时可谓极度的精神表达。
虽然,根子和芒克表达的诗学情状差异极大,但仍然可以采用解读芒克诗学的思维解读根子。根子与芒克一样,也建构了自己的诗学情境,但他与芒克诗学情境的抗争和搏斗的内涵有所不同,根子构建的是以精神宣泄为内涵的末日诗学情境。
“末日”是来自根子的一首诗《三月与末日》中直接的诗性判断:“三月是末日。”根子虽然当年写了诸多诗篇,完整保存下来的是《三月与末日》《致生活》《白洋淀》。这三首诗,后来分别发表在《开拓》1988年第3期,中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中国知青诗抄》,《新创作》1985年第2期。再后来,被集中收集进2014年刊印的《白洋淀诗歌群落研究资料》。在作品的流传中,《三月与末日》无疑影响最大,应该是他最能表达诗学本质精神的一首。“今天,三月,第二十个春天放肆的口哨,刚忽东忽西地响起。”这应该是一首献给他二十岁生日的诗篇。所以,诗中的意象就在“三月”“十九个春天”和“末日”中聯结和运行,而三月、十九个春天、末日都有了象征意义和隐喻的诗学内涵。三月是春天,二十岁的青春也是人生的春天,根子为什么会与“末日”联系起来呢?除了象征和隐喻,就是他精神的宣泄。
末日诗学情境的宣泄,这应该是对于根子诗学主观心理和客观效果的综合性评判。那么,根子宣泄的是什么呢?当年曾经积极进行精神探索的徐浩渊女士这样认为:“《三月与末日》最震撼,《白洋淀》最唯美。然而每一首诗,都宣泄着少年的愤怒、绝望和成长的痛苦,以及对美的渴求。”[2]
从徐女士的评判可知,根子和芒克一样,诗学情境的构建是纯粹的灵魂深处的表达,这样的表达同样是自我和社会融合的精神力量的本质性表达。虽然是宣泄,但不是简单的情绪宣泄,而是灵魂深处的精神宣泄。精神的宣泄和情绪的宣泄如果从诗学的层面考察,二者之间就有了本质的区别,因为情绪的宣泄并不形成深邃的诗学思想,而精神的宣泄不仅表现了诗学思想形成的过程,也表达了诗学思想的内涵。
对于“精神”这个概念,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最早也最整体性解析了它的含义。他在对于全生物植物、动物和人类的研究中,提出了他的精神认知体系:心理意义的精神和思想、灵魂意义的精神。心理意义的精神是全生物所具有,而思想和灵魂意义的精神则是人类所独有。后来,现代主义精神分析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在心理学意义的路径上越走越远,把这种全生物的精神集中于人的本性即无意识精神进行深度研究,创设了对于现代主义文学和艺术影响至大的精神分析心理学体系。而对于根子的末日诗学情境的认识,关于精神宣泄,笔者认为它既包含了心理学意义上的精神,又包含了思想意义上的精神。
为了深入认识根子诗学情境的精神宣泄,有必要把这样的诗学情状放在根子诗学成长的土壤中来考察。由此而发现,根子精神的宣泄,在白洋淀觉醒者的知青诗群中有一种精神的共鸣性,表现出了根子精神宣泄的深刻性。在白洋淀当年知青的诗抄中,存有大量的精神宣泄的诗行:“黎明死了,在血泊中留下了早霞。”“在这里,在有着繁殖和生息的地方,我便被抛弃了。”“那一夜,我丧失了一切地活着……”“你沉睡着,像爬不出光明的早晨。”“就这样,在沉默过后,在黎明的时刻,请你宽宏地相信,我的理想已在寄托中失落。”“我和性格,一起被逮进监狱。”“从她苍白的表情中,已经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了。也许上帝疲倦了吧。”“痛苦,我抱着头倒下,太阳再也看不到我了。”“这使人们相信死亡的太阳。”“在你的天空下,我曾大声地乞求,把我带走吧!可是,你却使我失望。”“好像,这寂寞得接近死亡,而乌鸦正在那合唱。”“别了,七三年!你忽然好像离我很远很远,而在这里,遍地都是冬天。”“好像,寂寞的思想接近了死亡。而我,对着这赤诚的土地怃想。”“那阳光下忧郁的人们……这使人们相信死亡的太阳!”“船在水里转动着,晃动着,他们在这没有动力,没有方向,没有时间的船上,无容地对饮苦酒。”“他站在风雪里,像尊雪的纪念碑。遥远的天际,一片火车的灰烟在空中散去。他站着,他身上盖满了晶莹的雪花。他的心在这白色的、纯洁的、宁静的世界里瓦解了,崩溃了。”“熬过了二十年的产痛。”[3]这些当年手抄本上的原汁原味的诗句,与根子构建的末日诗学情境的意义具有相似性乃至相同性,如果按照徐浩渊女士评判根子说的“宣泄着少年的愤怒、绝望和成长的痛苦,以及对美的渴求”来考察这些原汁原味的诗行,应该说也是非常贴切的。这不仅表现出根子精神宣泄的厚度,同时也表现出另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白洋淀诗群”的定义和白洋淀诗学的一个基本内涵。
白洋淀知青诗人和诗作者作为一个诗学的群体,通过广泛的抄录可以看出,白洋淀诗群这个定义,不论是从外延性上还是从内涵性上,都符合逻辑定义的要求。从诗学的意义上来看,从诗学情境的构建和演绎上说,既有群体性一致的诗学倾向性,又有“三剑客”诗学高点的标志性,一致的诗学倾向性和诗学的高点标志性二者的融合,可以说形成了白洋淀诗学。只是对此的研究还没有到位,还缺少一定的诗学深度,白洋淀诗学还没有进入显学的境界。但从读者和学者的认可度以及不断深化认识的趋势来看,白洋淀诗学在中国新诗的进程中会不断提升自己的价值和地位,有可能成为热门的诗学研究领域。
根子和白洋淀诗群的精神宣泄来源于他们心灵的痛苦,而心灵的痛苦则来源于他们精神的觉醒,觉醒者时时在遭受精神痛苦的折磨。精神的苦难和折磨,产生最大的心理状态就是压抑,精神的压抑。
鲁迅先生倾注大量心血“拿来”的《苦闷的象征》,其作者厨川白村说:“有如铁和石相击的地方就迸出火花,奔腾给磐石挡住了的地方那飞沫就现出虹采一样,两种的力一冲突,于是美丽的绚烂的人生的万花镜,生活的种种相就展开来了。”所以他说:“无压抑,即无生命的飞跃。”联系到文艺,他说:“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乃是文艺的根柢。”他进一步说:“虽然负了重伤,流着血,苦闷着,悲哀着,然而在放不下、忘不掉的时候,人类所发出的诅咒,愤激,赞叹,企慕,欢呼的声音,不就是文艺吗?在这样的意义上,文艺就是朝着真善美的理想,追赶向上的一路的生命的进行曲,也是进军的喇叭。”[4]
苦闷,悲哀,激愤等情感和精神状态就是生命的力量对于压抑的过激反应。在压抑中必须反应,也只有反應,生命的真实和真诚的反应,诗在诗人的灵魂间才能孕育而生。这样的创造心理过程就是亚里士多德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宣泄说。弗洛伊德认为,把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观念、情感、欲望和对过去事件的记忆带进意识,可以使紧张和焦虑得到释放。而亚里士多德精神宣泄说,正如上面的分析,它不仅有潜意识的心理活动,更有思想性的精神释放的心理活动。以此来解读根子的末日诗学情境,亚里士多德的心理和思想意义上的精神宣泄,弗洛伊德潜意识精神宣泄,厨川白村的压抑和反应的精神宣泄,都是可以适用的理论。根子和白洋淀诗群中的诗人们,他们当时作为发奋有为的青年、对社会环境的反抗者,可以说都是精神的觉醒者,都是生命创造的追寻者。在这种语境下,他们吹着进军的喇叭,精神的压抑得以释放,就必然包含了思想的积淀。
根子的释放在表层上虽然很少有诗句直接表达反抗和追寻,但内涵却深邃地蓄蕴了那样的精神力量。“我的十九次的陪葬,也都已被春天用大地的肋骨搭架成的篝火,烧成了升腾的烟。我用我的无羽的翅膀——冷漠,飞离即将欢呼的大地,没有,第一次没有拼死抓住大地——这漂向火海的木船,没有,想要拉回它。”“我曾忠诚,‘春天,这轻佻的叛徒,在你被夏日的燃烧,烤得垂死,哪一次,哪一次她用真诚的温存,扶救过你?他哪一次,在七月回到你身旁?作为大地的挚友,我曾忠诚,我曾十九次地劝阻过他,非常激动。‘春天,温暖的三月——这意味着什么?我蒙受牺牲的屈辱,但是,迟钝的人,是极认真的,锚链已经锈朽,心已经成熟,这不,第一次好像,第一次清醒的三月来到了。迟早,这样的春天,也要加到十九个,我还计划,乘以二,有机会的话,就乘以三。春天,将永远烤不熟我的心——那石头的苹果。”(《三月是末日》)从诗的语言张力、情感状态、精神蓄蕴等几个层面来考察,就能体会到当年那个时代追寻者的表达和释放的味道,后来即使群落的诗人在诗艺上越发成熟,即使同一个诗人,作品中也已经没有了那种味道。这种既有精神宣泄又有反抗和追寻的味道,是根子和白洋淀诗群的一种特殊的诗学味道。这种味道在历史中只会发散,在人们的体会中不会稀释,它是白洋淀诗群的具有史学意义的诗学味道。
他们追寻,他们信仰,他们觉醒,他们创造,但他们又失望,又痛苦,又继续追寻,继续信仰,继续觉醒,继续创造。然而,这些都已经跟出发的原点不同了,因为那里面隐藏了太多的折磨和痛苦,甚至是苦难。痛苦是自己的事情,而苦难已经烙下了太深的时代印记。
自我心灵的折磨和痛苦与对于时代的苦难的过激反应,形成了根子心理的末日情结和诗学的末日情境。
一般认为,末日情结来源于古老的《圣经》,而有关专家则认为,人们对于“末日”的担忧和恐惧只是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才形成一定的气候。虽然,根子的诗学末日情境与宗教性质的末日情结的形成和指向有根本的不同,但有关专家对于“末日情结”的解读,则有助于认识根子的诗学情境。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教授祝卓宏说:“末日情结并非一无是处,它就像一面镜子,能让我们思考活着是为了什么,也能让我们看清自己心里真爱的是什么。”有人对此认为:它折射出了人生的真谛和内心的真爱。[5]而根子末日情境的精神宣泄也是诗人内心世界发出的真实的声音,抗争和追寻的声音。这样的精神宣泄,是根子当时人生真谛的真诚表达。
根子的末日情结在心理学意义上和诗学意义上构建了诗学的末日情境,对于诗人来说,那是悲剧的心理状态;对于诗来说,那是悲剧的诗学情境。根子把末日情结上升到美学的意义,具有积极的悲剧心理学意义。悲剧的诗学情境化成美学的精神,在这个意义上,精神的宣泄也有了美学的内涵。
对于当时诗人们的压抑和宣泄,白洋淀诗群诗人齐简这样回忆:“当理想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撞击得龟裂、扭曲的时候,我们一面感受着那种锥心刺骨的失望乃至绝望的痛苦,一面以挑战的姿态选择了自己的生存方式。”生存方式之一就是写诗,她说写诗,“只是一种宣泄,把那种混杂着青春、理想、郁闷、茫然和反叛的情绪浓缩在字斟句酌之中。”[6]齐简描述的是他们在社会情境压抑中的生存方式,其实也道出了美学内涵的创造过程,以及他们以诗升华精神的心理过程。精神的压抑产生悲剧心理,悲剧心理蕴含反抗精神,这是积极的生存方式。
关于悲剧的美学意义,先辈的美学家已经有了深邃的体会和高度美学思想的概括,这里以朱光潜先生为例。
对于悲剧性的美学,朱光潜在他的博士论文《悲剧心理学》中概括了两个方面的积极的心理学意义:一是净化说,二是生命动力说。
被压抑的精神宣泄的时候,诗的意象一般都具有攻击性的情状,以此来强化对于负能量的精神宣泄,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创设的美学的净化说。朱光潜基本沿袭了亚里士多德的净化说理念,他综合了各家悲剧心理学观点,概括了三个净化说的内容:“一、悲剧可以导致情绪的缓和,使怜悯和恐惧得到无害而且愉快的宣泄。二、悲剧可以消除怜悯和恐惧中引起痛感的成分。三、悲剧通过经常激起怜悯和恐惧,可以从量上减少怜悯和恐惧的力量。”但是,朱先生的关于精神宣泄的净化说,没有涉及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性意义上的“精神”,虽然他论述的是心理学意义上的净化说,但心理学意义上的精神与思想意义上的精神,应该甚或可以说必定有密切的内在联系,这是不是朱先生净化说的一个缺陷呢?即使在心理学意义上讨论净化说,但朱先生却极端地排除了弗洛伊德,“用弗洛伊德派的意义来解释亚里士多德使用的‘净化一词,显然没有什么道理。”朱光潜先生撰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广泛的影响,虽然一个属于古代学术范畴,一个属于现代学术范畴,但弗氏的学说是在亚里士多德的基础上而发展,二者并不矛盾。如果现代人讨论悲剧美学净化说的时候抛开弗洛伊德,或者将他与亚里士多德对立起来,笔者认为这不是发展的观点。具体到根子的诗,诗人对于末日情结的宣泄,已经充溢着潜意识的感觉所创造的意蕴。“春天放肆的口哨,刚忽东忽西地响起,我的脚就已经感到,大地又在固执地蠕动,他的河湖的眼睛,又浑浊迷离,流淌着感激的泪。”大地的蠕动,河湖迷离的眼睛,这些意象并不仅仅是隐喻,具有修辞层面意义的隐喻,那是潜意识梦一般的幻觉和幻觉产生的诗学幻象。对于根子创造的诗学幻象,用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心理创造进行解释,是非常贴切的,舍此则不可能从心理学意义上解读出根子幻象的美学内涵。
相比于净化说,朱光潜先生的生命动力说对于悲剧心理学来说,笔者认为更具美学价值和意义。朱先生认为:“从静的方面看来,它是各派所说的力量、能量、‘内驱力‘求生意志‘活力或者‘力比多(libido);正是这种力量推动生命前进。生命又是它自身的目的,因为从动的方面来看,它不断地实现自我、不断变化地行动,如意志、努力、动作之类活动。”[7]
运用朱先生的悲剧心理学理论的生命动力说解读根子是一件具有积极意义的事情。根子在压抑的痛苦中奋起,在痛苦的绝望中抗争,在抗争中追寻青春的希望,这些都表现出诗人生命动力的积极的精神价值和诗学价值。如果仅仅从诗的意象的表层去理解,根子的消极,根子的悲观,只是情绪的宣泄等,都会加到诗人的头上。如果从悲剧美学的层面解读根子,就能看到意象深层的生命内涵以及闪耀着生命精神力量的美学意义。
诗,只要升华到美学的境界,就会有深邃的诗学意义和积极的生命精神力量的意义。如果仅仅从表层考察诗人,看不到诗学的和心理学的意义,就可能毁灭了一个有价值的诗人;如果从美学层面考察诗人,就有可能发现诗人的诗学创造,不仅对于根子等白洋淀诗群诗人予以积极的肯定,也会对于他们在诗学历史的承续和推进中的作用和意义予以积极的肯定。
所以,根子构建的末日诗学情境就有了积极的诗学价值。它的价值不仅仅在于精神的宣泄和心灵的净化,更为重要的是它作为生命的动力,让青春的精神在抗争中进行生命精神力量的创造,这种创造成为生命的内驱动力,成为生命精神的正能量。所以,笔者认为,将根子构建的末日诗学情境在社会情境和个人情境的融合中考察,不仅具有诗学创造的美学意义,也具有抗争和追寻的时代精神意义,而且诗学的自我性和时代性极具鲜明的冲击力的特质,很易于把读者带进在那个时代创造的诗学情境之中,形成传播学意义上的诗的感染力量。根子的末日诗学情境的意义应该就在这里。
下:根子诗学与鲁迅《野草》和北京精神诗派,以及波德莱尔诗学的影响。
宋海泉先生作为白洋淀诗群的诗人对于他们存在的体会颇为深邃,“白洋淀诗群的根在北京。……它继承了五四运动以来吸收西方文化创建新诗学的努力。”[8]这个论断表明,他们继承了北京积淀的先进精神和受西方文化影响建立的新诗学。他们的继承和发展,对于北京精神诗派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于北京精神诗派,笔者在拙作《诗学的必然》中作过这样的论述:“從谭嗣同等葬身于专制屠刀下的六君子始,北京就成为精神启蒙和反抗的肥沃土壤,后来又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这些都给新诗提供了思想、精神和情感的营养,后经鲁迅等现代主义精神探索者的文化积淀,北京这个特殊的地域一直在绵延着新诗文化,积淀着新诗的现代主义精神。所以,我们就能够看到,20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X小组和‘太阳纵队能够作为另类在北京出现。而白洋淀诗群作为生活的群体他们在白洋淀,作为精神的群体他们却在北京。其实,从鲁迅的《野草》开始,北京一直在积淀、孕育和隐藏着一个精神诗派,而且精神的力量越来越强,形成一个风吹不散、雨冲不走的‘场。北京积淀的现代主义精神的场滋养了白洋淀诗人思想的发育,也催生着他们的先锋意识。
“这种从鲁迅《野草》开始积淀而形成的场,经过几十年的历程,尤其是从白洋淀诗群到‘今天诗派,到‘幸存者以及后来者,北岛、芒克、顾城、海子、戈麦、王尧等,那种“场”的精神时时地洇润着诗人,并且形成强烈的精神渗透力量,而诗人们又不断为其注入新的精神和诗学,不断地强化着这个场,于是便形成了‘北京精神诗派。”[9]
北京精神诗派是笔者第一次提出的诗学和史学融合的概念,在这段论述中,首要的关键点就是鲁迅先生的《野草》。应该说,北京精神诗派的形成以及内涵的特质,是《野草》奠定了其诗学基础。虽然在《野草》中没有“末日情结”的词语的直接表达,但体察鲁迅当时的思想底色,他“反抗绝望”的精神则具有末日情结的悲剧精神。《野草》诗学的深邃就在于诗人最为精湛的表达——反抗绝望,反抗绝望是鲁迅先生构建的末日诗学情境,这在《过客》中有了深入地演绎。
鲁迅自己也很得意于这个深邃的诗学思想。他在回复一个青年读者的信中说:“《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所说的那样,即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10]鲁迅先生这里说的“坟”和“绝望”,如果从根子的“三月末日”诗学情境的角度分析考察,就是“末日情境”。但鲁迅的“末日情境”不是真正的绝望,而是反抗绝望,就是明知道前边是坟,是死亡,但仍要往前走,这样的诗学意志所表达的诗学精神,就是悲剧精神所闪耀的思想的光芒。正是鲁迅的反抗绝望的思想光芒,才奠定了北京精神诗派的精神和思想基础,成就了北京精神诗派的形成。
正如上面所分析,根子的诗不是一时的情绪宣泄,而是精神的积淀,于是就表现出了悲剧性的思想深邃性,这与鲁迅先生的野草诗学一脉相承。正是精神的持续积淀,北京精神诗派在压抑的心理境况中,才形成厨川白村说的“追赶向上的一路的生命的进行曲,也是进军的喇叭”的积极的创造性心理。所以,北京精神诗派的诗篇哀而不怨,忧而不伤。
根子的诗创设的末日诗学情境,在具体的表达中,攻击性意象的运行状态多具有强大的冲击性力量。攻击性意象是北京精神诗派诗学的一个突出特征,也是根子诗学突出的特色。比如本文在开篇时所引用的《白洋淀》诗的片段,写他的伤痛:“脑浆,胆汁,胃液,一律充当了血,留在海上,流得一点儿也不剩了……我当初跌倒时,心脏,从胸上的伤口里被摔出……”诗中以人体的部位为意象,血流干了,心脏也被甩了出来,这些具有毁灭性意味的意象就是攻击性意象。
据我所知,攻击性意象的概念是现代主义艺术大师毕加索所创设,他认为,一流的艺术家窃取的是皮毛,伟大的艺术家窃取的是灵魂,而攻击性意象则直达灵魂。伟大的艺术家产生于他的灵魂深渊的意象,这样的意象是由生命抗争的过激反应所产生,它对于腐朽具有强大的反抗力量,攻击性意象让腐朽毁灭,让新生的生命力量萌芽。这也是现代主义美学的一个重要特质。这样的意象是灵魂性的,既是毁灭又是创造,毁灭和创造都极具美学力量,对于人的心理和精神具有强大的冲击力。
毕加索为什么创设了自己中意的“攻击性意象”呢?与他有过交往的爱伦堡这样评价毕加索:“毕加索第一个理解到,我们这个时代需要正直、坦率和力量。”“他的身上有一股焦急不安的东西……毕加索的破坏性力量有时候对于我是很珍贵的……”爱伦堡曾经给毕加索起一个外号“鬼”,“如果他真是一个鬼……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鬼。”“毕加索表现了他那个时代的复杂、动荡、绝望和希望。他既破坏又建设,既爱也恨。”[11]“善良的鬼”,“既破坏又建设”,毕加索精神的、艺术的灵魂世界的对冲状态,在焦急不安的心理创造中,就必然产生攻击性意象。
联系鲁迅野草诗学,绝望不是死亡,反抗绝望就是创造,在绝望中创造新生的力量。这样的诗学思想奠定了北京精神诗派锐利的表达状态,也奠定了在绝望中创造、在绝望中诞生的深邃的诗学特质。根子诗学的“末日情结”不仅仅是悲剧的精神宣泄,还有更为深邃的诗学意义,就是在反抗绝望中创造新的生命追寻的力量。就是说,根子诗学意象的攻击性的根本意义既在于毁灭,更在于反抗的精神和在绝望中的力量创造。
具体考察北京精神诗派的诗人,对于攻击性意象可以有进一步的认识。新诗潮领军诗人北岛的这首诗的诗学意象显然具有攻击性的特质,“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宁静的地平线,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我只能选择天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那自由的风。”(《宣告——献给遇罗克》)攻击性意象蓄蕴了诗人的反抗精神和人的生命力量的创造,直击“刽子手”反人性的残酷,创造自由的天空。反抗和创造彰显了攻击性意象的诗学力量。
既是新诗潮诗人又是幸存者诗派的诗人海子,无疑是北京精神诗派的一个代表性诗人。他的攻击性意象,他的毁灭和创造,蓄蕴在“太阳七部书”巨大的时空里。“太阳七部书”既是海子广阔深远的诗学空间,又是海子具有巨大的毁灭和创造的精神空间。在这个巨大的精神时空,诗人与天空大战,在悲惨壮烈的场景里,看到了太阳“燃烧的废墟”,又从燃烧的废墟里看到了新生的太阳。海子,这一位太阳的叛逆者,这样一位诗人,他让太阳燃烧成了废墟,又创造出了世界上向来没有的太阳的幻象——燃烧的废墟。“燃烧的废墟”这个太阳的意象,无疑是诗学的攻击性意象。幸存者诗派的主要诗人杨炼从新诗潮走过来,诗的题材元素从历史文化转到现实的象征,诗的攻击性意象越发锐利,代表作应该是《大海停止之处》。这首诗在国际上有较大的影响,艾伦·金斯堡认为杨炼以表现生存的痛苦而著称,W·H赫伯特认为《大海停止之处》是最具冲击力的诗作之一,杨炼是他感到最令人震惊的诗人之一。在痛苦的表达中,令人震惊的冲击力,就是攻击性意象的诗学力量。读一读这首组诗,攻击性意象立马就会带来强大的诗学感染力和冲击力。这是组诗的开篇,“蓝总是更高的,当你的厌倦选中了海,当一个人以眺望迫使海,倍加荒凉。依旧在返回,这石刻的耳朵里鼓声毁灭之处,珊瑚的小小尸体,落下一场大雪之处。死鱼身上鲜艳的斑点,像保存你全部性欲的天空。返回一个界限,像无限,返回一座悬崖。四周风暴的头颅,你的管风琴注定在你死后,继续演奏。肉里深藏的腐烂的音乐,当蓝色终于被认出,被伤害,大海,用一万支蜡烛夺目地停止。……海水,看到母亲从四肢上纷纷蒸发,去年的花园在海上拧干自己。”所有的意象带着攻击性的诗意都朝向一个整体的意境,海的痛苦表達着诗的震撼力。
北岛、海子、杨炼作为新诗潮诗人,海子、杨炼又作为新诗潮潮流之后的幸存者诗人,他们承续鲁迅“野草”诗学精神,继续白洋淀诗群的诗学精神,成为北京精神诗派的中流砥柱。他们的诗的攻击性意象强化了新诗潮的灵魂深度和诗学力量,诗学的冲击力进一步彰显了北京精神诗派的诗学特质,继承、丰富和发展了北京精神诗派诗学。
物质文化发达之后,每天并不都是风和日丽,也不都是在茶几上品茶拉呱,絮絮叨叨的日常并不是诗学的本质精神,甚至可以说那是诗的堕落。虽然,新诗是自由的,是多元的,但诗的精神寻求应该是它的本质存在。这种本质存在一直在北京精神诗派的诗人心灵间发酵。晚一些的青年诗人戈麦认为自己虽然“珍视友谊”,“但对人世的无常和背弃看得很透”,所以他厌世过,“许多光阴在饮酒和打牌中流过”,但他有自己的追寻,他要反抗人世间的世俗,所以他认为自己“是个文化人,又是一把刺伤文化的匕首”。不过他担心“也许有一天张力过大,一根弦就要绷断。”[12]所以,他避开现实的追寻,抛开人世的寻找,构造了一个诗的寻找以及对现世反抗的心理结构。他的这种心理结构如果借用弗里德里希评判波德莱尔的话,就是“末世感和现代性”。戈麦写过一首《誓言》,“对于我们身上的补品,抽干的校样,爱情、行为、唾液和远大理想,我完全可以把它们全部煮进锅里,送给你,渴望我完全垮掉的人。”读这样的诗行,我们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自费印制小刊物《厌世者》。他也写过《末日》,“末日路上行人稀少,丁香叶滋卷着头发,作坊上空的太阳微弱。”这是感觉。“白日里轮换着几本永恒的本子,仿佛夜间几经敲碎的梦。”这是情绪。不论是从感觉还是从情绪的角度运行意象,其实都是一种精神宣泄,一种现代主义的心理表现。如果与根子的精神宣泄相比,虽然都是来源于心灵深处,但根子的多是内心独白的表达状态,而戈麦则是潜意识的感觉和情绪。这样,戈麦的攻击性意象犹如一把锋利的橡皮刀,虽具有冲击力,却是绵软的状态。就从这一点来看,北京精神诗派的诗人在意象表达上包含了多元的诗学探索。
本文的第一部分(上),笔者把根子放在白洋淀诗群中作以比较;这一部分(下),笔者把根子放在北京精神诗派中作以比较。不论是从共时态还是从历时态的层面来考察,根子的产生都不是偶然的,虽然从表层上看根子是一个中国新诗的偶然。
从谭嗣同到鲁迅,北京这个特殊的区域已经形成精神的和文化的“场”,而“场”的影响是无意识的,即荣格说的集体无意识,这样的影响是精神的洇润。正如荣格的深刻体会,这种“场”的影响一旦遇到社会的动荡,就会凸显和强化,不论你是否有这种明显的意识,它都会以暗合的方式在人们心中掀起一种精神的激浪,一种激浪式的共鸣,从而产生新的精神力量的创造。
也正是这样的精神力量的创造或者说心灵的激荡、心理的发酵,也正是与波德莱尔的“末世感和现代性”的共鸣性和亲近性,白洋淀诗群的诗人才会主动接触波德莱尔,深受波德莱尔的诗学影响。尤其是根子,他受波德莱尔的影响最为深入。正如宋海泉先生当时读过《三月与末日》的感受,“我感到我面对一个‘狞厉的魔鬼。这个魔鬼不同于反抗上帝、终于失去乐园的撒旦,也不同于游戏人生、与上帝赌东道的靡菲斯特。像什么呢?有几分高举反叛旗帜,以其犀利的冷漠傲视世人的拜伦的影子,有几分波德莱尔的影子。”[13]这首诗颠覆了人们对于诗的认知,正如多多当时的感受,“这首诗深深地侵犯了我——我对它有气!”“岳重的诗与我在此之前读过的一切诗都不一样。”“因此我判岳重的诗为:这不是诗。”后来他以诗的语言这样评判根子的诗,“叼着腐肉在天空炫耀”。[14]多多的表述意味着,根子的诗的意象更接近于波德莱尔的意象创造。
关于被认为是现代主义诗学鼻祖的诗人波德莱尔,德国诗学理论家弗里德里希认为:“他以一种方法上严苛的彻底性,巡视了自身内部在现代性压迫下形成的各个阶段:恐惧,身陷绝境,面对自己一心热烈渴求却逃逸入虚空的理想状态时的崩溃。”“波德莱尔在大城市的废弃物中嗅到了一种神秘。”而且他这样理解诗,“诗人从丑陋中唤醒了一种新的魔力”,“制造了不安”。所以关于他的诗的表达,“可以理解为一种基本张力的载体、变式和变形,这张力我们可以简约地描述为撒旦主义和理想状态之间的张力。这種张力始终无法化解。”所以波德莱尔这样评价自己的《恶之花》:“‘充满激情的反抗乐趣和一种‘仇恨的产物,乐于看到诗歌造成一种‘神经惊吓,乐于让读者迷惑,并不再被读者所理解。”[15]联系爱伦堡对于毕加索的评判,弗里德里希对于波德莱尔深透的分析,可以说毕加索和波德莱尔之间有了灵魂的亲近性,他们虽然一个是画家一个是诗人而且时代不同,但他们灵魂间创造意象的力量应该是一个精神和艺术的创造性体系。而且根子,北京精神诗派的诗人,与他们的这个精神创造体系也有一种灵魂的亲近性。
波德莱尔诗的末世感和现代性,使意象创造有了新的魔力,即诗学力量的张力,而这种张力具有强大的对于末世的诗学反抗力量。这与根子诗学的末日情境,诗学意象的攻击性,有着较强的吻合性。这就说明,当诗人与诗人对于社会环境的感受有一定相似的时候,他们的情感也会激发一定的相似状态,思维的指向和思想的光芒也会有一定的精神力量的相似状态,甚至于表达状态也会有一定的相似性,前诗人对后诗人也就易于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表现为必然的倾向,不论是国界或者时代都很难阻挡这样的力量。因为,世界性的诗坛不论是共时态还是历时态的存在状态,其实就是一个精神的场,诗学的场,诗人们的感觉、情感和诗学精神,都会受到场的吸引和影响。因此也可以说,根子在场的作用下直接受波德莱尔的影响,并由这个通道进入现代主义诗学的世界。
题外话:白洋淀诗群作为民间性文学,成为美学思潮的潜流。
对于那些年的知青文学,无疑也包括白洋淀诗群,有研究者把它们定义为“地下文学”。对此,笔者有些疑问。白洋淀诗群的诗人开始创作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公开的,比如“三剑客”芒克、根子和多多他们之间公开“斗诗”,他们的诗在知青群体也是被公开传抄,应该说都没有受到抑制,更没有受到批判。“三剑客”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创作作品当作“地下文学”,他们公开读外国的作品,也读国内出版的黄皮书和灰皮书,芒克和彭刚公开成立中国先锋派,并在北京的街头宣称。这怎么能是“地下文学”呢?只是后来政治环境日益恶化,创作和传抄才转入地下。对于这两个时段,应该分开来判断。所以笔者认为,不能笼统地把整个时期的诗创作都谓之“地下文学”。另外,正如知情诗人齐简说的:“写诗不是为发表,主要是抒发情绪,把那种混杂着青春、理想、郁闷、茫然的情绪浓缩在字斟句酌之中。”“在限制个性的大环境中追求小自由的一种自我意识。”[16]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中间一些人写诗就是自我的情绪和精神的排遣,是自我意识的自然表达,更上升不到地下文学的层阶。
把他们的创作称之为地下文学,大致有两个方面的依据。一是与官方文学的对抗性,不能在当时的刊物发表。但是,仅仅依据这个方面是不能把它视为定义为地下文学的铁定标准的。比如现在,也有很多文学作品投给多家媒体而不能发表,并且与官方倡导的文学理念也不相一致。他们是公开创作,公开投稿,只是不能发表,我们总不能说这些作家是在搞“地下文学”吧?显然不能。二是传抄性。传抄也不能一概谓之“地下文学”,比如汪国真的诗当年曾一度在中学生之间被热度传抄,你能说汪国真的诗也是“地下文学”吗?显然也不能。所以笔者认为,对于白洋淀诗群的创作称之为民间性文学更妥当一些。当然,这里说的民间性文学,与教科书上说的具有传说性质的“民间文学”有着很大的区别。
一般来说,这里说的民间性文学都是顺应美学的规律性而自由发展,不受强制性的文学理念所束缚,创作以独立的精神进行文学的自由探索。虽然当时不被所谓的主流所承认,甚至有时候不被包容,但作为潜流的文学创作却具有强劲的美学冲击力,在适当的情势下,终会成为一种美学思潮的主流,以致影响后世的文学乃至美学的发展。白洋淀诗群的创作就是这样的民间性文学,它的诗学和史学的意义也就在这里。
白洋淀诗群诗抄这些原汁原味的诗行是在荒野的土地上自由自在、自生自灭地创造的。它们自生,不但没有自灭,那股强劲的潜流反而冲开了新的美学思潮的闸门,一个个翻滚的诗学浪头挟裹着美学的流向,疏通了中国新诗继续沿着现代主义诗学前进的航道。
一、诗学的解构。他们用意象写诗,这不仅仅是对于当时口号诗的反叛,而且还出现了世俗诗,这可能受到世界诗坛曾经流行的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也可能不曾受到影响,是他们自觉地创造和表达。但不论是自觉或影响,他们确实是对当时主流的颠覆,是对中国新诗发展历程中形成的诗学的解构。“他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倒下去。又马上站起。‘地上真脏。他拍打着腿。并不解嘲。”“而你们的眼睛,像窑子前的红灯笼。”这不仅仅是逆袭,是颠覆,是解构,简直就是对于当时主流诗歌的毁灭。那个时候,除了在他们那里,你挖地三尺能读到这样的诗行吗?而我们在公开的媒体上再次读到类似的诗,已经是十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从史学的角度来说,他们不仅不是地下诗人,他们的确是走在时代前列的诗人,是美学思潮超前的诗人,是中国新诗真正的先锋。
二、人性和诗性的融合表达。就诗学的内在美学来说,诗,一定是生命的深度表达。“古老的游戏,在姑娘的手提包里,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爱情走来走去,在孩子的心中呢,——只偷到了一点儿秘密。”在人性被压抑的时刻,他们不仅仅有生命追寻的反抗,还有生命之花的燦烂。他们自觉地把生命的美和诗学精神完全性融合,这是诗学创造的最为珍贵的精神。这种创作的自觉性,既表现了他们的创造精神,也表现了文学创作的规律性。而民间性文学的这个特性,无疑在任何时期任何地域都应该积极提倡和遵循。
三、诗学意象的创造已经达到幻象的境界,已经是现代主义诗学的表达。“世界劫去一对鸽子,一切还那样平静。只有带血的羽毛,纷纷落下了,带血的天上。”无论用怎样的诗学理论去考察,笔者敢说,不会有人怀疑这就是现代主义诗作。因为它的幻象状态的心理内涵,还有那否定和批判精神里蓄蕴的意境,都完全符合现代主义诗学的标准。这就是说,民间性文学往往能够达到文学和美学的高点。
白洋淀诗群,他们在那个时期作为人的最早觉醒者,他们作为诗的最早觉醒者,他们作为潜流的涌动者,他们作为民间的探索者,以其巨大的精神力量和诗学力量告诉我们,中国新诗新的美学思潮的形成,往往是“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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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饶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