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历代绘画大系”谈中国古代绘画的出版

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国画家》主编/杨惠东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是一部划时代的巨著，在中国美术出版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受限于技术因素，出版业对于中国古代书画图像的传播相当晚，只是由于20世纪初珂罗版技术的出现和传入中国，才使之成为可能。在此之前，中国人也曾经尝试再现古代书画，如《芥子园画谱》之类。但是这种努力由于技术上的限制，与原作的距离是相当大的。珂罗版技术在19世纪60年代出现于欧洲，光绪初年传入中国，很快被应用于中国古代书画的出版。1908年，邓石主编的《神州国光集》，以及狄平子主编的《中国名画集》陆续出现。在当时，他们都是以期刊的形式向读者介绍中国古代书画，中国的普通大众第一次能够接触到惟妙惟肖的中国古代绘画，这是一个开天辟地的事情，对于中国古代书画传播的意义，怎么高估都不为过。在当时，珂罗版技术主要集中于上海。除了以上的两种期刊之外，还陆续出版了《石涛画集》《八大山人画集》等。当时的画家如吴昌硕、吴湖帆、张大千等也陆续出版了自己的珂罗版画集。

然而，令我们不无遗憾的一个事实是，有史以来第一部系统汇集中国古代绘画的出版物是由日本人完成的。昭和十年，即公元1935年，在日本出版了《南画大成》。所谓的南画，主要是来自董其昌的南北宗论，所以主要收录的是董其昌所云南宗一系的画家和作品。当然，南宗之外的一些画家也有收入，所以说这一部画集非常重要，是系统反映中国古代绘画的一部开山之作。

在20世纪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战乱和政治运动的干扰，同时也受限于经济因素，关于古代绘画的美术出版乏善可陈。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美术出版进入繁荣时期，对于传统绘画的整理普及也日益受到重视。197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历代绘画·故宫博物院藏画集》第一卷，这套书总共八卷，以其精美的印装水平和故宫藏画的高质量大名头引发了美术界的广泛关注。与此同时，在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了丛刊《艺苑掇英》，系统介绍中国古代书画。这两部出版物南北呼应，标志着中国的美术出版对于传统绘画的普及、发掘和整理渐入佳境。

南宋 毛松 猿图 84cm×62cm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宋 胡直天 朝阳图 22.3cm×23cm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1983年6月，经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由文化部文物局成立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在全国范围内对现存的古代书画进行全面、系统的考察、鉴定，并编印目录、图目及大型画册。配合这次鉴定工作，出了三种书。第一种是账目式的目录，凡所鉴定的真迹编入，是为《中国古代书画目录》。第二种是选佳作编成单色图版，是为《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以上二书由文物出版社出版，以其全面、权威，成为文物工作者和书画家不可离手的工具书，对于传统书画的普及整理和深入研究具有重要作用。在此之后，经启功先生倡导，编辑出版了《中国美术全集》共60卷，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等四家单位共同出版，这套书在1989年全部出齐。1990年，中宣部在杭州召开会议，调整落实计划，编辑出版《中国美术分类全集》。这是一套由全国20余家出版社通力合作完成的集成式巨著，分为绘画、雕塑、建筑、书法篆刻、工艺美术五大类，共出版302卷，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中国美术全集，《中国绘画全集》是其中一个分类，共30卷，收入了由六朝至清代的卷轴绘画作品。与此同时，关于画家的个人全集也开始出现。1989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推出了《李可染书画全集》。这是中国画家的第一部个人全集。稍后，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陆续推出了元明清画家系列如《明四家画集》《元四家画集》《清初四僧画集》《四王画集》等。这套丛书获得了国家图书奖，在当时具有非常广泛的影响。在此之后，画家的个人全集，如《潘天寿全集》《石涛书画全集》《任伯年全集》《陈洪绶全集》《黄宾虹全集》等近现代大家全集陆续出版。除了张大千以外，几乎所有的近现代及明清时期的重要画家皆出版了个人全集，中国美术出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

事实上，日本和我国台湾地区也是中国绘画研究与出版的重镇，他们在中国古代书画的出版与整理方面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成果。日本在明治维新以后，以文献和藏品考据为基础、以西方理论框架为依托的美术史研究取得了重要的成果。对于中国绘画的研究、整理，由于文化上的相关性，也注入了大量的精力，取得了较高的成就。而且实事求是地说，中国的近现代美术史研究，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日本的研究成果，如大村西崖的《中国绘画小史》、金原省吾的《中国绘画史》等，对中国近代美术史研究有着启发性的意义。而且日本人还编辑出版了《南画大成》。20世纪80年代初，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铃木敬先生编辑出版了《中国古代绘画总合图录》，在海内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台湾地区的中国古代绘画出版以国民党政府携带到台湾的原故宫博物院藏画为依托，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成果。他们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陆续编辑出版了《故宫书画图录》共24册，在1993年，又出版了由江兆申先生担任主编的《故宫藏画大系》，共16册，以其精美的印刷水平和编辑质量受到全世界的关注。

毫无疑问，作为一项重要的国家工程，聚20年之力，动员了海内外众多学者专家打造出来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是一部关于中国古代绘画整理与出版的巅峰之作。我以为，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在以下几方面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首先是收入作品的全面性。现有出版的260余卷，共收入中国历朝历代名作近12000件。几乎是梦幻般地集中了散处于世界各地的中国古代绘画珍品。限于经济条件和政治因素，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以往国内出版的中国古代绘画全集大多局限于国内藏品，对于海外藏品的收入并不多，偶尔有之，也大多出于翻拍，图像质量不能令人满意。日本和我国台湾地区的藏品，也更多地依赖于他们自己的收藏，在图像的收集和研究的深入方面，尚有较大的提高空间。本书的第二个亮点，是收录作品的权威性。出版社聘请海内外顶级的学者专家，对收录的作品进行鉴评注释，在作品的真伪方面，进行了严肃认真的比较和鉴别。当然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逐步提高的过程，从成书来看，后期出版的全集，较之最早出版的《宋画全集》，在题跋印鉴的释文方面，有着非常明显的深入和细化，在历代著录资料的收集方面也日渐提高。最后则是印装的精美。在图像采集、纸本印刷及装帧方面，充分体现了全世界同类出版物的最高水平。出版社在拍摄、电分、校色、印刷、装帧等各个环节，都按照全球最高的行业标准来执行，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古代绘画的本来面目。中国传统绘画最重要的是表现笔墨浓淡的韵味，而这种微妙层次的复原很有难度，“大系”在印制过程中，墨色的浓淡干湿展现得非常充分，体现出完美的水墨渗化的情绪和运作效果，真正达到了下真迹一等，甚至等同于真迹的完美复制。而且，对于研究者而言，更为可贵的是作品局部放大印刷，更为真实深入地展现了作品的细节，这是即使看原作也达不到的效果。

作为同行有一点建议，这套书在全世界范围内收集了中国传统绘画，肯定还有相当一批图片由于书的内容所限，未能纳入。而且鉴于本书如此精美的细节呈现，对于广大美术工作者研究与借鉴的价值无可估量。所以建议建立中国古代绘画数据库，能够更大范围地传播这部巨著。在建立数据库时，我认为有两个方面的工作需要调整。一是对于全书编辑体例上的统一，因为早期出版的《宋画全集》与之后出版的《元画全集》《先秦汉唐画全集》等在题跋印鉴的释文方面及历代著录情况方面有体例不统一的情况，这个缺憾可以在建立数据库时予以弥补。第二，对于书中收入的部分有争议的作品，可以借鉴《中国古代书画目录》的做法，把不同专家的鉴定意见，都收入其中。如此更为严谨，同时对于广大学者研究更有意义。

公元15世纪初，当郑和下西洋的舰队正出没于万里海疆之上时，《永乐大典》也编撰完成，这是一部3.7亿字的类书，一部集大成式的图书。所谓盛世修典，今天，“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出版，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划时代的意义，是一部体现民族文化自信与复兴的辉煌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