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娇,周叶函
(云南中医药大学外语部,昆明 650500)
中医药典籍翻译研究如今受到学界越来越多的重视,其背后原因大致有三点。首先,中医药文化“走向世界”的步伐日益加快。2021 年6 月,《中医药文化传播行动实施方案(2021—2025 年)》发布,明确了中医药传播的重点任务,强调了中医药对中华文化传承发展的作用以及中医药作为中华文明瑰宝和钥匙的意义。中医药典籍是中医药知识与文化对外传播的主要媒介之一,深入挖掘典籍精髓、科学研究典籍翻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次,生存与健康是永恒的主题。中医药典籍记录了中国历代医家的诊疗经验、防病治病的精湛医术和本草方药的研究成果,其终极目标在于维护人类的生存与健康。当前,全球传染病疫情形势严峻,翻译并推广中医药典籍可以帮助世界从中华文化的视角审视人类生命的奥秘〔1〕。最后,中医药古籍是中医药学之根柢。中医药典籍伴随中医药理论的形成、发展、完善、成熟和革新,在每一个历史阶段,都占据着重要的学术地位〔2〕,其学术价值和文化内涵是任何现代著作都不可替代的。中国著名医史研究者王吉民大声疾呼:“考吾国经史子各书,大都已有译作。独关人类消长之医书,尚不多见,同志中有欲振兴中医,发扬国粹者,盍秉生花之笔,选重要之书,亟为移译,以供西方学者之研究,而促世界医学之进步,是亦吾辈应负之责任。”〔3〕
1736 年,《中华帝国全志》英译本作为第一部中医药典籍翻译著作诞生,自此中医药典籍翻译已经走过了200 余年的发展历程,经历了一系列转变:翻译主体由外国传教士和汉学家逐渐转变为中方学者为主、西方学者为辅;翻译形式由节译、编译逐渐转变为全译为主;翻译目的由普及介绍逐渐转变为全面再现典籍医学内涵和文化价值〔4〕。中医药典籍翻译数量如今已达60 余部,然而中医药典籍翻译研究主要集中在《黄帝内经》《伤寒论》《难经》《本草纲目》《金匮要略》等著作,研究对象亟待进一步挖掘。尤其在强调文化多样性的今天,更需要针对一些既能反映地方历史与特色、又能丰富中医药文化精髓的中医药典籍开展翻译研究,扩大研究视野与格局。
《滇南本草》自1436 年问世以来,就凭借其时代性、地域性、实用性和民族民间特征,在云南广为传抄、备受推崇,被历代医家奉为“至宝”,开创了云南中医药发展历史新篇章。同时,《滇南本草》还是我国现存较早、最完整的一部古代地方本草,许多常见的中医药都始载于该书,如灯盏花、川草乌、仙鹤草等。《滇南本草》注重医药结合、辨证论治,强调方简效宏、灵活机变,医药史学家俞慎初盛赞《滇南本草》“对我国古代药学的发展有重大贡献,在祖国医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5〕。
目前,学者对于《滇南本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医药学,二是文献学。中医药学方面的研究包括探讨《滇南本草》所载药物的药用价值和医药实践,研究书中的附方、治法特点、医疗经验,以及分析书中阐述的中医药学术理论及其带来的影响。文献学方面的研究包括考证《滇南本草》的作者、书名及版本,以及整理现有校注本。综合来看,关于《滇南本草》的翻译实践或翻译研究很少,成果十分有限。基于此,本文以《滇南本草》夸张辞格作为研究对象进行英译探析,一方面检验现有翻译策略的适用性并探索有效的翻译方法,从而丰富中医药典籍翻译理论体系;另一方面尝试引起学界对《滇南本草》及其他散落在中医药文化星河中的优秀典籍的关注,加强中医药对外话语体系的内容建设。
《文心雕龙札记》谓:“文有饰词,可以传难言之意;文有饰词,可以省不急之文;文有饰词,可以摹难传之状;文有饰词,可以得言外之情。”〔6〕作为汉语中常用修辞格之一,夸张通常被认为是一种“言过其实”“铺张夸饰”的语言表达手段,以扩大、缩小或超前的方式对客观事物进行创造性描述,由此产生独特意象;或凸显事物本质特征来营造宏伟意境,或使抒情淋漓尽致来引起读者共鸣。
夸张辞格翻译研究多见于对文学体裁文本的讨论,如诗歌、小说等,翻译策略包括“移植再现”夸张、“改造再现”夸张〔7〕、“灵活再现”夸张等,运用直译、意译、直译与意译相结合、直译加释义、意译加释义等翻译方法,遵循的翻译原则通常有三条。
第一,如果目的语中有与原语相近的语言夸张形式,可以“移植再现”原语夸张辞格。“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春望》),英译为“For three months the beacon fires soar and burn the skies. A family letter is worth ten thousand gold in price.”(吴钧陶译)〔8〕。原语中的“万金”是汉语中一种包含虚指数词的夸张修辞,英语中“ten thousand”在特定语境下同样可以用来表示数量的扩大夸张,因此采用直译保留并移植原文的数词夸张。
第二,如果目的语中有与原语不同却相近的表达方式,可以“改造再现”原语夸张辞格,以符合目的语读者的形象思维方式。“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李白《北风行》),英译为“The snow flakes from northern mountains,big as pillows white.Fall flake on flake upon Yellow Emperor’s height.”(许渊冲译)〔9〕。原语“大如席”是一个典型的融合夸张,将比喻和夸张两种修辞格结合使用,但“席”的意象在译文中被译为“pillow”(枕头),显然后者为英语读者更为熟知;并且“pillow”一方面表现了雪花的颜色,另一方面突出了雪花之大的特征,同样具有审美感染力。
第三,如果目的语中没有与原语直接对应的夸张形式,但同时需要保留原语的夸张效果,可以灵活运用翻译方法来再现原语夸张辞格。“泪飞顿作倾盆雨。”(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英译为“Tears fly down from a great upturned bowl of rain.”(Willis Barnstone 译)〔10〕。“倾盆雨”在英语中常被意译为“heavy rain”“downpour”又或“rain cats and dogs”。但这些译文既无法再现夸张修辞,又不符合原文诗句所表达的悼念之情,因此译者灵活地将直译与意译相结合,在直译“倾盆雨”的同时将“盆”意译为“bowl”(碗),即“upturned bowl of rain”,既保留了原语夸张又贴合了英语读者的认知习惯。
关于《滇南本草》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数。事实上,翻译及推广《滇南本草》的首要问题即语言层面的问题,正如近代著名汉学家雷慕沙指出,“西方社会对于中医的误解是由语言不通造成的”〔11〕。因此,分析中医药典籍的语言特点并探索恰当的翻译方法是中医药事业全球化发展的当务之急。
《滇南本草》具有中医药典籍中常见的语言特点,如医学语言兼具文学性与哲学性,涉及大量中医药名词术语,语义多重、宽泛且信息密度高,以及融合运用各种修辞手法来阐释医理,包括比喻、借代、对偶、音韵、排比等。值得一提的是,与其他中医药典籍不同,《滇南本草》中反复出现各类夸张性描述来形容药物。这些夸张辞格从内容上可大致分为两种。
第一种夸张辞格与道教“长生”“求仙”有关。有别于其他学术思想和宗教派别,道教强调“我命在我,不在天”,追求得道升仙。东晋时期医药学家葛洪也是著名的道教理论家,他提倡“天下悠悠,皆可长生也”。《滇南本草》作者兰茂不但精于医技,对道教内丹养生术也颇有造诣,还曾著有气功学著作《性天风月通玄记》。《滇南本草》中出现了大量和道教修炼成仙、长生不老有关的夸张修辞,特别是在形容药物功效时,如“人服成仙”(灵芝草)、“非有仙缘不可”(剑草)、“仙家用此作饭”(山药)、“仙家多用”(鹿竹)、“仙缘也”(桃)、“狐狸食之而成仙”(鹿含草)、“神仙多用此”(胡麻饭)、“还童返少”(龙竹草)。书中共提到“服之神效”或“其效如神”多达78 次。除此之外,和道教“点石成金”等炼丹术相似的表述也被用来形容药效,以夸大药物作用,强调药物功效,如“采者,铜成银”(剑草)、“采根者,铁成银”(石龙草)、“采取煮南铅成银”(龙蛋草)、“道家多用开白花者,煮石成粉,粉亦能炙硫磺成宝丹”(地精草)。上述夸张表述在《滇南本草》的一些摘抄本、整理本中以“夸大其词”“言过其实”等原因被删除,然而这些表述符合明清时期“道教医药学”的盛行情况,具有很强的合理性。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在编著《本草纲目》时就参考了多达40 种道教典籍〔12〕。这种形容药物功效的表达方式,表面上看起来过甚其辞,目的却是使读者联想到“灵丹妙药”,从而突出“药到病除”的效果。保留这类夸张修辞才能充分体现《滇南本草》所处时代的中医药学术体系特色,对其进行翻译及传播才更加契合现阶段中医药文化“走出去”战略对中医药典籍翻译的新要求,即坚定中医药文化自信,全面再现典籍内涵与文化价值。
第二种夸张辞格与虚指数词有关。带有虚指数词的夸张是汉语中最为常见的夸张类型之一,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柳宗元《江雪》);“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曹雪芹《红楼梦》第六回)。除了例子所示的“千”“万”“十”,还有“一”“百”“亿”也可作为虚指数词来实现夸张效果,甚至还出现过“兆”的用法——“一人有庆兆民赖之”(白居易《捕蝗-刺长吏也》)。在这些夸张表述中,虚指数词并不表示确切的数量,而是通过对数量进行夸张以尽显远大悠久、无穷无尽之意。《滇南本草》中运用虚指数词的夸张修辞包括“采梗枝煎服,能目视百里”(石龙草)、“服之目视千里”(灵芝草)、“采服,寿活百十岁”(金钱草)、“采花,治百病”(飞仙藤)、“久服令人面容不改,百病不生”(金缠菜)、“九蒸九晒”(威灵仙、金缠菜、鹿竹)、“采子食之,治九种气疼”(石梅)、“解痈疽疥癞,九种痔疮,诸疮毒症”(紫花地丁)等等。其中,“百”的使用尤其多,但无论是指空间上的距离、时间上的年龄还是泛指疾病数量,均不是指实数“百”,而是以扩大夸张的方式来特意凸显药物功效,强化药物特色,以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九”同样不是实数的用法。汉文化中,“九”是极数,《说文解字》释“九”曰“阳之变也,象其屈曲穷尽之形”。“九”的“穷极”概念正是由“九”弯弯曲曲直至尽头的笔画形象来体现的〔13〕。《滇南本草》中运用“九”的夸张修辞是为了极言其多、其高、其深、其远,属于缩小夸张,如“九种气疼”“九种痔疮”并非只有九种,而是表达草药对多种“气疼”或“痔疮”有效;又如“九蒸九晒”也不是具体的九次,而是指多次蒸晒、反复炮制,主要目的是为了纠偏药材药性或增加药物成分,减少毒性成分。
20 世纪60 年代,尤金·奈达提出了著名的对等翻译理论。根据奈达的观点,翻译是用“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原语的信息”〔14〕。基于此,中医翻译界针对中医药典籍的翻译问题展开了讨论。有学者认同奈达的观点,认为中医毕竟是一门医学科学,而不是文学或哲学,因此中医翻译首先向读者传达的应当是中国古老的医学科学知识,而不是文学或哲学概念。也有学者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中医翻译的目的“不只是促进医学科学知识的交流,还应促进语言文化特色的交流”〔15〕。这种观点随着文化趋同翻译理论、翻译适应选择论的提出得到进一步加强。
如今,更多的学者提倡中医药典籍的翻译在传达医学知识的同时,应该给予原文“各种人文、社会科学特征”必要的关注,不能简单将中医药翻译等同于科技翻译,这样做无疑人为地摒弃了中医药学深厚的文化底蕴。由此,《滇南本草》夸张辞格的翻译问题不仅要从医学角度判断翻译得是否准确,还要从文化角度考量翻译得是否恰当;不是在科技翻译和文化翻译中二选其一,而是要尽力做到两者兼而有之。更为重要的是,翻译是跨语言的知识加工、重构和再传播的文化行为和社会实践,翻译《滇南本草》夸张辞格应当充分考虑典籍中医药文化特色及价值理念的再现与传播,在具体的翻译中对原文的文化缺省进行适当的补偿与还原,并以此为原则灵活运用夸张辞格翻译策略。
熊老于1957年归国,当时已经半身不遂七年,因为身体原因不再担任领导职务,只专心做研究员。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这种身体条件下居然还自学了俄语,并达到能阅读原文文献的水平。
1.“神仙”的英译
“神仙”一词最早指的是道教中能到达至高境界,有超人的能力,可以超脱尘世、长生不老的人。《古今汉语词典》中“神仙”还可以指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人,《汉字源流字典》对“神仙”的解释还包括高超、非凡的人。《滇南本草》中包含“仙”“神仙”的句子大多是形容药物功效的夸张语句,表示某些药物为神仙所用,人们在使用这些药物后也可以成为神仙。如“人服成仙”(灵芝草),指人服用灵芝草后即可成为神仙,实现长生不死。因此,《滇南本草》中“神仙”的夸张寓意主要集中于“神仙”最早的含义———长生不老之人。
梳理过往涉及“神仙”一词的汉英翻译文本,可以发现“神仙”通常被翻译为“god”“saint”“fairy”“angel”以及“immortal”。其中,“god”和“saint”是“神仙”或“仙人”的直译,对于目的语读者可读性更强,但是这两个词和基督教的联系过于紧密,容易让读者误以为中国传统社会也存在上帝或圣徒。至于“fairy”和“angel”,两者传递出的联想均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或天使,在某些特殊文本中可能是“神仙”的一种恰当的意译,如《红楼梦》第三回贾宝玉说“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但是与《滇南本草》中“神仙”的内涵相差甚远。也有学者在处理“神仙”一词时,尝试使用更为异化的翻译方法,如翻译为“a living Buddha”〔16〕或直接音译为“Shenxian”〔17〕,前者以“Buddha”(佛)试图避免读者将其与基督教联系起来,但“Buddha”作为“Buddhism”(佛教)的同根词,与《滇南本草》强调的道教概念截然不同;后者“Shenxian”能保留原语的文化特色和民族性,但是对于目的语读者而言,音译不能见词明义,拼音式单词也不利于记忆,因此音译常常被认为是不得已才为之,适用性不强。在“神仙”的汉英翻译中,“immortal”的使用最为广泛,该词作为“神仙”的意译,可以表示不死者或不朽者,即拥有神仙特征的人。同时,“immortal”较少带有宗教方面的联想,目的语读者不会产生基督教层面的误解。然而,这种“无宗教内涵”的特点是把双刃剑,它成功地让英语读者忽略了原文与基督教的关联,但同时也消除了读者对道教的联想,原本体现《滇南本草》中“道教神仙”的夸张修辞文本即刻索然无味。
鉴于此,《滇南本草》中“神仙”可以采用意译与直译相结合的方法来“灵活再现”原语夸张辞格,在“神仙”的意译中加入“道教”的直译,译为“Taoist immortals”(道教神仙),以使英语读者对药物的强大功效留下深刻印象,同时在看到译文时能自然想到道教文化里凡人在云雾缭绕中羽化成仙的画面。
现将《滇南本草》“神仙”夸张辞格按照“灵活再现”翻译策略试译如下:“人服成仙”译为“People when taking this herbal medicine would become Taoist immortals.”
2.“铜成银”的英译
与“神仙”一词相比,对“铜成银”“铁成银”“硫磺成宝丹”等道教“点石成金”丹道文化特色用语的翻译研究相对较少,且往往出现在道教典籍翻译研究中,如《悟真篇》《金丹四百字》等。这一类术语通常采用“深度翻译”的策略来呈现,即提供长短不一的注释或评论作为译文的补充材料,力求完整翻译出原语含义〔18〕。但是这种忠实传译对于大部分读者而言依然艰深晦涩。以这种方式翻译《滇南本草》炼丹夸张辞格,不仅会增加读者对译文的接受难度,而且难免喧宾夺主。
如何在突出《滇南本草》各草药特性的同时又保留其丹道文化的语言特色,下文从夸张辞格的现有翻译策略来具体分析。
首先,“移植再现”原语夸张,将“铜成银”直译为“copper would turn into silver”。该译文语言简洁、语义清楚;然而,目的语读者缺乏足够的认知环境去认识中医药与道教的关联以及道教炼丹升仙的文化背景等,无法将“copper would turn into silver”准确理解为草药功效的夸张表达方式,容易对译文产生误解。其次,“改造再现”原语夸张,即按照目的语中与道教炼丹用语不同但相近的夸张表述。英语常用习语“the Midas touch”来表示“点石成金”的寓意。但不管从语言内涵还是文化背景来看,将《滇南本草》中的道教炼丹夸张辞格意译为“the Midas touch”都极不恰当:“铜成银”是道教炼丹过程中的物质转化过程,在《滇南本草》中作为一种夸张表述来说明草药如宝丹一般,能转化物质形态,能使人长生不老;“the Midas touch”则与希腊神话中米达斯点物成金的故事有关,侧重表达对金子等钱财的追求。这种生硬改造无法准确反映原语的含义,产生的文化联想更是天壤之别。最后,“灵活再现”原语夸张辞格,一方面将“铜成银”直译为“copper would turn into silver”,另一方面在直译前后补充符合目的语读者认知能力的释义来填补文化缺省,突出本草如灵丹妙药般的功效。将“铜成银”英译为“The herbal medicine can work as the elixir of life so copper would turn into silver when it is applied.”通过这种直译加释义的方式,既真实表达了原语含义并强调了药效,又保留了“铜成银”的夸张表述,还运用释义中“elixir of life”(灵丹妙药)还原了道教的文化背景,促使目的语读者看到译文后产生道教炼丹求仙的适当联想。
1. 常规满数的英译
虚指数词的运用与翻译涉及不同语言的数词文化差异。以汉语与英语为例,两种语言都使用“十”“百”“千”“万”等虚指数词进行夸张,这类数词也被称为常规满数,其夸张用法属于汉、英语言的文化共核〔13〕,可以采用直译的方法“移植再现”原语夸张,按照这种“移植再现”的翻译策略,《滇南本草》常规满数的夸张表述如“服之目视千里”可以译为“People can see up to a thousand li after taking it.”
然而,“百病不生”“治百病”等虽然也用到了常规满数“百”,但是生搬硬套原语数词,译为“one hundred diseases”,并不符合英语语言习惯;英语对于“百病”的夸张描述习惯采用“改造再现”原语夸张的翻译策略,将“百”意译为“all”,如“久服令人面容不改,百病不生。”译为“After taking it for a long time,facial appearances will remain the same and all diseases will be prevented.”因此,“百病”等常规满数的翻译以英语的习惯译法为主,有助于加深目的语读者对药效的印象。
2. 非常规满数的英译
除了常规满数,汉语还习惯运用“三”“九”等虚指数词进行夸张,如“三顾茅庐”“九死一生”等;英语夸张辞格在非常规满数的选择上则更为任意和偶然,除了“三”和“九”,如“Three moves are as bad as a fire.”“A stitch in time saves nine.”等,也会运用其他虚指数词。这些非常规满数的虚指数词夸张表述在汉、英语言中相互形成文化缺省,翻译时较少直译照搬。有学者主张以模糊处理的方式进行翻译,即运用模糊而笼统的词语进行翻译〔19〕,比如将“九死一生”译为“a slim chance of surviving”,将“九牛一毛”译为“a drop in the ocean”。以上译文均未保留虚指数词“九”,而是通过意译以符合目的语表达习惯的方式翻译出来。但是,从夸张辞格的翻译原则来看,模糊处理的方式仅能“达意”,无法保留夸张的语言效果或体现相应的数词文化。
对于《滇南本草》中包含“九”的虚指数词,下文具体分析了两种夸张辞格翻译策略,尽量做到内涵与文化两者兼顾。首先,“九种气疼”中的“九”可以通过变动数词改译的方式“改造再现”原语夸张。杨宪益夫妇在翻译屈原的《离骚》时,同样采用了“改造再现”的夸张辞格翻译策略,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英译为“But since my heart did love such purity,I’d not regret a thousand deaths to die.”〔20〕其中,“九”被改为英语常规满数“a thousand”(一千),夸张的口吻被保留了下来。《滇南本草》中“九种气疼”的“九”可以改译为英语常规满数“ten”(十),“九种气疼”英译为“ten kinds of qi pain”,以“ten”意指种类之多,这样既符合目的语虚指数词文化,又保留了最接近原语的夸张效果。
与“九种气疼”不同,《滇南本草》中“九蒸九晒”作为中药材的传统炮制方法之一,属于中医药文化负载词,具有独特的中医药文化属性,对于在目的语语境中的传播有一定要求,因此翻译时不适于改变原语数词进行“改造再现”。如果以直译加释义的方式“灵活再现”原语夸张——“steam and sun-dry the herbal medicine for nine times,more or less,so as to exploit its efficacy and lower its toxicity”,该译文虽然充分解释了“九蒸九晒”的含义与作用,但是过于冗长,不符合文化负载词的简洁性原则〔21〕,同样不利于目的语读者积累和推广。鉴于此,翻译“九蒸九晒”可以通过直译的方法来“移植再现”原语夸张——“steam and sun-dry for nine times”,移植原文数词来对应英语中“nine”的夸张用法。“移植再现”的翻译策略应用于“九蒸九晒”,既保留了虚指数词“九”及其夸张修辞,又贴合了文化负载词的简洁性和文化性。现将《滇南本草》虚指数词夸张表述翻译策略与方法总结如下(见表1)。
表1 《滇南本草》虚指数词夸张翻译策略与方法
本文从传播中医药典籍知识、再现中医药典籍文化的翻译原则出发,梳理了《滇南本草》中的夸张辞格及其英译方法,尝试在英译中突出夸张的修辞效果同时适当补偿夸张背后的文化缺省内容。
通过检验现有夸张辞格翻译策略,本文按照“灵活再现”的翻译策略对《滇南本草》中道教文化类夸张表述进行英译分析:“人服成仙”中的“仙”等神仙文化名词可以采用直译加意译的方法,译为“Taois immortals”,既准确反映出草药使人长生不死的强大功效,又符合目的语读者的认知范围,还能帮助读者产生恰当的道教文化联想;“铜成银”等丹道特色夸张则可以采用直译加释义的方法,一方面以直译保留草药转化物质形态的夸张效果,另一方面以释义还原道教炼丹求仙的文化背景,英译为“The herbal medicine can work as the elixir of life so copper would turn into silver when it is applied.”
对于《滇南本草》所运用的虚指数词类夸张,本文试图运用“移植再现”和“改造再现”的翻译策略,保留夸张效果的同时尽量顾及原语和目的语的数词文化:属于汉、英数词文化共核的常规满数如“千里”直译为“a thousand li”,移植原语数词来再现夸张;“百病”则意译为“all diseases”,改造为目的语习惯用语来再现夸张;汉语的非常规满数如“九种”意译为“ten kinds”,改造为目的语常规满数来表现夸张;“九蒸九晒”则属于中医药文化负载词,更适于直译为“steam and sun-dry for nine times”,移植原语数词来保持原语的简洁性与文化属性。
翻译不是原文的影子,而是原文的翅膀,使知识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22〕。对于浩如烟海的中医药典籍,正确处理典籍语言特色以实现跨语言的知识与文化再传播是向世界全面展示中医药精华的主要路径之一,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之一。中医药典籍翻译研究目前尚处于理论争鸣阶段,本文以《滇南本草》夸张辞格为研究对象,研究相应翻译策略与方法,对于丰富中医药典籍翻译理论体系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鉴于本文涉及研究对象有限,今后的中医药典籍翻译研究应当进一步分析典籍语言特色,梳理并分类,针对不同的语言类别探索科学有效的翻译方法,建构中医药典籍中英平行语料库,形成自有的一套翻译理论与评价标准;同时,地方性中医药优秀古籍也应该被纳入中医药对外话语体系,将其翻译与传播出去必将为中医药文化在世界的影响力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